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歡迎歡迎，周老，這畫展能有你來捧場，那真是蓬蓽生輝啊！」錦繡畫廊的展廳中，這場中西畫展交流會的主辦人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老人，急忙迎上前握住老人的手激動地說。
那老人頭髮已近斑白，面色紅潤，看上去精神抖擻老當益壯，微笑著說：「哪裡，這裡匯聚了那麼多新秀，都是一棵棵好苗子。」
作為美術家協會的名譽會員，周老一直是H市美術界的最高支柱，也是X美院的知名教授。任何一個畫展只要有了他的加入，在宣傳輿論方面都有很大的幫助。
當然，能得到他青睞的年輕畫家肯定是大有前途。
不過，認得出周老的人也都知道他的脾氣。
別看他看上去笑呵呵的好說話，在繪畫方面卻從不含糊，每次看畫展時也不喜歡有人跟在身邊不停地介紹和推薦自己。
所以，簡單地招呼過後，主辦人也就招來機靈的服務人員在周老身後不出聲地跟著，自己繼續去招呼別人。
周老對這樣的安排自然滿意，目光不斷在牆上掛著的各式畫作上停留。
走過拐角，周老一眼看到那兒掛著的一副油畫，不禁流露出類似啞然一笑的神色。
「周老師，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您。」一個清亮的聲音打斷周老的思緒，帶著笑意和熟稔。
周老驚訝地轉頭，就看到一名身著香檳色小套裝的女子看著自己，帶著精緻淡妝的臉絲毫沒有被內襯金線的衣衫遮了光彩，一頭中分波浪打著捲兒垂著，笑容中帶著幾分親近。
「好久沒見，周老師是忘了我嗎？」這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女子走近了，不少人被她吸引了目光，但她沒有一絲不適，像是早習慣了這樣的矚目。雖說年紀不算大，可是這女子身上帶著的從容氣質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
周老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子，他這幾年確實沒見過這樣氣質的女孩，不過看她右邊眼角下那顆細小的紅痣……
「是……歆丫頭？」周老腦海中出現一張稚嫩的小臉，是個很可愛的小丫頭，笑容很甜，偏偏就這被賦予凄苦意義的淚痣一直明顯地長在那兒，襯得那笑容硬是多了一分艷麗。
果然，眼前的女子笑容加深，眼角的紅痣褶褶生輝：「周老師原來還記得我，真是太榮幸了。」
認對了人，周老也是笑了，想到昔日曾經教導過的小丫頭，不禁有些感慨：「都有十多年了吧，小丫頭長大了。」
穆梓歆微笑著點頭，人已經走到周老身邊，看看他先前在看的畫：「距離上次見到周老師，已經十五年三個月了。」她準確地說出這個數字，就好像一直牢記在心中計算一般，「周老師看上去和當年沒什麼變化，身體一定還好吧？」
聽著穆梓歆直接說出時間，周老難免心裡有一絲驚訝和感動，對穆梓歆一直不錯的印象當然又加了幾分，不禁下意識看看她的右手：「我的身體向來不錯，日日與你們這些年輕孩子打交道，感覺自己也年輕起來了。」他呵呵笑著，自然而然地帶上穆梓歆一同看這些畫作，「現在的人從小條件都不錯，如今畫壇新人是越來越多了。」
穆梓歆眉梢微揚，看著眼前的油畫：「周老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
看了眼分明心中明了的穆梓歆，周老沒好氣地搖頭，這小丫頭依舊是鬼靈精：「我只是可惜一些明明有著過人天賦，卻最終沒有走這條路的人。」
很簡單地避開了問題，也沒有違心地回答，周老活了幾十年，還不至於解決不了這種小問題。
不過，穆梓歆也不見有失望之色，只是非常贊同地點頭：「是可惜。」她的視線始終停留在眼前牆上的油畫上，畫布上滿是鮮艷奪目的色彩，「那一次是我太不小心，所以十多年來我刻意避開了一切。」
穆梓歆從小非常喜歡畫畫，穆爸爸便畫重金託人脈找到了周老，請他為自己的寶貝小女兒教畫，也是穆梓歆自己爭氣，展現出過人的天賦，才終於拜到這一位老師。
可是，學了兩年之後，她十歲那一年，卻出了一個意外，穆梓歆的右手嚴重受傷，即使經過治療和復建，也再沒有以往的靈活。至此，她再不提繪畫。
周老沒想到，穆梓歆竟然自己提到了那件事。
當年，他為這個好學生惋惜了許久，甚至提議過學慣用左手做事，但那孩子卻抿著唇怎麼都不願再拿畫筆。
記得那時候，小丫頭是這麼說的：「做不了最好，那就沒有繼續的意義了。」
真不知道那麼小的孩子怎麼就說出這種話的！周老不禁有些忿忿，但也不能不承認，即使穆梓歆學熟悉了左手做事，也不可能有右手那樣出色。畢竟，最開始接觸基本功時紮下的，那是最根深蒂固的手感。
氣氛一下子沉重下來，穆梓歆卻一個簡單的話音一轉，將整個氣氛又重新調動回來：「不過那也是以前了，周老師，你看我，可是才剛下飛機就趕來看畫展了喲。」她像是討要誇獎般的乖學生那樣，彎彎的眉眼看著周老。
周老突然就覺得自己到底是年紀大了，趕不上年輕人那活躍的思維，不過還是笑笑：「有喜歡的作品嗎？」
穆梓歆點頭，伸出纖纖玉指指著面前這副油畫，這是一幅風景畫，靜靜的山坡，遠處是密林，天空上布滿著了彩霞，儼然一幅夕陽西下的美景。
明明是看似簡單而沒有特色的風景油畫，可穆梓歆就是挑中了這一幅，眼中的神色表明她並不是隨意做的選擇。
周老不禁略帶深意地看了眼穆梓歆，隨後笑呵呵地說：「若是這幅，我倒是認得作畫的人。」
「哦？」穆梓歆驚訝地看眼周老，隨後眼角噙上了笑意，「看來是周老師的得意門生了，我可否認識下？」
周老本就有這個意思，因為考慮到穆梓歆當初對繪畫的態度一直沒說，現在由她自己提出當然再好不過，立刻就點頭：「我也不知道她這會兒在哪？還是得往裡走看看。」
穆梓歆微笑著，沒有反對，一副緊跟老師的好態度。
兩人就這麼並肩往展廳內部走去。
裡面大多三五成群，有仔細看著的，有小聲說話的，穆梓歆隨著周老慢悠悠走著，面對周老偶爾的提問，微笑著給出簡單的作答。
雖說不及那些專業學習美術的人那樣隨口便是一堆專業術語，但眼光獨到，多年來的見識和審美擺在那兒，每次都能說到重點，讓周老連連點頭，心中不顯露的惋惜更深了幾分。
無論是天賦還是條件，這穆梓歆都是一等一的，只可惜……
正當周老出神，穆梓歆微微抿唇，不動聲色移開視線。
她怎麼會不知道周老那點心思，一心為畫的老人，即使已經見過很多大場面，眼底還是會流露出他真實的心態。
穆梓歆微蹙了眉，卻在視線觸及一個人時又舒展開來。
那是一個纖細的背影，素色亞麻材質的短衫長裙，黑色的長發直直垂到腰間，兀自形成一個無形的安靜空間，與周圍莫名的格格不入。
穆梓歆饒有興緻地看著，這樣子，如果在她手中塞一把紙傘，還真就像是畫中走出來的溫婉女子了。
周老此刻也注意到穆梓歆看著的人，笑呵呵地說：「沒想到還是你先看到人了。」他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卻意外地沒有喊人。
看到周老這舉動，穆梓歆眼神微閃，斂去後繼續看著眼前頗有女神感的人。
只見她轉過頭，先是看到周老，眼中有一絲訝色，隨後恭敬地垂下眼禮貌地躬身，很快又直起身子直視周老。
這一串動作中，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喬然，我的得意門生，剛才那幅畫便是她的作品。」周老顯然很喜歡這個弟子，笑著與穆梓歆介紹，然後又轉過頭看著喬然，「穆梓歆，曾經也跟我學過畫，天賦不比你差，你們可以多交流。」
喬然一直都看著周老，直到他說完，這才轉向穆梓歆。
雖然感覺出其中的怪異，但穆梓歆還是大方地微笑著伸出手：「周老師說笑了，我已經許久不曾作畫，現在可只有學習的分了。我叫穆梓歆，很高興認識你，喬然。」
她將兩人的名字又念了一遍，看著眼前這叫喬然的女子視線專註地落在自己臉上，或者更具體是唇間，心裡有了猜測。
喬然的手也伸了過來，常年作畫的手，手指細長光潔，指甲剪得整整齊齊，可以看出主人家的性格。
與穆梓歆的手輕輕一握，喬然很快又鬆開收回，鬆鬆垂在身側，斂眉點了點頭，依舊沒有說話。
「歆丫頭，喬然她……」周老既然想讓兩人認識，當然希望兩人能交流愉快，但客觀的問題總是擺在那兒，想了想看向穆梓歆想說明一下。
但是，這一次穆梓歆卻打斷了他：「周老師，我知道。」她嘴角噙著笑看著喬然，沒有錯過她眼底閃過的疏冷，看上去似乎是溫婉柔和的容易親近的女神樣子，但是裡面可說不定吶~
想到這，穆梓歆在回國后就一直缺缺的興緻終於冒了點出來。
「不過，我想這不是需要如何在意的問題，對不對，喬然。」故意只念著這名字，穆梓歆微笑著迎向喬然看著自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