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葉臻被他那兩個刻意強調的詞語刺激的心臟都在抖,牙關閉合不了直打顫。腦海中相當應景的想起多年前的那個雪夜,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這大尾巴狼就是把自己騙到荒郊野外,之後,也是在這個車子里...
再之後,就很不幸的一次中標。僅此還不夠,也不知那晚是戰況太激烈還是體位擺的太好,竟然一次還中倆。
那場記憶太過鮮明,至今只要一想起,都恨不得鑽進地縫裡以天為被地為席,裹得嚴嚴實實的再不出來。
剛剛離開婦科,她一屁股坐在醫院大廳,哭的可造孽可傷心了,小爪子在他胸口來回抓撓,眼淚鼻涕盡數抹在了他考究整潔的絲綢襯衫上,他摟著她,表情既像是高興,更多的卻也是茫然。聽著她絮絮叨叨的不停哭鬧,「都是你都怪你,完了完了,我這輩子都被你毀了,禽獸,梁薄你禽獸!」
起初他還願意耐心哄哄,然而留下來圍觀的路人越聚越多,目光越來越詭異,指指點點看著他的表情就像看一個強了未成年少女的猥瑣叔叔。他臉上終於掛不住,低聲怒斥,「你個小沒良心的適可而止點好不好,這事兒我拿槍抵著你了是怎麼的?一學醫的連自己排卵期都算不好現在倒是知道哭了?」
她被他一激,情緒更加糟糕的無法收拾,哽咽著控訴出讓她一直後悔至今的話,「我排我的卵,你不跟著瞎摻合能有什麼事!」
我排我的卵,排我的卵...
「你看起來還挺有興緻的,嗯?」他靠在一個很妙的位置,不遠不近,微暖的氣息剛巧夠吹拂到她的耳廓,「臉紅成這樣。」
「梁先...梁薄。」她很識時務的改了口,閉上眼睛雙手抵在他胸口,故作鎮定的聲音微微發抖,「我們還能好好談事情么?你這樣真的不好。」
「哦?不好?」他抬起她的一縷發梢,漫不經心的玩弄,依舊是無所謂的語氣,「小屁孩破事兒還挺多,說吧,想和我談什麼?」
「我說過我不是小..」她徒勞無功的想要爭辯幾句,然而最終還是忍住,不和他繼續糾纏,「明明是你索命一樣的跟過來,還問我想談什麼?」
「『索命』這詞兒用的好。」他態度忽然冷下來,不輕不重的捏住她的下頜,不讓她再肆意躲避他的眼神,雖然嘴角還噙著笑,但是眸色顯然漸漸涼薄,口氣隱約帶著些威脅,「你別說,我現在還真想掐死你個小白眼狼。」
小白眼狼被鉗著下巴,動也不能動,眼巴巴瞅著他的眼神那叫一個怨毒。車內的氛圍微妙到了極限,二人皆是靜默,卻又有一種道不明的情緒在目光交接中流轉,那種情緒,文藝點的名字叫做兩看生厭。用大白話說,就是怎麼看對方怎麼恨的牙痒痒。
他下手力道不重,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一點可以掙脫的跡象,就一直半句話沒有的和他對視。葉臻有一種感覺,以他現在這種狀態,接下來如果再發生什麼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了。這個念頭生起的時候她又覺得有點兒可笑,和他之間,又有什麼事兒是她能做主的?從來都沒有。
眼看著他朝她靠了過來,大約是準備掐死她了,葉臻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偏生這時候,他手機很不給臉的響了。他僵了一下,看也沒看的掛斷丟掉一邊。可是鈴聲卻邪了門了,鬧鐘一樣響的沒完沒了,擾的人心煩。
他只得鬆開她,拿起手機看也沒看的放在耳邊,「哪位?」
葉臻看著他的表情一點一滴的改變,最終像是如釋重負,一直緊蹙的眉頭終究有了些許緩和:
「好的,我知道了,你和她說,我馬上就趕回去,讓她乖乖聽醫生的話,不要鬧,嗯?」
微微一怔,她好像知道他在和誰打電話了。
原本平靜的表情忽然有了劇烈的起伏,有那麼一瞬間看得出她是很想說些什麼的,然而話到唇邊,終究是怯了。只看著她唇瓣微張又閉合,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
只是她並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已經被他一覽無餘。
掛斷電話,他似乎並沒有和她解釋的意思,也沒有再撩撥她,而是斂起神色,重新啟動了汽車。隨著這通電話的插入,剛剛纏綿在他二人間的那種氛圍也悄然退散了,車內又恢復成了先前的那副死氣沉沉,無人吭聲。
這氣氛消失的那麼乾淨徹底,迅速的讓人有點心酸。
車子一路暢通無阻徑直開進市內,一直到徐匯區,由於雨天糟糕的路況,開始有些擁堵了。夾在長龍之間進退不能,周遭的極度喧囂,車內的極度寧靜,總是有點不對。何況有些事情,處理的沒頭沒尾的。最終還是她輕咳一聲,打破這沉默:
「關於那封...」
「那東西日後再說。」他徑直打斷她,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這次來找你,是為其他的事。」
「什麼?」一時忘了自己的初衷,她順著他的話便問了下去。
「也不是什麼大事。」他逃避般的將目光移向車外熙攘的人群,淡淡,「下周三什麼日子,你還記得吧?」
只感覺胸口一陣銳痛,她臉上的血色瞬間消退了大半,平復了很久,才小聲回答,「記得。」
「還算有點兒心。」他哼了聲,側過臉瞄了她一下,說,「到時候記得給小唯打個電話,隨便哄她聊幾句。」
「...」葉臻默,隨即面無表情的平視他,慢慢開口,「我不是已經『死了』么?」
「這點不用你操心。」他簡單的回答,「你負責把她哄開心了就好,其他的我來處理。」
她想了一下,還是問道,「你是算準了我今年就會回來?」
他搖頭,「沒那麼能耐。」
「那我昨天才到的上海,你連小唯生日的細節都安排好了,我要是不回來呢?這節目你留給誰?」她問。
「自然有別的法子。」他神色淡然卻篤定,並不像玩笑,「只是你回來了,更方便些罷了。」
「什麼法子?」她問。
他側過臉看她,眼神帶著些嘲諷和不屑,語氣亦是如此,「你管的倒寬,像個好母親。」
聽出了他言語中的暗釁,一些沉積已久的往年舊賬漸漸翻騰了起來,一直唯唯諾諾的葉臻,此刻竟是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絲毫沒有退讓的回擊,「比不上你。梁衡攤上你這個父親,才是他的福氣。」
他果然瞬間翻臉,指節握的發白,她以為他會打她,可沒想到只聞見一聲輕笑:
「心裡還記恨著我呢,是吧?」
他聲音不大,也沒什麼別的腔調,就是淡淡一聲的喟嘆,卻又包含著只二人聽懂的滄桑和悲愁。她糾結不過,終於回頭看他的時候,心下卻有些澀然了。從昨天的晚宴開始,到現在,說實話這還是她第一次有機會細細的打量他,如此近距離的,不受任何心理壓迫,靜靜的打量他。
梁薄長她十歲。作為葉家半個養子,身份特殊而微妙,很小的時候就很會分擔家裡的一些事情,父親過世之後,更是整個家都是靠著他在維繫才沒有傾頹,反而絕地逢生,從以前一個瀕臨破產的小公司經營到現在盛況空前的國際化集團。他的才華和能力從來都是毋庸置疑的。
而她也從小便習慣了依賴他,仰慕他,出於小女人的情結,也始終覺得,這男人永遠是意氣風發,永遠是最璀璨的星星。可一別經年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竟已蒼老了那麼多,鬢邊也有几絲暗銀隱隱,眉宇間的風霜重了,眸子里承載的心思愈發厚了,看不透了。看起來這三年,誰過的都不是看上去那麼如意。
「其實..」他忽然開口,有些猶豫的語氣,「你『過世』這件事情...「
「算了吧,都過去那麼久了。」她搖頭打斷,不想多談。
他沉默了一下,咽下遞至唇間的話語,澀然改口,「也是。」
短暫的寂靜之後,她淺嘆一聲,「下回再有事情,打我電話就好,或者發個簡訊,別再這樣了,雖然也沒什麼,但牧...他知道了總是不好。」
「還沒嫁人呢,就那麼會替人考慮了。姓蘇的好福氣。」他意味深長的笑笑,有些自嘲,「當年你上初中的時候,每天放學都有小男生送你到校門口,你可沒考慮過我的感受啊。」
她面色微紅,有點尷尬,半晌才冒了句,「這能一樣么?」
「在我看來...」他忽然覆上她的手,沒有握住,只是輕輕敲擊,「都是一樣的。」
「...」她不吭聲。
「再說你那電話,也不方便打的。誰知道接電話的是誰呢?」他依舊微笑,看不出什麼別的,就像只是淡淡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而已,「何況也分開這麼些年了...我也的確挺惦記你,很想親口問一問,你過的好不好?」
剎那間,只感覺整片天地一陣的星浮地動。沒忍住的熱潮湧上眼眶。明明是很文藝很狗血的近乎矯情的一句話,然而從他口中問出,卻顯得那樣平實,就好似在詢問今日的天氣一般自然。他聲音很輕,語氣很平緩,似乎全然沒有在意自己的問題是否給他人帶來什麼樣的困擾。
「我...」幾度嗡唇,卻始終是難言,最終還是老實的說出心中所想,「其實我很想按照電影里放的,小說里寫的那樣,高高興興和你說一句我很好,但...呵,其實也就那樣吧,無所謂好不好的。」
她沒有說完,他卻已明了,情緒卻仍然沒有什麼多餘的波動,無喜無悲,很久,很久很久,才看見他點頭,悵惘的一聲喟嘆,「我明白了。」
雖說人生如戲,但往往生活總是比戲劇精彩很多。因為再怎麼離奇的劇情總是存在著邏輯,而荒唐的人生則不需要解釋。他們之間,到底是如何走到了這一步?
車子繼續緩慢的行進,蜿蜒的長龍像是看不見頭,找不到離去的行徑,她望著窗外,又看見了昨夜的風景,驀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開口,「還沒問你,昨晚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事?」
他垂目望了她一眼,目光異樣的溫柔,但最終道出口的,卻是全無關係的一句話,「你該下車了。」
「什麼?」她沒反應過來。
「有人在等著你了。」他揚揚下巴,她果然看見了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蘇牧天百無聊賴的站在那兒,在弄堂口,在那棟洋樓之前,老管家為他撐著傘,二人不知已經在那兒待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