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惡作劇【五】
第五章惡作劇【五】
蘇螭大步走出超市,在繁華的城市街道上來回張望,卻根本瞧不見幾分鐘前才從自己超市離開的女人,她若有所思地返回超市,給客人結了賬后,便搬了把凳子坐在超市大門口,靜靜地望向通往大廈頂樓的街道。
凝神等了一個晚上,也沒等到那個女人重新出現,直等到夜裡近十二點的時候,蘇螭還是沒見到她。
幾乎已經篤定了先前女人墜樓只是幻覺的蘇螭再一次陷入自我懷疑,難道現實是女人確實已經死亡,倒敘的剛才和現在才是蘇螭腦海里真正的幻覺。
庄生曉夢迷蝴蝶。
蘇螭頭痛難忍。
返回收銀台的蘇螭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她摁住太陽穴,轉身再次離開,這一次她不僅僅只是等在店門口,而是鎖了超市,快步朝大廈頂樓走去。
再次來到大廈樓頂,夜景深沉,霓虹閃爍。
空無一人的樓頂上,蘇螭低頭苦笑,她往回走,卻在樓道口與兩個人迎面碰上,蘇螭一眼認出走在前面的男人正是先前她在出事大樓底下看見的人。
跟在男人身後的,正是今夜來向蘇螭道謝的女人,這一次,不等女人開口,蘇螭主動走上前,喚道:「喂。」
女人轉頭瞧見蘇螭,很是驚喜,「是你!你怎麼在這?」
「這個人就是你出軌的丈夫嗎?」蘇螭心神疲累了一整晚,口氣十分不善。
女人有些尷尬道:「是。」
男人被當面戳穿家醜,雖然生氣,但隱忍著沒有發怒,反倒故作友好地朝蘇螭伸出手,「你就是救了我妻子的那位……」
蘇螭一手拍開男人的手,冷冷看向女人,語速飛快地說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一點證據也沒有,但本著盡量減少麻煩的原則,我還是要警告你,如果你現在不離開這裡,這個男人就會殺死你,並且假造自殺現場。為了你的安全起見,從現在開始,遠離你的丈夫,他要你單獨前往的地方不要去,他給你的食物不要吃,回到真正關心你的人身邊,找可靠的律師馬上離婚。」
相比妻子有些發懵的神情,丈夫的面色驟白,眉眼間凶光微露,「你在胡說什麼?」
「為為為什麼?怎麼會?」女人抬起一隻手,顫顫地捂住胸口,「……我這麼愛你,我們剛剛約好要珍惜婚姻的啊……」
蘇螭後退一步,不願多做解釋,「你搜一下他身上有沒有一封為你代筆的遺書。」她停頓了一下,不耐煩道:「有人又給了你一次活下去的機會,那就抓緊這個機會,別錯過了。」
其實蘇螭對這一切毫無把握,但是女人聽信了她的話,當真轉身去扯男人的衣服。
男人自然不配合,他越是反抗女人疑心越重,二人爭執之間,女人竟然真的從男人外套里兜里找到了一張摺疊起來的信紙。
蘇螭冷笑一聲。
女人拆開那信,只掃了幾眼,神情驟然大變。
男人不知何時竟悄然挪到門前,咔嚓,頂樓鐵門一落鎖,蘇螭恍然驚醒。
「快跑,他要殺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蘇螭耳邊驟然響起,蘇螭一愣,隨即往樓道的石牆后躲去。
男人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彈簧刀,女人瞧見那刀,臉色又白上三分,她驚恐後退,每退一步,便是朝頂樓邊沿的石欄靠近一步。
蘇螭在黑漆漆的石牆角落摸索到半塊磚頭,她撿起磚頭朝男人扔去,磚頭砸中男人的肩膀,男人身體一傾,又挺直了背朝蘇螭望來。
「我先殺了你!」男人將刀口對準蘇螭,惡狠狠直撲而來。
蘇螭雖然膽大鎮定,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女孩子,這樣一個壯年男人朝她持刀撲來,她在狹窄的頂樓根本無處可躲。
眼看刀口就要扎進蘇螭的胸膛,一個白色高挑的人影憑空出現在蘇螭與男人中間,蘇螭還未看清發生了什麼,那個凶神惡煞的男人已經捂住腦袋,滾倒在地嚎啕抽搐了。
蘇螭愣愣看向擋在身前的小籠,喉嚨堵塞,半晌說不出話,「……你……」
眼前的小籠根本不是蘇螭熟悉的模樣,她的白色短髮爆長如豐盈的大雪,在頂樓夜風的拂動下,這頭長及腳踝的銀白長發隨風而動,像冷冽的泉水撫上蘇螭的臉頰。
在銀絲飄渺的視線里,蘇螭所見的小籠虛幻的不像真人。
「……小……」蘇螭從喉嚨深處發出短促的音節,依舊開不了口,
小籠卻聽到了她的呼喚,她迅速回過頭,那頭浸潤了月光的雪白長發像破碎的泡沫般,一瞬間恢復回之前又短又亂的模樣,她沖蘇螭彎眼笑道:「你不用怕,已經沒事了。」
「你……」蘇螭喃喃問道:「我產生的那些幻覺……是你做的?」
「哦,我只是想救人救到底,順便幫她探查一下她丈夫,沒想到瞧見了她丈夫的陰謀,我就趕來通知你,讓你去救她啦。」小籠撫開自己凌亂的劉海,義憤填膺道:「這個男人很壞吧!要不要我把他丟下樓,反正如果是我出手,福爾摩斯也查不出誰是真兇。」
「你可以直接告訴她真相。」蘇螭指向驚魂未定的女人,眉宇間開始隱顯怒氣。
「可是她會相信我嗎?打草驚蛇的話就不能人贓俱獲了呀。」小籠癟嘴,有些委屈地皺著眉頭,「更何況,那樣就沒有意思了。」
「那你折騰我做什麼?」蘇螭氣道:「把人摔碎在我面前,有意思嗎?把我耍得團團轉,有意思嗎?」
「我只是想看看蘇螭你這張臉會不會有其他表情嘛!」小籠哈哈笑道:「沒想到就算她摔死在你面前,你也還是這張面癱臉!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說的就是你啊!」
她興高采烈哈哈笑了兩聲,見蘇螭一張臉越來越黑,終於識相地停了笑,訥訥地摸著自己的鼻子。
蘇螭氣得五官都要扭曲了,「在你看來,這一切只是一場惡作劇嗎?有意思嗎?有意思嗎?啊?」
小籠被連吼兩聲,耷拉著肩膀往後退,嘴上卻還火上澆油地嘟噥道:「挺有意思的啊……」
蘇螭被氣得徹底沒了脾氣,她用力推開小籠,扯開門鎖就要往樓下跑,小籠急忙追過去,「誒,誒!蘇螭!我好歹救了你一命……嗚!」
前頭的蘇螭忽然停下腳步,小籠避之不及撞上她的背,蘇螭被撞得差點滾下樓梯,幸好小籠眼疾手快,一把摟住了她。
蘇螭想起重要的事,連忙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小籠笑道:「我是小籠啊。」
蘇螭眉頭再次皺起。
小籠連忙嚴肅表情,掰著指頭一本正經數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麼東西,我太外公是咒器,我外公曾經是活靈,我外婆是咒術師,我父親是狐狸精,我母親是半狼妖,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器是人是妖是怪還是靈。」她霍然笑開,傻樂道:「其實我是集天下之靈氣大成,棒棒噠。」
「……你在說什麼?」蘇螭越聽越頭疼。
「你只要記著我是小籠就好了呀。」小籠笑道:「我是小籠,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小籠。」
蘇螭頭痛道:「也就是說,那隻白毛狐狸是你?」
小籠嘻嘻笑著點頭,幾秒后又耷拉下嘴角,哭喪道:「……你說我嚇人……」
蘇螭兩側太陽穴突突作痛,她難受得摁住腦袋,暈頭轉向地往下走,「……我得回去……」
小籠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後,「你要去哪?我們不是還沒下班嗎?」
「……閉嘴!」蘇螭捂住耳朵,再不想聽到小籠聒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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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螭和小籠搭乘電梯下樓,拐過彎后快步走回超市,可就在她們距離超市大門不過十步的時候,一樣重物咚的一聲,像被砸壞的西瓜,觸目驚心地摔裂在她們面前。
紅色的血,白色的漿,黃色的皮膚,黑色的眼珠。
「這也是你的惡作劇嗎?」蘇螭大怒。
小籠也被猝然發生的慘劇驚駭到,「不是我不是我!這是現實!」
在現實里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活過來。
蘇螭雙目瞪大,立即抬頭望向黑壓壓瞧不見盡頭的大廈。
黑夜和霓虹,什麼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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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蘇螭瞪著眼睛在超市門外等到深夜近一點,警車呼嘯,人群散亂,那個年輕柔弱的妻子哭哭啼啼地被警察帶下樓,她一路垂頭,再沒有往超市這邊看來。
據圍觀打探的人說起,那位丈夫因為出軌本想害死妻子,沒想到掙扎之中,他自己反倒不慎摔下樓。
嘖嘖嘖,眾人皆說惡有惡報,那妻子生的嬌小可人,哪有那樣的惡念和力氣存心害人。
「那男人雖然沒了反抗能力,神智卻是清醒的,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不顧求饒將他親手推下大廈,拿著遺書將所有責任推到死人頭上,她和她丈夫其實半斤八兩,一樣的心狠手辣。」小籠站在超市玻璃門后,笑道:「蘇螭,你知道這對夫妻有多少財產嗎?單單這筆遺產,可都比離婚來得划算吶。」
蘇螭沒有回應。
「蘇螭,你說昨晚如果我們沒有上樓,那女人最終到底會不會跳樓?」小籠問道。
蘇螭冷冷說道:「閉嘴。」
看夠了外頭的熱鬧,小籠回到蘇螭身邊,笑道:「你真的不打算揭穿那女人嘛?」
「別人的婚姻慘劇我沒興趣。」蘇螭說道:「到頭來,還是有人死在了店門口,這才是真正的麻煩。」
「真冷血呢,我還以為你那麼努力地識破我的幻境,是真的關心那個女人,哼,算啦算啦。」小籠一派輕鬆道:「明早店長可要嚇壞了。」
店裡安靜了會兒,小籠又感嘆道:「不幸的婚姻數不勝數,每年卻還有這麼多人爭先恐後地跳入婚姻。」
「總不能因噎廢食。」蘇螭說道。
「嘁,我父母這輩子都沒有結婚,可是他們永生永世都會相親相愛!」小籠驕傲道。
蘇螭淡然道:「挺巧,我父母相愛一生,卻也都是未婚。」
「是吧是吧。」小籠得意道:「將來我要是遇見我喜歡的人,我也不會結這虛名一場的婚,我只要帶著這個人,好山好水看足,好酒好肉管飽,不羨鴛鴦不羨仙,死後再找塊地,舒舒坦坦長眠不醒,一生無憾。」
明明只是一晚,蘇螭卻覺得好似過了兩天,從來不知疲倦的身體也難得出現了睏倦的跡象,她又喜又愁,在天快亮的時候給店長發了病假簡訊,讓小籠守著超市后,這才步履匆忙地回到家中。
一回到家,蘇螭連澡都沒洗,直接奔向卧室的大床,可是她剛推開卧室房門,眼前場景一花,人已經撲通栽倒在地,合上眼陷入昏天黑地的沉睡了。
蘇螭的睡眠猶如女生從來不準時的大姨媽,一開始懵懵懂懂,反覆幾次后開始掌握規律,漸漸領略了預兆和感覺后,總要經歷一番似是而非的不安和驚疑,再往後,才能準確做到根據自身情況備好護墊和衛生巾。
蘇螭的這個情況,屬於倉皇之中只能拿紙巾墊著,不僅讓自己不舒服,還羞於啟齒。
儘管蘇螭和她的睡眠搏鬥多年,醒醒睡睡,但這之中,她很清晰地記著,自己從來沒有做過夢。
這一次,她卻開始做夢。
夢裡她從高空下墜,她的父親就在身後,可是奈何父親伸長手也抓不住她。
蘇螭一路下墜下墜下墜。
最後,一個小孩接住了自己。
蘇螭看不見那孩子的臉,卻能聽到父親在身後不停地喊。
小籠。
小籠。
小籠。
這個夢做的稀奇古怪,一個星期後,蘇螭從床上醒過來,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這個夢,她翻身下床,找出久違的手機撥打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電話那頭是個慵懶懶似乎同樣剛睡醒的男人,「喂?哪個?」
「……我。」蘇螭答道。
電話那頭靜默片刻,緊接著傳來男人大驚小怪的呼叫,「蘇螭!你真的是蘇螭嗎?你居然給我打電話了?天吶!你是不是睡傻……」
「……我做了個夢。」蘇螭打斷男人的聒噪,平靜說道:「夢見了一個叫做小籠的孩子。」
「誒?」男人疑惑道:「你夢見我了?」
蘇螭答道:「不是你,是另外一個孩子。」
男人更加疑惑,「我就叫做小龍啊。」
「不是你那個龍,」蘇螭冷冷說道:「你幫我問一下,我小時候是不是遇見過一個叫做小籠的孩子,籠子的籠。」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是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