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
「記住你今天所說的話。」
林艷丟下程大海轉身走了,林光雖然生氣程大海所為,可到底是條人命,就連忙拉他上來。
「以後你敢再胡說,我絕不饒你!」
程大海癱在土堆上,臉色煞白半天沒說出一句利索的話。林光抬頭看到林艷已經走下山坡,就也匆匆跟了上去。一路上林艷都走的飛快,表情冷冽。
這地方本來就笑,流言蜚語傳播的特別快。林光追上林艷,表情也有些尷尬:「艷子,我——」
林艷頓住腳步,轉頭看向林光:「你是我大哥。」
林光看著她,林艷抿了下唇,「之前村裡有人傳這樣的話?」
程大海今天敢當著林艷的面說,那之前肯定在村子里也傳過,忽然覺得很噁心,渾身都難受。林光雖然和她同輩,可是年齡差距大,林艷一直當他是很好的長輩。
皺眉,臉色十分難看:「古董的事是怎麼傳出去的?如果一直沒人出去說怎麼會有人知道?程大海怎麼會去找你喝酒?」
林艷又不是純粹的傻子。
林光臉上的笑沉下去,看著林艷:「建成叔從懸崖上掉下去,我送他去縣城,不是在那邊住了一天,回來滿村的人都在傳。銅盤的事是我和你嫂子的錯,當時村裡人說的話可難聽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結果一慌張就把這事說出去了。」
林艷眉毛一揚:「子虛烏有。」
抬步往前面走:「人心齷齪。」
再無旁話,以前還覺得林光值得結交,如今看來,村子里的人還是能躲多遠是多遠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架不住那些七姑八婆的閑言碎語。
在衛生所見了長蟲溝的老漢,他正躺在床上,臉色還貼有紗布。原本他是睡著的聽到聲音就睜開了眼,視線掃向林光,隨後又越過他落在林艷身上。這一看,老漢的臉色頓時變了,想要坐起來可身體條件不允許,半響都沒爬起來,氣喘吁吁瞪直了眼睛盯著林艷,臉上莫名其妙湧現出激動,
林艷被看的奇怪,皺眉。
老漢看著林艷好半響,嘴唇闔動卻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看起來臨近百歲,蒼老的可怕。一臉的褶子,眉毛和頭髮都白完了。瘦骨嶙峋,整個人就只剩下一張人皮,反正林艷看過去是覺得他有些恐怖。
老漢看了林艷足足一分鐘,渾身都在發抖,目光更是露骨的激動。林光覺出不對勁,就開口說道:「大爺,這是我妹妹,聽說你病了就來看看,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老漢擰眉,聲音發顫:「你出去。」
林光一愣,以為這話是對林艷說的。老漢脾氣古怪,自醒來到現在只和他說過一句話。可無論如何,林艷好心來看他,竟然被這麼說,到底有些抱不平。
「大爺,你——」
老爺子眉毛一橫,雖然是躺在床上可那股氣勢依舊凜冽,他幾乎要一躍而起,轉頭看向林光,咽了下喉嚨努力壓下奔涌的情緒:「你出去!」
林光傻眼了,林艷轉頭看過去:「林大哥,你先出去。」
她覺得這個老漢怪怪的,似乎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
林光雲里霧裡,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林艷既然這麼說了,他也只能出去。心裡還是有些疑惑,反覆回頭看躺在病床上的老漢。
門關上,老漢盯著林艷目光變得異常怪異。嘴唇動了半響才發出一個聲音:「你找到師祖了嗎?他去了天津衛。」
林艷表情頓變,直直看著眼前的人。
老漢登時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你回來了?」
林艷一愣,皺眉:「你是誰?」
老漢激動難以抑制,想要說什麼結果嗆到了。突然捂著嘴發齣劇烈的咳嗽聲,直咳的肺都要出來,林艷連忙去給他倒水,送到面前,老漢卻搖了搖頭,他掙扎著坐起來,渾濁的目光盯著林艷。「我知道你會回來。」
林艷捏著水杯的手指緊了下,心中有個很奇怪的感覺,警惕重複了一遍:「你是誰?」
「我是二娃子。」他激動的叫道。「我是二娃子啊!」老漢滿臉滄桑,眼皮耷拉下來,目光渾濁眼角還有黃褐色的眼屎。手指都在顫抖,像是中風的病人。即使如此,他仍舊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眸中充斥的激動異常濃烈:「我知道你會回來!我就知道!他說的沒錯,四十年,你會回來!」
四十年時間,四十年啊!
林艷怔住了,她看著眼前的老人,好半天沒回過神。腦中一片混亂,二娃子?當年的鼻涕蟲,跟在自己身後扛槍的愣頭青,眼前巍巍顫顫生命頻臨結束的老人?
「四十年……」
說著他眼角就滾出了熱淚,手指抖成了篩子,哽咽痛哭:「師父,我找了你很久……」
林艷愣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五味雜陳。
他是那個孩子嗎?難以置信。心中震驚,絕對不比他少。
她看著眼前的老人想要伸手來觸摸自己,可是在半空中又縮了回去,瘦骨嶙柴的手胡亂擦著臉上的淚,突然痛哭流涕。
「算命的說你命里有一劫,你不聽非要留在葉縣……我找你啊,找了這麼多年——你終於回來了,師父,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
一句話被他說的混亂沒有頭緒,可是林艷知道他在說什麼。她看著眼前的老人,心中情緒翻江倒海,想要說什麼可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喉嚨哽的發硬。
二娃子是林艷從死人堆里翻出來的,其實不算她的徒弟,她從來沒教過二娃子任何東西。戰亂時候這種孤兒多了去,全家死光了,只剩他一個人。他比林艷小七歲,林艷沒收徒的打算,她只有一個親人就是師父。可是這孩子老實的過了頭,林艷只不過順手救了他的命,他就追在身後不走了。赴湯蹈火為林艷賣命,後來不知道聽誰閑話了一句,就非要磕頭認林艷當師父。
看著眼前的老人,林艷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開口,心中依舊是難以置信。
「你是……二娃子?」
「是我。」
老漢哭的悲熗,聲音沙啞粗糲:「我一直在山裡。」
林艷有些亂,深呼吸梳理情緒,好半天才徹底回神,抬手搓了把臉頰,瞪著眼前的老人,試圖從他這滿是褶子的臉上尋找出當初少年的痕迹:「你說你是二娃子?」
看了半響也是無果,根本無法把眼前蒼老的人和那個年少孩子聯繫到一塊。
「我是啊!」
老人抹淚,哽咽道:「師父,我就是二娃子。」
林艷用了足足五分鐘,才從這震驚中找回理智,可是不管她怎麼做心理建設,都無法說服自己,這個老人是自己無聊時候收的小徒弟?
媽呀!這真是,驚訝的一臉血。
「你怎麼認出來我?」
林艷整個人都有些不太好了。
「還有,你怎……這麼老?」
四十年,她死的時候二娃子也才十幾歲,算下來,現在也不到六十,怎麼看起來老了十幾歲。白髮蒼蒼的老人,和當年鮮嫩的小徒弟,竟然是一個人?林艷有種神經錯亂的感覺,一切都像是夢境。
老漢……不對,是二娃子,含淚說道:「您還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當年你去了以後,有個人說讓我在這裡等,你會回來。」他說著就又要哭起來。
林艷有些頭疼,連忙阻止:「你別哭。」
真怕他繼續哭下去,命就搭這裡了。
二娃子應道:「我一直在這裡等,他說你會回來,回來我一定會認得。」
二娃子痴痴的看著眼前的人,目光獃滯:「我認得你,師父,我認得你。」
二娃子說了很長時間,他一直咳嗽,撕心裂肺。林艷看著他,只覺得滿心惆悵。
「我是不是很老?」
二娃子滿懷希翼的渾濁眸光看向林艷:「……當年□□他們要燒掉你的東西,我不捨得,就帶著那東西在山中躲了八年。」說著他苦笑一聲,低頭:「師父,你還是這麼年輕。」
四十年的時間,她依舊年輕,二娃子卻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
說不惆悵是假,嘆不盡的唏噓。
「師父,你找到師祖了嗎?」
林艷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搖頭:「你真是的,何必等呢。」
是啊,何必等呢!
一輩子不結婚沒有生娃,就苦苦等在深山中。也不知道誰的一句胡話,這個單純的傻子就苦苦守著,以為她能重生。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重生?他藏在深山溝里,自己即使投胎轉世,他又如何得知?
「他說師父一定會活過來。」
「他是誰?」林艷目光看過去,依舊是十分不適應,這個老漢竟然是自己的小徒弟?「人死燈滅,我死了應該投胎喝孟婆湯,忘卻記憶,你從那裡知曉我帶著前世記憶?」
「不是不是!」他搖頭,目光執拗偏執:「你不會去投胎,只會重生。」
「為什麼?」
林艷看著他,「你為什麼要等我回來?你應該好好的過日子。」
二娃子不再說話,他抿著唇一言不發,就成了那個偏執性格古怪的瘋老漢。林艷皺眉,有些無奈,四十年啊,不是四十天。
「我並沒有想過重生,只是醒來就在這個地方了。」林艷嘆息:「算了,不管是誰告訴你,我確實是那個人,我重生了。」
這些年,二娃子應該過得很苦,不然不會老的這麼快。
因果,都是註定。
「他姓沈,說過師父不會轉世,讓我在這裡等,他找到一樣東西就會回來。」
林艷猛的抬頭看過去:「沈?」
二娃子點頭,結果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嘶力竭:「四十年……咳咳……他都沒有出現。」
林艷取了水喂他喝,二娃子又是一陣哭,滿臉的淚,咳嗽著哭道:「師父,我沒想到有生之年能再見到你!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林艷心情十分複雜,面對這個老人,她聯想不到二娃子的臉。
「喝水吧,早點養好病。」
他喝了兩口,突然很猛烈的咳嗽起來,他抬手去捂嘴,速度慢了一拍,嘴角就湧出了鮮血。
林艷臉色變了,起身就要往外面跑,下一瞬間,她卻頓住腳步回頭看過去。二娃子身子掛在床沿上,眼睛里充滿期盼望著林艷:「沒用的,我快死了。有些話,我想和你說,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他乾枯粗糙的手指緊緊抓著林艷的手腕,渾濁的淚順著臉頰往下滴,聲音沙啞乾澀:「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