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永不復婚
對著鏡子按了兩下眼圈,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何寓對著鏡子擠出一笑,直到看起來還算自然,記住細微的動作才把鏡子放了回去。|www.|「可以了。」
房間里的人會意離開,杜陵也走了進來。她在床頭歪著身子開抽屜,因為牽扯了傷口,眉頭緊蹙到了一起。杜陵見狀趕緊過去幫忙,把抽屜里那張離婚協議書拿出來給她。
她接過紙,把筆放在手裡轉了兩圈,遲遲沒有拔掉筆蓋。
他的手在大衣口袋裡攥得緊緊,指甲把手心戳得生疼:「嫌給的錢不夠多麼?不夠我再加。」
何寓聽后不由一笑:「都說杜總分手費給得大方,我這結婚了的和那些沒能結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樣高,算是我的榮幸。」她低頭掃了眼支票上的數字,嘖嘖嘆了兩聲,這數目自己十年掙不出來,笑吟吟道,「這些也夠了,我不是貪得無厭的人。」
她依舊沒有簽字,靜對著指尖出神,目光里有著異樣的光彩,讓杜陵在愧疚的同時多了幾分擔憂。
他並不急,也並不想跟她離婚,只是離婚是一種解脫,讓他免於在日夜不休的恐懼與不安中飽受折磨。只是這一刻,她的猶豫不決加重了他的煎熬。
「這協議裡面財產分割什麼的,我都沒什麼爭議,另外還有幾條個人方面的補充,我念你寫吧。」
「……?」杜陵看向她,不由有些詫異。
何寓面色微寒,心中隱有快意:「你放心,我沒什麼過分的要求,是個男人都能做得到。」
「嗯,你說吧。」他又從抽屜里找出信紙和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把紙擺好位置,將臉別過來看她。
「第一條,離婚以後,男方不得以任何理由糾纏女方。」
「第二條,男方不得干擾女方今後的生活和婚姻。」她一頓,一本正經地補充道,「就算以後我當你后媽當你大嫂,你都沒資格干預。」
「……」杜陵身上起了一層冷汗,心裡生出非常不詳的預感,她是有多狠能想出來這麼糟心的報復手段?他爸媽那幾十年的感情不用說了,后媽肯定輪不上她,可大嫂未必不能。
「怎麼不寫了?」
「哦。」他連忙回過神,在紙上把這句異常彆扭的話寫在紙上。
「第三條,從今往後,女方貧賤富貴、生老病死,都與男方沒有任何關係。」
這一句分量極高,他筆尖一抖,險些未能握住。他做不到,他不是不愛她,只是不想連累她。這樣一句話斷得太過堅決,已經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他怎麼可能做到不管不顧呢?
「沒必要吧?」
「你是個男人,當斷不斷,以後麻煩不斷,現在猶猶豫豫的下不了決心,將來再反悔有意思么?」
「我……」前一天她受了刺激情緒異常激動,現在冷靜絕情到這個地步,女人真是奇怪到不能用語言概括的地步。也許這樣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可是一時那些難過不舍的情緒又涌了上來。
「寫不下去是嗎?那我寫。」她磕磕絆絆地下了地,站在他身邊奪過筆,第三句話一氣呵成。他看著她的側臉,只覺得這幾天沒怎麼好好看過她,才覺察到她又瘦了不少。
他這樣又太殘忍了,為什麼不能等她病癒以後再提離婚呢?可是他怕自己再優柔寡斷,沉溺在她的溫柔愛意里忘了他潰爛到了骨子裡的病態,他一刻也等不及了,只想快一點把自己解救出來,讓自己的內心不再自我麻痹。
「第四條,永不復婚。」
他一時心如刀割,抬起頭艱澀地看著她,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的眼神裡帶著決然和快意,又帶著十足的嘲諷,好像在說,你有種離婚就得有種別復婚啊。萬一……他後悔了呢?他沒辦法預測今後的日子,一旦有了希望,那豈不是自尋死路?
「何寓……」
「簽字。」
「未來有一千種一萬種可能。」
「簽字。」她把筆扣在桌子上,「如果你連自己的感情都控制不住,還算什麼男人?你知道嗎?我很反感反覆無常的人,連一點信用都不講,不要在離婚的時候還讓我對你產生反感甚至是厭惡。」
真的是反感嗎?並不是,她只是想用這種辦法再逼迫他一次,她不能總是被動地接受,她要簽他給的離婚協議書,那他也要簽這一份保證書。這或許是互相逼迫,但也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後一個辦法了。
她看到了他眼裡的動搖和痛楚,可是一步步逼迫下來,還是沒有等到他說「不離了」這句話。
他握住了她的手,企圖用這一絲溫暖改變她的決定。「何寓……」
手上被包裹的力度又加重一分,她眼裡的堅決終於有所鬆動,輕輕地坐到床邊,平和道:「我的本意並不是這樣,你應該知道的,我是個做了決定就不會再改變的人,不管心裡多麼不願意,都會堅決地去維護那個決定。」
「是,我明白。」她和曾諳三年的情分,斷了都沒能再續,即便是前男友再度示好,即使她私下哭得多麼厲害,她都沒有答應複合。他和她這幾個月……也許會更加堅定吧。
「我沒嫌棄過你什麼,也沒有說熬不住今後的無性生活,一切都是你自己所謂的為我著想,可能你不相信我定力,但歸根到底,還是你內心深處的自卑和多疑在作祟。」她鬆一口氣,眼裡露出些微的憐憫。
杜陵心中恍然,她太懂他了,把他的內心都已剖析清楚,可是她不明白,正因為是他內心的問題,才萬分艱難以至於無法治癒,她對他是有信心的,可他自己什麼都沒有。
思慮再三,還是把字給簽了。他已經病入膏肓了,把自己的心封閉在過去,聽不進去任何人的話。簽字時手在不停地抖,每一筆就好像狠狠地劃在心上一樣。
何寓看他簽了字,她也把離婚協議書籤了,兩張紙交換,協議書給他,保證書給她。
走之前他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裡,那麼緊的擁抱,勝似以往的任何一個時刻,可又短暫不過一瞬。他的眼淚滴到她的頸彎,涼涼的觸感讓她澀到了心裡。
他離開后何寓長時間沒說話,心裡難過,滿滿的都是無奈。婚姻走到這一步,她沒錯也無須自責,就當是成全他的內心好了。可是她就是沒辦法釋然,感覺氧氣都被抽空了一樣,憋悶到無法呼吸。
透過窗戶望向外面,烏雲重重壓向人間,把人心擠成小小的一方,無力掙扎無力反抗。
杜陵出了病房,剛過走廊有腳步跟了過來,他短短回過頭,被一道頎長清瘦的身影逼入角落。「你怎麼能這麼……」
他看見曾諳眼裡的痛恨,抿著唇淡淡一笑:「你要是捨不得她你就娶她,我們沒有夫妻之實,你也別嫌棄。」
「你無恥!」曾諳眼裡一冷,攥緊了拳頭,猛地朝他的臉揮了過來。
他險險躲過去,用手臂將他的手擋在外面,平靜道:「你這雙搞藝術的手,別因為打我而弄髒。我是垃圾,你不是。」
曾諳痛苦地閉上眼把手收回:「你走吧,以後都不要再來打擾她。」曾經在他心上如珍寶的女人被人棄如敝履,這種憤怒無法言喻,從理智上說,這種人還是早認清為妙,早分早好。
出了醫院,外頭天色驟暗。杜陵感覺自己活不下去了,用心如刀絞來說也不過分,強撐著進了車裡,伏在方向盤上放聲哭了出來。
十八歲開始混酒吧,先打球后打炮,樣樣玩得先人一步高人一等。流離歡場花天酒地,在金錢的支撐下,做了很多同齡人艷羨不已的事情。他喜歡買跑車,車上副駕駛的姑娘換得比車還頻繁,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快意、瀟洒,活得盲目自我,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告。
後來知道端萌懷了「他的」孩子,決定收收心當爹當丈夫,沒想到自己一個閱盡眾女的男人被一個女人玩得差點連命都丟了。在等待艾滋病檢測結果的那幾天,他像一個等死的人一樣反思自己的生前種種,一下子了悟通透,悔不當初。
再後來的兩年多時間裡,他獨自一人去了沒有熟人的錦城,在廟裡參禪悟道說不上,倒也做到了修身養性,一下子關了情|欲之門,對女人有了抵觸和漠視。
喜歡上何寓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內心一直在掙扎,在知道她可能無法生育的時候下了決心想娶她,當時產生了憐惜之情,想照顧她一輩子。他沒能照顧好她,反而讓她時常受到傷害。原來他已經無能到了連當一個丈夫都不合格的地步。
現在是他二十八歲這年的冬天,很快這一年就要過去了,他的婚姻也提前結束了。
整整十年,從對愛情有著新鮮感,到失望,到奢望,再到最後的絕望,有因有果,因果輪迴。
他不捨得何寓,感情上動了真格,覺得虧欠到了不可償還的地步。頭一次覺得遇對了人,嘗到了愛情的甜頭,那種真心相對的感覺真好,回家有人等著有人挂念著,有說不完的話,以前做飯的時候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吃,旁邊有一個陪他吃還吃得特別開心的人,讓他的每一天都過得非常充足。
就是沒辦法給她幸福、給她平安,這種無力感和負罪感讓他活得特別痛苦,他現在從裡面解脫出來了,又純粹地落入了自己的不舍。
他縮在車裡打開車窗,寒風乾燥又凜冽地襲了進來,雙目緊閉,迷迷茫茫陷入混沌。離婚協議書被他放在車前頭,隨風一刮突然掉到了車座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