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車廂里靜得可怕。

果楨原本並沒有注意後座兩姐妹的動靜,可這寂靜和穆梓歆方才那句沉默許久后帶著笑意的話卻顯得格外的突兀,讓她即使不想也聽了進去。

宿舍樓？喬然？果楨看著前面筆直的馬路，決定就算聽到了也還是別思考的好。

只是，穆梓瀟卻不能不想。

之前就已經對穆梓歆不同尋常的熱切態度有過了疑惑，只是想著多個朋友也是不錯,穆梓瀟沒有太多地往不好的方向思考。

可是現在,已經容不得她再一味往沒問題的方向想了。

「這麼晚，去那兒做什麼。」儘管想問,可一時間,穆梓瀟也下意識地避開直接詢問。

但是,穆梓歆卻沒有在這點上體諒她姐姐。

「去看看喬然睡了沒,也就是在樓下看看。」穆梓歆的聲音被酒意醺得慵懶了幾分,眼角的硃砂痣在不斷掠過的路燈下閃爍著,「看過了，睡著了也安心些。」

果楨忍不住從後視鏡往後看了一下，鏡面里只有穆梓瀟的半張臉，她低頭正看著穆梓歆，臉色有些難看。

下意識地，果楨也緊張起來。

雖然這事跟她完全搭不上關係，可她多少也在某個方面涉了個邊，果楨實在不想看到自家上司在這件事上有太強烈的反對和排斥。

「梓歆，你和喬然——」穆梓瀟神色複雜，眉頭皺得緊緊地，問出了問題卻又斷了後半句。

穆梓歆終於睜開了眼，明明喝了不少的酒，眼睛卻亮得驚人。

「姐，我喜歡喬然，可惜喬然還不知道。」穆梓歆毫不猶豫地據實告訴了穆梓瀟，完全不掩飾對自己目前還只是單戀狀態的惆悵。

穆梓瀟還是聽到了她不希望聽到的話，沉默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轉頭不再看著妹妹：「梓歆，你醉了，在說胡話。」

穆梓歆卻搖頭：「姐，我很清醒，你明明知道的。」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穆梓瀟握緊了拳頭，突然說，聲音也提高了一些，將果楨嚇了一跳。

果楨急忙再從後視鏡偷偷查看，只看到鏡面中多了二小姐的身影，她坐了起來，雙手環住穆梓瀟的脖子，頭搭在她肩上：「姐，我喜歡喬然啊。」

雖然只看到穆梓歆的後腦，可果楨依舊能從她有些吐字不清的言語中感受到她的感情。被穆梓歆的感情所擾，果楨也不禁生出一絲絲的心酸來。

穆梓瀟作為姐姐，何嘗聽不出妹妹言語中含著的感情，那不僅僅是陳述，也有無可奈何的堅定。

但是，同樣也是作為姐姐，穆梓瀟也有她的擔憂，對妹妹的擔憂。

「可是，你和喬然同為女性，不說這事曝光會帶來的對你們兩人的衝擊，單單是爸媽這一關，就過不去啊。」

穆梓瀟現在也亂得很，她希望妹妹能走她自己想要的人生，並且願意為之用盡全力。可穆梓歆這次想要的，太過出人意料，現在的社會，就算同性戀已經算不上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卻也不是大部分人能夠接受的。

事不關己時，不少人的理智會讓他們對這種戀情表示中立的接受，但只要發生在自己身邊，能真心接受並且祝福的，能有幾個？

沒等穆梓歆說話，穆梓瀟又在繼續著。

「就算這只是你們兩人的事，爸媽也被說服了，那麼你會甘心嗎？梓歆，以你的性格，你會甘心將自己和喬然徹底隱藏起來，即使是外出也不能表現得過於親密？」

她太了解自己的妹妹，只一瞬就將這些問題都一一羅列出來。

穆梓歆能保證低調地只以朋友的關係對外？怎麼可能。若是這樣下去，穆梓歆真將喬然追到手了，那麼她下一個目標，就一定是怎樣讓她們的一切能夠在陽光下徹底展開。

車廂中再一次沉默下來。

果楨按著導航輕巧地拐了個彎，讓車子的速度保持在不急不緩的狀態，按著這距離，已經快到穆家了。

穆梓瀟說的這些，穆梓歆都沒法反駁。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是在沒有被穆梓瀟說出來之前，穆梓歆在獨自考慮的時候，認為這一切都能解決，都會有辦法的。

而現在，穆梓瀟將這些問了出來。

穆梓歆明白，她為了給自己理由，將一切都想得太輕巧了，她認為自己能夠說服爸媽，她認為自己能夠為了喬然徹底過低調的日子。

此刻，在穆梓瀟的質問下，穆梓歆知道，她不能。

事情絕不會簡單，一定比追到喬然還困難。

可是，那又怎麼樣？因為不能，所以放棄嗎？

「可是，這是我唯一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啊。」穆梓歆低聲說。

除去姐姐被送去寄宿制學校讀書，不能一直陪在穆梓歆身邊外，穆梓歆從小到大的生活說得上是順風順水，身為穆家幼女，她有爸媽疼有姐姐愛，生活上的一切需求多數會被滿足，她自己又是聰明的人，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難過的事。

她自小就在這樣的上層圈子裡成長，認識形形□□的同輩人，出色的、紈絝的。

一直到遇到喬然之前，穆梓歆心裡眼裡就只有自己和姐姐，她交過男友，享受他們的捧護和討好，可從來沒有人讓她動過心。

就連元明月他們戲稱穆梓歆自戀時，她也乾脆笑著應承了。

只有喬然。

只有一個喬然，讓穆梓歆重視一個人，甚至超過了自己。

穆梓瀟嘆了口氣。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而車子也緩緩停了下來。

果楨從駕駛座上下來，打開了後車門準備幫穆梓瀟扶住穆梓歆。

穆家當然也有動靜，很快有人出來接了穆梓歆。

穆梓瀟吩咐人將車子開去車庫，轉身看向果楨：「果楨，現在很晚了，這裡離市區太遠，就在我家住下吧。」

果楨這才反應過來，可連車子都已經被開回了車庫，這附近又是絕對找不到計程車的。

她僵著臉，有些尷尬：「可是，我爸媽——」之前爸媽可是看著她跑出來的啊。

「和伯父伯母打個電話吧，或者我來解釋？」穆梓瀟臉上還透著疲憊，但面對被無辜叫來幫忙的果楨，她倒是以禮相待。

畢竟，現在不是上班時間，果楨這大晚上出來幫忙的，也沒辦法用公事的名義給她算加班。

當然了，只是調整一下這個月的獎金，穆梓瀟還是能做到的，只不過她也不會將這事擺出來明說而已。

「不不不，不用了。」果楨想到出門前老媽話里話外的懷疑，還真不敢讓穆總打電話過去，天知道她媽媽會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引起誤會可就不好了，「那、麻煩穆總了，爸媽那兒我自己打電話說一聲就好。」

即使心裡再糾結，果楨依舊是僵著那張臉，只不過眼神里的情緒卻關不住地透了出來，看地穆梓瀟雖然疑惑，心裡卻有了一點的放鬆。

「嗯，你的客房管家會安排的，先進去吧。」穆梓瀟點頭，果楨具體的事宜當然不會是她親自安排的，「果楨，剛才那些事，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果楨立刻嚴肅認真地回答：「放心吧穆總。」

那樣子倒是讓穆梓瀟一愣，隨即不禁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嗯，我相信你。」

短短的幾個字，讓果楨心中一熱。

「時間不早了，折騰了那麼一會兒，你早些睡吧，明天可不會因為這個縱容你遲到。」穆梓瀟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沿著樓梯上樓了。

果楨抬頭看著樓梯，原來穆總也會開玩笑啊？！

這一晚，姐妹兩都沒能睡著。

穆梓瀟看著床頭的畫，心裏面不斷地做著爭鬥。

理智上，穆梓瀟不該放任。放任妹妹會讓她、或者她和喬然二人面對很大的阻力和困難，在這樣的壓力下，兩個人是否真的能完好地挺過去？又或者喬然經受不住，最終選擇了退卻，留下遍體凌傷的小妹。

而情感上，單單是穆梓歆最後的那一句話，就讓穆梓瀟根本無法插手阻礙。那句話，讓她有一種若是阻撓了，小妹就真的至此只她一人的感覺。

這是小妹想要的啊，從小到大，穆梓歆少有地提出真正想要的東西。

她，到底該怎麼辦？

至於穆梓歆，她收到了喬然道晚安的簡訊。

就如同她們約定的，喬然答應了她那其實任性的要求，所以認真地每一天都執行著。

她將大姐的兩個問題翻出來想了想，再拿起床頭一本精心護著的小本子，翻開裡面的一頁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看著。

那上面羅列著一條條的信息，都是她平日觀察喬然總結出來的，有她的喜好，也有在於喬然相處時該注意的事項。

她每晚睡前都看一遍，思索著是否有補充和修正，並且牢牢記在心中。

那麼，她對喬然的感情，是否會被這些壓垮？

穆梓歆再看了一遍，將本子放下。

不，不會。

她絕不會被那些阻撓，也不會讓喬然被它們壓制了。

等吧，最多也就兩周，喬然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