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59章

18年前,陸家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黑夜裡陰寒冷凝的空氣在窗外肆意蔓延,房間里燈火通明,琉璃裹在柔軟的蠶絲被裡，只露了個小腦袋出來，麋鹿般的大眼睛滴溜溜轉著,一會兒看看站在旁邊的女佣人,一會兒瞅瞅房間里的擺件，完了又盯著對面正在批閱文件陸震坤不轉眼,似乎對這裡的一切都特別好奇。ｚｉｙｏｕｇｅ．ｃｏｍ

陸震坤似有所感,抬頭朝她慈祥地笑了笑：「琉璃,喜歡這裡嗎？」

琉璃被抓了個正著,縮了縮脖子，朝他點點頭。

「那以後就一直住在爺爺這裡了好不好？這裡有很多好吃的，還有很多小朋友可以陪你玩哦。」

琉璃正想問「那我以後要是想方丈爺爺了，可以回去看他嗎？」還沒問呢被打斷了。

「老爺，不好了，大當家出事了。」一個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斷了陸震坤的工作。

陸震坤眉頭一皺：「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那人解釋道：「陸烽小少爺把大當家給打了，用搶打的。」

陸震坤霍地起身，怒道：「這混賬東西，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他滿含怒氣的聲音把琉璃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被窩裡縮了縮。

陸震坤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馬上調整過來，走到床邊輕輕撫了撫琉璃的小腦袋，哄道：「琉璃，爺爺有點事要出去一下，等會兒就回來陪你，你先睡好不好？」

第一天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儘管心裡存了諸多不安，但琉璃還是乖順地點了點頭。

「真乖。」陸震坤俯身在她軟軟的頭髮上親了一口，便起身快步離開了。

十分鐘后，陸震坤來到主宅大廳，鬧哄哄的人群因他的到來而快速安靜下來。

「父親，您要給我母子做主啊，陸烽實在欺人太甚，今天要不是正凌反應快，他非得打死我娘倆不可啊，我死了不要緊，陸航還這麼小，以後可怎麼辦啊，他可是陸家的骨肉，要是陸烽……」

「閉嘴！」陸震坤煩躁地打斷了關敏的哭訴，要不是他大兒子非得把這娘倆接回陸家，最近也不會鬧出來這麼多糟心事，陸震坤對這現任的大兒媳婦也沒什麼好感，皺眉看了看自己的大兒子。

子彈已經取出來了，醫生正在給陸正凌清理傷口。

陸正凌面色慘白，虛弱地喊了一聲：「爸，你別怪阿烽，他……」

話音未落，一個憤怒的聲音打斷了他：「少他媽在那裡假惺惺，我開槍了又怎樣！你有本事就把我弄死，否則總有一天我會把這狐狸精……」

「放肆！」陸震坤勃然大怒道，「小小年紀滿嘴髒話，還敢開槍殺人，我們陸家怎會出你這樣的混賬東西！」

對於陸烽，陸震坤覺得自己已算是夠縱容他的了，上次拿刀捅人，這次又拔槍弒父，要不是看在他那死去的母親的份兒上，他早就把他趕出陸家了。

而陸烽對於這個曾經無比尊敬的爺爺，現在除了怨恨之外連那僅剩的親情也早已隨著他同意那狐狸精到陸家的那一天消失殆盡，更別想他此時會乖乖聽訓，頂撞道：「那你最好現在就把我弄死，不然我這樣的混賬東西遲早有一天會讓你們這些殺人兇手付出代價的！」

陸震坤暴怒：「來人！把他給我綁了扔祠堂里去！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他出來！」

他話音一落，立即有人拿著繩子上來把陸烽給捆了。

陸烽也不掙扎，只是那眼神刀子一樣緩緩從在場的眾人臉上逐一劃過，最後停在了關敏臉上，似是恨不得能從她臉上鑿出兩個洞來，關敏吃過他的苦，對他是又恨又怕，此時被他這樣盯著，只覺被一條毒蛇給盯上了，下意識地往別人身後躲了躲，眸底深處卻隱著一抹得意。

***

兩天後，陸家的後花園里陽光普照，綠葉扶蘇，看管琉璃的保姆怕琉璃冷，回房給琉璃拿衣服去了，琉璃一個人在花園裡盪鞦韆，遠處一穿著粉色羽絨服的小女孩「蹬蹬蹬」朝這邊跑來，一直跑到琉璃面前才停下，手裡還拿著一個紅蘋果。

「姐姐。」小女孩把蘋果舉到琉璃面前，「給你吃蘋果。」

小孩子喜歡一個人的標準很簡單，有可能是對方人好，也有可能是對方笑容甜美，還有可能是對方給她的感覺有些神秘，而曉菲喜歡琉璃的原因就更簡單了，純粹就是因為琉璃長得好看。

琉璃對這個除了爺爺之外，陸家第一個向她表達善意的小女孩也很有好感，但潛意識裡對陌生人的防備還是令她選擇了拒絕：「你吃吧，我不吃。」

「啊？」曉菲神情有些失落，對於琉璃的拒絕表示很委屈，媽媽說，懂得分享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別的小朋友才會喜歡跟她玩耍，她把她的蘋果分享給姐姐，可是姐姐不要，是不想跟她玩么？

琉璃看她耷拉著小腦袋轉身欲走，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傷著這小傢伙了，忙道：「拿來吧，我吃。」

曉菲倏然一抬頭，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滿是笑意：「給。」

琉璃接過蘋果就啃了一口，對她微笑道：「很甜，謝謝你。」

曉菲甜甜地道：「不客氣。」

琉璃笑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練曉菲。」雖然曉菲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該怎麼寫，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向別人介紹自己，「我跟爸爸姓，哥哥跟媽媽姓，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琉璃。」

這是方丈爺爺給她取的名字，說是願她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凈無瑕穢。

曉菲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繼而又笑眯眯地道：「姐姐，我們去找陸寒哥哥玩好不好？」

琉璃來這裡兩天了，除了眼前這個小女孩，她從來沒跟陸家別的小朋友接觸過，心裡既有忐忑，也隱隱有些嚮往——5歲左右的小孩正是貪玩的時候，誰不希望自己能被人喜歡呢。

琉璃看小傢伙滿含期待地望著自己，也不忍心拒絕她，遲疑片刻，笑著點了點：「好。」

五分鐘后，曉菲帶著琉璃來到了陸家後院的露天遊樂場，因為陸家孩子多，老爺子便讓人專門給他們建了個遊樂場，才建好不到兩個月，孩子們很是稀奇，特別喜歡在這邊來玩兒。

琉璃被老爺子帶回陸家時專門為她開了個家庭會議，目的就是想把琉璃介紹給大家，二來也是給陸家某些人敲個警鐘：不準欺負琉璃！

對於琉璃的到來，以及老爺子對她的寵愛，大人們心思各異，滿腹猜測，但孩子們可沒那麼多花花腸子，琉璃小時候長得跟個洋娃娃似的，特別漂亮，孩子們對她很好奇，可惜琉璃平時都不出門，他們也不敢去老爺子的地盤胡鬧，今天難得她肯出來同他們玩兒，大伙兒都挺歡迎的，除了陸航。

眾所周知，陸航是個私生子，小孩子的世界觀很簡單，私生子就是狐狸精生的小孩，狐狸精是壞人，那她生的小孩肯定也是壞人。所以陸航剛來陸家時，很不被眾小朋友待見。

後來時間久了，大伙兒見他挺可憐的，好像也不是個壞孩子，這才開始慢慢接納他。

陸航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才讓陸家的孩子們接納他，沒想到琉璃一來就這麼受歡迎，這讓他心裡很不平衡——在他看來琉璃還不如他呢，連自己的爸媽都不知道是誰，就是個野種。

大家在遊樂場里玩兒了一會兒，陸航提議想玩兒捉迷藏，得到了大家的贊同。

他們通過猜拳定出陸驍作為尋找者。

陸家老宅非常大，琉璃對新家不熟，想躲遠點，卻怕呆會兒會迷路，躲近了又擔心很快會被找到，正猶豫呢，陸航過來對她道：「琉璃你跟我一起走吧，我知道有個地方陸驍肯定找不到。」

琉璃看他面帶善意，語氣也非常友好，也沒多懷疑就跟他走了。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陸航把她帶到了後山祠堂方向的假山後面，囑咐她道：「你在這裡躲著，我去那邊藏，晚點我會來找你的，呆在這裡別亂走，不然等會兒我會找不到你，聽見沒？」

琉璃不疑有他，點點頭，乖乖地躲進了假山的洞里，結果這一躲就是一個小時。

等得天都黑了，陸航都還沒來找她，單純的她都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被陸航算計了。

最後她實在等不及了，便打算回去找他們。

暮色四合，天空像一塊黑布籠罩而下，儘管周圍有路燈，琉璃還是有些害怕，更糟糕的是她迷路了，周圍參天的老樹像一個個大怪物似的，琉璃越來越害怕，邊哭邊喊，可是無人應她。

慌亂中，她來到了一個建築很怪異的大房子面前，本想找個人送她回去，結果房子里一個人都沒有，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恐懼淹沒了她，她便坐在台階上傷心地哭了起來：「嗚嗚嗚……爺爺……」

也不知哭了多久，空氣中傳來了一個忍無可忍的聲音：「吵死了！」

欸？！

忽然聽到有人說話，琉璃一下子止住了哭聲，不僅不害怕，反而在心中燃起了希望。

她循著聲音慢慢靠近了大門邊，然後就看到了一個比她大很多的男孩蹲在門后，正瞪著自己。

這祠堂是很久以前修的，已經廢置許久了，平時誰不聽話，老爺子就會讓人把他關在這裡閉門思過，這祠堂的大門是兩扇鋼筋焊接而成的大鐵門，刀子都砍不爛，非常牢固，四周的窗戶也設得特別高，所以平時把人關在這裡，連守都不用守。

陸烽已經找到法子給自己鬆了綁，可他還是出不去，而且特別餓，此時看見琉璃手裡那啃了一半的蘋果，暗自咽了咽口水，騙她道：「這邊有狼，你再哭，把狼引來了，你就等著被吃吧！」

這個女孩他不認識，但他猜得到她是誰——傭人說老爺子這次回來帶了個小孫女回來，長得特別漂亮，陸家的孩子他都認識，這個女孩他卻從來沒見過，還長這麼好看，肯定是老頭子帶回來的那丫頭。他對老爺子深藏恨意，於是對他身邊的人也沒什麼好感，不過這個小女孩看著軟軟糯糯的，又跟他無冤無仇，他也沒想過要害她。就是又餓又冷，聽她哭得心煩，所以想嚇嚇她而已。

琉璃被他嚇的小身板一抖，又要哭，陸烽沉聲道：「不準哭！」

他話音一落，琉璃又抖了抖，忍著恐懼小聲道：「我迷路了，想回去。」

陸烽翻了個白眼兒，偏著頭仔細打量著她，問道：「你怎麼會跑這邊來？」

琉璃說：「是陸航帶我來的，讓我在假山後面等他，可是我等了好久他都沒來。」

提到陸航，陸烽的火噌的冒了三丈高：「那野種不是個好人，你最好離他遠點。」

琉璃還是第一次聽人罵這麼難聽，有些被嚇到，卻壯著膽子問他：「大哥哥你怎麼會被關在這裡？」

「因為我被陸航和他母親陷害了。」陸烽一邊胡謅一邊直直地盯著琉璃手裡被啃了一半的蘋果。

琉璃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瞅了瞅自己手裡的蘋果，被啃過的地方因為氧化已經黑了。

這是曉菲送給她的，實在太大了，她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因為方丈爺爺跟她說過，不能浪費食物，所以她就一直拿著的，此時看陸烽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手裡的東西，她猶豫片刻，把蘋果遞了上去，不好意思道：「大哥哥給你吃蘋果，這是曉菲給我的，很甜的。」

陸烽餓了兩天，嘴巴都起皮了，此時也沒跟她客氣，從鋼條的縫隙中接過蘋果，大口啃了起來。

琉璃卻吃驚地看著他的吃相回不過神來。

陸烽快速解決完蘋果后，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臉上破天荒地有些燙，也破天荒地大發慈悲了一回，硬邦邦地道：「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在第一個三叉路口往左拐，直走，再左拐，直走。」

「嗯？」琉璃聽的一頭霧水。

「你不是迷路了嗎？按我說的走你就能走回去。」陸烽略帶狐疑地看著她，「分得清左右嗎？」

琉璃終於醒悟過來，頓時點頭如搗蒜，然後又讓陸烽給她重複了一遍。

「我記住了，謝謝你大哥哥。」琉璃轉身走了幾步又倒回來問道，「你會一直都在這裡嗎？」

「不會。」陸烽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勸道，「以後沒事別跑這邊來玩兒，這邊不安全。」

「哦。」

琉璃對這個冷冰冰的大哥哥很是感激，聞言略失望，問：「那我以後怎麼才能再見到你呢？」

陸烽說：「你不會希望再見到我的。」

琉璃不解：「為什麼？」

陸烽不答，問：「你叫什麼名字？」

「琉璃。」琉璃自報完家門，禮尚往來道，「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陸烽還是避而不答，嚇唬她道：「快走吧，再不走，狼該來了。」

琉璃當了真，警惕地瞅瞅四周，也不顧得陸烽了，同他道別後轉身就往主宅的方向飛奔而去。

第二天陸烽就被老爺子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因為陸家的醫生說他患有偏執型人格障礙和敵意症。

後來，那個祠堂也被推了，老爺子在後山建了個高爾夫球場。

再後來，琉璃也逐漸忘了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大哥哥。

18年後，德國，斯圖加特

陸烽坐在客廳看電視，不是看的財經頻道，也不是看的時事政治，而且一則關於「應氏杯」圍棋大賽的新聞，巨大的電視屏幕將琉璃的面孔無限放大，襯得她臉上的笑容愈發迷人。

席銳應酬完回來，看他盯著電視屏幕不轉眼，好奇道：「看什麼呢，這麼認真？」語畢他順著陸烽的視線望過去，笑了，「這小妮子倒是越長越漂亮了，老爺子寵得個寶似的，怎麼，看上她了？」

陸烽睨他一眼：「天生腦子就不太正常，還時不時的進水，IQ卡欠費了就趕緊去繳上。」

「你就盡情地埋汰我吧。」席銳被他損慣了，聞言也不跟他計較，「我可是聽說老爺子最近病得很嚴重呢，你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天嗎？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陸烽聞言也沒什麼表情，淡淡地道：「不急，過不了多久老爺子會來求我回去的。」

席銳對他的過度自信表示懷疑：「你怎麼這麼有把握？」

陸烽冷冷地扯了扯唇角，沒作聲。

果然，兩天後，老爺子就親自打電話來了，想讓他回去，目的很簡單，想借他之力制約陸家的其他人，避免他們因為爭奪遺產而自相殘殺，不過讓陸烽沒想到的是，老爺子竟然為了讓他保護琉璃而允諾給他東盛15%的股份。

太意外了，琉璃與老爺子非親非故，竟然能讓老爺子花那麼大的代價來保她平安，為什麼？

老爺子給陸烽打完電話的第二天就被陸振華害死了。

半個月後，陸烽再次回到了D市——這個讓他曾經絕望痛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