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規矩

後來我才知道，黃小狗口中的楓哥，大名叫做李楓，是武城一高高二年級的老大。李楓的家裡經營著一家珠寶行，他爹在武城是有頭有臉的一位人物，聽說也曾經是道上的一位大哥。李楓在武城土生土長，他在武城的學生圈子名氣很大。

我和鍾小康被堵住澡堂里，進退不得，面對黃小狗和國字臉帶來的七八個小弟，知道今晚註定不能善了了。

沒過多久，來了三四個人。看樣子，都喝得不少，酒氣熏天的。黃小狗他們讓開一條路，當頭走進一位帥哥。

是的，他真的很帥，比起那些電視上的明星也不逞多讓。在他的身上，你可以感受到一股痞痞的氣質，但是絕對不張揚。那種一上來就破口大罵粗話連篇的傢伙我見多了，但這個人不一樣。

他甚至還穿著校服，身上很乾凈。脖子上帶著一條金鏈子，卻不顯得突兀，反倒令人覺得很襯托他的氣質。他站在那群混混群中，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不用問了，我知道他就是李楓。

李楓瞄了我和鍾小康一眼，臉上不喜不怒，嘴裡叼著一根煙，旁邊的小弟給他點上之後，愜意地吸了一口。然後笑了，說：「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麼跟我們走，要麼就在這裡解決。」

澡堂外面就是宿管的辦公室，澡堂傳出那麼大的動靜，宿管很快就會發現了。我知道這個李楓是個有分寸的人，他想先禮後兵，給我們一個台階下。畢竟在這裡鬧大對我們只有壞處。

李楓說完話，嘴角抹上一絲邪笑，看著我和鍾小康。

「走吧。」我歪歪頭，冷冷地看著李楓。鍾小康哼了一聲，沒有異議。

李楓帶著我和小康來到操場上。今晚的月亮出奇的亮，映射著不遠處教學區的燈光，別有一番靜謐的感覺。

操場上有幾個曠課踢足球的壞學生，看見李楓帶著人走過來，趕緊收拾好東西風一樣地跑走了。

走到足球場的草坪中央，李楓停了下來，他身後的小弟頓時把我和鍾小康包圍了。只等一聲令下，他們就要開打。

「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找你們兩個嗎？」李楓的臉上掛著習慣性的微笑，對我們問道。

「要打就打，哪那麼多廢話！」鍾小康是個暴脾氣，一點就著，面對高年級十幾個人也不怵，握著拳頭就要衝上去。李楓身邊的國字臉見了，分外眼紅，也要撲過去拳腳招呼。

我拉住鍾小康，李楓制止住國字臉。

「你說。」李楓指了指我。

我沉默了一會，冷冷地開口道：「因為我們壞了規矩。這裡是你們的地盤，我們打了你們的人，你們自然要找回場子。」

「呵呵。」李楓笑了，「你是個明白人。我跟你們沒有仇，我也不是故意欺負新生，但正像你說的那樣，你們兩個壞了規矩。你們打了我兄弟，我李楓做哥哥的自然要替他們打回來。我不管你們誰對誰錯，我今天就是要動你們，要是有一天你們有能力了，也大可以來找我李楓報仇。就這麼簡單，因為……這就是規矩！」

說完，李楓手一揮，十幾個高年級的混混就朝著我們撲過來。李楓帶來的人，跟國字臉帶來堵我們宿舍的完全不是一路貨色，能打，也夠狠。

我和鍾小康只有兩個人，照樣還手，我們知道打不贏，但也要打。

鍾小康紅了眼，亂陣之中就盯著國字臉打，打到最後被對方几個人拽著往後拖，往背上踹，也不鬆手。國字臉這個王八蛋，肯定是他叫來李楓的。鍾小康狠狠地揪著國字臉的衣服，另外一隻手被其他人死死扣住，發狂之下，腦袋死命地往上湊，張口就要去咬國字臉的耳朵。鍾小康發狂了，連殺人的心都有。

我同樣被幾個人纏住了，一拳揮出，往往就有更多的拳頭回報我。打到最後，我的身體都麻木了，和鍾小康兩個人被撲倒在草地上，連護住頭部的力氣都沒有了，任憑拳腳招呼在我們的身上。剛換的衣服全都髒了，身上到處都是腳印子。

狼狽，極其狼狽。

「夠了。」李楓掐了煙，喊停。

那些小弟都停手退開了，唯有國字臉得意的蹲在鍾小康的身邊，囂張地辱罵道：「狗娘養的小子，你不是很狂嗎？現在爽不爽？」

鍾小康也不知怎麼的，無動於衷。國字臉罵完后就站了起來，然後冷不防就一腳踩在鍾小康的肚子上！鍾小康沒有準備，哇地一聲腹水都給吐出來了。

王八蛋，狗雜種！欺人太甚！

我見了鍾小康那捂著肚子的痛苦模樣，頓時就炸了起來！也不管身上的傷勢，衝上去就要跟國字臉拚命！哪怕今天折在這裡，我也要國字臉付出代價！

有人動作比我更快。李楓不知道什麼時候竄到了國字臉的身前，一頂腿，狠狠頂在國字臉的小腹，然後一拳將國字臉打飛了出去。

「楓老大，你……」國字臉倒在地上，驚恐地看著李楓。

「我說了，停手，你難道沒聽到嗎？」李楓臉上斂去了笑容，冷若寒冰。轉身，看了我和躺在地上的鐘小康一眼，「這件事一筆勾銷，以後不要太張揚了，等下帶你的兄弟去醫院看看。」

說完，李楓就帶著他的人走了。國字臉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也跟了上去。

我心情複雜地看著李楓帶人離去，空曠安靜的足球場上，只有我和鍾小康兩個人，一站一躺。

我伸手去扶鍾小康，但是無論我怎麼樣用都也拉不動他。傻掉了一樣，愣愣地看著天上的月亮，此時的鐘小康像著了邪一樣。

「康仔……」半晌之後，我擔心他是不是被打疼了。

「柯……」鍾小康躺在地上，面無表情，只是嘴唇動了動。

「嗯？」我疑問道。

「我們回去吧，回老家，不在這兒待了，沒意思。」面如死灰，哀莫大於心死。

我知道鍾小康的心裡是怎麼想的。我的兄弟我了解，他是怎樣的心高氣傲。當初在江戶的時候，我們在小縣城的學生圈子裡稱王稱霸，哪裡受過這樣的氣。鍾小康不怕被打，但受不了這股鳥氣。我們在江戶縣城的時候，也曾經得罪過別人，單獨外出的時候被堵被揍。但是事後我們一定會找回來，一定會報仇，將別人打我們的十倍奉還。在江戶的時候，我們有這個能力。

但，這不是江戶縣城。這裡是武城市，這裡是一高。這裡有無數的小團體，有無數的大哥，在這裡混，我和鍾小康算什麼？兩根草罷了。

我們十六歲，離家來外地讀高中的，第一天就被打了。疼嗎？很疼。但最疼的不是身體，是我們的心。

第一次離家，第一次遠離了那些並肩作戰的兄弟，第一次被打之後無還手之力，我們的心很疼。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鍾小康。我忍著身上的疼痛蹲下來，躺在鍾小康的身邊，和他一起看夜空中的月亮。

良久無聲。

不知道躺了多久，就在我疲憊地快要睡著的時候，耳邊傳來鍾小康的鴨公嗓：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

你對自由的嚮往

天馬行空的想象

你的心了無牽挂

穿過幽暗的歲月

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

才發現腳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遠

……」

我撇過頭，看見鍾小康的眼中溢著淚水。我伸出要去幫他擦，被他一手拍掉，然後他轉過頭，不含一絲情緒地看著我，跟我說：「這是我第一次哭，也是最後一次。」

我點點頭，伸手掏出口袋中被踩扁的香煙，也不管臟不臟，塞給鍾小康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

我們抽著煙，肩並肩地躺在偌大的足球場上，他媽地笑了。

「很奇怪，明明很不爽，但我竟然一點都不恨李楓。」鍾小康抽著煙，突然對我說道：「現在想想，我認為李楓他說的對，哪裡都有一套規矩，在你沒有能力改變規矩之前，就只有挨打的份。」

我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鍾小康轉過頭，看著我，又問道：「柯，如果今晚換做是我，跟別人掐起來。但是是我有錯在先，你還會幫我嗎？」

「會。」我回答他。

「為什麼？你不是一向很有原則的嗎？」

「原則跟兄弟情誼比起來……就是狗屁！」說完我又補充了一句，「這也是我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