第45章 轉機2
狄仁傑抬起頭,深邃的目光望向夜空,緩緩地道:「本閣料定,最大的突破口仍然在那具無頭屍身之上。」「顧仙姬的無頭屍身?」「你怎麼能肯定那一定就是顧仙姬?!」「可是……狄大人!達特庫和烏克多哈都證實了這一點啊。」狄仁傑搖頭:「他們都沒有親眼看見顧仙姬被殺,烏克多哈只是把顧仙姬送入了『撒馬爾罕』所在的小巷,達特庫嘛,是因為與顧仙姬有約,再憑藉那屍體脖子上的項鏈才做出的判斷。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殺手為什麼要砍去頭顱?是為了隱瞞死者身份嗎?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留下一條可以作為線索的項鏈呢?那項鏈正在斷裂的脖頸處,殺手取走頭顱時不可能會忽略!」
梅迎春聽得愣住了,狄仁傑輕鬆地笑了笑:「好在剛才烏克多哈的一番供述倒是啟發了老夫,而今我已經想出了確定死者身份的辦法。」梅迎春又驚又喜:「什麼辦法?」狄仁傑搖頭:「不可說,不可說啊,哈哈哈哈。」
遠遠地在狄仁傑的書房外,一個人在沉默地注意著狄仁傑和梅迎春融洽的談話,那是沈槐。他一動不動地佇立著,傾聽著,直到二人分手散開,狄仁傑向書房方向走來,才悄悄閃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天早上,天邊剛露出一抹紅霞,李元芳把還睡得爛熟的狄景輝叫醒,也不管他樂意不樂意,就叫他去看守篝火,並告訴狄景輝自己要去周圍找水,讓他一定要看管好韓斌和牲口。隨後李元芳便騎馬奔上了荒漠。
等他回到河床上的土屋時,又是一整天過去了。韓斌坐在河床邊一棵倒伏在地的怪柳枝上,遠遠地看到李元芳的身影,便歡叫著朝他跑來。李元芳跳下馬,把韓斌摟到身邊。韓斌抬頭仔細看著李元芳憔悴的面容,扯著他的衣襟輕聲問:「哥哥,你累吧?」「還好。」李元芳看了看韓斌額頭上的腫塊,問:「狄景輝呢,他在哪裡?在幹什麼?」韓斌轉了轉眼珠,突然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哥哥!今天出了件大事情!」
「什麼大事情?」李元芳一邊問,一邊加快腳步朝土屋走去。還沒進屋,就聞到屋裡傳來一陣烤肉的香氣,他萬分詫異地一步跨進門,就見狄景輝蹲在炕洞前,興奮地滿臉放光,衣襟撩起來纏住根鐵杆,伸到炕洞裡面,烤肉的香氣正是從那裡面飄出來的。看見李元芳進門,狄景輝得意洋洋地大聲道:「噯!你很會挑時候嘛,來得正好!應該熟了……」他把鐵杆往外猛地一抽,帶出幾個火星飛上衣襟,他手忙腳亂把鐵杆往李元芳懷裡一扔,自己趕緊扑打衣服,還是燒出了好幾個洞。
李元芳把鐵杆拉出炕洞,這才看到前面插著只又像兔子又像狐狸的動物,皮已經烤得焦黃,滋滋地冒著油,果然香氣撲鼻。韓斌撲到李元芳的身邊,瞪大了眼睛拚命地吞著口水。李元芳把鐵杆遞給他,這小子立即扯下一塊肉大嚼起來。狄景輝把雙手往胸前一端,拉長調門道:「怎麼樣?李元芳,我們沒有你也能活得下去!」李元芳笑了笑:「這樣最好了。」他又仔細看了看那個動物的腦袋:「看樣子像是只漠狐。」他抬起頭問:「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狄景輝聳聳眉毛:「我抓的!」李元芳追問:「你抓的?你在哪裡抓的?怎麼抓的?」「我……」狄景輝一時語塞,韓斌嘴裡塞著肉,含糊不清地嚷起來:「他,他還以為是狼來了,哈哈哈,他嚇死了!」他邊說邊笑,嗆得說不出話來,滾在李元芳的懷裡。狄景輝惡狠狠地瞪著韓斌,也扯下塊肉大嚼。等韓斌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李元芳才聽他說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李元芳走後,狄景輝一人守著這個土屋,還是很有些心虛的。彼時天還沒有大亮,他戰戰兢兢地坐在篝火旁,老覺得周圍有不明的響動,似乎有個什麼動物躲藏在胡楊林里,隨時要對土屋發起進攻。狄景輝還從來沒見過狼,可對狼殘忍和狡猾的名聲早就如雷貫耳,他越想越怕,便又去茅屋裡面到處翻,居然在柴禾堆的最裡面找出了把鐵杴,和那個鐵鍋一樣也是銹跡斑斑的,可狄景輝卻覺得很能壯膽,就時時刻刻握在手裡,繞著屋子轉圈。轉了整整一天也沒什麼動靜,傍晚的時候,當他又一次繞到靠近胡楊林的屋后時,突然一隻黑黢黢的動物從林子里直竄而出,朝狄景輝的面前猛撲過來,狄景輝驚得連聲大叫,揮起鐵杴亂剁一氣,等韓斌叫嚷著拉他的手,狄景輝才定下神來細看,哪裡是什麼狼,只不過是一隻比普通兔子稍大些的漠狐,差點兒給狄景輝剁爛了。
韓斌邊說邊笑,指手畫腳地模仿著狄景輝當時惶恐失色的模樣,李元芳卻只是靜靜地聽著,臉上還是沒有笑容。狄景輝撕下條烤肉遞給李元芳,見他搖頭,便皺眉道:「幹嘛?你不會這麼小氣吧?吃點啦,這可是肉啊!」李元芳苦笑:「現在就是山珍海味放在面前,我也吃不下去。」「怎麼了?」狄景輝看著李元芳的神情,遲疑著問:「你……沒有找到水?」「沒有。」
狄景輝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長嘆一聲放下手中的烤肉,苦笑道:「這麼說,我們真的就只能坐以待斃了?」停了停,他又不甘心地問:「真的完全沒有希望嗎?你都找了些什麼地方?」李元芳直視著前方,聲音喑啞地回答:「我出發前登上附近最高的一個沙丘看過,周圍所有的地方看上去都一樣,全是沙,連一點兒水的跡象都看不到。所以我還是決定沿著河床朝東走,這樣至少可以找到回來的路。」他朝狄景輝笑了笑:「就是這樣我也差點兒迷路。因為整條河床都是乾的,光沿著河床走也不行,我就隔一段往兩側找尋一番,但只要稍微走得遠一些,風沙一刮起來,足跡就被蓋掉了,只能靠太陽辨別方向……下午的時候我往南多走了一段路,颳了陣暴風,沙丘的樣子就變了,我多花了很多時間才找回到河床……總之,這一整天下來,我是一無所獲。」
大家都安靜下來,李元芳看著狄景輝和韓斌垂頭喪氣的樣子,笑了笑,安慰道:「別急,我再想想辦法。」他見狄景輝用來殺狐的那桿鐵杴靠在炕邊,便下意識地拿到手裡看著。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沖著狄景輝大聲喝問:「你是在哪裡找到它的?」狄景輝嚇了一跳,忙答:「後面,茅屋!」李元芳握著鐵杴就衝出屋去,狄景輝和韓斌也趕緊跟上。
三人一齊沖入茅屋,這間屋子很小,除了屋角那個已經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柴禾堆,就沒有別的東西了。李元芳在屋子中央愣了片刻,另外兩人屏息凝神瞧著他,都不敢吱聲。突然,李元芳猛地拉過韓斌,厲聲問道:「你昨天是在哪裡摔倒的?」韓斌嚇得一哆嗦,趕緊指著牆角邊一塊凸起的泥地,緊張兮兮地說:「就、就是這裡。」
李元芳一個箭步跨到那塊泥地前,蹲下身用手細細撫摸著地面,那塊凸起的泥地呈圓形,他抹開覆蓋在上頭的沙土,一個黑黑的圓形鐵蓋子顯露出來。「啊!」狄景輝和韓斌都是一聲驚呼,忙湊過來看。李元芳用力把鐵蓋往旁邊移動,一個圓圓的洞口出現在大家的面前。狄景輝驚問:「這是什麼?」李元芳吸了口氣:「斌兒,去拿支蠟燭來。哦,再拿卷長繩來!」韓斌答應著飛奔出去,李元芳對狄景輝道:「但願如我所想,是口水井。」
「水井?」狄景輝又驚又喜,追問道:「這,這大沙漠里怎麼會有水井?而且……你怎麼會知道要到這裡來找水井?」李元芳搖頭:「先看看下面到底有沒有水吧。」韓斌抱著蠟燭和長繩跑回來,李元芳在繩索的下端綁上蠟燭,一路垂入洞口。三個人一齊探頭張望,這個洞很深,蠟燭慢悠悠探底,但卻並未映出粼粼波光,下面是乾的。
狄景輝十分失望,「撲通」坐倒在井口邊,嘟囔道:「這麼乾的大漠里怎麼會有水井?就是有也已經枯乾了吧。」李元芳死死地盯著井口,沉聲道:「我下去看看。」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李元芳還是打發狄景輝去屋外點燃篝火防狼,只讓韓斌趴在井口舉著蠟燭,自己在嘴裡也咬著一支燃著的蠟燭,慢慢攀下枯井。
下到井底,腳下的沙土踩上去軟軟的,李元芳抓起一把沙子,感覺有些粘粘的,李元芳精神一振,於是高聲招呼韓斌將那桿鐵杴扔下井,待鐵杴到手,他便開始奮力挖掘起來。井中不知從何處冒出若隱若現的臭氣,李元芳強忍噁心,也不知道挖了多長時間,挖出來的沙土越來越多,也漸漸有了濕意,李元芳把這些沙土裝進鐵鍋,讓韓斌用繩子提上井壁。李元芳帶下井的蠟燭燃盡了,他也不捨得再點,只讓韓斌舉著蠟燭在洞口照著,自己則就著極其微弱的一點光線摸著黑挖土。
待井底終於冒出汩汩的清水時,李元芳已接近昏黑一片的頭腦才驟然清醒。他將鐵杴拋到旁邊,顫抖著雙手把水捧到嘴邊嘗了嘗,清甜可口,沁人心脾。他已經一天一夜滴水未進了,接連喝下幾口水,竟感到有些暈眩。韓斌在洞口連連大叫:「哥哥!有水嗎?有水嗎?」李元芳在鐵鍋里盛滿水,抬頭朝他嚷:「把鐵鍋提上去,小心點!」只一會兒,他便聽到頭頂傳來韓斌驚喜地大叫:「水!水!」李元芳又朝地上挖了幾下,水漸漸地湧出來,很快沒過了他的腳面。李元芳決定上井,他想試著攀井壁而上,可四周無處著力,況且他也已精疲力竭,正在為難,頭頂上甩下繩索,狄景輝朝他大吼:「快抓牢繩子,我把你拖上來。」李元芳連忙攀住繩索,雙足蹬踏井壁借力向上,在中間某處,他感覺腳下的一塊井壁似乎是鬆動的,但來不及再細細探查了。
剛一出井口,還沒站穩,李元芳就厲聲質問狄景輝:「你不在外面看守篝火,跑到這裡來幹什麼?!」「你!」狄景輝一指門外:「你沒看見天都大亮了!」李元芳抬了抬手,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晚冬的大漠,白晝比黑夜短暫得多,很快就又到了午後,落日將金色的餘暉撒遍漫漫黃沙,起伏的沙丘宛如波濤翻滾的金黃色海洋,無邊無際地延伸著擴展著。這一整天都沒有颳風,空氣凝結寂靜,但是呼吸中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到沙塵的氣味,大漠中的氣溫一天比一天升高,昭示著冬天終於快到盡頭。此刻,一輪恢宏燦爛的夕陽,依然高掛在遠山的頂端,周圍是裊裊的霧氣,亦散亦聚,忽而消邇無形。
狄景輝和李元芳兩人,並肩站在一座高聳的沙丘頂端,遠遠眺望著這大漠中的落日勝景,臉上都展現出許多日子以來少有的輕鬆和平和。大概是覺得有些冷了,狄景輝緊緊衣衫,長聲慨嘆道:「這已經是我所看到的第六次大漠夕陽了。」李元芳也微微點頭:「嗯,不知不覺,我們離開庭州進入沙陀磧,今天已是第六天了。」狄景輝介面道:「武遜那個混蛋把我們扔在這裡自生自滅,也已過了整整三天了。」說著,他手搭涼棚,伸著脖子拚命往遠處看了半天,恨道:「什麼東西!還說第二天就來接我們。現在倒好,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難怪有道是窮山惡水出刁民,我原本還以為塞外民風淳樸,邊關的百姓比中原的要好打交道,沒想到人心的險惡此地更甚!」
李元芳微皺起眉頭道:「也不能這樣下結論。我總覺得那個武遜不像是個壞人。也許他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狄景輝冷笑:「難言之隱?哼,如果不是你昨晚上拚命挖出了那口水井,咱們三個現在可就坐以待斃了。我們與他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他不是壞人,為什麼要這樣無緣無故就致人於死地?」李元芳笑了笑,反問:「你不是說我得罪了他嗎?」狄景輝一跺腳:「咳!這樣的小人,就該得罪,原本就沒必要對他客氣!」李元芳直搖頭:「你可真會說話。」狄景輝一撇嘴:「我比我爹的口才差多了,你見識過他的,就不必對我大驚小怪。」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狄景輝好奇地問:「噯,你還沒告訴我怎麼找到那口水井的呢?」李元芳道:「其實當時我也是萬般無奈之下,想碰碰運氣罷了。好在……運氣還不算太糟糕。」狄景輝笑道:「那是因為有我,我的運氣一向不差。」李元芳也笑了:「可加上我,就很難說了。」
兩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來,稍頃,李元芳接著說道:「首先是你找到的那桿鐵杴,通常都是用來挖掘泥土的,農民在田間壟頭用得最多。可這裡是大漠,咱們暫住的土屋又是游牧人的臨時居所,對牧人來說,鐵杴似乎沒什麼用處。然後就是斌兒在茅屋裡絆倒在一個鐵器之上,所以我就想,也許那茅屋裡面會挖有一口水井。另外,你看那個茅屋蓋得其實有些多餘,如果只是為了儲存乾柴,土屋裡有足夠的地方,茅屋頂端又處處破損,乾柴都被雪水浸濕,可見茅屋本身不是為了這些乾柴建築的。」
狄景輝聽得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這茅屋估計是為了遮蓋水井的。可是……這屋子前面不是有條河嗎?那些牧人只在河水暴漲的時候才來,還挖井不是多此一舉嗎?」李元芳遲疑著道:「這個我也沒法解釋,不過我想有可能是備萬一之需吧。另外,那鐵杴已經銹損得不成樣子了,看起來有些年頭,所以我覺得這口井應該是許多年前挖的。」
狄景輝思忖著點頭:「嗯,你看這漫漫大漠,到處都是沙土,有誰能想到地底下還有清泉流動?真是太神奇了。」他看了看李元芳,微笑道:「我現在有些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我爹,到這種苦不堪言的地方來戍邊。」李元芳問:「哦?你說說看。」狄景輝點頭道:「生活雖困苦不堪,心境卻平和安詳。只要有水有食物,能夠活下去,就足可以令人心生快慰,心存希冀。坦白說,我也覺得這樣很好,非常好!如果天氣不太冷,再少刮點風,有煮麵條吃,那就是快意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