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11第十一章

蘇牧天在那晚過後的第三天開始回家。在這之前,不知道他在忙碌些什麼,連著幾日沒見著影子,雖然偶爾會和紉玉通話,但是她詢問紉玉時,得到的卻只是小孩子語焉不詳的回答。他的行蹤日程。她完全沒有數,而歸家之後的他似乎也沒有那個意思和她解釋。一直冷著張臉,緘默不言。

看來無論這些他在做些什麼,似乎都並不怎麼順心。

那天晚上,蘇牧天走了之後,她想了很久,還是下定決心給某人回個電話,想要解釋些什麼,可結果卻並不盡如人意。寂黑漫長的夜裡,耳邊回映的,只有一遍遍的: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忽然就有些倦了。想想也罷,同他之間的誤解與死結,已經積累了那麼多,那麼多。早已裹成了一團亂麻,再也分解不清楚。不差這一兩件了。反正他們互看彼此,總是一堆的鄙薄和責難。他看不慣她的優柔寡斷,就像她心寒於他當年的狠辣薄情。

「我給你找了一個當地的司機。」回家之後第五天,還是蘇牧天主動和她說話,雖然語氣仍然有些硬邦邦的,但總算是願意打破這份不尷不尬的境地,「幾十年老上海了,認路應該沒多大問題,你不準再隨意亂跑,出門前和我打個招呼。」

他忽然開口時,葉臻正在替他熨燙明日要穿的襯衫,聞言,手腕僵了下,只是一下:

「喔。」

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她輕聲應道。他對於這個結果似乎是不太滿意的。原本便狹長的鳳眼眯了眯,有危險的光芒閃爍。他忽的起身上前,從身後環住她,不管不顧她手上的雜物,硬是把她轉了過來,面對著他。

「你能不能認真和我說會兒話。」他質問。

「...」目光微垂,她避開他的眼神,聲音輕輕柔不沾半點煙火氣,「你說話..我都有在聽的。」

他莫名其妙忽然吻上來的時候,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待到察覺到不適,卻已避無可避,下頜被他鉗住,雙手被他制住,體力的懸殊沒有絲毫可以掙脫反抗的餘地。他幾乎有些蠻橫的把她抵在床柱上,一絲一毫可以活動的餘地都沒有。

戰線越拉越長,戰火越燒越烈。有些事情避無可避,在他灼熱的吻如雨點般落下的時候,她總算是尋著了契機,半是帶著些喟嘆的請求,「你輕點,我還有點不舒服。」

他停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諷刺,「只要是我碰你,你總是不舒服的。」

「...」她不想和他糾結這個問題,於是轉臉,「床頭櫃里有東西,要我幫你戴么?」

或許是她太過於冷淡無謂的態度影響,他臉色愈發難看,出言也愈發沒有輕重,「你又不能生了,要那個做什麼?」

她不吭聲,第一次將目光毫無偏差的看向他,目不轉睛,牢牢盯著他許久,雖是一言不發,但眼角卻是肉眼可見的,漸漸紅了。

「是啊。」很久,很久很久之後,他才聽見她乾澀的聲音在刮過耳膜,很刺心。

如此境遇,二人相對,恆久默默。空氣中原本就不多的旖旎漸漸冷卻。他看著她,死死看著,從眉梢到肩胛,每一寸肌膚,每一份美好。夜色很黑,燈火昏暗,她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一聲比一聲更為渾濁的呼吸。最終,他終於開口:

「其實你很討厭我吧?」笑聲中帶著些自嘲,以及一貫的灰心,「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即使我再怎麼學習成為一個普通人,普通的丈夫,普通的父親,但在你眼裡,我還是一個怪物,是不是?」

「蘇牧天。」不知道第多少次重複這個問題,近乎於機械了,「和你說過很多遍,除了你自己,沒人會認為你是怪物,你這種想法,難道不覺得很讓伯父伯母寒心?」

「寒心?」他又湊得近了些,她總算望見了他眸底灰暗無光的顏色,那是積攢多年的憤懣,所沉澱的絕望,「有我這樣的兒子...本來,也就夠寒心的了吧?」

————————

轉眼間,來到上海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初來時的一波三折,那些意料之外的事,總算是被時間和瑣事所沖淡,倒並不是因為忘記,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沒再提起。

他依舊保持著在英國時的良好習慣,早出晚歸,偶爾攜妻赴宴,或是帶子出遊,圈內口碑極好。她也依舊掛著豪門好太太的稱號,無甚煩擾的做他的賢妻良母。在他人看來,總體還算過得去。至於個中苦辣酸甜,便不足為外人道。

「在這裡停一下吧。」

兜兜轉轉,半個上海,入眼皆是熟悉的懷念,總是旁觀未免太過辜負。車子經過第X小學的時候,葉臻終於還是喊停了司機。這裡,實在是承載了太多美好的回憶。蘇牧天也是難得放她出來透透風,機會不多,走走也是好的。

「媽咪,這是哪兒?」小紉玉搖晃著她的衣角。

「是媽咪以前的學校。」她彎下腰,抱起肥嘟嘟的小紉玉,柔聲,「等紉玉大些了,也來這裡上學好不好?」

「不要。」小紉玉很乾脆的拒絕了,丁點不拖泥帶水,很依賴的抱住她,蹭,奶聲奶氣,「紉玉不要上學,紉玉要和爹地媽咪在一起。」

「...唉。」葉臻搖頭苦笑,也是無奈,原本今日是準備送她去幼兒園的,然而這娃娃自小被蘇牧天寵壞了,沒人能夠管的住住勸的服她,小公主脾氣上來了誰也不認,哭著喊著要回家,葉臻拿她沒辦法,車子都開走了也只能回身把她拎走。

現在小孩子是越來越難對付了,葉臻記得自己小時候上幼兒園,在雙方惡趣味家長刻意的撮合下,一直都是梁薄送的她,那時候他初中,學校就在她幼兒園對面,每天早晨左手拎著兩人的書包,右手拎著睡眼惺忪的她,不情不願的就出了門,在路上把她和麵包牛奶一起扔在自行車後面,送到了就完事,才不管她眼淚鼻涕一把一把的呢。

後來她也老實了,因為知道沒人會管她,每每到了地兒就很自覺的自己去找小朋友們玩,乖乖等著梁薄放了學再來把她領走。

看校門的老大爺還是原來那一個,這麼多年了竟然沒有換過。上海人在某些方面相當念舊,攜妻帶子回母校的其實相當的多。老大爺見的多了,所以交待清楚過後,並未費多大週摺就放她進了去。

「媽咪那是什麼?」

「宋慶齡像。」

「媽咪那朵花花好漂亮,摘給紉玉好不好?」

「...紉玉媽咪夠不著啊。」

「媽咪媽咪...」

小紉玉雖然不太喜歡上學,但是如果只是當作觀光的話興緻還是蠻高的,小孩子淘氣,一直跑來跑去的,葉臻跟著後面追的也是疲於奔命,沒想到一轉眼還是跟丟了。心頭懊喪,雖說只是在在學校里。但是這學校綠化做的太好,廊庭走道也是曲曲折折,這找一三歲的孩子還真不容易。

原本準備重遊母校的計劃泡了湯,葉臻開始滿世界的找孩子。

「紉玉。」穿過紫藤蘿的纏繞的走廊,四周的花草愈發的繁茂,那孩子也越來越沒個影兒,她有些焦急,聲音稍稍拔高,「紉玉!不要藏了啊,媽咪很擔心,快出來啊!」

順著兩棟教學樓之間的走廊,穿到了后操場,視野開闊起來,再沒什麼遮攔,只是讓葉臻眼暈的是,好像是幾個班都在上體育課,滿操場烏泱泱一片都是小蘿蔔頭。哪兒找的到她的紉玉?

葉臻扶額,在一群小學生之間來回奔走,漫無邊際的掃視,偶爾出聲喚女兒的名字,「紉玉,你在這裡么?」

「紉——」

漫無目標的轉過身,視線投向操場另一邊的鞦韆架,她忽然僵住了,愣住了。整個人傻瓜一樣立在原地。動也不動,唇瓣保持著半開的形狀,眸中的神彩渙散又凝聚。一陣陣的暈眩過去的時候,視線沒有移動分毫,看到的便是一不遠不近的欄杆處,記憶中那個嬌小羸弱的女孩,被一群蘿蔔頭簇擁。

「小唯,小唯你以後真的再不來學校了嘛?」

「小唯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們嗎?」

「我們可以去看望你嗎?」

人群太過喧鬧,她明明可以看見她唇瓣微微開合,笑靨如花,慢條斯理的和周圍同學們說些什麼,卻偏生聽不見絲毫聲響。有關於她的聲響。葉臻停駐原地,躑躅不敢行。

有風吹過,她頭上兩朵蝴蝶結的緞帶鬆了一隻,被風托著,落在她足邊,她俯身拾起。

「謝謝您...」再起身時,小唯已經走上前來,只是二人四目相對之時,皆是一怔。於是,便靜默了。

鐘聲沙啞,從廣場塔樓響起,一下下在空中吹奏,不知從何出發來的嘆息。微風飄泊無依,撲擊著沉沉的午後,萬般皆默。

「媽媽小唯錯了,真的錯了!」

女孩子特有的,尖細的哭啼,好像從很遠的時光前傳來,那是一個黃昏,沒有太陽的黃昏,天上下著雪,地面薄冰一片。眼前的女孩兒就是那樣扯著她的裙角,哭的撕心裂肺,「小唯真的不是有意的,小唯只是想和哥哥玩,我和他玩捉迷藏的,嗚哇哇——」

那一年的小唯,好小,真的好小,和紉玉差不多的年紀。信手便能抱在懷裡。如今的她,也是長高了,長大了,小模樣也長開了長漂亮了,愈發的有梁薄的影子。她幾乎都不敢認她了。

這天下真有對上人絕情的不孝子,卻罕見能對自己子女狠下心的母親。眼下看著她,葉臻只覺得眼中一陣陣的發酸,卻澀,沒有淚意的悲傷,堵在胸口,萬言難盡。

「您..您..」她怯生生的幾句試探,將葉臻伸出一半的手懸在了半空,「您是...」

「小唯小唯!」一個扎著馬尾的小姑娘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你爸爸來接你了。」

葉臻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覺得血管中的液體瞬間倒流。她又想起了上回在他車子里得出的結論。現實永遠比戲劇更加戲劇。還狗血的很。

她在學校繞了一大圈沒有找到紉玉,那個任性的小公主,此刻居然乖巧的不可思議,老老實實的縮在梁薄的懷裡,像只小兔子,只是膝蓋上多了塊暗紅,像是受了傷。

看著他一步步走近,神色是波瀾不驚的沉寂,她忽然有點暈。

得,這一家子算是團聚了。哦,他身邊的那個林朵瓷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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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馬愛吃回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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