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寒假還沒過完,方牧就被告知他住的那棟千瘡百孔的危樓終於沒有頂住開發商的推土機,要拆了。方牧當初找這房子,無非是覺得這裡塵土漫天鳥不拉屎,一棟樓也就住了小貓兩三隻,至於什麼居住壞境空氣質量,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如今要搬,也沒什麼不舍,只是要在短時間內找著一個稱心的地方也不容易,身邊多了兩隻會喘氣的生物,要考慮的比從前多多了,首先必須離學校得近,其次最好是在低層,方便狗崽子放風。
方牧和方措離開了兩天,把狗東西扔給了老五。老五這胖頭魚,口水分泌過剩,抱著那狗,唱大戲似的跟方牧叨叨,「哎喲,這倒霉東西,都快被虐成憂鬱症,瞧這小眼神可憐的。老七我跟你怎麼說來著,每天得定時陪它上公園遛個彎,有空給做個美容口腔保養什麼的,狗跟人一樣,那也是需要人道主義對待的。」
方牧乾淨利落地送了老五那胖頭魚一腳,這狗活得倒比人還精貴了?跟他談人道主義,等他下輩子投胎成聖母瑪利亞吧。
房子還沒找著,小崽子這期間倒還生了一場病。這幾天下了一場大雪,小崽子有點流鼻涕。方牧沒在意,翻翻自個兒的記憶,發現自己從小到大基本沒生過病,偶爾有點傷風咳嗽,挺挺也就過去了,人微命賤,哪那麼多事兒呢。
方措人小,身體難受也不曉得跟方牧講,怕他覺得自己費錢。那天他照常起來,裹了一件羽絨服。羽絨服是方牧新給他買的,買大了點,穿上下擺都到膝蓋了。方牧想的是反正小孩兒長得快,來年也可以穿。可惜方措被方牧養了大半年,好吃好喝就是不見長個兒,依舊瘦骨嶙峋耗子精一隻。
方措平時很珍惜那件羽絨服,輕易不捨得穿。但那天起來他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所以將羽絨服給裹上了,然後出門買早點,一路上還特別小心注意不要把衣服弄髒了。
老見方措一個小孩兒來買早點,早點鋪子的老闆娘對他十分熟悉。小崽子長得好,小小年紀就十分喪心病狂地開始無意識散發荷爾蒙,上至斷奶的娃娃下至絕經的大媽,無一倖免。還沒走近,老闆娘就笑容滿面地問道,「還是豆漿油條包子老三樣?」
方措沉默地點點頭,將錢遞上去。老闆娘麻利地包好方措要的東西,接過錢,囑咐道,「小心拿好,別灑了。」完了還讚不絕口,「沒見過這麼乖的孩子,天天給家裡人買早點。」
方措頂著老闆娘慈愛的目光,一路走回家,將點心放到桌上。然後踩著一把小板凳,給水壺接滿水,放到灶上,點火。這些事兒他做得駕輕就熟,並不覺得痛苦或委屈。但這天他剛將火點著,身上一個哆嗦,整個人就倒栽了下來,瞬間天旋地轉。
這小崽子似乎想將前些年的份兒一口氣補上,病得氣勢洶洶。方牧給小崽子裹了一件自己的大衣,塞進車內,一路風馳電掣趕到醫院,挂號,看診,打針,吃藥,小崽子燒得眼角通紅,鼻子發出呼嚕呼嚕豬一樣的喘息,一直挨著方牧半睡半醒。
注射大廳里一股令人銷魂的消毒水味兒,滿滿當當的全是人,耳邊儘是小孩兒令人崩潰的哭聲。方牧找到一張床,把小崽子放上去。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把椅子,倒找到一本不知什麼人留下的雜誌,雜誌很劣質,一股子腐敗的氣味,紙張粗糙,內容海納百川,偷情兇殺,奇情弔詭。
方牧閑極無聊,跟小崽子擠在一張狹小的病床上,嘩啦啦地翻著書頁。不經意回頭看見小崽子水洗過的黑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因為發燒,更顯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心念一轉,扯出一個不是笑的笑來,「想聽故事嗎?」
方措受寵若驚,微微地點了點頭,好像怕太過用力就會使男人轉變心意似的。
「嗯,這個故事,題目叫《鯉魚》,講從前蘇州有一座很有名的寺,叫恓方寺,裡面出了很多得道高僧,每逢初一十五佛誕日,蘇州城的夫人小姐都去上香,因此寺里香火非常旺盛。其中寺裡面有個叫明空的和尚,他是一個棄兒,大冬天地被丟在山腳下,被老方丈看見了,就收養了他,做了小和尚。這明空小和尚自小就很有慈悲之心,每次吃飯都偷偷剩下一口,餵給後山水池裡的鯉魚。久而久之,這池裡的鯉魚日日深受佛法熏陶,竟有了靈性,每每聽到這明空和尚的腳步聲,就聚到池邊等待。
一晃十數載,明空已經是個極其俊秀的青年,並且深受方丈器重,佛法高深。一日,他如同往常一般端著剩飯往鯉魚池去,忽然聽見一些不同尋常的響動。明空一時好奇,循聲尋去,竟發現蘆葦叢后掩藏著一條小舟,舟山有蓬,蓬內竟有一個不著寸縷的美貌女子。只見那女子膚白賽雪,身段玲瓏窈窕,眼見著竟有人發現了自己,低呼一聲,擰身躲進蓬內,不片刻,悄悄探出一張我見猶憐的臉來……」
方牧平日里最煩看書,一個故事開頭,就被他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讀得磕磕絆絆,讀到這兒,停了下來,發出嘰嘰咕咕古怪的笑。
見方措疑惑的目光望過來,立時板起一張威嚴的臉,「此處省略五百字。」
方措眨眨眼,小聲地問:「為什麼?」
方牧橫他一眼,「讓你插嘴了嗎?還能不能好好聽了?」
小崽子立刻閉緊了嘴巴。方牧又乾巴巴地讀了一小會兒,終於不耐煩,將破雜誌往小崽子臉上一扔,「行了,你自己看吧。」說著說著,又露出了跟剛才如出一轍的古怪的笑,很神棍地說:「等你參悟了這個故事,你就算真正修鍊成了。」
說完,眼睛一閉,開始補覺。
方措默默地將雜誌扒拉下來,可憐小小的人才上了幾個月的學,字都認不全,他不敢打擾方牧,睜著眼睛,一個一個地辨認雜誌上認識的字。過了一會兒,他將雜誌該在胸口,身子微微往裡縮了縮,將頭小心地靠在方牧身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