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晚上,妹妹害怕,就和林艷睡一個屋。
「大姐,媽去那裡了?」
林艷現在不敢去找,怕被人跟上。
她雖然不贊成父母生那麼多孩子,生了孩子就要養,生而不養不配為人父母。可是肚子都那麼大了,總不能真的弄死吧。
林艷嘆口氣,說道:「別問了,你先睡。誰問什麼,你和小妹都別亂說話。馬上我出去一趟,早上要是回不來,你就給小妹做早飯。」
林桃在黑暗裡嗯了一聲。
半夜,林艷就打了個小包袱,裝了些吃食,翻到幾塊錢抹黑去了後山。
山裡寂靜,又是深秋季節,黑暗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
虧得林艷膽子大,她穿著的布鞋露了腳趾,風從那裡灌進去,涼嗖嗖的。
心裡盤算著,以後日子該怎麼過。家裡窮成這樣,只有一畝多地,根本顧不住吃喝。
林艷沒死之前是跑江湖的人,坑蒙拐騙什麼都做過。如今重生在女娃身上,爹娘齊全,她再出去拋頭露面,怕是爹娘不同意。何況她對這個世道也不是十分了解,林艷嘆氣,這受窮受苦的日子總要結束。
她羨慕上學的娃,倖幸福福的背著書包坐在明亮的教室。她想讓兩個妹妹都讀書,多讀點書,讀大學,以後可是知識分子,說出去都好聽。
前一段時間,秋收后,父親在家裡和母親商量:「桃子讀到初中,就回來吧,家裡現在真是負擔不起兩個學生的學費。」
林艷得賺錢,她聽村裡人說,隔壁有姑娘在市裡打工,一年也賺好幾百。
翻過兩座山,林艷在一個爛窯洞里找到母親,這都深秋了,母親冷的哆嗦,也不敢燒火,就縮在牆角落裡。林艷叫了兩聲,她才出來應。
「艷子。」
林艷跑過去,和她說道:「等天亮你去舅舅家躲躲,翻過這座山,坐船,家裡有什麼事我頂著。」
白秀娥心裡難受:「孩子,可憐你了。」
林艷也沒話可說,找柴燒了一堆火,兩個人的臉頰被火光映的通紅:「過了年,我想出去打工供妹妹上學。」
白秀娥一愣,隨即怒道:「誰讓你拋頭露面了?」
林艷沒出聲,她知道母親定然不會同意。
「你不知道外面世道多亂,出去那些人,都不知道在做什麼,讓人看不起。你好好在家待著,等過了年就十七歲了,到時候好好說個婆家。」
林艷不想多爭執,她決定的事誰也攔不住。
白秀娥見她不說話,以為林艷是被嚇唬住了,就軟下聲來。
「出去打工的姑娘,名聲都差著呢,回來連婆家都找不到。媽是為你好,你是我的女兒,我能害了你不成。」隨即又去摸林艷的手:「家裡鬧了嗎?吃虧了嗎?桃子和梅子怎麼樣了?」
林艷就把那事和母親講了。
白秀娥聽得心驚肉跳,隨即摸了摸林艷的頭髮:「好孩子,以後可不敢再這麼什麼都不顧的往前沖。你轉過身去,讓媽看看背上有沒有撞到。」
林艷摸著有些疼,肯定是青了,也沒轉身:「不是什麼大事。」
「你大伯不想幫我們家,不然也不會等那麼久才到。」
林艷說:「我知道,這事我心裡有譜。我都那麼說了,他要是慫了,那才被人戳脊梁骨呢。」林家長子,連自家侄女都護不住,會被人嘲笑。
「苦了你,孩子,以後再遇到這事,東西砸了就砸了,咱家什麼都沒有,你和妹妹別傷到就行。」
林艷低著頭,看著手中的木棍。
白秀娥也沒心思睡覺,皺著眉頭:「你爹快回來了,回來就有人給咱們家撐腰。」她靠在窯洞的牆壁上,念叨:「我也不是非得要個兒子,你們姐們幾個,也是我的心頭肉。可是咱們這村子小,人的眼界就這麼窄。沒兒子是會被罵絕戶頭,斷子絕孫肯定是做孽了才有的報應。你爹是個好人,性子直,擔上這樣的名聲,心裡也難過。他雖然不說,可我知道……」
林艷很困,靠著牆壁漸漸睡著。
夢裡,她剛剛拿起了槍,就被從天而降的炸彈炸死了。她看到自己的屍體炸飛出去,掛在槐樹上,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漫天的烏鴉飛來遮住了陽光,叫聲凄涼。
林艷不知道為什麼哭,就是一個勁的流淚,傷心壓抑。她被搖晃著,睜開眼,天已經大亮,母親滿臉驚慌,緊緊抓著林艷的手。
「艷兒,你是怎麼了?夢魔了?」
林艷抬手抹了把臉,滿手的水漬。
抿了下唇,說道:「沒事。」
她揮開母親的手,走了出去。
站在這個山坡上,她望著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那時候她的願望是吃飽不挨餓,她挖墳掘地都干過。她的師父是個半桶水的道士,最後死在財上。
她抬手抹了把臉,天冷,已經下霜,草地上白茫茫一片。
「艷子你怎麼了?」
母親追出來。
林艷轉移話題,說道:「包袱里有吃食,你先吃了。馬上我送你翻過這座山,到了舅舅家,記得給家裡捎信。」
「你不用送了。」
母親姿勢笨拙,吃了快乾饅頭,找了根樹杈當拐杖,走路小心翼翼。
「我自己知道路,回去看著妹妹。」
林艷不放心:「沒事,我交代二妹在家,她很懂事。」
她送母親翻過山,走了差不多十里地才看到碼頭。
日頭正當空,她讓母親在陰涼坐下歇息,自己連忙跑過來找船。
剛到碼頭,就見一個機動船轟隆隆的開來,船頭站著七八個男人。林艷左右看看,這邊碼頭上的木船都沒有船夫,可能是回家吃午飯了。
林艷從那個時代來,也沒怎麼見過這種船,就多看了幾眼。船夫坐在船頭,扭動著把手。
林艷跑了一圈,也沒找到,回頭就見母親挺著大肚子朝碼頭走來。她包著頭巾,穿著外套,明明才三十多歲,看起來像四十多。
林艷跑回去接母親,就碰上了剛剛坐船的那伙人。他們穿著簡單的衣裳,背著行囊,走在中間的是個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其餘幾個年輕,上了碼頭,往這邊走來。林艷眼尖,一眼就掃到他們的裝備。腦中精光一閃。如今自己是困在山溝里,在這窮山僻壤,想要賺錢,只有一個辦法。
那機動船好似要開走,林艷上前喊了聲:「船家,請問你去那裡?能捎個人不?」
這麼一喊,那群人都轉頭看過來。
船家視線也落了過來:「回縣城。」
林艷舅舅移民分到了縣城。
林艷朝他們點頭,她攙扶著母親,低聲說:「這個船家認識不?」
剛剛還沒靠岸的時候,她就聽船家說的一口方言,才敢搭船。
農村都這樣,十里八村都混個臉熟。說起那家,都知道一二。
「以前和你爹來的時候,搭過他的船。」
林艷放下心來,去和船家交涉,虧得都是認識,就免了白秀娥的船費。母親上船,拉著林艷的手交待了無數遍:「照看好家,看好自己和妹妹。」
船開走了,河水拍打岸邊,發出聲響。她轉頭看了這邊地勢,才往回走。
林家住在秦嶺一帶,那些人背著的行囊,看形狀肯定有洛陽鏟。林艷的師父是做這個的,當年林艷小小年紀跟在他身後漫山遍野的跑,林艷師父膽子太小,只敢刨小墳堆。
林艷膽子也不大,她還想多活幾年呢。
林艷走的不快,一路上也就再沒看到那些人,回去的時候,都晌午了。鍋里還有剩飯,她湊合吃了一點,隔壁的張嫂子就來串門了。
進了院子,探頭探腦的看了一陣,視線落到林艷身上,她正捧著碗吃玉米飯,就笑著說道:「二嬸子去那裡了?怎麼不見人呢?你今天一早就不在家,去那裡了?中午來你家串門,桃子在做飯。」
林艷就著咸蘿蔔條吃完了碗里的飯,語氣不冷不淡:「有事嗎?」
張嫂子看她這樣,楞了一下,隨即拿出手裡的鞋底,說道:「在家沒事,找二嬸子說說閑話。」
昨晚計生辦沒抓到人,婦聯主任把她罵的狗血淋頭,沒抓到證據還被林家擺了一道,擱誰也是氣難平。
林艷看了她一眼,舀水倒進鍋里,洗碗:「你什麼時候見我媽在家了?我都好久沒見她了,你這消息比我靈通啊。」
張嫂子表情一頓。
林艷說:「也別總盯著別人家,誰家沒個事。」她回頭看著張嫂子,笑的眉眼彎彎:「嫂子,你家也是個女孩吧?張哥不想要個兒子?」
張嫂子臉一下子就變了,手指緊緊捏著鞋底。
林艷把洗鍋水倒進牛喝水的石槽里,看了張嫂一眼,視線下落,放在她手中鞋底上。
「嫂子,不是我說。少說點閑話,鞋底早就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