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9第九章

葉臻拖著幾乎支離破碎的高跟鞋,一瘸一拐的朝著蘇牧天的方向走去。地面濕滑泥濘,她走的很慢,步履拖沓。蘇牧天老遠便看見了她,儘管她身形瘦弱,還分外狼狽,幾乎淹沒在了風雪中匆匆的人群里。他還是一眼便找著了她。

「少爺。」身後的管家輕聲提醒了一句。

但他沒有動,依舊沒有挪身,上前扶她一把的意思,冷漠的看著她一點一點的走上前,在面前停下。然而他今日分外疏離的態度似乎並沒有影響到她分毫,她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平靜,微垂著腦袋,眉眼間的神態和往日一般溫順卻淡漠:

「抱歉,路上出了點事。耽擱了。」她說。

他沒有接受她道歉的意思,短暫的空場之後,沉聲發問,「為什麼不接電話?」

「沒電了。」她回答,順帶將黑屏的手機遞給他。

他沒有接,而是一把扣住了她的手,沒有看見她轉瞬即逝的吃痛的表情,盯著她有些躲閃的眸子,語氣雖然還算柔和,但不難聽出其中有強自壓抑著的某種情緒,「怎麼回來的?」

「遇著人送我回來的。」她輕描淡寫。

「送你?」他輕聲重複了那兩個字,沒有輕易放過,「我剛剛看見那輛車,似乎很眼熟。」

「用不著和我兜圈子,想問什麼你就直接問好了。」她靠在他胸口,抬頭只能看見他微青的下頜,有點壓抑,「路上遇到點事,寰宇的梁總送我的,那人昨晚你也見過。」

他簡短的「哦」了一聲,古怪的笑笑,又開口,「人倒是不錯,還順帶送你條圍巾?挺體貼的么。」

她下意識的抬手撫摸胸口的溫暖,一時語塞,抬眼,意料之中的,看見他晦暗不清的表情。心裡隱約有了定數。這懷疑就跟懷孕差不多,拖是拖不住的,中間若是不夭折,遲早得生出來。而眼前這個男人,對於她的懷疑和控制,也從來沒有夭折或是間斷過,而且他從不掩飾。

這段外人看來佳偶天成的姻緣,個中苦樂,其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不過是條圍巾而已。」她不咸不淡的回答,「我不知道下午會突然降溫,所以穿得單薄了些,他車裡剛巧有多餘的,也就是隨手一贈罷了。」

他不言語,只是捧住她的臉,抬手,一絲一縷,耐心的拂開散在她眼前的亂髮,直至她娟秀的眉眼清晰可見。這般毫無阻礙的對視幾秒,並未徵詢她的意見,徑自將纏繞在她脖頸上的布料剝絲抽繭般扯去。

寒風倒灌而入微敞的領口,她凍得本能的一哆嗦。他沒有管她,冷著臉將圍巾遞給身後的老管家,沉聲,「回頭找個人,送回寰宇,替我說聲謝謝。」

話雖是對著管家在說,但是目光卻壓根沒有離開葉臻半秒。

「牧天...」她唇瓣凍得發青,連帶著聲音也是不連貫的哆嗦,「你成熟點行么?」

「這與成熟與否沒有關係。」他言辭淡淡,「你知道我忌諱什麼。」

「...」她閉了閉眼,不願再與他多談,輕聲,「我有點兒冷,先回去再說好么?」

他這回總算是沒有再駁她,沉默了片刻,點點頭,從管家手裡接過傘,一手環過她,朝弄堂深處走去。沒走兩步卻又停住,像是想起些什麼,利落的脫下大衣把她包了嚴實,這才再度邁開步子。

蘇家的傭人們向來很是得力,僅僅用了昨天晚上加上今天半天的時間,便把幾乎荒蕪了半個世紀的小洋樓拾掇的清清爽爽。屋內開了暖氣開的很足,一片融融。小紉玉坐在壁爐邊和她昨夜剛剛入手的熊寶寶做遊戲,暖橙色的爐火烘的她臉蛋紅通通的。

看見他們進了門,紉玉立即放下手中的玩具,搖搖晃晃的跑了過來:

「爹地,媽咪..」

雖然大體方位是朝著他二人,然而具體瞄準的卻還是蘇牧天,當然他也沒讓她失望,很輕鬆的一把兜住,支著她的腋窩把她舉到半空:

「寶貝真乖,想爹地沒有?」他親親她柔嫩的小臉,柔聲問道。

「想,紉玉最想爹地了。」

葉臻深棕的眸子黯了黯,有種說不出的寥落,平素女兒和蘇牧天親熱,她只覺得有種淡淡的欣慰和慶幸,而今日,卻莫名的感覺有些不舒服。像是一根布滿倒刺的鋼針,在心頭反覆傾碾,刺心的很。

這種感覺,叫做內疚。

「爹地,吃飯飯。餓了。」小蘿莉在他懷裡拱啊拱,很老實的抱怨。

蘇牧天微怔,投向郁姨的目光有點不悅,「不是說了不用等我們,讓寶貝先吃的么?」

「這..小姐她..」郁姨剛準備說些什麼。

「是紉玉要等爹地媽咪回來。」小蘿莉扯扯他的衣襟,神態極其認真,「紉玉不要總是一個人吃飯飯。」

二人都怔住了,有那麼片刻的寧靜,屋內徒留柴火噼啪的聲音,葉臻恍然,記憶有瞬間的回潮,好像某年某月,同樣的一句話,有誰也這樣說過...

最終還是蘇牧天微笑的打破沉默,「好,爹地陪寶貝吃飯飯。」

葉臻不著聲色的收起微妙的表情,將他的大衣遞給身後的傭人,拉拉他的衣袖,輕聲,「我先去洗個澡。」

他回頭看她,點頭,囑咐了句,「快去吧,別凍著了。」

她確實凍著了。說實話,今天這麼一番折騰,要是沒事兒那才是奇迹。自年少時她身體也就談不上多麼康健,何況自從生了紉玉,她身子骨更加是一落千丈。都說醫者難自醫,這話真的是一點沒錯,她在倫敦的小圈子裡,也算是個略有名氣的小醫生。可自己的一身的沉痾舊病,卻從來是束手無策。

從蒸氣氤氳的浴室出來,非但沒有覺得舒坦,反而頭腦昏昏沉沉的難受,身子也乏力的很,這一天太過精彩,也太過疲倦。她從藥瓶中倒出一把膠囊,看也沒看的就水盡數服下,頭髮沒有吹乾便不管不顧的窩到了被子里,因為空腹服藥,所以肚子有點疼,卻沒有氣力再爬起,也不知什麼時候,渾渾噩噩的就這樣昏睡過去。

意識在現實和夢境里浮沉。可無論哪處,皆是灰色的。夢裡不知身是客。她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眼睜睜看著一副又一副的畫卷呼嘯而過,想要挽留,卻又那樣無能為力。

光怪陸離的一幅幅昔日映像在腦海中,在眼前一一重現,她看見曾經那個其樂融融的三口之家,她年紀尚幼,那般了無憂慮的承歡父母膝下。偶爾隨著父母,去對面的「婆家」串門,時不時的哄得未來婆婆的歡心,得到最愛的糖果和芭比娃娃。還有那個人,她那個脾氣很壞但實際上很疼她的老竹馬,她每天高高興興的黏著他,暗地裡傻傻的偷量自己的身高,只盼望快點長大,能早點嫁給他...

還有,還有...

人在病著的時候總是會想起自己最依賴最思念的人。葉臻又想起了過世多年的媽媽,很小的時候,開闌尾炎的手術,那時候家道還沒有中落,家裡有各類的廚子,可因為她賭氣般的一句話,媽媽還是在每天天沒亮便自己開伙,拾起放下多年的廚藝,給嬌氣的她煮最愛的香菇雞肉粥,還有三絲春卷。在她還沒起床的時候就能抵達病房,等著她醒過來,一口一口哄她吃下。

那樣溫柔的歲月,終究是只能懷念了。

對了,還有梁薄。她那個老竹馬,她又想起他了。

她術后恢復那段時間,實際上也沒什麼大事了,但是因為平素便愛黏著他,這回那麼好的機會又哪兒能放過,也不顧他的學業壓力,天天逼著他陪自己玩兒。求他給自己扎辮子,綁蝴蝶結,念各種各樣的童話故事。

那年他高三,因為她而差點落了榜。她霸佔了他幾個月,就連高考那天下午,他還因為惦記著她出院,早早交了卷。

其實父母經營公司太過繁忙勞碌,真正長久陪伴她照顧她的,還是他。

「...我也的確挺惦記你,所以很想親口問一問,你過的好不好?」

梁薄,他總是有這個本事,輕易的掀開她塵封多年已然結痂的傷疤,只需要那麼輕描淡寫不加修飾的一句話。不過是仗著她愛他。不過是仗著...

她仍然愛他。

「葉臻..?」

神智不清之間,隱約聽見有人喊她,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啞著嗓子,說出了最迫切的慾望:

「渴..」

她的聲音啞的都變了調了,自己都聽不清了,然而那人卻聽明白了。她聽見了有誰慌慌張張的應了聲,之後是瓷器相碰的聲音,腦袋被輕輕托起,溫潤的液體抵在唇畔,有點燙,但她還是迫不及待的一飲而盡。

「不要急,還有的。」

一連飲了三杯她才緩過勁來,然而意識依舊是模糊的,被窩並不溫暖,她本能的就去尋找渴望中的懷抱:

「哥哥抱,寶寶冷。」

那個人僵了一下,旋即是一聲輕笑,「嗯,抱抱就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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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馬愛吃回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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