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

冷宮

「母妃,快來看,牆腳又開了一朵小花。k了些,可是聞起來還是好香的。」

「母妃,燕子又來原來那個窩了,裡面好像有了好多小燕子。叫起來真好聽。」

「母妃,我今天彈的曲子是不是又有了進步?」

……

母親總是這樣,無論我想出多少花樣,她的臉上總是沒有什麼笑容,頂多坐在屋外漆落斑駁的古凳上曬太陽的時候沖我微微一笑,然後痴痴地看著我,「傾兒長大了。」

之後眼睛痴傻地看著遠處,再無下文。

我嘆口氣,走過去,挨著母親輕輕坐下。她轉頭看看我,復抬頭望向遠處的藍天。

天邊,飛過幾隻燕子,似你追我趕,偶有啾啾的燕叫聲傳入耳中。

又一個夏天來到了。

一陣微風吹過,母親鬢角的絲飄拂過我的臉。臉上痒痒的,我抬手欲拂去那絲,卻不小心纏繞在手指上,稍一用力,居然拽掉了母親的一根頭。母親微微吃痛,轉頭迷茫地看著我。

我看著手上的白,又側頭看看母親梳的整齊的髻,只一根木製的簪子簪住,髻里卻絲絲明顯的白,粗略看上去近一半白。心裡一陣酸楚,母親算來才不到四十年華,居然已經有了這多可惡的白,望之如垂垂老嫗。

抬頭,卻見母親正用一種愛戀的目光盯著我,我趕緊晃著手中的白,調皮地說,「母妃,你看。你都有白了。」

母親看著我手中的白,眼神一滯,伸出蒼白瘦削的手指,輕輕捻了過來,對著陽光,微一眯眼,良久一聲嘆息,「娘親老了,真的老了。」

那蒼涼略有些嘶啞的聲音讓我的心裡驀地一顫,我急急站起身說道,「母妃,怎麼又說傾兒不喜歡聽的。母妃才不老呢。」

「娘親不老嗎?」母親半信半疑地抬頭望我,「傾兒都成一大姑娘了…..」她復又痴痴看我。

看著她痴痴依戀卻又迷茫的眼神,我忍住即將奔涌而出的淚水。扶起她的胳膊,柔聲說道,「母妃,太陽曬多了會眼花。快回屋休息躺會。」

母親聽話地站起身,枯瘦的身體,走路似乎都不穩當。

我輕輕地扶她躺下,給她蓋上那已破舊不堪的被子,輕輕拍著她,像小時候睡前她含笑拍我睡覺一樣。不一會兒,母親進入了夢鄉。

望著母親一日日枯瘦的臉龐,日益加深的眉間皺紋恍若回到多年前,午後陽光照在母親鋪的軟軟香香的貴妃榻那是母親生我那日父皇賜給母親的,是太后在世時最喜愛的東西。

我不明白這個東西有什麼好,後來母親告訴我這是先皇賜給太后的。

貴妃榻是先皇和太后初次邂逅的物證。

據說當時先皇在民間私訪遇到的太后。

先皇微服私房至江南,太后的父親乃是江南掌管鹽道的父母官。先皇正斜倚在上面聽當時的太後上述條陳。太後父親當時病重,奈何事關重大,便由其唯一的女兒,亦是當朝太後代奏條陳。相傳太后的一番噥噥江南軟語讓先皇昏昏欲睡。其實,是先皇當時不適應江南水土,病症在身。眼看身子一斜,就要掉下來。因當時所彙報事件機密,身旁並無旁人,太監侍從俱在外間。太后疾步上前,扶住貴妃榻,這才堪堪沒讓先皇出醜。近前一看,先皇才對太后驚為天人。待先皇清醒,太后復又將條陳陳述一遍,令先皇大為滿意。於是,先皇後代父上奏條陳成就一段宮廷佳話。先皇直嘆女子並不比男子遜色,太后此女子世間難尋。而貴妃榻,則被先皇當作和太后一見鍾情的信物賜予太后。先皇與太后的恩愛有目共睹,先皇對太后的寵愛無人能及

貴妃榻雖做工算不上精絕,但因由太後傳下來,又承載一段太后姻緣佳話,宮中嬪妃莫不以得到當今皇上賜的貴妃榻為念想。而讓宮中所有嬪妃意想不到的是,那貴妃榻卻在母親誕我之日抬入了母親宮中。

記憶中的母親,時常懶懶躺在貴妃榻上,輕搖團扇,眯眼小憩,唇邊笑容隱隱,姿態雍容華貴。

如今眼前垂垂老人,果真是當年風華絕代的母親嗎?當真是今非昔比。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滾落下來。

我怕驚醒母親,緩緩起身,走出這個牢籠似的冷宮。

這個地方,我不記得已經和母親在此度過了多少年,看花開花落,春雨冬雪,大約快十年了。記得來的時候是個夏天,蚊蟲叮咬,老鼠亂竄,院內長滿了雜草,一片灰敗。吃著有時會餿的飯菜,衣著也是華衣錦服變成了粗布衣衫。來之後我每夜噩夢連連,醒來卻只有母親溫柔的臉龐。有次,耐不住問母親,「父皇為什麼不來看我們?為什麼不管我們?」母親原來溫柔的眼神一滯,立時會背過身去。我清楚地看到她身子一抖一抖的。好一會才回過頭,嗓音暗啞,「傾兒,不是父皇不管,他,他太忙了。」

從此我便不再提父皇一個字。

冷宮一年四季陰冷潮濕,冬天更是四壁透風。我來的第一個冬天就因寒冷而差點死去。一陣涼,一陣熱,昏昏沉沉了七天才醒過來。醒來的時候,母親正托腮在我床頭打盹。看我醒來,母親驚喜之餘似不敢相信,只輕輕喚我,「傾兒傾兒。」我看著母親眼裡的血絲,消瘦的臉頰,只是流淚。後來,母親抱緊我,聲音顫抖,「幸虧有太醫來了,傾兒,你要熬不過去,母妃也就沒有什麼希望活下去了。」

我是第一次看到母親那樣害怕,那樣無助。

屋裡沒有一樣像樣的家什,只有由一塊厚木板和磚石壘起來的,勉強可以稱上床,再有就是一些簡單的日用品,還有一個破舊不堪的凳子,這個凳子來的時候已然不能坐,還是來送飯的太監趙公公看我們可憐,偷著給收拾了一下,——這是母親清醒的時候告訴我的,並告訴我,別人對你好,一定要記得。再就是一床舊被子——這是內務府冬天的時候送來的,記得來送被的太監鼻子衝天,一臉的鄙夷,尖細的聲音冷漠不已,「倪貴妃又添一位皇子。此乃大喜,皇上特恩賜宮內喜慶三日。」

隨棉被送上的還有比平日好很多的飯菜,是我隨母親來冷宮前視為平常來這卻是幾年不曾再嘗過的飯菜。那裡竟然還有母親愛吃的一道菜。。

等母親和我跪下謝恩,還未抬頭,那太監早已回身疾步出去哐當帶上大門。

母親並未看那飯菜,依然跪在那裡,手輕輕地摩挲著那被褥――錦團刺繡似乎壓在箱底多年,皺摺極多,有一股霉味。在我看來,並無特別之處,只是比往年的要厚點而已。

許久,母親仍若有所思地跪在那裡。

「母妃?」我站起來,揉揉酸麻的膝蓋,伸手想攙她。她似沒有知覺一般一動不動,眼睛仍牢牢盯著那棉被。

「母妃?」我有些慌了,使勁拽她。

母親緩緩抬頭,臉龐有些灰敗,望向我的眼睛也似獃滯模糊,接著順著我的胳膊倒了下去。

我駭然一驚,急叫,「母妃?母妃!」

「來人哪!來人哪!」突然驚覺除了我的驚慌失措的喊叫,四周如死一般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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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馭江山:和親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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