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凈土掩風流
殘月笑道:「執念?是吧,哈哈,可有這執念的不止我殘月一個,無間深淵裡個個都希望能衝破封印。……www.……再說,師父,你曾經不也這樣想過么?一萬多年前,不正是你帶著魔族子民衝出封印的么?師父,你怕了么?」
「殘月!」
還沒等孔宣說完,殘月便笑道:「既然白寂快死了,師父都救不活了,我也沒必要在這裡了,師父再見!」說完便消失了。
白喜獃獃地給白寂束髮似乎沒有看見殘月也沒有聽見她和孔宣的對話一般。
「棧棧……」白寂突然輕聲說道。
那隻小狐狸忙拉住他的手,說道:「白大哥,我在這裡。」
白喜剛剛止住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來,「他叫你『棧棧』……」
小狐狸點了點頭,「這是白大哥給我起的名字。」
「棧棧……」白寂又輕聲喊道。
小狐狸緊緊抱住他,口中道:「白大哥,我在這兒呀,你睜開眼看看我……」
白喜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眼淚一顆一顆落下,嘴角卻浮起一絲笑容,「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不會不要的,哥哥……」
孔宣扶住她,「怎麼了?」
「『棧棧』是我的小名,可是我嫌太難聽不讓他喊,久而久之我自己都忘了,可是他還記得,是啊,我剛出生的時候就叫這個名字了,他喊了那麼久……真好,他不是真心不要我的,他知道我是他妹妹,永遠都是……可是,我救不了他,在昆崙山地牢的時候我就救不了他,到現在也是……我怎麼這麼沒用,孔雀,你說守護不僅僅是要靠強大的修為,可是我發現沒有修為我什麼都做不了……我若能殺了離安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我哥哥……我哥哥他也不會到現在這個樣子,我們會一直生活在首陽山……」白喜痛哭道,「孔雀,我哥哥快死了……我……我……我不想失去他,我想永遠留在他身邊……永遠……孔雀,我該怎麼辦啊!」
孔雀安慰她說道:「白喜,白寂他選擇這條路的時候就一定想到了會有這一天……」
小狐狸欣喜地說道:「白大哥,你醒了!」
白喜緊閉雙目不敢回頭,卻哭得不成樣子。
「白喜……」白寂輕聲喊道。
白喜依舊沒有回頭,口中說道:「白寂,你答應過我,要保護我一輩子不受欺負。」
白寂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怕是做不到了。」
「不可以,你必須做到。」白喜堅決地說道。
白寂猛烈地咳嗽了一聲,白喜心揪在了一起,白寂笑道:「白喜,雖然我已不再是你哥哥……可是最後還能見你一面……真好……」
白喜再也忍不住回身看著他大聲說道:「我說過你永遠是我哥哥,永遠,你不可以不認我。」
一滴淚從白寂的眼角滑落,落在微笑的嘴角上。
一方皓月冷了千山。
白喜最終還是把白寂帶回到了首陽山,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她能帶回的只有他那件滿是血污的衣衫,白寂的肉身早就在昆崙山的時候被毀了。
首陽山一如往常,微風習習,花紅柳綠,偶爾有野獸和小動物從樹林間躥過。山上的妖怪依舊見了白喜就默默避開,白喜無力再去想那麼多,只是抱著早已被她的眼淚浸透的白寂留下的衣衫在林間行走,每一步路都那麼熟悉可每一步路又都那麼艱難。
「白喜仙子。」山神見到如此落魄的白喜很是驚訝,「你這是怎麼了?你手裡的是?」
白喜低垂著眼睛,目光落在那件衣衫之上,她的聲音已經沙啞,「……這是白寂的衣衫,他死了……只留下了這個。」
山神是白寂在首陽山寥寥無幾的酒友之一,守山的歲月那麼寂寞山神亦把雖然是只狐妖的白寂當做知己看待,聽得白喜這句話他的神色也變得哀傷了起來,「當真還是躲不過宿命么?」
山神早就知道白寂的身世,玉拂生前總是教導他要學會忘記仇恨,白寂卻總是默默不說話。有些東西已經深到了骨子裡,怎麼也忘不去丟不了,即使為此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亦是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宿命?」白喜苦笑道,「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我白喜一定要問問老天爺,他為何如此殘忍,白寂一族的性命都還不夠么,為什麼最終他還是要死在離安的手下!」
「唉……」作為一個小小山神,他除了嘆氣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無掌管命格的權力,無起死回生的能力,甚至都沒有去天庭的資格……他只能默默想著首陽山上此後再無白寂了該多麼的寂寥,洞府中藏著的那壇酒也該失了味道。
白喜在她的母親玉拂的墓旁給白寂立了個衣冠冢,她想白寂一定是會願意陪伴在她母親身邊的,他每次說起母親的時候眼睛里是那麼溫柔。只是彷彿一眨眼的時間,這個既霸道又啰嗦有時還那麼溫柔的白寂便消失在這世間了。
蝴蝶悠悠從草間飛過白喜眉梢,她站在墓邊,將孔宣從雲景那裡討來的酒灑在地上,眼淚也混著酒一起掉落。
「哥哥,白喜敬你。」白喜哽咽著說道。
——白寂,你可曾有過一點後悔?白寂,如果可以重新來一次你可願為了我放棄仇恨?白喜好想問問白寂,只可惜她永遠也無法聽到白寂的回答了,山也寂寥,水也寂寥。
黑雲漸起,轟隆隆的雷聲由遠而近,不一會兒便落下了大雨,首陽山上一片雨霧蒙蒙。
孔宣撐著傘立在白喜身邊,看著白喜痛苦的模樣心中亦是難過萬分。
白喜一直獃獃地看著墳墓,彷彿下一刻白寂就會出現,會再罵她一聲,會為了她而教訓別的妖怪,會叫她雨天別亂跑……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次真的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灰飛煙滅。
帶著所有的不甘、憤恨、思念和不舍一起消失在了天地間。
「小喜兒,我們該回去了。」孔宣輕聲說道。
白喜沉默地點了點頭,可是腳步卻不願邁開,她看著雨水刷過白寂的墳墓,黃色的泥土順著雨水滑下,從新墓向四周流去的水流便染上了泥土的顏色。
三千多年的時光好像也禁不起回憶,在白喜腦海中已來來回回呈現了好多遍,可是卻沒法不再去想起。
孔宣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直接拉著她離開。白喜的手掙扎了一下可是卻掙脫不了孔宣的掌心,鞋子踏過雨水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她回頭不捨得看著那個越來越小的墳墓,淚水又模糊了雙眼。
孔宣將白喜帶回她的狐狸洞中,她痴痴傻傻地站著,直到看見了那盞聚魂燈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床頭,就好像從來沒有從這兒離開過。白喜的眼睛放出光來,口中喃喃道:「原來他真的回來過啊……」
她將那盞燈抱在懷裡,用衣袖來來回回擦著那盞燈,過去三千多年她都沒擦過,任由它積滿灰塵,白寂看到總會罵她,一邊罵一邊會教給她讓燈自己變乾淨的口訣,白喜卻總是學得快忘得也快,久而久之白寂也懶得管了,這盞寶燈就漸漸沒了樣子。
雨聲潺潺。
「小喜兒,等雨停后我便帶你離開首陽山吧,你想去哪裡?」孔宣問道,他現在想要快點把白喜從這個傷心之地帶走。
「——哪裡?」白喜苦笑了一下,這四海八荒里好像已經沒了自己的容身之地了,沒有了白寂哪裡都沒了意義,她再也沒有家了。
「小喜兒……」孔宣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白喜打斷了,「我想獨自呆著,孔雀,對不起。」
白喜心中明白孔雀此刻的擔心,可是卻無法裝作自己沒那麼傷心,裝作白寂的死對自己而言是很快就可以過去的事情。
孔宣只得說道:「既然這樣我到洞外去了,有什麼事你叫我我就會聽見,小喜兒,我想白寂也不想見你這個樣子。」
白喜依舊擦著那已經不染纖塵的燈,對孔宣的話不置可否,孔宣嘆了口氣出了洞去。
雨水嘩啦嘩啦落著,白喜的眼淚也如雨水般傾盆而下,她手中的聚魂燈慢慢飄了起來,微弱的光一閃一閃如同一聲聲嘆息。
「傻燈,你也在想他么?他不會回來了,你快去找下一個主人吧,記得要找個不會隨便離開你的……」
聚魂燈飄了兩圈重新落在白喜的手中。
雨聲將天地間一切聲響都吞沒了,可是白喜卻似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縈繞——
「……唉……我怎麼有這麼個傻妹妹……什麼?在北山被那隻瞎眼的熊瞎子欺負了?為兄這就去幫你報仇……你怎麼掉到這裡來了,擔心死為兄了……山下有妖怪,不準下山……白喜,陪為兄喝一杯……白喜,母親臨走前說你要聽為兄的話……白喜,為兄馬上就回來,你乖乖地在山上不要亂跑……白喜……白喜……」
——你,還會回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