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章 說史
羅真人道:「大海有盡,人心無涯——若有人乘此海闊天空之機,反出了中華聯邦,自成一派,卻當如何?」
西門慶攤手道:「就算沒有此海闊天空之機,人的野心不也照樣萌發嗎?比如說,江南方臘雖然是位生性淡泊的老實人,只以『聖公』的美名做為人生目標,但他的兒子方天定和侄子方傑卻都是英風銳氣的小夥子,天生的不安分——宋朝很早就存在南北地域歧視,再加上年輕人的野心推波助瀾,南北戰爭是遲早的事——與其那時同室操戈,不如放年輕人的野心到海洋上去,那片遼闊,他們隨意折騰,真的開國立祖,也是中華一脈,血濃於水,未必沒有聯邦的可能啊!」
羅真人和智真長老對望一眼,各自緩緩點頭。再轉過頭來時,羅真人嘆道:「你倒是豁達啊!」
西門慶按心垂眉:「這裡的天空沒有污染,星空一片朗凈,看得多了,自然豁達!」
卻聽羅真人道:「大師,你看如何?」
西門慶聞言向智真長老那邊看去,就見老和尚那雙似乎昏花的濁眼突然間深邃起來,如宇宙之井,讓西門慶的心神幾乎一頭沉淪了進去!
幸好那兩口井雖深,卻無坑人之意,進去容易,出來也快——西門慶心神一凜間,意志已經自那黑洞般的眼眸中脫離出來,瞬時間全身就是一陣冷汗,這才知道——這些吃素的和尚老道絕對不是吃素的!
智真長老兩眼變化,只在片刻間,馬上他就又變回了那副懨懨厭世的模樣,有氣無力地道:「老衲看到——帆檣連城的背後,天空被紅蓮映照,大海已化為血池。」
「果然!」羅真人輕聲嘆一口氣,又轉向西門慶,「大師能洞悉後世未來——你的藍水之路,將被業火和鮮血染紅!」
「果然!你派二秦檜葉楓給我添堵是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西門慶盯緊了羅真人:「殺一是為罪,屠億是為雄!我也很想和平安定地解決所有問題,但那比傳說中的白日飛升更加顯得不可能!」
「這就是你我必須二次會面的原因了!」羅真人悲天憫人,「路有千萬,君何獨取殺道?」
西門慶道:「真人何視殺戮為洪水猛獸?須知世有殺劫,時有冬寒,殺戮本身就是天道無可分割的一部分。在下附翼其上,只是順天行道,又何足為異?」
羅真人搖頭道:「行事過甚,是為淫濫——縱你自詡順天行道,傷及的無辜不嫌太多了嗎?這些因果,不是你一人可以背負的。」
西門慶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那種和平說服頑固老頭子的口才,不過事到臨頭,總得試試——我有一番長言,真人和大師肯聽否?」
羅真人和智真長老均點頭:「汝試言之。」
西門慶道:「二位應該知道,我不是屬於這段時空的人。」
羅真人和智真長老再次點頭,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一點了——正是有智真長老「看」到了北宋的淪亡,羅真人這才乘天變之機,引來了西門慶的穿越。誰知這粒棋子一入局,雖然把歷史顛覆得七零八落,但更要命的是這粒棋子並不如表面上看去那麼溫馴,對羅真人智真長老這類修道人來說,西門慶的所作所為,已經入了魔道。
不得已,兩個老傢伙只好矬子堆里拔將軍,又弄來了一個葉楓穿越到了秦檜的身上,豈圖牽制一下西門慶。誰知西門慶心狠手毒,翻掌間就把未來反對黨的頭子給滅了,而且還敢孤身而來自投羅網。
羅真人和智真長老當然無意傷西門慶性命,如果能勸說他回頭,那是最好不過——不過現在立場好象反了過來,變成西門慶在向他們說教了。
卻聽西門慶道:「小子身為一個後世之人,大師看到的模糊未來,對我而言卻是活生生的歷史。在華夏的歷史中,最缺乏的是什麼?是和平改革的傳統,因為無法和平改革,所以世界歷史上的華夏人民起義數量最多,規模最大,相對而言別的國家——典型如歐洲的英國,亞洲的倭國——他們有很多重大的歷史變革,都是和平過渡而來的。雖然也有民變和起義,但與華夏相比,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唉!怪不得後世的華夏子民被人譏諷勇於內戰,怯於外戰,我也明白了為什麼《孫子兵法》是華夏瑰寶,而團隊協作卻是西方理論!」
掃視了羅真人和智真長老一眼,西門慶繼續:「華夏的改革,為什麼總是要建立在鮮血與死亡的廢墟上?以前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來到這裡后,親手把玩著人頭,收割著血肉,我才發現了其中的原因——素質逆淘汰!」
「何為素質逆淘汰?」羅真人求知若渴。到了他這種歲數,已經沒有了虛榮,毫不以向後輩求教為恥。
西門慶循循善誘:「素質逆淘汰,通俗地說就是大規模的好人死,壞人活——比如東漢時的黨錮之難,仁人義士都慷慨赴死,奸佞小人得志昂揚。人都是自私勢利的,看到這種情況,奸佞為榮仁義為恥的念頭,就這樣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地植入人心了——後世有門學問叫做科學,裡面有個稱為dna的概念,說做祖宗的會把自己的生存經驗啊、人生感悟啊等等等等,從生理上到心理上的優劣都融合進血脈中,傳給後代——自黨錮之禍后,華夏子民血脈傳承中的黑暗開始覺醒了——這就是素質的逆淘汰之始!」
羅真人和智真長老聽著新鮮,都是津津有味。
西門慶趁熱打鐵:「東漢后是三國兩晉,人性的崩壞開始加劇,現實的痛苦開始讓人們酗酒——好多名士都是從酒上起家的;嗑藥——我很好奇,真人你也會吃五石散嗎?還有一些會變敏感詞的等等等等……這真是一個大變革的瘋狂年代啊!然後五胡就來亂華了。」
聽到五胡亂華,羅真人和智真長老縱然恬然,亦都是臉色一變。如果不是擔心北宋被金國滅亡的未來,將走上五胡亂華的老路,他們也不會把西門慶招來了。
卻聽西門慶道:「五胡亂華是場浩劫,從胡人屠刀下倖存的人不知漲了多少奴顏卑膝、坑害出賣的姿勢——有時我想,中國俗話中那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旁人瓦上霜』、『死道友不死貧道』之類的諺語,為什麼就有那麼頑強的生命力呢?或許就是在五胡亂華這種環境中被反覆驗證了其殘酷的實用性,這才融入了華夏子民dna的遺傳密碼里了吧?素質逆淘汰,厲乎哉!」
旁的言語倒也罷了,聽到「死道友不死貧道」這句話時,羅真人的臉色不禁變得很精彩。
西門慶嘆道:「還好,五胡亂華中,還有英雄冉閔橫空出世,殺胡令傳檄天下,人民憤起,無日不戰,河山因此光復。可惜啊!冉閔被俘斬首,但英靈不昧,天威依然震懾胡人,被尊為『武悼天王』——奇怪的是,兇殘的胡人都知道敬畏英雄,但後來卻有很多漢家子民視這位雙手染滿血腥的冉天王為恥辱,遂沉淪英雄於歷史——素質逆淘汰,結出的是多麼豐碩的成果啊!」
羅真人和智真長老無言——否認冉閔?他們還不想抹煞良心;肯定冉閔?如果承認冉天王殺胡的正確性,被西門慶順桿爬起來……想來想去,真人和大師只好暫時選擇沉默是金了。
西門慶視黃金如糞土,繼續侃侃而談:「大亂之後是大治,但這大治中有朵奇葩——武媚娘一個婦人,居然開天闢地當了則天皇帝!我想這位奇女子應該感謝素質逆淘汰,這許多年的積累應該把時人血性中的剛骨志氣都消磨得差不多了,否則誰能想像,男性為尊的傳統會屈膝於一個女人之下?而這位女皇帝投桃報李,繼續為素質逆淘汰添磚加瓦——她的銅匣告密制度,也不知殺了多少人,剷除了多少禍患,當然,也肯定在華夏人血脈傳承的陰暗面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對於史上唯一的女皇帝,真人和大師也無法索解——也不知該說時人沒有骨氣呢?還是說時人的思想太開明了呢?存疑吧!
西門慶繼續道:「盛唐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大治之後又是大亂,五代十國你方唱罷我登場,素質逆淘汰於其中又呈現出一位集造化於大成的異種——就是做足了四朝六帝的宰相,號稱『長樂老』的那位馮道——再然後,就是趙匡胤陳橋兵變,立國稱帝,直到今天,被我西門慶一手翻覆為止。」
說到這裡,西門慶站起身來,向真人長者深深施禮:「千年風雨,讓我看到無數的劣勝優汰——唉!其實在後世何嘗不是如此?但是——既然被我把握住了一個機會,我是要絕對提刀剮一下的!世人都默許著素質逆淘汰,為什麼就容不得我試行一下素質正淘汰?!來從殺戮中來,去亦當由殺戮中去!兩位前輩,小子在此有請,請前輩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問一問天下人頭幾許!」
一言既出,雷天大壯,震驚百里,羅真人、智真長老皆色變。這正是:
歷史風波煙過眼,英雄意志雷臨頭。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