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如此結局(四)
密鬼林.豺狼族.天破曉.安靜中卻時不時響起幾分隱忍的跳腳怒喝聲.
一張墨也似的臉上青紅紫相間.配上他一雙閃耀著怒火的雙眼.不準確的說是一隻眼.因為另一隻被長長的劉海常年遮蓋而不被外人所見.活脫脫惡鬼降臨人間欲要生吞活剝了眼前淡定到不行的白衣女子.
「你再叫.族裡的人就該醒了.」女子悠哉說道.身子懶懶倚靠樹榦上.一隻腳懸空搖晃.她的腳下是蔥鬱的樹木以及一汪碧綠的湖水.
而她此刻正在豺狼族依山而建的其中一座山峰的半山腰處.掛在一顆百年老樹的樹榦上.對於想利用地形來威脅她的男子只是用促狹的目光看過去.
「你打算什麼時候說出你的真相.」蕭離沒好氣的白眼.望著怡然自得的冉竹.想到鼻青臉腫的自己.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幾日受盡了莫尊景的所謂拚死比試.直至昨晚受不了才將他父親遺體被雪冰保存住的事情以及自己也不喜歡冷冉竹的事情告訴莫尊景.莫尊景這才放過他.
卻沒想到半夜裡.宣墨又提劍找上門.打了幾天的蕭離更不想應付喝醉酒情場失意的宣墨.將其打昏后心中想到都是冷冉竹造成的.連夜闖了皇宮將她給帶走了事.
但如今.又有幾分後悔.擔心宣墨會發瘋.但若送回去.此刻天也亮了.也是他迎冷冉竹離開的日子.送回去也不對你.
想來想去心中更為煩躁.這幾十年蕭離自問瀟洒天下無敵手.卻屢屢被眼前女子破了心境.饒了自在日子.著實鬱悶的很.只覺得女人真是麻煩.倒是花青雪還算個聽話的女子.
「豺狼族人的願望你可替他們實現了.」冉竹轉移話題道對於自己半夜被擄走.冉竹反而覺得這是不告別眾人的最好方式.
只是當初蕭離和雲裳都希望這裡的人可以正大光明的生活.而她記得宣墨給蕭離的回饋中並沒有這一條.
「那是當然.他們現在隨時可以走出密鬼林.」蕭離悶悶道.
「怎麼做到的.」冉竹好奇道.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幹什麼.」蕭離抓住最初的問題不放.見冉竹眼神閃了閃.他不屑道:
「不要告訴我你愛上我了.雖然我玉樹臨風瀟洒倜儻.但瞎子都看得出你愛的是宣墨.」
冉竹聽蕭離這般誇自己.不覺想到了疏影.微微一笑道:「我確實在利用你離開他.而你也一直都知道.謝謝你.」
「我是被逼的.」蕭離叫冤道:「你快告訴我為什麼.否則我就將你從這裡丟下去.反正你死了.他也不會知道.」
「是啊.我為的就是這個.」冉竹笑道.說出的話卻令蕭離丈二摸不著頭腦:
「我聽雲裳說過我待的這座山峰有一處奇景.你可帶我去看看.若真的好看.我就告訴你真相.」
冉竹見蕭離又要憤怒的眼神.含笑說道.一下子滅了蕭離要暴跳的氣勢.
是無不可對人言.更何況她想瞞的只有那一人.
蕭離單手抱著冉竹的腰.只覺這身子輕若鴻毛盈盈一握.沒費什麼力氣就往冉竹所說的地方急急飛躍而去.
就在他們尋找山峰奇景的時候.扶餘國宮裡卻炸開了鍋.最先發現冉竹不見的是邱靈兒.然後緊接著發現宣墨不見的是小夏子.
這兩位重量級的人物同時消失足以令人心生不安.又教素錦幾人心生幾分遐想.
然而.莫尊景卻瘋了似的尋找宣墨.對於冉竹的失蹤他只是黑著臉未曾表過態.
終於在城外十里一處河流邊.莫尊景率眾人發現了宣墨的身影.一身酒氣.衣衫不整.手上臉上更有被刀劍划傷的血口.更引得眾人焦心惶恐不已.
莫尊景面色一頓.抓起宣墨的領口.在群起的驚呼咒罵中將其扔進了溪流中.
帶著冷意的溪水迅速讓宣墨醒了過來.他第一反應是蕭離將他擊落水中.手保持著握劍的姿勢迅速站了起來.剛好張口厲喝就見莫尊景的嗓音冷然傳來:
「皇上.他說他不愛她.是受她所迫.」
他不愛她.他是誰.她又是誰.
宣墨茫然抬頭.對上莫尊景一雙熱切而期冀的星目.渾身打了個激靈這才徹底清醒了過來.
「來人.備馬回宮.」宣墨急聲叫道.
到底是什麼苦衷讓她演出這麼一場戲.難道赤體呈兵的心結她還沒解開.
還是……不會的.如果她知道他中了蠱更不會離開的.還是這蠱毒有什麼別的作用.
這幾日他天天遍嘗錐心刺骨之痛.因為冉竹的薄情拋棄.於此之外便再無其他更深一層的痛苦.包括死亡.
邱靈兒當日說過.若其中一方背叛對方.彼此必然會受盡蠱毒折磨而死……
為什麼他如今才後知後覺……宣墨站在溪水裡.只覺冷意從腳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凍結血液.無知生死.
「不用了皇上.他們昨天半夜就離開了.」莫尊景望著渾身濕透的宣墨.苦笑道:
「是皇上和微臣逼走了她.」
「將邱靈兒.疏影.素錦一干人等全部拿下.還有從進了扶餘國就一直未露面的鬼谷子.統統拿下.朕就不信.她能瞞的天衣無縫.」
宣墨冷冷說道.暴怒的眼底濃情愛意深深痴纏掩藏.
當所有人都以為宣墨抓住聖女身邊親信人是為了盤查聖女和蕭王下落的時候.蕭離真的帶冉竹尋到了一處絕色奇景.
最好的必然是在最高處.一路蔥鬱樹木.動輒上百年的樹木高聳入雲直插天際.然而到了山頂卻顯無幾顆大樹.
平整的山頂到處長滿形色不一的四瓣花朵.赤橙黃綠青藍紫.猶如雨後的彩虹散落在這裡.頓時令人心生愉悅.
山崖邊一塊一人長一指高刀切過般的巨石躺在那裡.任由風雨經蝕.依然光滑如初.
「你帶我過去吧.」冉竹指了指那塊唯一不長花草的石頭對蕭離道.
蕭離心知冉竹是不忍心踩壞了這四瓣花.一如自己和雲裳發現這裡美景的心情是一樣的.
他尋了個借力點就帶著冉竹輕然坐到了那塊石頭上.
「這石頭常年保持著溫度.不論天氣多麼冷.坐在上面一點都感覺不到冷.我和雲裳冬日時經常過來坐坐.」
蕭離拍了下屁股下的石頭說道.目光卻和冉竹一樣眺望著遠處的景色.
雲霧中隱約露出綠意.除了山.還是山.因為他們在山峰的背面故而看不到豺狼族.更看不到襄垣鎮.扶餘國的國都.也看不到宣墨……
如此也好.
冉竹收回了目光.笑笑道:「可惜我早已不知冷暖.否則也定會讓你一般驚嘆一番.」
「你瞎說什麼呢……」蕭離笑道.本來看到好風景被沖淡的抑鬱心情又被冉竹這句話給勾了起來.他臉上的笑忽的消失了.定定的望著冉竹:
「你病了.」
「嗯.」
「很嚴重.」
「嗯.」
「多嚴重.」
「快死了.」
「所以你就要離開他.怕他傷心.」
「嗯……」冉竹話落.就覺身邊人忽的跳起來站在石頭上.雙眉緊皺的看著冉竹.
冉竹安靜的看著蕭離.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
果然.
「枉你和宣墨認識那麼久.難道他就是那般怯弱經受不住你要離開人世打擊的人.縱然會傷心欲死.他可能一輩子都會在你死去的陰影里振作不起來.可我知道相比你這種方式.他寧願接受現實陪你走完……」
蕭離還在說著.在以他作為對宣墨的了解.甚而帶入了自己的想法在斥責著冉竹此舉的不妥卻被冉竹的一句話給噎住了後面的話:
「如果你若知道我失去的生命年華讓你青春永駐延年長壽.而你又毫無辦法.你會怎麼辦.」
冉竹輕輕說道.峰頂的風大而有力吹動著她枯發凌亂飄揚.寬敞的白衣前方吹離.勾勒出她背後清晰的骨節.
蕭離愕然.腦海里彷彿有炸藥炸開.他想說些什麼卻因為理解了冉竹的話而啞然說不出口.
「他會多麼痛苦啊.甚而說不定會結束他的性命來保存我的命.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我的錯.但必須有個人來承擔.我既然是快死的那個.自然是由我來.所以.他不能知道.我知道.如果他是我.他也會這麼做.」
冉竹一直用的是「知道」二字.蕭離心中震撼.何時這簡單的「知道」二字竟成了比相信或者信任更為貼心感人給人力量的措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蕭離頹然坐下.石頭的溫暖再也帶不來一絲慰藉.
「白靜在我身上下了帝王心蠱.后來到了他的身體里.帝王心蠱也是絕情蠱.雙方若有一人背叛彼此必然雙方都會受盡蠱蟲折磨而死.最初靈兒只以為是我和他的血養了這蠱蟲.宣墨認為只要我們彼此心意相通.恩愛彼此.這蠱蟲就算在他體內又能如何.但他卻不知道這蠱蟲還有白靜的心頭血.鬼谷子老先生說白靜的怨念太重.她死後.蠱蟲就滿滿開始吸收我的身體來滋養它和宣墨直到我死.它就會將宣墨吞噬……」
「可有取出的辦法.」蕭離心頭狂跳.急忙問道.
「有.我請老先生在這幾日將他的蠱蟲取出來.他日後必會無憂.」
冉竹點頭道.
「既然能取出來.為何不早點滅了它?這樣的你的身子還能恢復啊.」
「我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就算滅了蠱蟲.也於事無補.與其我倒寧願讓那蠱蟲多吸食我的身體養分.為宣墨多爭取幾年的長壽.就當.他在為我而活.我也是歡喜的.」
冉竹輕聲道.心底的思念滿溢.
夫君.大好河山.我其實一直陪伴在你左右.如影相隨……
「冉竹.你這樣為他.他卻認為你是負心女子.雖然他並不知情……」
蕭離懊惱道.忽然覺得自己帶冉竹離開是做對了.可心卻在隱隱作疼.不知哪裡錯了.又生出一股子悶氣來.他再度跳起來叫道:
「不行.不能讓你背上不潔聲譽離開.我一定要告訴他去.」
下一刻.他的手被冉竹輕輕拉住.淡然從容的語氣傳來:
「我早已是不潔之人.如今這樣的結局.是我安排我很滿意.就委屈你再躲藏幾日.因為很快.這一切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