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1第一章

方牧是被哐啷啷一陣刺耳的金屬噪音弄醒的,頂著一腦門睡眠不足的低氣壓,艱難地爬起來,閉著眼睛兩隻腳丫在臟髒的地面上划拉了一會兒,熟練地找到了拖鞋,然後踩著吧嗒吧嗒憔悴的腳步走到門口——

不曉得是陰天還是時間還早,屋子本來就拮据,傢具雜物亂堆,更顯得影影幢幢如同鬼屋,一股子陳年腐朽味兒,屋子當中一個小男孩兒,抿著小嘴,睜著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臉頹靡的方牧,衣服下擺滴答滴答往下滴著水,腳下,是一隻翻了的不鏽鋼臉盆。

方牧後知後覺地一拍腦袋,終於從滿是回收物的腦袋裡扒拉出那麼一點有用的記憶——從今天起,他就不是那浪蕩不羈的風一樣的男子了,攜帶著一隻七歲的拖油瓶,還想自由?那得再加持兩對翅膀。

這個事實令人有點兒憂傷。

方牧吧嗒吧嗒地走到沙發邊坐下,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問:「幹什麼呢?」

小孩兒有點受到驚嚇,手指捻著衣角不吭聲。

方牧揉了揉眉心,又打了大大的哈欠,死狗一樣地從沙發上艱難地起來,走到廚房,一邊打開冰箱,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餓了沒?」

依舊沒得到任何回應。沒在冰箱里找到任何果腹東西的方牧重新嘭一聲關上冰箱門,回頭看了小孩兒一眼,小孩兒衣服倒是沒再滴水了,濕漉漉地貼在瘦骨嶙峋的身上,看得方牧皺眉,「把衣服脫了。」

他這回倒是聽話,自己笨拙地卷著T恤下擺,即便被衣服裹住頭也沒吭氣兒,硬是將衣服扯下來了,露出排骨一樣的小身板,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圍著方牧轉。方牧將濕衣服裹吧裹吧,胡亂地擦了擦他的身體,隨手一扔,蓋住一隻正從沙發角爬過的蟑螂,再兜頭扔給小孩兒一件自己的T恤,吩咐道,「穿上。」

說完也不再管他,撿起地上的不鏽鋼臉盆,走到水管下沖洗了一下,又接了半盆水,扔了條毛巾下去,招呼小孩兒過來。衣服過大了,下擺幾乎到小孩兒小腿,他正低頭默默地扯著,聽見方牧的聲音,放下手,乖乖地走過來。

方牧絞了把毛巾,拎過貓仔一樣細弱的小孩,刷牆似的在他臉上抹了一把,把小孩兒的鼻子都揉紅了。然後就著小孩兒的洗臉水,自己胡亂地擦了把臉,丟了毛巾,找出兩包還沒過期的速食麵,往鍋里倒了水,打開煤氣灶。

小孩兒見方牧顧不上自己,默默地將被弄亂的劉海理順。小孩兒叫方措,從遺傳基因上來說,跟方牧沒有半毛錢關係。方牧第一次見到方措,小孩兒坐在樓梯口,十根手指的指甲咬得禿禿的,幾乎都不會說話。方牧看著這身上沒四兩肉的小崽子,第一次,心裡動了那麼點傳說中的惻隱之心。

鍋里開始噗噗噗地冒泡,方牧收回漫不經心的思緒,將煙叼在嘴上,關了煤氣灶。先給小孩兒盛了一碗,將茶几上的報紙煙盒等亂七八糟的東西隨手一掃,掃出一小塊空地,面碗啪的一擱,對小孩兒道,「快吃,吃完帶你去買衣服。」

一大一小兩個人,各自端著面碗,稀哩呼嚕地吃完,完事將筷子面碗往水槽里一扔,抓了鑰匙,領著方措出門。

他這地方是個老公寓,也不知道有多少年頭了,斑駁牆壁上畫個圈兒,裡頭住一個平頭正腦的「拆」字,如今裡面除了方牧也就住了兩戶人家,一個是八十多歲的獨身老太婆,方牧在這兒住了一年多,也沒見著有什麼人來瞧她,這老太婆脾氣古怪尖刻,從來不跟人來往,每次見著不修邊幅遊手好閒的方牧,跟看見社會不安定因素似的,必警惕地甩上門。另一對是開早點鋪子的夫妻,有一個體重嚴重超標的小胖墩兒子。

走出門,是噪音漫天塵土飛揚的工地。方牧的悍馬上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一打開門,灰塵就紛紛揚揚往下落,方牧將小崽子拎進副座,繫上安全帶,自己坐上駕駛座,一腳轟下油門。

他也不知道養孩子到底是個什麼章程,進了商場,沒頭沒腦地轉了半圈兒,最後打包了一打T恤,一打內褲和幾條褲子,又在超市裡配齊了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晚飯是洋快餐,方牧對吃的沒什麼要求,好吃不好吃不知道什麼時候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進食對他來說只是一項必要的維持生命的必要手段,一隻漢堡,三口兩口解決,吃完了也不曉得是什麼味兒。倒是對面的小孩兒,吃相相當兇殘,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得好像在他的生命里只剩下吃這件事。方牧看著專心進食的小崽子,扯了扯嘴角,嗤的笑了一聲,神情中帶著自己也沒發現的愉悅。

點的東西沒吃完,方牧要了個塑料袋打了包。

回到舊公寓,方牧先打發小孩兒去洗澡,自己撿了小崽子換下的衣服,往水盆里接了水,倒了洗衣粉,隨手搓了搓,就拿到水管下沖,完了懶得擰乾,晾在陽台上。衣服啪嗒啪嗒往下滴著水,空氣里飄著一股肥皂水的味道。方牧點了根煙,怔怔地看著,覺得自己的生活也如同那濕衣服一樣,軟趴趴濕漉漉,沒任何著力。

小孩兒洗完澡,自己出來了,站在昏昧的房中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

別說,這小孩兒長得還挺好看,白凈,秀氣,一雙眼睛烏溜溜的,看著像兩顆被冰水洗過的玻璃珠子似的,特別純凈——反正長得不像他爸,方牧沒見過他媽,不知道長得是不是像那個女人。

方牧扔了煙頭,走過去擼了把小孩兒的腦袋,抓了車鑰匙,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走吧,今兒帶你去開眼界。」

小孩兒被方牧的大手撥得陀螺似的轉了個圈,暈頭暈腦地被方牧帶出門。

去的地方是一個酒吧,酒吧外牆刷成藍色,名字很簡單,就叫「藍房子」。酒吧布局詭譎,七彎八拐跟盤絲洞似的。方牧領著小孩兒,腳步不停,最後來到一扇平平無奇的門前,門前一盞昏黃的壁燈,一個穿著侍應生年輕男人看見方牧,露出熟稔的笑容,叫了一聲牧哥,目光好奇地往怯生生地跟在方牧身後的小孩兒看了一眼。

門內,別有洞天,是一個小型賭場,雖小,卻是老虎機、牌九、撲克、骰子五臟俱全。門一關上,立刻就隔成了兩個世界,外界的音樂嘈雜全部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金錢與權力交織的光怪陸離的世界。

不斷地有人跟方牧打招呼,不斷地有人將好奇的目光投向方措。方牧目不斜視地走過,直到來到一張玩撲克的桌旁,方措的身子忽然騰空,耳邊傳來一個戲謔的聲音,「喲,這是誰家的崽子,這麼俊?」

小孩兒四肢跟只烏龜似的無用地撲騰,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方牧兩手插著口袋,聞言瞟了小孩兒一眼,語氣里有掩不住的炫耀,「我的!」

這麼一說,倒引起了在場的人的興趣,一個個跟打量吉祥物似的打量著小孩兒,稀罕得不得了,嘴裡不斷地嘖嘖稱奇。

方牧拉開一把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問:「今天玩什麼?」

有人笑道,「方老二,你還敢玩啊,你還有東西輸嗎?」

方牧輕佻地拍拍小孩兒的臉,調笑說:「這不還有一個活的嗎?」

滿桌鬨笑。

小孩兒眼裡閃過驚恐,緊抿的嘴角鬆開,乞求地望著方牧,小聲地說:「我要回家。」

方牧有些稀奇,這小孩兒自從到他這兒之後,乖得跟只貓仔似的,讓幹嘛幹嘛,就是不吭聲,這還是第一次表達出自己的意願。隨後,方牧臉上露出了惡劣的笑,隨手拎住小孩兒的耳朵,往上提了提,調笑道,「回家?回哪個家?你有什麼家?你叔叔嬸嬸早把你稱斤論兩賣給了我。」

小孩兒瞬間紅了眼睛,掙扎了許久也沒掙開方牧的手,忽然一把抓住,張開嘴狠狠咬了上去。下一秒,方牧抬手一巴掌就甩了過去。這一巴掌太突如其來了,不僅讓在場眾人嚇了一跳,連方牧自己也被自己的過激反應嚇了一跳,心情不由地陰鬱下來,但他沒讓情緒外露,他低頭看看自己受傷齊整的牙印,牽了牽嘴角,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崽子,語氣依舊是漫不經心的,「喲,差點看走眼了,原來是只小狼崽子。」

方措被甩了一巴掌,竟然沒哭,放在身側的拳頭捏得緊緊的,兩眼赤紅瞪著方牧,鼻翼翕合,呼哧呼哧出著氣。

老五上來打圓場,嘴上嗔怪,「方牧你也真是的,好好說話不行,怎麼還動手了呢?」

方牧理也不理,俯下身,挨近方措,在小孩兒忍不住後退的一瞬間,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冷酷道,「方措,教你個乖,在比你強的人面前,永遠別給我張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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