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元夕火影

第3章 元夕火影

證聖元年(公元695年)正月,任彭澤令(今江西彭澤)的狄公奉旨秘密回到了神都洛陽,這是狄公在長壽元年(693年)被貶后第一次返回神都。到達神都兩日來未得宣詔也無事上門,天威難測,大家心中都有些忐忑,只有狄公這位當事人好似沒事人一般每天都把大家驅出客棧讓大家自找樂子,只吩咐四個字:多聽、多看!

眾人對此次回京的目的心中也算是有一點眉目:回京時沿路發現京畿各道盤查嚴密,打聽下才知道天子腳下的神都外的氓山出了一件大案--除夕前夜有人把江南道送往國庫的稅銀劫掉了.知曉這件事後,狄興就篤定的說老爺回京就是為此,大家亦心有戚戚然。行程越接近神都,對此案的各種各樣的說法與猜測越是如同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而且越發有走向光怪陸離與荒誕不經之勢。眾人隨狄公辦案多年,深知一個道理,有時線索就隱藏在這林林種種的說法當中讓查案人一下子就雲開月明,而有時你會被這些說法弄的雲山霧繞一頭迷茫。好在眾人這麼多年的修鍊耳朵已經會自動過濾信息,雖然上面沒有指示要狄公插手這件案子,但是長久以來養成的職業習慣讓大家自動自覺的開始著手了。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盧照鄰《十五夜觀燈》)時間恰好趕上要到十五元宵節,神都的白天車水馬龍,人們忙著張燈結綵,而到了夜晚依然是白晝為市,熱鬧非凡,各種精巧、多彩的燈火將這個繁榮都市的夜晚點綴的無比璀璨奪目,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笑語不斷。狄公所居住的客棧上下也早被店家裝扮的彩燈處處,客棧門前,丫頭正拉著馬榮與喬泰和她一起去看花燈。

「人說過節過的就是小孩子的高興,這話一點也不差,你看看他們的那精氣神兒,哪裡象我這把老骨頭現在簡直就是四體不勤、精神萎靡。唉,歲月不饒人吶!」

「老爺,你說什麼呢?」狄興不無嗔怪的說。「我見老爺的精神和身板可是硬朗的緊,看起來比我都要好上些許呢!」

「哎呀,你這小廝,口裡真是如同調了蜜一般。」

「只是到神都有些時日了,開始以為陛下定是差老爺辦案,但是到現在卻毫無消息,越是平靜就越發讓人不安,真是不知陛下招這次老爺回京是……」狄興正了正嬉笑的面容輕輕的問狄公。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狄興,既來之則安之吧!」

「老爺,今日是十三,十六那天在明堂有無遮大會。聽聞朝中有許多官員都要去為薛懷義捧場。唉,大人離朝幾載,朝中趨炎附勢之風日盛,聽聞那薛懷義出行時武氏兄弟竟然為他牽馬執鞭,陪伴左右,真是……」狄興面帶嘲諷的搖了搖頭。

聽到此處狄公面色微沉還未曾答言,一邊的馬榮就答了話。

「那薛懷義不就是區區一個面首,只不過靠皇上的寵信得到了今天的地位,而立刻就有趨炎附勢之徒逐臭而至。」

「馬榮!不得擅加妄議,要知道禍從口出。」狄公阻止了馬榮的話。「你可知有多少人因為妄議陛下私事而丟了性命!我可不希望其中加入你這顆不大的頭顱!」

馬榮吐了吐舌頭,急忙住了口。

「爹爹,女兒到是想去那無遮大會看一看。」丫頭此時插言道。

「小丫頭,你知道那無遮大會是什麼嗎?就是大家都不穿衣服……你這小丫頭現在也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姑娘了,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嗯……」說到最後馬榮自己都有些掌不住笑了。

「馬大哥,你真的當我是傻瓜!那無遮大會,丫頭在做乞兒的時候也去過兩次,也曾經問過那些和尚師父名字的意思。無遮,是梵文的譯音,意為對聖賢道俗、上下貴賤無遮,大家平等地行財施和法施的法會。每次開無遮大會,皇上動輒就命撒錢十車,讓百姓爭相搶拾,從前丫頭就是為了去拾錢。」丫頭用眼乜斜了一下馬榮,馬榮又笑了起來。「而這一次,丫頭其實是想去看看能不能遇到從前的朋友,畢竟離開這裡已經有兩年多了。」

「這無遮大會每舉行一次,用錢萬緡,其實施捨給百姓的不過九牛一毛,不知有多少錢財都進了那些明目張胆斂財之人的手中。」狄興嘆了口氣。

「每次舍錢,百姓爭相搶拾,擁擠踐踏,有的人當場致死。希望洛州府明日能注意維持好現場的秩序。」狄公吩咐道。「丫頭,想去瞧熱鬧也讓馬榮陪著你去,你一人為父不放心。」

「好的,爹爹。」丫頭微笑著拉著狄公的衣角撒嬌。

「恩師!恩師!」正在大家都沉浸在丫頭的小女兒情態中時,門外有人急急的呼喚狄公,眾人皆是一愣,隨即心中悟到:該來的終於來了。

「原來是司刑寺卿(從三品)方正方大人,真是好久不見了!」喬泰急忙迎出,司刑寺少卿方正是狄公第一次任宰相時的考生,為人平和方正,恰如其名,狄公在神都任職時就不少來請教狄公案情,此時他的官職要遠遠高於狄公,但是依然對狄公尊敬萬分,看到狄公,他快步上前行了一個大禮。

「一別經年,恩師風采依舊,身體康健,學生又得窺見恩師容顏,幸甚至哉、幸甚至哉。」說到此處,方正眼中隱隱泛有淚光。

「端行啊(方正的字),不要如此。快快起來!」狄公心中感動,急忙微笑著將他扶起「你如今是司刑寺卿官職舉足輕重,而我不過是個老頭子罷了。」

「恩師哪裡的話!無論何時學生對恩師的尊敬都是無可替代的啊!今日學生前來是請恩師移駕司刑寺。」說到此處方正神情焦急,又是對狄公一揖到地「學生知道此舉唐突,恩師心中想必也有很多疑問。但學生被叮囑要三箴其口,事情的始末原由恩師隨學生到司刑寺便知。」

狄公點點頭,從彭澤出發的那一天,他就知道此行必定事關重大。如今看來自己的行蹤完全是在別人的掌握之中,陛下知道自己來到神都卻不聞不問顯然是有意為之。狄公的心中在一剎那間轉了好幾個念頭,然後開言道:「好,既然如此,就快點出發吧!」

司刑寺即原來的大理寺,狄公曾經在這裡任職多年,對其極為熟悉,故地重遊心中頓時湧上幾分親切,但今日的司刑寺卻戒備森嚴,見到四周的守衛狄公心中頓有所悟。

「此次學生請恩師前來其實是為了一樁大案,相信恩師在神都這兩日也有耳聞。」方正將狄公讓入客廳開言道。

「不錯,聽說過了,不過……」狄公望望四周問道「方正,司刑寺的侍衛何時穿起了千牛衛的虎頭攢金靴來了?敢問陛下是否就在此地。」

「唉,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這隻老狐狸。」廳后一聲嘆息。狄公轉過身來,雙膝跪倒:「罪臣狄仁傑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懷英快快清起。幾年不見,卿家鬢間又增添了些許白髮啊。」

「陛下卻依然康健如昔,實為天下之幸,不知陛下如今招罪臣回來有何事吩咐。」

「這世上大概也只有狄懷英你一人遭貶謫后見到朕不忙著拍朕的馬屁而是關心案子。」女皇微笑起來「大約半月前,就是大年二十九,從江南道運往國庫的稅銀在氓山被劫。去年江南個別地方發生了小規模的水災,朕減免了賦稅推遲了上繳賦稅的時間,所以稅銀近年底才運往神都,當兵士們將稅銀押運到氓山腳下時突生巨變,一夥蒙面的歹徒出現在官道上劫走了全部金銀,殺死了全部兵士。堂堂天子腳下,竟然如此妄為,其心可誅!其行可誅!」女皇的臉上籠罩上了一層慍色。

「懷英可知那是多少稅銀嗎,這些銀兩若是流將出去,若是被有心之人用作他途後果不堪設想。更讓朕憂心的是,從江南到神都一路山高路遠卻平安無事,但是到了神都卻被劫。朝廷押運稅銀有定製,挑選押運的兵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健者,而押運的路線都是秘密的。什麼樣的人可以有這樣的勢力殺戮所有押運兵士?什麼樣的人可以探知如此絕密的事情?什麼樣的人敢在天子腳下為非作歹?」女皇的臉色變的鐵青,壓低了聲音對狄公說:「朕認為那些賊子的來處應該就在神都,甚至可能就是在朕的身邊的人。這個人每日對朕笑臉相迎、三呼萬歲,但是背後卻偷偷行此狼子野心之事,下一次,他會不會攻破神都的城門,將刀鋒架到朕的面前?!懷英你說,此案怎麼能不成為朕的心腹之患?!懷英,從現在起你要正式介入此案,替朕把這逆賊找出來!但此次查案你要暗中進行,如今的神都朕不希望有風吹草動把它鬧的草木皆兵。」

狄公點點頭:「陛下所慮甚是,臣一定竭盡全力偵破此案為陛下分憂。說來臣一路上對此案也有耳聞,那麼敢問朝廷的調查結果如何?」

「那麼大批量的官銀,不可能不被人發現而運入神都的大門,而各道的關卡也沒有發現可疑,所以學生斷定官銀一定是被藏在氓山的某處。」方正接過話來。

「有理,那麼搜山的結果呢?」

「請恩師跟我來」方正嘆了口氣,與狄公拜別了女皇后引狄公來到了司刑寺的停屍房外「搜山的結果就是--屍體,所有的這些屍體!」

方正一把推開了停屍房的房門,雖然還是冬季,一股濃重的血腥氣與屍體的腐敗氣息還是撲面而來。

「事情的始末由學生講給恩師聽吧,劫案發生在大年二十九的後半夜,押運的兵士日夜趕路希望能早點到達神都交卸差使,畢竟到了年關人人歸心似箭啊!依他們的腳程,後半夜行至氓山那麼就可以在清晨的時候開城門的時候進城,連天趕路讓兵士們疲勞不已,而到了氓山也可以說是到了天子腳下的標誌,兵士們顯然是有些放鬆了,但就是在這氓山腳下他們被劫了,這群賊子做事狠絕利落,殺害了所有押運的人劫走了官銀,在現場也沒有遺留下任何一件屬於他們的東西--包括屍體。官銀被劫震驚朝野,切不論丟失的數目有多少,但這份敢在天子腳下觸弄龍鬚的做法就實在讓人心驚膽寒了。」

「那麼可有根據現場的車轍印記來判斷他們的去向?」

「當然,只是當時已是年關,官道上來往的裝載貨物的車馬繁多,多種痕迹混雜在一起,很快就分辨不出賊人們的去向。」

「那麼這些屍體是在哪裡找到的?」

「氓山一個北魏時期貴族的陵墓中找到的,氓山上有大量的前朝墓葬,兵士們發現屍體時已經是幾日之後,學生到時看見墓穴被強行的打開,墓土碎石棺槨的碎木到處都是,墓室里的殉葬品已經被洗劫一空,墓室之中只是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幾具屍體,再無其它。而這些屍體就是那些劫匪的屍體,您看那些身上的刀痕劍傷是與押運的兵士們打鬥生前形成的。而他們的頭顱,從頸上的皮肉與切口上看是死後被人切下,那些賊匪為了防止從面目上辨認出屍體的身份而砍下了他們的頭顱,行事也算心思縝密。但是,讓學生有所迷惑的卻是其中兩具屍體。」

方正將放在最角落的兩具屍身指給狄公看:「這兩具屍體上的傷痕卻並非是打鬥形成的,而身上所有的傷處也並非致命傷,應該是被拷問而留下的傷痕,而真正要了他們命的是--砍頭!他們的頭顱是生生被砍下來的!所以這又是一個謎團,就是這兩個人在這件案子中所扮演的角色到底是什麼?

本來劫匪的身份就已經難以判斷,中間又加上了這兩個人更是讓人覺得撲朔迷離,現場被清理的太乾淨了,除了他們身上穿的打劫時的蒙面衣物連什麼都沒有留下。學生愚鈍,僅憑這些無法判斷出他們的身份來歷,更重要的是那數目龐大的官銀不知去向。幾日來,經辦此案的學生真的是一籌莫展,只怕是龍顏震怒,我一人身死卻不為懼,只是怕拖累了上上下下為此殫精竭慮的一干人等,好在陛下請了恩師回來,此事定然有望了!」

「哪裡的話,端行,到目前為止你對此案的調查與處理都是極好的,就是我身在此處也未必能如此妥當。」狄公對年青人總是要求嚴格,但也不吝提攜與鼓勵,一席話讓方正的臉泛起了激動的紅暈「但是就目前的情形來看,端行,我們必須要加快辦案的步伐了,讓我們再來看看這些屍身。」

一共十幾具屍首,全部被砍去了頭顱,方正把他們保存的十分完好。狄公走到每一具無頭屍體的跟前細細觀察他們的屍身,尤其是那兩具死因有可疑的屍身面前狄公停留的時間要更長一些。

「恩師,可發現了什麼?」

狄公沒有回答,沉吟了一會兒對他說:「端行,能看一下他們身上的衣物嗎?」

「啊,都在隔壁,學生立刻派人去取。」

衣物很快就取了來,狄公仔細的端詳著那些衣物甚至把它們放到鼻下聞了一聞,然後才轉過頭來面對著一頭霧水的方正。

「端行,你將這些屍身在死因上的區分是正確的,如果仔細觀察你還可以發現,這兩具你認為可疑的屍體與其餘的屍體相比不但死因不同,還有他們的出身和死亡的時間也有所不同。你來看這些死後被割掉頭顱的屍體,肌肉虯結,關節粗大,一看就是身形強壯之人。這些人都是手部虎口、掌中與之左手食指側面兩個關節中間的一小塊皮膚上有老繭,虎口、掌中之繭證明他們識得武藝,常常舞槍弄棒,身上的舊痕老傷證明這些人都是些驍勇好鬥之徒,這倒也符合他們的劫匪身份。而這左手食指皮膚上的老繭……端行,你能猜出是什麼樣的人會有這樣的老繭嗎?」

「左手這個位置……非執筆之痕也非握刀把劍的所在,真是……學生愚鈍,學生不知。」

「那麼端行,退一步問,你可能推斷出這些老繭的形成先後時間?」

「手部虎口與掌面之處的老繭已經很厚發黃,應該是生成很久了。而食指上的繭相對來說很薄、色澤較淺,學生以為應該是形成不久。」

「不錯,你再來看這兩具生前被殺死的屍體,身體手足光滑勻稱,顯然並不是從事體力勞動的人,但他們的手上同樣是左手食指側面兩個關節中間的一小塊皮膚結成了非常光滑的老繭,而這個繭顯然是生成很長時間了。」

「也就是說雖然死因不同,但是這些死者本身還是有一定聯繫的。唉,瞧我說的這話,他們的屍身躺在一處這件事上就說明他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了!可是恩師,就算是找出了他們身體上的特點,但是又如何推斷出他們的身份呢?」

「他們的身份嘛。」狄公眯著眼笑了,若是女皇在場一定又會說狄公笑的如同老狐狸,但是在場的人可沒人敢這麼說「我倒是有所一猜。」

「難道恩師已經知曉他們的身份!太好了!求恩師賜教!」

「我認為可以去查訪一下附近寺廟中的和尚。」

「和尚!!!」方正對這個答案顯然是大吃一驚。「為什麼恩師會如此認為?」

「首先是他們左手手指上的老繭,僧侶或是那些信佛的居士們每天都會以左手捻念珠,念珠不斷摩擦食指旁的皮膚,長久以來那塊皮膚才會有光滑的老繭。而我剛剛聞了一下他們的衣物,雖然淡,但是能隱隱聞到一絲高級檀香的味道,此香時隔多日竟然還沒有散盡,品級的好壞可想而知。此種燃香,只有在很高級的寺廟中才會用到,神都附近雖然廟宇眾多,但是可以用的起這種高級檀香的實在是太少了。尋常進香之人只是短時間沾染香氣不足以縈日不散,古話云: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這些人應該是可以長時間接觸這種檀香的人,他們自己對身上衣物的淡淡的香氣早已不以為意,所以才會犯下如此疏忽。」

「所以恩師認為他們是和尚,但是為什麼不會是那些修行茹素的居士們呢?」聽了狄公的分析,方正暗暗責怪自己的疏忽也深深讚歎:姜--還是老的辣。

「呵呵,這顯然是有我的幾分賭注在,他們被割了頭,目的其一是不讓人知道他們的面目,其二嗎,我想是不是他們的頭顱上有什麼異於常人的特徵呢?」

「和尚與尋常人的差別--頭髮、香疤!」方正一拍手。

「沒錯!」

「原來如此,學生佩服。恩師真是心細如髮。」方正敬佩的說。「我立刻派人

去查察神都所有庵觀廟宇。」

「先不要急。」狄公阻止了方正「我們一定要小心謹慎,先不說和尚可能是劫匪這件事讓別人聽起來匪夷所思,單是就打劫朝廷稅銀這件事來說就非同一般。如果我真的不幸言中的話,端行啊,我們要考慮的事情、面對的問題就更多了!神都所有的高級寺廟無一不與皇家和權貴有著千絲萬縷的干係,雖然是佛門凈地但它們也被背後許許多多權利的角逐無奈的掌控著。如果此案在某個寺廟坐實,那麼他們在這場劫案中扮演的角色和他們背後的勢力與圖謀都是我們需要替陛下考慮、處理周全的,所以在調查的時候一定要選可靠之人暗中進行,而你我的當務之急是先找出那筆稅銀的下落,無論策劃這場劫案的人要這些銀兩的目的是什麼,只要找出銀兩,他一時半刻定然是無計可施。」

「恩師說的及是,學生少慮了,但是那些稅銀……」

「這件事還要問問這些屍體上的衣物,所有的衣物沒有被水浸染過的痕迹,說明墓穴內很乾燥。屍體上有泥土血跡這都是十分正常的,因為所有的屍體都躺在地面之上,但正是因為躺在地面才更讓我覺得可疑,因為在衣物上少了一樣在那樣的環境里應該有的東西。」

「那樣的環境應該有的東西,就是墓穴里應該有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方正苦苦思索。

「一個北魏時期的古墓,墓室乾燥,距今百年那裡的塵土也應該有很厚了吧,就算有人盜墓但是他們不會連灰塵一起帶走。可是我從他們所有人的衣物上竟然沒有看到灰塵的影子!那麼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在屍首被放進去之前有人動了墓穴的地面,至於為什麼動地面,難道只是為了放屍體進行清掃嗎?當然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塵土變成了真正的泥土,他們在墓穴里又製造了一個墓穴,只不過埋葬的東西--呵呵」

「是稅銀!」

「不錯,是稅銀。而進入墓穴的人就如你一般首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大開的墓門、遍地的屍首、大肆盜墓的痕迹,心中一定會形成這樣一個概念--這裡的財物都被取走了,不會想到這裡反而會有東西留下來。退一步說,就算布置這一切的人地面處理的不夠好留下些許破綻,世人多畏鬼神,在那樣一個環境里,辦案者也很容易被那陰暗的氣氛、遍地的血腥和到處被破壞的殉葬品混淆了視線。而這樣一個發現屍體的現場,官府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案子的拖延慢慢將它忽視忘卻,這時犯人就可以去安全的取走贓物,此種做法不失一個上上的瞞天過海之計啊。所以什麼叫此地無銀三百兩,方正,你現你明白了嗎?」

「是,恩師,我明白了!學生也知道該做什麼了!」方正象飛一樣跑出去了。

「如此縝密的計劃,如此大的手筆,如果說只是臨時起意而非蓄謀已久真是誰也不會信的。」狄公喃喃的說,轉過頭看著那兩具被斬頭而死屍身左肩上相同的燙傷皺起了眉。

銀子果然如狄公所說的那樣找到了,女皇很是高興,狄公與方正雖然鬆了一口氣但依然感到重擔壓在肩頭--關鍵在於那個幕後策劃人啊。

時間很快就到了正月十六--明堂舉行無遮大會的日子。

晌午時分,馬榮氣喘噓噓的從外面跑回。「大人,大人,丫頭回來了嗎?」

「沒有,你不是與她一同去的,怎麼自己回來了?」

「人太多了,聽經辯法時倒是沒有什麼,是後來快舍錢時我與那小丫頭一擠就擠散了。」

「哎呀,你讓一個女孩子在那麼多的人群里,萬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快帶人把她找回來!」

「也不必太過驚慌,狄興,丫頭也是十分聰明伶俐的孩子,從前她也經歷過許多危險困苦的日子不是也很好的應付過來了,不過要是過一會兒還沒回來,狄興你就帶人去找找吧。」雖然嘴上在安慰他人,但狄公也有些焦急起來。」

「爹爹,爹爹,我回來了。」正當眾人心焦之時,丫頭慌慌張張的從外面跑了進來,臉色煞白,衣衫的前胸與衣袖處有點點猩紅,手裡不知攥著什麼蜷的緊緊的。」

「天哪!丫頭,你身上有血,受傷了嗎?」狄興忙問。

「爹爹,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孩子,你鎮定些,誰死了?」

「一個人,他被殺了,然後又被人群踩在腳下踩來踩去。」丫頭是慌亂未平,話說的斷斷續續。

「你怎麼看見他被殺了?被誰殺了?」

「不知道,我沒有看見,舍錢時我與馬榮哥走散,看見了自己在當乞丐時認識的同伴,就想幫他們拾幾個錢。我向人群的前方擠去,當時人多亂雜,人群前涌后擠。而當時這個人卻是在人群中穿梭努力向外奔走,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注意他,他如此逆流而行,一下子就被人群堵住了,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我再見到他他就已經被人群擁倒正在拚命的向外爬,因為從前的無遮大會就有人被踩踏而死,我就想拉他一下,可是一拉之下卻發現粘的我滿手是血,我仔細定睛一看那血就從他的肋下冒出,當時他抓住我的衣袖,從懷中掏出這個塞到我手裡。」

「是什麼?」

丫頭把手張開,其中有一個小小的紙團,紙團上上已經浸染了斑斑血跡,狄公將紙團平展開來,紙包中包著一角赤黃色的布片,而紙的上面寫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宮商角徵羽,徵音正盛,日月與天并行,乙未為亥。

狄公看著那布片和那紙蹙起了眉頭,心中頓時升起了一片陰霾。

「今日舍錢也舍的好生奇怪,從前都是那些和尚講完經之後才開始舍錢,但是今日那老和尚才講到什麼『無生無死,無若無悲,無欲無求』就開始了舍錢,台下一時之間亂成一片。」丫頭嘟囔著說。

「今日提前開始舍錢了嗎?」狄公問道。

「是啊。」馬榮點點頭。

「喬泰,你立刻去司刑寺去找方大人,讓他到洛州府衙去檢驗那具屍體!要快!」

「是!」

令大家意外的是,洛州府衙自己就把屍體送到了方正那裡,理由狄公很快就知道了。

司刑寺的停屍房內,方正指給狄公看一具屍身。

「這是今日在無遮大會上發現的屍體,兵士本以為是和從前一樣被擠壓踐踏而死的人,但是……」方正掀起遮蓋屍身白布指給狄公看。

「恩師先請看他的傷口,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傷口窄小,但是用銀針探進去卻發現刺入極深,死者應該是被一種又細又長的利器從左肋下刺入心臟而死。傷口從正面不易看出,我想攻擊他的人應該是偷偷潛到死者的身側趁人多混亂下手,而且在當時那個情況下,沒有人會注意到兇手是誰。」

「嗯。」狄公對他的分析點頭嘉許。「維持無遮大會治安的應該是洛州府,發現了屍身也應該由洛州府來先行處置,但是能夠讓洛州府把屍體立刻送到你這司刑寺的死因,我想應該介於死者的身份,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死者的身份定然不是洛州府可以查察範圍內的。」

「是,恩師所言無誤。」方正將那屍身翻轉了一下讓狄公看他的后肩「恩師,您看那刺青。」

「梅花刺青!是內衛!死的人是陛下的內衛!」狄公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是真正看見了還是吃了一驚,心頭那塊陰霾因為死者身份的被證實越發的加大了。「那麼他交給丫頭的東西……」

身後的喬泰與馬榮此時也驚覺事情非同小可,兩人心中不僅開始擔心起丫頭來怎麼會惹上了一個這麼大的麻煩。

「又細又長的利器,比如--冰錐。可以放在袖管中而不會輕易讓人發現,可以一擊致命,行兇的人做的乾淨利落應該是一個練家子。」喬泰出聲道。「兇手借人多混亂下手,但也正是這人多混亂為他製造了麻煩,大家看,如果傷口如果再向上移一根肋骨的話,兇器的尖端就會直插心臟讓人立刻死亡,我想正是他想作為屏障的人群讓他下手失去了準頭,死者沒有立即死亡還逃離了,而兇手此時卻被人群隔開,死者遇到了想攙扶他的丫頭就在臨終前將東西交給了她。如果兇手想要得到死者身上的東西而他又看見了丫頭的話……」

「大人,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客棧比較好。」喬泰的一席話說的眾人都有些焦急。

「端行,內衛被殺,此事茲事體大,你馬上進宮面聖稟明這件事,同時要打聽出陛下今日的行程,一有消息馬上通知與我,我要回客棧再細細的問一下丫頭事情的始末。」

「是!」

遠遠的就看見明堂寶頂那隻高達丈余昂首振翼直欲破空飛去的鐵鳳凰,接著就是明堂那宏偉的建築群。現在的明堂大門禁閉,而門外卻是一片狼藉,幾個兵丁正在打掃,狄公四下一望眼角餘光瞄到一個小小的熟悉的身影和一個年老猥瑣的人影正在明堂附近的角落徘徊,狄公向喬泰馬榮努努嘴示意。

「小丫頭,你不好好在客棧內呆著怎麼又跑到這裡」馬榮嚷嚷道一把抓住丫頭,這孩子現在又恢復了乞丐的裝束,而她身邊的那個人也是個老乞丐,見到馬榮這幅凶神惡煞的模樣嚇的轉身就想跑,結果被喬泰一把抓住了后衣領。

「喬泰哥你輕些!那是老福叔,從前很照顧我的!」

「你二人到這裡想幹什麼?」

「想偷偷進入明堂看一看。」

「為什麼你想進明堂?」此時狄公也走到了跟前,面色不善。

「爹爹,中午之時女兒太過慌亂忘記了一件事。上午我與馬榮哥擠散后就遇到了從前相識的老福叔,他與我講起一件奇怪之事,但事情說到一半老福叔急著去拾錢,而女兒遇到那個死去的人,慌亂之下回到客棧,便和老福叔分開了。後來爹爹去后,女兒又想起上午之事心中放不下所以……」

「你這孩子,知不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有多危險!」

「讓爹爹擔心了,老福叔告訴我,只有今日講經的那些老僧是原來的師父,而周遭伺候的和尚全是些生面孔。和別人打聽詢問了一下,原來明堂里一些僧人在最近的幾個月都陸陸續續的不見了,因為從前有幾位師父常周濟四周的乞丐,給他們飯菜,但是現在都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他們了。大家(乞丐們)還注意到,而寺中卻多了許多那種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武僧,實在是讓人覺得可疑的緊,而還有人認出這些和尚中有的人竟然是別處的遊民還有的附近州縣的遊手好閒之徒!女兒覺得無論是明堂中人員的變更還是今日上午在明堂無遮大會上發生的事情都十分奇怪,所以就想自己打探一下。可是來到后發現,現在明堂內部已經戒嚴了,女兒覺得好像是皇帝要臨幸明堂。」

「陛下要來?你如何知道。」

「戒嚴明堂的是千牛衛,裡面來的人還有內侍,剛才偷聽好像在核對人數,如此陣勢,我想應該是陛下要臨幸,那個薛懷義不是陛下的什麼……」丫頭說到這兒有點臉紅。

「和尚不見了,陛下要臨幸明堂--」聽到此處狄公的表情到是肅穆了起來「丫頭先跟爹爹回客棧,喬泰馬榮你們二人就丫頭說的事情悄悄的調查一下,

完畢即刻回報,要多加小心切莫讓人發現。」

回到客棧,狄公又問了老福幾句話,賞了他些碎銀打發他去了,便拿出丫頭帶回的那張血跡斑斑的紙研究了起來,半響,他嘆了口氣,帶著幾分冷峻的目光看了看那塊黃布。

傍晚時分,喬泰馬榮急匆匆的回到了客棧。

「從祠部(694年,僧、尼管轄隸屬祠部,原來為鴻臚寺)的調查上看,明堂的僧眾近年內並沒有什麼變動。明堂是朝廷舉行國家大典之地,也是陛下經常臨幸之所,此處的僧侶不比別處可以隨意更替或者讓外來僧侶前來掛單,所有的人員都是受嚴格控制的。我與馬榮弟偷偷潛入發現此內僧侶的居住嚴格分為兩部分,一部分距離明堂天堂很遠--是那些老僧居住的,進出被人看管的很嚴,另一部分則恰恰相反,居住的都是那些五大三粗的和尚。而且就象丫頭所說,晚上陛下要臨幸明堂,因為茲事體大,內衛府在盤查寺中的僧侶,檢查寺中的安全,從內衛核查的結果來看,明堂內人數甚至是法號都與祠部的籍檔上都是完全一致的,沒有任何出入。丫頭啊,明堂內僧人眾多,是不是你的朋友記錯了,那幾個僧人可能只是轉入明堂其它地方不再負責外部的事務,而他們只是沒有再遇見罷了?」

「那不可能!老福叔對我說,他曾經偷偷問過一個外出買菜的伙頭僧,他說那些僧人--包括老福叔認識的那幾個,都是在最近幾個月先後以各種理由離寺的,上面對他人的交代亦是各種各樣的理由:犯了戒條被逐出寺了,雲遊了……而很快就有新的僧侶以同樣的法號被補充進來,幾個月來,寺內的人數幾乎被換了一半。」

「笑話,明堂也相當於大周的國寺,所有的僧侶都是經過層層選擇來到這裡的,雖然不能說個個都是得道高僧,但個個也應該都是有所修為的人,怎麼肯能輕易的犯戒,就算是如此,也應當向祠部稟告,怎可隨意逐出又隨意招人入內。」

「可是喬泰你別忘了,對於權傾一時的薛懷義來說,祠部不過是個擺設,這所謂的嚴格控制權其實是掌握在他自己手中的。」

「大人說的也是。」

「這明堂內定然是有些古怪,想來皇上也定然是對薛懷義有一定的疑心,否則內衛不會隨便就出現在明堂附近,只是這內衛會不會因為發現了這一點而遭到殺身之禍呢?」

「啪!」狄公擊了一下掌,眼中透出興奮的光芒「內衛!內衛!我怎麼忘記了這一點!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真是老糊塗了!」但是隨即面色一沉「陛下果真要臨幸明堂!這真是……好在時間還來的及!狄興,備馬,我要馬上去司刑寺!」

狄公策馬趕到司刑寺,已是上燈時分。

「恩師是說官銀劫案中的那兩具屍身的身份是內衛!」

「不錯!今天發現的內衛的屍體的刺青在哪裡?」

「左肩之上。」

「而那兩具屍首被燙傷的位置是在左肩,燙傷周圍沒有水泡,顯然是死後所為,記得看到這燙傷時喬泰曾經說若是生前造成是為了拷打逼問,但既然人已身死那為什麼要再去燙死者的屍身呢?現在看起來就如同砍掉死者的頭是為了隱藏死者的身份一樣,這燙傷就是為了隱藏身份的另一種手段。」

「恩師的意思是說兇手將內衛們殺害后燙掉了他們的刺青!」

「是啊,就是如此。端行,寺廟方面查的如何?」

「祠部那裡看不出什麼來,而對於各寺廟實際人數的核查--小寺廟尚可,但是那些大寺廟進行起來困難與阻力太多了。對於檀香的調查倒是有一定的收穫,此種檀香是由天竺進貢而來,在神都極為罕見,陛下只是賜給了兩個地方使用--白馬寺與明堂。」

「嗯,果然如此,但現在這並非是最主要的問題,端行,你現在必須馬上進宮面聖,阻止陛下今夜明堂之行,秘密調動左右威衛護駕,此事性命攸關,你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做成此事,陛下如要問起原因,一切推到我身上即可。」

「是,恩師。可是此事若是恩師出面豈不是更好,恩師也可早日返朝……」

「端行,你知道我此次是奉旨秘密回京,既然是秘密,就意味著陛下已經有所警覺但是還不欲張揚。莫要忘了,為師還是帶罪之身,陛下既然由你將案件傳達給我又吩咐我要暗中調查,那麼由你去稟明是最好的,過了今日我會將此事緣末具摺奏上的,事態緊急,快去!快去!」

「是!」

看著方正遠去的背影,狄公長長的嘆了口氣。「薛懷義,希望你不要走到最後一步!」。」

「走水了!走水了!明堂走水了!」

夜半,一直在客棧中焦急踱步、剛剛被狄興相勸支頭打起瞌睡的狄公聽到這聲喊聲猛然一個激靈。「狄興,什麼喊聲?還有窗外為什麼這麼亮?」

狄興急忙推開窗,眾人一看之下大驚失色,明堂與天堂已經籠罩在火影當中,熊熊的大火把一個洛陽城照得恍如白晝。

「明堂的構造主要為木製,看這火勢,恐怕是救不得了。」狄公連連頓足。

等天明時,建起僅僅六年巍峨壯麗的天堂、明堂全被燒光,神都的空氣中到處瀰漫著灰塵與煙火的味道。喬泰與馬榮狼狽的從外面回來,一夜的救火把這兩個身強體壯的漢子累的倒頭便睡。

幾日後,返回彭澤縣的路上。

「出了這麼大的事,皇上怎麼可以一點也不懲罰那個薛懷義,對薛懷義不加處罰,反而更加重用,而大人卻……難道養虎為患之事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馬榮憤憤的說。

「馬榮……」

「是,屬下知道,要小心言語。可是大人,我也是氣憤難平才出言無狀的,難道大人對此就一點也不憤慨?」

「哈哈,老夫倒不覺得。風口浪尖之際、多事之秋,你我一家人還是快點溜之乎也才好,莫要趟到這一池渾水中去。」

「可是大人是如何推理出一切的呢?薛懷義暗中派人劫取了稅銀屬下能夠想明白,但是大人是如何推理出他要刺駕?」喬泰壓低了聲音問。

「首先是那個內衛死前塞給丫頭的紙條,上面寫著『宮商角徵羽,徵音正盛,日月與天并行,乙未為亥。』我想那應該是薛懷義的行動計劃。五個音對應五行,宮、商、角、徵、羽對應五行關係是土、金、木、火、水,其中徵音對應的是火。徵音正盛應該是火著的最大之意,日月合在一起的是明字,天是皇帝的代稱,暗含陛下要臨幸明堂之意,乙未指的是正月十六日,亥應該指的是亥時。在我看來這張紙條的意思就是在陛下十六日夜晚臨幸明堂的時候放火刺駕,由這紙團把我的目光指向了明堂、指向了薛懷義。

還有那塊赤黃色的布條,要知道赤黃色(赫黃)為我朝帝王所專用皇袍顏色,臣民一律不得僭用,你們想想看,如果那內衛是從明堂內發現的此等布匹,薛懷義的心思不就是昭然若揭了嗎?而那內衛顯然趁無遮大會的舉行明堂內守衛不嚴取得了此物,但是卻被人發現,丫頭不是說那天的提前舍錢造成現場一片混亂,那內衛想借著無遮大會趁亂脫身而兇手卻恰恰也想藉此殺人!所以舍錢的程序被提前了,而可以操縱大會進程的只有一個人--就是薛懷義!

官銀被找到,方正對神都各寺廟僧眾的調查,我想一定讓薛懷義十分憂慮,他意識到陰謀遲早要敗露。從前薛懷義在民間挑選強壯有力的男子剃度為僧,數量超過千人,引起了陛下的猜疑,將所有的武僧都流放偏遠地區去了,對薛懷義的恩遇也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暗中加派了內衛來監視明堂。薛懷義屬於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沒有多久又固態重萌,在市井中找尋流民兵痞剃度為僧悄悄充入明堂。不知從何時開始,薛懷義開始暗中策劃陰謀,但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必須要有錢財為基礎,所以他將稅銀納入了眼中,他身居高位,自然有辦法打聽到押運的路線,同時他也漸漸發現了隱藏在身邊的釘子,可殺死內衛乃是大罪一件,處理屍體更是當務之急,所以他將屍體混入了打劫死去賊人的屍體當中。當他發現事情就要敗露時,就倉促的將刺駕的時間訂到正月十六的夜晚,要趁火行兇。」

「那麼大人,那些失蹤的僧侶到底去了哪裡?如今看來薛懷義這次倒是聰明了,竟然想出了冒名頂替讓自己的人混入明堂的這一招。」馬榮問道。

「要做如此大逆之事,薛懷義怎麼可能讓他們隨意在外,莫非他們已經全部遭到了毒手?」喬泰接上了話。

「若是暗中偷換幾個人大概就是如此,但是全明堂至少被換了一半的人,一下子除掉這麼多的人光是屍首的處置也是一個極大的問題,我想他們很可能是被秘密的囚禁起來了。你看此次明堂大火,僧侶死傷無數,尤其清理火場時在明堂下鐵築而成的環水渠中發現了大量被煙熏火烤而死的僧人屍首,為什麼屍體多會集中於此,表面看來是為了躲避大火而藏身於此,但實際上那裡可能就是薛懷義私自囚禁眾僧侶之地。換句話來說,如果薛懷義真的刺駕成功,參與行事之人想要全身而退必須要有替罪之羊,而要掩蓋毀滅一切證據用大火就是最好的手段,真正的刺客本來就是冒他人之名留在明堂,那麼--」

「大人,我明白了,也就是將來事情成功了發現留在明堂內的屍體就是那些無辜的僧侶,而謀逆之人卻可以藉機逃遁,好毒之計。」

「所以當陛下中止了明堂的行程時,薛懷義意識到自己的陰謀可能破產了,沒有拿回那內衛手中的證據是他那天最大的失誤,為了毀滅一切證據,他就在明堂放了一把火,可憐斥資無數、動用人力無數的明堂天堂就此付之一炬。兵行險招確實很有用,至少讓這賊子躲過了眼前的危機--我們確實沒有可以指證他的證據了。只是這件事情上丫頭實在是讓為父捏了一把汗,如果當時薛懷義的殺手看見了丫頭的話……而丫頭後來竟然自己又跑到了明堂去,你這孩子倒也是真真走運。」

「那時女兒根本沒有想嘛,讓爹爹擔心了。」丫頭眯起眼睛扯起狄公的衣袖開始撒嬌,神態十分可愛。

「但女兒還有一事不明,如果是薛懷義單獨策劃此事,那麼他為什麼要將它寫下來,難道等人去看去發現不成?如果我是薛懷義最多只知會親信,然後把一切爛在肚子里。還有區區幾個武僧,就算是刺駕成功但想要顛覆朝廷顯然匪夷所思,所以女兒想薛懷義敢如此做定是有一股力量在背後推動他。」

「不錯。」狄公臉色微沉「薛懷義雖有一定頭腦,但亦是一個妄自尊大頭腦易發熱的匹夫,他居功而傲恃寵而驕,這樣的人若有人慫恿教唆遲早有一天會鬧出亂子來,陛下也深知這一點,對他的疏離與不信任就是最好的證明,可是他終究還是走到了無可挽回的這一步。正如丫頭說的,他的背後一定有一股勢力,那張紙條應該就是他給背後人傳遞的消息。」

「大人,問題是他背後的人是誰呢?」馬榮問道。

「這滿朝之中覬覦皇位的人不在少數,太子已經被嚇破了膽,不太可能。」喬泰搖了搖頭。

「當年陛下為了要提高薛懷義的地位,要駙馬薛紹尊他為叔父,但後來也卻是他間接的造成了薛紹的死,與從那以後與太平公主的關係是極為緊張,公主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如今陛下的新寵御醫沈南繆不就是公主推薦的嗎?所以公主似乎也不太可能。」狄興思索后回答道。

「那武三思與武承嗣如何,武氏兄弟那兩人可是為薛懷義鞍前馬後、牽馬執鞭啊,當朝兩個赤手可熱的人物為一個小小的面首做到如此地步,除了看在陛下的份上難道就沒有別的原因了嗎?想要利用定要先收買,要收買必然要先禮下於人,而禮下於人,必有所圖。讓這樣一個人為自己衝鋒陷陣,而自己卻可以坐收漁利,何樂而不為呢?如果薛懷義真的成功的話,我相信他就是下一個死的人了。」

大家讚賞的看著丫頭,丫頭接著說:「陛下此次沒有將薛懷義治罪我想並不是因為偏私,而是擺出對他信任有加姿態的一個引蛇出洞之計。陛下那是什麼樣的人物!那是一個將天下牢牢握在手中的無比強硬之人啊!所謂的心愛、所謂的寵臣,在陛下心中絕對比不上這無邊江山的萬分之一。她定是想要找出那幕後之人再下殺手,可是我想那幕後之人很可能已經放棄了薛懷義這枚棋子了。所以女兒認為--薛懷義,怕是活不了多久,而爹爹,也不會在彭澤縣待多久了。」

狄公聽了此言,微微而笑,只是告訴狄興快些策馬而已,一行人如風兒一般離神都遠去。

同年二月初四,女皇與太平公主誅殺薛懷義,萬歲通天元年(696年)狄仁傑任魏州(今河北大名一帶)刺史。不久,狄仁傑升任幽州都督。

附:

歷史記載薛懷義可以算得上武則天稱帝的功臣,後來在朝野權傾一時,武氏兄弟在他出行時牽馬執鞭,後來薛懷義得意忘形,在民間挑選數量超過千人強壯有力的男子剃度為僧,引起了武則天的疑心,將所有的武僧都流放偏遠地區。對薛懷義的恩遇也一天不如一天,此時太平公主又為武皇進獻了新歡沈南璆。嫉恨交加的薛懷義為了發泄,便在公元695正月十六日夜晚縱火焚燒了剛剛落成才六年的明堂、天堂。於是「火照城中如晝」,等到十七日清晨的時候,兩座巍峨的建築已經化為灰燼。同年二月初四,薛懷義被殺。

這個故事是從這個史實改編而來,純屬想象,如有不妥,望大家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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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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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元夕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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