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各懷鬼胎
他驅馬向前,左右亦要跟上,蘇福阻攔,道一聲:「你們留在此處收拾殘局。」
那幾人中有一人便擔心道:「若是他對相國有何不軌,相國安危如何保證?」
蘇福道:「這一路四處皆有我們的人,怕什麼?」
死了這麼多的軍隊,他自然心中煩躁,然而游牧族落借給他的軍隊就在來的路上,憑藉他與游牧國國王多年的來往,這一次他借來的軍隊抵得上皇帝在皇城駐紮軍隊的兩三倍。就算他有五千人在城內守著,那又如何?開往邊疆的軍隊即便再快也要一個半月才能中途趕回來救援,到那時,皇城之內的天子早成了他蘇福!
「可是總有顧及不到之處!」
「我自有主張!你按照本相的吩咐去辦就是!」
那士兵道一聲「是」,騎馬帶人往山谷深處而去。
趙長岐遠在山頂看著底下一舉一動,不禁替段衡白擔心。藉助蘇福大搖大擺的進入皇城,進入皇宮,的確是一個絕好的主意。只是蘇福那人並非好對付的,趙長岐替他擔心。
所謂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段衡白囑咐他,在天亮之前務必要將山谷餘黨清除乾淨。趙長岐自來只知道救人,不知道殺人。此次前來,原也是段衡白之前說過,他們只需襲擊對方的糧草營,大功告成之後再回城想辦法入宮營救眾人。眼下段衡白將此處交託於他,趙長岐不免有些忐忑。
「趙先生。」
阿大遠眺著那些人已經進入了山谷深處,他們人在高處,勿須下山奔襲。兄弟們早前已準備好石塊,到時傾泄而下便可。
趙長岐知道他的意思,他在等著他下令。遠遠看著那微明仍暗處來來去去忙碌的影子,趙長岐不禁嘆息,想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時光稍縱即逝,其實恍若螻蟻。皆言螻蟻偷生,生是世上最難以回寰得回之物,倘若可以偷生,又為何非死不可?
他在猶豫。他並不想殺人。殺這麼多人。皇城中的百姓無辜,眼下這些只知聽命於人的士兵同樣無辜。
「趙先生,趙先生可是在擔心?」
阿大與趙長岐皆看向那位方才前去尋找段衡白的小夥子。
他長得很瘦,頭髮剃得光光的,目光很澄澈,卻非常堅定。看得出來,他還很年輕,無論是年紀還是閱歷。可是他同樣也具有年輕人所特有的熱忱、熱情與堅忍不拔的毅力。
「阿鐙!」
阿大喝了一聲:「你到這裡來幹什麼?回去!」
阿鐙不走,他騎著馬來到趙長岐身旁,看著趙長岐道:「段少爺讓我帶幾句話給趙先生。」
阿大看向趙長岐。長岐點頭,對阿大道:「你讓大伙兒再等等。」
便勒馬與阿鐙走到一旁。趙長岐停下來,望向年輕的小夥子:「他讓你跟我說什麼?」
「趙先生是不是下不了手?」
阿鐙不答反問。
趙長岐望著他目光瞭然:「他讓你請我不要手下留情,還是讓你告訴我,我若是心軟,將會有更多的人遭受磨難?三少一向雄辯。」
阿鐙卻說:「段少爺的確字字珠璣。我十三歲跟隨阿大哥哥從邊疆來到中原,見過的人沒有千萬,也有上百,卻從沒有見過段少爺那樣的人。難怪何光大哥願意追隨他,願意豁出性命來追隨他。」
他說:「段少爺沒有讓我告訴趙先生什麼大道理,他只是請我把我的故事講給趙先生聽。」
趙長岐皺了皺眉:「你的故事?」
「是,我阿鐙的故事。」阿鐙點了點頭,一下子變得肅穆。他年輕的臉龐被將明未明之光籠著,生出一種滄桑。與他這個年紀全然不配的滄桑。
他說:「我與阿大哥哥一樣,是被戰爭逼著從邊疆,遠離家鄉來到中原的游牧族。我們同樣因為戰爭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朋友。戰爭,沒有人會喜歡戰爭。可是哪怕所有人都厭惡他,還是會有人不斷發動戰爭,只為了得到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
趙長岐沉默著聽他在黑暗裡的敘述。
阿鐙說:「在與阿大哥哥上山為寇之前,我曾隻身來到京城。在這裡的那些日子,我明白了一件事,同情不是錯,有時卻會鑄成大錯。」
趙長岐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露出疑惑。
阿鐙笑了起來,他笑起來時,臉上的陰霾也一起掃除,好像前一刻那樣陰沉的人壓根不是他,而是趙長岐一時眼花看錯了人。阿鐙勒著馬兒的韁繩,馬蹄在地上來回踱著。阿鐙說:「段少爺和我說過,趙先生是個妙手回春,能將人從生死邊緣救回來的高人。要是,要是……「
他連著說了兩遍,聲音漸漸低下來,面上復又多了一層灰色:「要是我能早幾年遇見趙先生,也許我現在也是幾個孩子的阿爹了!」
「我到京城之後,雖然生活艱難,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做偷雞摸狗的事。我在碼頭上給人搬貨,我去客棧裡面給老闆當夥計,天黑以後我就回到破廟裡過上一夜。那時候的我想法很簡單,我就想要多存點兒錢,可以在京城那樣繁華的地方落腳。可以娶個老婆,過上安穩的,不用擔驚受怕的日子。可是,有句話怎麼說?世事不盡如人意。」
他搖頭,回憶時仰頭看著微明還暗的天上,很是柔和的模樣。他說:「我碰到了一個傻姑娘。一個和我一樣傻的姑娘。她到京城投奔她的親戚,結果身上的錢都被路上認識的要好老鄉借走了,那個老鄉哪裡是她的老鄉,不過是打著幌子騙財的騙子。還好她人傻,運氣卻不錯,在他們商量著要將她賣到窯子里去的時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她連夜逃走,最後只能在我待的破廟裡過夜。」
「她受了涼,發燒燒得很嚴重,我本來不想救她。後來還是沒看得過去,這是我第一次同情心作祟。趙先生,這一次,我以為同情心不但可以救人,還能給人帶來好運。她很快就好了,我們不僅成了親,還在破廟裡安了家。雖然很清苦,可是日子過得還不錯。我的娘子不久之後就懷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