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高潮(一)

第二十四章 高潮(一)

謝小樓離開西郊時天色已很不早。

沿途他不僅看見街邊屋檐下站著很多像依依那樣操皮肉生意的年輕女子而且還看見許多形形色色的為了生活每天不停勞碌奔波的陌生人以及那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流浪漢與那些顛沛流離、風餐露宿的拾荒者和行乞者。

那些可憐的人們生活何以如此潦倒命運何以如此不濟?

謝小樓心中不住嘆息腦子裡卻一次又一次地強迫自己避免去想這個問題。

曾幾何時他所過的日子也是那樣窘迫、無助、困頓不堪;他甚至也曾經像那些人一樣流落街頭孤苦伶仃找不到一個親人找不到一條出路。

對此他至今仍心有餘悸只要一想起他渾身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慄。

車到站時已經入夜。夜幕下的長龍鎮仍舊是一派寧靜詳和的氣氛。

謝小樓趕在上班之前吃過了飯洗完了澡然後打了電話給秦芳——

「芳姐我接受你的安排今晚一上班就請你叫那個女人來。」

事實上歐倩每次到平安旅館三樓歌舞廳里消遣都是不請自來的。

今晚她穿著一套駝色低胸露背晚裝腰間系著一條銀光閃閃的絲質緞帶頸掛鑽石項鏈手挽鱷魚皮夾乘坐一輛旗艦版別克君威轎車來捧謝小樓的場。

點唱時間還沒有開始歌舞廳裡面就坐滿了人其中大半都是情侶。

歐倩坐在舞池旁邊渾身珠光寶氣派頭十足。在她身後的酒桌周圍坐著七個人中間一個是秦芳其餘都是秦芳手下的員工。

這種陣勢就好像歌舞廳里正舉行著被電視台現場直播的新秀歌手大賽只還過參賽的選手就只有謝小樓一個人。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謝小樓身上。在接下來的這個環節里他無疑就是最惹人關注的焦點。

謝小樓早就見慣了這種場面因此沒有絲毫膽怯。恰恰相反他面帶微笑泰然自若信心十足。

他決定要好好珍惜這一段時光因為他知道今晚是他最後一次登台演出。

過了今晚之後他就再也不是一個酒吧歌手了。

他熱愛這個職業但卻不得不與它告別。

他渴望自由但卻偏偏被各種種樣的殘酷的現實束縛著。

他不甘淪為金錢的奴隸可惜他的才華得不到別人的賞識因此他只能彷徨和憂鬱中空耗著精力虛度著光陰。

尤其是自從失去白靈之後他更加感到自己的身份是那麼卑微地位是那麼低下未來的願望和理想又是那麼渺茫。甚至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只不過是這個繁華都市裡的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哀莫大於心死。在失去白靈的那一刻他就覺得自己已經無藥可救了。

既然愛情是註定要變質的未來是註定要墮落的那麼何不在這迷人的夜晚好好地及時行樂?

謝小樓一面這樣想著一面跟台下的觀眾揮手致意。

他的心情忽然間又平靜了許多。

就在這個時候點唱時間開始了。

一盞聚光燈從天花板上直射下來照亮了整個舞台並在地面上形成一個巨大的光圈。

舞台下每一雙眼睛都是透過燈光痴痴地往同一個方向看。

舞台上謝小樓從容不迫地拔動著吉它邊彈邊唱。

當他唱快歌時台下的氣氛會變得很活躍;當他唱慢歌時台下的氣氛又會變得很傷感。

因為今晚客人們所點的歌曲全部都跟愛情有關跟失戀有關。

謝小樓唱得相當用心投入。他的表演搏得了陣陣喝彩贏得了陣陣掌聲。

有的人甚至還在黑暗中舉起了螢光棒為他打氣加油。

假使歌舞廳里的面積再大一些容納的人數再多一些那麼這個舞台幾乎就會變成一個小型演唱會的現場了。

然而謝小樓卻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專業歌手。他因為得不到別人的賞識所以並不屬於任何一家唱片公司;他也從來沒有進過錄音棚錄過一完全屬於他自己的歌。

他總是一直在唱別人的歌用別人的歌來訴說自己的心事。

儘管如此他今晚的表演狀態還是異乎尋常的好。

點歌的人越來越多唱歌的時間卻越來越少。

在四十多個點唱曲目當中謝小樓只能夠挑出二十自己喜歡的情歌來唱。

最後那道歌是歐倩點的。謝小樓不但邊彈邊唱而且還不時向歐倩投去一種異樣的目光。

這讓歐倩著實高興了好一陣子。

她這種心情一直持續到這場表演結束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

秦芳在一旁看著歐倩心裡顯然很有些不是滋味。

然而她卻似乎不太願意流露出她內心的真實感受來至少從表面上她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時間過得很快當謝小樓從舞台上面走下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

曲終人散歌舞廳里依然座無虛席。

聚光燈熄了舞台四周亮起了五顏六色的小射燈每張桌子上都點起了暗紅色的蠟燭燈光與燭光交相輝映照著每一張熱情未減的臉。

歐倩叫助手送了一束鮮花給謝小樓以示祝賀。

謝小樓沖歐倩莞爾一笑點頭道謝之後卻朝秦芳走去在她旁邊一聲不響地坐了下來。

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閃爍不定的目光里都有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衝動。

秦芳從桌子上拿來一支罐裝啤酒「啪」的一聲打開遞給謝小樓。

謝小樓毫不客氣地接過那去啤酒張嘴就喝。

眨眼工夫整罐啤酒就已下肚。但謝小樓仍覺口渴就自己從桌上拿來另一支啤酒咕嚕咕嚕地往喉嚨裡面倒。

酒未喝完秦芳和歐倩已經不約而同地拍起了掌。

她們一拍掌在場不少人立刻也跟著拍掌。

掌聲雷動此起彼伏。歐倩忍不住贊道:「謝小樓真有你的不僅歌唱得好酒量也相當不錯!……來快過來跟我喝兩杯!」

謝小樓道:「好的不過得先麻煩歐倩小姐你等一會兒我同芳姐有點話要說。」

秦芳笑問道:「小樓你有啥話要跟我說?」

謝小樓故意壓低聲音道:「芳姐我想問你那三萬塊……」

秦芳截口道:「我不是和你說過今晚自然會有人把錢送到你手上的么?」

謝小樓道:「我現在手頭緊張不知要隔多久才能還錢給你。」

秦芳道:「多久都沒有關係只要你記得就行。」

謝小樓道:「芳姐謝謝你。」

秦芳道:「謝啥呢咱倆誰跟誰呀。」語聲稍頓又道「對了小樓我也有話要問你——今晚是你最後一次登台了心裡也很有些依依不捨吧?」

謝小樓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當他聽到秦芳嘴裡說出「依依不捨」這個成語之時不知為何他竟忽然想起了今天下午在西郊菜市場外邂逅的那個自稱叫做依依的雛妓。

他有意無意地別過臉去掃了歐倩一眼。

一看見這個相貌不足卻風騷有餘的肥胖女人他就有點後悔當時沒有和依依上床。

而今晚他是非得陪眼前這個女人上床不可了。

「小樓幹嘛愣著?」耳邊聽見秦芳又忍不住問道「在想什麼呢?」

「沒……沒什麼。」謝小樓陪笑著吃吃道「芳姐干公關這一行是不是真的很有錢賺?」

「那要看你乾的出不出色成不成功了。」秦芳忍笑道「如果你能把你的客人伺候得舒舒服服開開心心那麼你何止很有錢賺簡直前途一片光明!」

「那我一個月具體能賺多少?」

「這個我也說不上。總之你若能夠打響名堂我保證你可以月入過萬。」

「月入過萬!」謝小樓瞪大眼睛道「這會不會有點太誇張?」

「一點也不誇張。」秦芳一本正經地回答「小樓可別太小看女人女人出手有時比男人更加闊氣更加大方。尤其是像歐小姐這樣的女人。」

「真的嗎?」

「不信你今晚就試試看。記住客戶就是上帝必須盡量滿足她們的要求和**;你在她們身上付出越多就能從她們身上得到越多。」

「是芳姐我記住了。」謝小樓沉吟片刻點著頭說。

「那你還不快去陪歐小姐?今晚她可是特地從大老遠趕來這裡捧你的場的!」

「好的芳姐我這就過去——」

「等一等。」

「啥事芳姐?」

「把這個帶上。」

秦芳說著忽從衣袋內掏出一盒香煙塞到謝小樓手裡。

謝小樓低頭一看只見那盒香煙包裝極為精美可惜盒身上面密密麻麻印的全是英文既不知是何意更瞧不出是何牌子。

「芳姐這是……」

「這是特製的美國貨市面上絕對買不到的。」秦芳連忙介紹說「做*愛之前或力不從心之時拿出來抽上一根保證是飄飄欲仙、生龍活虎就算陽萎的人也會被它弄得勃起。」

「哦這麼厲害?」謝小樓半信半疑地問道「會不會很傷身體?」

「絕對不會。」秦芳沉聲道「你只記得要在有必要的時候才抽它就行了。」

「哦我知道了。謝謝你芳姐。」

謝小樓說著便將香煙揣入衣服口袋裡側轉過身不急不緩地走到隔壁那張酒桌開始去陪歐倩。

歐倩手裡端著高腳玻璃杯杯子裡面裝的是上千元一支的紅酒。

她是個很奢侈、很會花錢同時又很懂得享受的女人。

謝小樓對這種女人根本就提不起一點興趣。

但那是過去的事情現在他對這種女人興趣一點一點地提起來了。

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目的只是為了金錢。

為了金錢他決心放下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人格和尊嚴。

因為他今晚忽然想通了一句話。他記得芳姐曾經跟他說過這世界笑貧不笑娼。

從以往經歷過的那麼多風風雨雨來看事實果真如此。

貧窮對於這個向來並不陌生的詞語他有著切膚之痛。

他誓他要從此遠離它再也不要和它扯上一點關係。

為此他不惜像依依那樣出賣自己和像歐倩這樣的女人生關係。

公關不但名字要比什麼娼妓、舞女、情婦、性伴侶之類的字眼聽起來文雅和舒服得多而且身份看上去也要高級得多他想雖然他們每天所做的事情都大同小異雖然這種稱呼只不過是一個掩飾真正的公關是不能夠和從事性服務行業的人相提並論的。

更何況在一間大旅館內當一名必須犧牲色相以博取顧客歡心的高級公關收入一定相當可觀正如秦芳所言幹得好的話這種公關所賺的錢一定來得又多、又快。-

然而謝小樓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

這世上有些女人就好像是馬桶男人需要用它的時候自然就會想起它可是每次用完之後立刻又會忘掉它。

這世上有些男人也是這樣子的。

不論公關也好娼妓也罷供人洩慾的命運是很難改變的。那些稱呼也只不過是個稱呼罷了。

為了金錢他接下來還會失去什麼僅僅是人格和尊嚴嗎?

今晚他喝了不少酒陪歐倩聊了許多是非和他從前根本不感興趣、漠不關心的話題。

然後他們就開始玩猜拳、搖骰盅比點數、斗大小輸的那個罰酒三杯。

他們喝得半醉便開始手牽手地走進舞池裡跳起舞來。

……

總之在今晚的上半夜謝小樓已將過去在零點酒吧里學到的東西幾乎全都派上用場了。

他很用心地陪伴著歐倩令歐倩覺得很開心。

在這種公眾場合裡面他們彼此都沒有失去什麼。

一切都是從下半夜才真正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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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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