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Chapter 42
Lucky對著門縫發出一聲威脅性的低嗚,渾身絨毛炸起,身體卻陣陣發抖。這是動物對潛在危險的靈敏感知,那裡面有什麼讓它恐懼的東西。
白翊眼疾手快地捂住Lucky的嘴,四周寂靜,那聲唔叫被手套掩去幾分,但還是異常清晰——沒想到會有眼前這種意外情況,要不肯定不會帶沒接受過訓練的寵物狗過來。
沉默中兩人對視一眼,無需交流。希爾維森打開光劍,白翊抽出匕首,兩人一左一右分站在大門兩側,虛掩的一道縫隙后透出一蓬藍白色的冷光,這個角度完全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少將駐足傾聽,血族強悍的五感發散開來,過了半響,他抬手做了一個準備的手勢,然後徒手按上門板,輕輕一推。
木門開啟發出一陣腐化的聲響,希爾維森率先進去,看到眼前的情形略微一怔——整個一層被改裝成現代化實驗室,與外界連通的窗口被全部封死,數台機器兀自運轉,這裡的防塵措施很好,完全看不出究竟有多久沒人來過。
見一層沒有問題,希爾維森頭也不回地說了聲,「進來,Bye。」
白翊站在他斜后一步的位置環視四周,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諷刺道:「變化真大,我都快認不出來了。」懷裡的Lucky抖成一團,不斷發出細細弱弱的唔叫,白翊象徵性地安撫了一下,見沒什麼用索性也就不再管它。
希爾維森說:「先檢查這層,確定沒問題之後再去上面,別離我太遠。」
白翊嗯了一聲,徑自朝右邊走去。
所有傢具都被移除,挨著牆壁擺放有各類監控儀器,房間中央有一台巨大的主控制器,錯綜複雜的光纜和導線糾纏在儀器,沿著樓梯向二樓延伸而去。
白翊走近一台亮起的儀器,光屏上顯示著各類生理指標,代表心跳的一段矩形條忽長忽短,它上下還有血壓、血氧等相關數據,所有數字都在一定範圍內規律波動。
「希爾,過來一下。」
「有發現?」希爾維森走過來,盯著光屏看了一會兒,沉聲道:「這是體征監測儀,可以實時反映病人的各項身體指標,這說明——」
「房子里有人。」白翊替他把剩下的話補充完整。
那個男人會把什麼人留在家裡?而且還是個需要這些儀器的人……
希爾維森點了點頭,注意力依然在那些跳動的數字上,緩了口氣,才道:「應該不是人類,這些——」他依次指過幾個分項,「比人類的體征要強健很多,但心跳卻很慢。」
一種怪誕的感覺在心裡不斷擴散,白翊連續深吸了幾口氣,卻怎麼也無法平復下來,他再次看向那些被引上二樓的線,顫聲說:「我們……上去看看。」
希爾維森原本想說『你在這裡等我』,但猶疑了一下,便改口道:「走吧。」
這套別墅戶型不算大,躍層的二樓只有房間沒有客廳,兩人避開糾結在一起的光纜走上樓梯。
「我的卧室在右邊的走廊,相鄰的兩個都是客房,」白翊壓低聲音說:「左邊是我父母的卧室,對門是書房,我們只要跟著這些線……」
沒等他說完,希爾維森就已經朝左邊走廊走去。
其實不管觀察多麼細微,警覺性再高,目前的白翊也只是一個普通人類,所以他無法像希爾維森那樣感覺到更多細節,比如空氣中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腐敗氣息,而這氣味正來自白翊父母的卧室,同時也是光纜通向的地方。
二層沒有複雜的儀器,也未經過特殊改造,兩人一前一後接近房門,沒有生物識別系統,眼前就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實木大門。
希爾維森握上門把,稍稍用力,隨著嗒的一聲,門被打開。
黑暗中響起一種沙啞的嗚咽,像砂紙打磨過金屬表面,腐臭氣味更濃。
卧室保留著普通民居的模樣,儀器光屏散發出的冷光是房間內唯一的光源,照亮床上某個蜷縮的人形生物,希爾維森頓住腳步,毫無情緒地注視著那個明顯失敗的實驗體——
她的身體瘦弱不堪,蠟似的薑黃色肌膚上包裹著一層滑膩的黏液,整個脊背伸長彎曲成誇張的拱形,背後拖曳著兩片乾癟的肉翼,四肢瘦得只剩下骨頭。
注意到有人進來,實驗體艱難地偏過頭,沒有眼白的黑色眼眸亮了亮,似乎是看到了某個令人興奮的東西,她的嘴部張張合合,努力發出先前聽到的嗚咽聲。
那些光纜和導線密密麻麻插在對方身上,運送養料的導管不斷將一種漿狀的混合液運送到那隻怪物體內,以維持著基本的生理需求。
「她不具備攻擊性,」希爾維森放下光劍,聲音透著一種不易察覺的隱忍和悲憫,「看來這裡就只有她了。」
白翊沒出聲,放下松獅狗后,兀自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希爾維森訝異地看著他,再看向床上的怪物,恍然想到了什麼。
實驗體看到走近的人掙扎著想要揚起頭,渾濁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的臉已經看不出人形,頭骨上長著幾縷稀疏的長發。
「小……翊……是你?」
匕首脫手,哐啷一聲掉在地上,白翊在床邊單膝跪下,顫抖著指尖想要去撫摸她變形的臉頰。實驗體驚慌地向後躲去,發出呼哧呼哧的鼻音,「感……染,別——碰!」
希爾維森默默注視他發抖的背影,眉心微蹙,過了半響,才說:「她是……」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不願驚擾到某種脆弱的東西。
白翊置若罔聞,望著她的眼睛,木然問:「父親做的?是他把你變成這樣的?」
實驗體虛弱地點了點頭。
「多久了?」
「四……」她曲起拇指,將枯枝似的手骨竭力抬了抬。
「四百年……」代表時間的片語被放在齒間狠狠磨碎,白翊克制地合上眼睛,擱在膝上的左手緊握成拳,骨節被捏得咔咔作響。
希爾維森緩步走過去,手掌搭在白翊肩上,輕輕握了握,然後朝床上看向自己的實驗體,紳士地一頷首。
「她是我媽媽。」
白翊介紹到,重新睜開眼睛,他深深吸了口氣,啞著嗓子說:「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不能留下她,可是聯盟……也不能帶回蜂巢,希爾,我到底應該……」
「Bye——」希爾維森扣住白翊肩膀,強迫他看向自己,沉聲道:「她已經痛苦了四百年,你不應該再讓這個時間延續下去。」
白翊直接怔住,靜了幾秒,彷彿像今天才認識希爾維森那樣,猛然推開他,吼道:「你開什麼玩笑?那個瘋子在她身上做了實驗,你還想讓她死在自己兒子手裡?要不要這麼冷血?不行!我做不到!」
「那就我來。」希爾維森淡淡道:「Bye,你先出去。」
白翊不可置信地向後退了一步,餘光下意識瞥向腳邊的匕首。希爾維森捕捉到這個細節,臉色微變,卻緩聲安撫道:「Bye,聽話。」
四百年前的舊記憶在腦海中瘋狂流竄,從死亡到重生,再到一步一步揭露真相,白翊滿腦子都是父親那張永遠帶笑的臉,以及他提到母親時用『那個女人』作為代稱的冰冷口吻。
「如果我猜的沒錯,她應該是D病毒一級變異體的一個失敗品,」希爾維森說:「Bye,你考慮清楚,她不老不死,卻只能維持眼前的狀態,如果這樣你還是執意要留下她,我會在蜂巢外安排一個地方安置你母親」
白翊頭疼得按住額角,他越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裡就越是混亂。
這時,有什麼輕輕碰了碰他的腿,白翊低頭看過去,正對上母親那雙蓄滿淚水的眼睛,她動了動嘴唇,笨拙地發出幾個音節,「聽……話……」
白翊神色複雜地與她對視,無力地叫了一聲,「媽——」
實驗體搖頭,被病毒侵蝕異化的嘴裂開一個弧度,斷斷續續地說:「媽……這生……最……後悔的……就是參與……基因……計劃。」
「現在……懲罰夠……了,媽……累了……」
隨著最後一聲尾音震顫,她揪住白翊的褲腳,用力拽了拽。
白翊彎腰撿起匕首,見他這個動作,實驗體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表情。
「殺——」鬆開手,她最後看了一眼白翊,釋然地合上了眼睛。
合金利刃反射著光屏的冷光在牆壁上晃出一片雪亮,白翊舉起手臂,匕首在他手中凌空朝下懸著,胸腔里的心臟驟然收縮。
剎那間,一隻手蒙住他的眼睛,握住匕首的手被人扣住。希爾維森把白翊按在懷裡,他的手操控著白翊的手,細細感受著他的每一分戰慄。下一秒匕首刺下,直直□□實驗體腦殼。房間滴聲作響,所有顯示體征的數據劇烈變化,不過多時回歸零點,一切重新安靜下來。
「結束了。」希爾維森伏在白翊耳邊輕聲宣布。
白翊壓抑地喘息著,從鼻腔里發出一個單音當做回應。
睫毛掃過掌心帶起一絲癢意,緊接著溫熱的液體溢出,沿著貼合的縫隙流淌出來。希爾維森沉默地垂下眼帘,單臂環在白翊胸前,把他緊緊勒向自己。
窗外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別墅內所有儀器隨著實驗體的死亡停止運作。
他的家終於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翊吸吸鼻子,緩了口氣,說:「以後還是別約會了,沒意思。」
希爾維森愣住,鬆開蒙住白翊眼睛的手,轉而放到腰間抱住,把下巴放在他凹陷的肩窩裡,體貼地輕聲說:「嗯,我的錯。」
◆
同一時間,悉尼基地。
穿著病號服的少年蹲在地板上,把一片桉樹葉子餵給考拉,已經被塞了一整夜樹葉的考拉饜足地眯著眼睛,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扭過頭去。
少年好脾氣的沒去計較,繼續用樹葉戳考拉的鼻子。
數控門向側劃開,一身火紅皮裝的美女踩著高跟鞋走了進來,長腿細腰,一對豐滿的胸部幾乎撐爆皮衣的拉鏈,她攏了攏栗色的波浪卷,姿態張揚而性感,美女在少年身後停下,微微欠身,恭敬道:「教皇,剛得到消息,白主教舊居的檢測儀停止運作,她死了。」
「終於死了——」扔下樹葉,尼克勒斯不再理會考拉,站起來撣撣手,轉過身看向部下,銀灰色的眼底含了幾分睥睨的神色,說:「那個女人不過給琮西代孕了一個孩子,能活到現在真是便宜了她。」
他的臉色比幾天前看上去更加蒼白,瘦弱的身體幾乎撐不起病號服。
女人沒接話,而是露出一抹嬌艷的笑意。
尼克勒斯打了個哈欠,拖著羸弱的身子返回床上坐下,問道:「知不知道她怎麼死的?」
「昨晚Bye和殺死面具人的血族少將去了那裡。」女人回答。
「原來是希爾維森呀……」尼克勒斯撥弄著床鋪上幾片乾枯的頭蓋骨,玩味地揚起嘴角,「那傢伙最優秀的兩個學生一個是少將,一個是上校,而且還都在地球,有意思。」
「潔西卡,去告訴琮西,我邀請他一起來喂考拉。」
潔西卡手指卷著發梢,纖長的眼睫眨了眨,提醒道:「親愛的教皇,白主教再為您準備下一具身體,而且您再不休息,他可能就要不高興了。」
「那就今天下午。」尼克勒斯悶悶不樂地改口。
潔西卡說:「那隻考拉看上去已經吃飽了。」
「換一隻換一隻,」尼克勒斯不耐煩地擺擺手,「總之下午讓琮西陪我喂考拉,就這麼定了,我要睡了,你先出去。」
「是——祝您晚安。」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