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大黑狼【四】

第七十九章大黑狼【四】

小道士雖然嘴上一直勸蘇螭自行離開,但還是一路跟著她們倆,一同踏進了匪山的地界。

同樣是山，花草樹木都是一樣的，唯獨不一樣的是，那邊的山養人,這邊的山養妖。

路上,小道士把他自己的身世絮絮叨叨全對蘇螭說了，說他自己是個孤兒,被師父撿回來后一碗米飯一碗清湯地喂大了,又說師父是個小老頭,身邊總跟著另外一位老老頭,小老頭整天啰啰嗦嗦，老老頭又半天悶不出一句話，每回他去抓妖，小老頭總是不放心，死纏爛打要跟著來，老老頭從來不幫忙勸勸，也是小老頭說去哪，他便拐杖一拄，二話不說就跟著去了。

小道士感慨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才明白,原來我家小老頭和老老頭，竟然也是這種關係。」

他說話的神情就像個終於解開糾纏多年謎題的好學生，帶著點得意，帶著點欣慰，也帶著點失落。

蘇螭沒有接他的話，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前方的狼妖吸引走了。

狼妖停下了腳步，一動不動地站在一叢紅艷艷的野花前。

蘇螭走近了才發現，那燦爛盛開在荒山老林里的花，竟然就是一簇鮮艷的仙丹花。

狼妖低頭怔怔地看著這叢花，表情呆愣愣的，也不知道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蘇螭在花簇上折下一小朵四瓣花朵，墊著腳尖別到了狼妖黑毛凌亂的耳朵上。狼妖抬起眼珠子使勁朝上看，身體卻不敢亂動分毫，可是它的耳朵最終還是不小心抖了抖，於是小花被抖落下來，落到了綠綠的草地上。

「哎呀。」蘇螭小聲喚了一句。

狼妖的視線從草地上的小花轉到蘇螭臉上。

蘇螭輕笑道：「上回也弄掉了。」

上回她從醫院帶回鍾馗給的那支仙丹花，回去一分屍送給眾人，小籠也是想夾在耳朵上，卻總是不得要領，最後還將小花弄得蔫成了暗色。

蘇螭說話的時候，狼妖便歪著腦袋認認真真盯著她看，等蘇螭說完了話，它又伸出粗粗壯壯的妖怪爪子，別彆扭扭地折下一枝嬌弱的仙丹花，翹著手指遞到蘇螭面前。

蘇螭接過花，眼底里有光彩流動。

「咳咳！」小道士離得遠遠的，瞧見這一幕，忍不住打岔道：「咱們走還是不走吶？」

蘇螭拿著自己的花，儘管沒有說話，也是高興的。

狼妖則繼續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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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的狼妖，中間的蘇螭，後頭的小道士，這三個人連成一條線，穿過了小樹林，淌過了小溪流，翻過了小山丘，最後終於站到了一個巨大的山谷前。

小道士指著腳尖下滿目瘡痍的山谷，癟嘴道：「這底下就是萬妖冢，如果想回頭，現在還來得及。」

「萬妖冢？」蘇螭疑惑地探了探身，說道：「這不就是個土地貧瘠的山谷嗎？」

小道士哂笑了一聲，沒有多做解釋。

狼妖找到了下山谷的小路，已經先行離開了，蘇螭幾步追上去，也跟著往下走，落在最後的小道士嘆息一聲，搖晃著腦袋，也朝那處走去。

蘇螭站在山谷之上往下望時，能清清楚楚看到龜裂的谷底大地，以及幾株零星不成形的畸形小樹，可是當她越往下走，她眼前所見的綠意便愈發蔥蘢，腳下踩著的土地，也被鮮嫩的綠草和美麗的花朵所覆蓋，空氣里都能嗅到獨屬於自然的清新濕潤空氣，到處鳥語花香，美不勝收。

「這裡這麼美，怎麼會是萬妖冢？」蘇螭問道。

身後的小道士冷笑一聲，說道：「你再朝前走，就能知道萬妖冢里到底美不美。」

蘇螭在森林公園一樣的山谷里繼續前進，原先濕潤清新的空氣漸漸稀薄起來，腳下綠意如海水退潮，空氣里多了些乾燥炙熱的沸騰之氣。

走在最前方的狼妖停下了腳步。

蘇螭走近它，這才驚訝地發現，狼妖的身前與身後竟然是截然不同的兩處世界，前方大地分裂，烈焰怒火遮天蔽日，暗紅色的天幕就像一塊發了臭的老抹布，天幕底下，是大片大片被積壓埋葬在泥土裡的屍骨。

黑沉沉的土地，白森森的屍骨。

那是只在地獄里才有的景象。

而在狼妖身後，蘇螭看到的依然是陽光明媚，春花夏草之景。

前後之隔，恍若夢境。

而狼妖，就踩在了夢境中央的那條線上。

蘇螭雖然沒什麼異能，但她曾和小籠一道進入過意識之境，面對這樣的奇妙世界，她還不至於慌了手腳。「這兩邊，哪個是幻境？哪個是真實？」她問小道士。

「不錯嘛，還知道有幻境之術。」小道士詭異笑道：「可惜，這兩邊都是真實。」

「兩邊都是真實？」蘇螭奇道：「難道是自然景象？」

「不是自然景象。」小道士說道：「我和你說過，這裡是萬妖冢，顧名思義，這裡是妖怪的墳墓，成百上千的妖怪被囚禁鎮壓在這個山谷里，人們用土將它們掩埋，為了平復妖怪們的怨氣，便又不斷拿人祭祀，向地底下的妖怪們供奉食物，因此你看到的那些屍骨，都是真實的屍骨，它們就是千千萬萬死在這個山谷里的人類和妖怪。」

怨氣深重的土地，沉澱了無數鮮血和屍肉，伴隨千百年的時光，便成了如今這副真實地獄的模樣。

「那這邊呢？」蘇螭指向身後的青山綠水，問道。

小道士解釋道：「妖怪們被囚禁在地獄之中，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後來，冢內一隻九尾狐狸耗盡性命，用九尾狐狸的天命幻術覆蓋了整片萬妖冢的土地，將地獄變成了你眼前所見的天堂。」

「既然是幻術，又何來真實？」蘇螭不解。

「幻術雖假，但是身處其中的人卻願意相信那是真的，久而久之，這一切，也就變成了真的。」小道士感慨笑道：「我師父年輕的時候曾認識過一隻九尾狐狸，他老人家告訴我，倘若有一天我也能見到一頭九尾狐狸，那麼我便能真正懂得世間真真假假，黑白之間還有灰，而那層灰，才是真正的人心。」

蘇螭瞥了眼一臉憧憬的小道士，又看了眼獃獃站立的黑色狼妖，心想，你其實已經見到了九尾狐狸，只不過，你卻只將它當成了一頭狼。

難怪你師父說你不辨真假，不懂黑白了。

一直站立不動的狼妖忽然有了動作，它抬起腿，朝前方的地獄跨進一步。

「小籠？」蘇螭跟在狼妖身後，不解地看向它。

「誒？」小道士突然出聲，驚奇地指向狼妖的腳下，「那是什麼？」

蘇螭低頭。

就在狼妖腳下，隨著它邁出的每一個步伐，一塊又一塊的青石板磚古秀質樸地鋪開在了黑暗的土地上，緊接著，青石板道兩側冒出了兩麵灰撲撲的小牆，牆上青磚黑瓦，綺麗的就像江南雨鎮里的靜謐小巷。

小巷白霧裊裊的深處，一聲清朗朗的叫賣聲傳了出來。

蘇螭還好，後頭的小道士卻已經驚為天人，訥訥地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迷濛的白霧後頭，一個中年男人挑著個貨擔，輕輕鬆鬆穿過迷霧，朝他們走了過來，挑貨的扁擔壓在他肩膀上，搖晃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這個賣雜貨的中年男人停在狼妖與蘇螭身前，將貨擔一放，抹了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爽然笑道：「兩位小姑娘，買發卡嗎？我自己做的，又漂亮又大方。」

蘇螭起先只是驚奇，繼而大驚地轉向身邊的狼妖。

她的身邊哪裡還有狼妖。

她的身邊就站著白髮小籠。

「……小籠？」蘇螭難以置信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小籠看起來十分柔軟的白髮，可她手剛伸出去，就被小道士攔住了。

小道士有些驚恐，他謹慎地看向四周，說道：「萬妖冢已毀，這是幻境，你最好什麼也別碰。」

果然，小道士的話剛一說完，前方和藹可親的貨郎大叔立即消失不見，就連他們腳下的青石小巷也跟著煙消雲散。

可是幻境還沒有結束。

因為新的幻境，又誕生了。

這一次，出現在幻境里的人，蘇螭竟然意外地覺得熟悉——儘管她一個都不認識。

「我的媽呀！」小道士被眼前情景震驚到語無倫次，「我這是……我這是看到了什麼？」

就在蘇螭前方，有一處隆起的小山坡，山坡頂上只有一株正在迅速腐爛凋零的桃花樹，從樹根到樹枝，再到每一朵桃花，那是一種摧枯拉朽的死亡，沒有任何力量阻止得了它的消亡。

桃花樹底下，一個狼狽不堪的年輕男人正在用力朝外掘土，那狠勁，就跟挖人祖墳似的。

山坡下還有兩個女人，一個渾身是血地朝山坡爬行，一個守在她身後，滿目悲涼。

蘇螭看向後頭的女人，驚訝地發現那年輕女人的眉眼像極了小籠。

大地震動，萬妖哀嚎，整個世界就像被死神攥在了手心裡，捏揉壓碾，任意妄為。

很快，桃花樹底下的年輕男人從地底下捧出了一具小小的白骨。

蘇螭離得遠，只覺得那白骨不似人形，倒有些像小狗。

「……狐狸……」小道士吞了口口水，喃喃道：「……那是九尾狐狸……」

蘇螭聽到小道士的聲音，再轉頭看向身旁的小籠，腦子裡寒光閃過，醍醐灌頂。

她終於明白，狼妖一心一意要來萬妖冢，到底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