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艾斯原本並沒有打算和克洛德正面相對。他只是想探探底,好奇一下這位便宜父親究竟是不是自己被抓的幕後推手而已。如果克洛德不是,又是誰把巡邏隊叫來的?如果是克洛德做的……那他究竟又為什麼這麼恨自己?
今夜之前,每次想到那道包含著憎惡的目光時,艾斯的感覺都是好奇和有趣;然而在今夜之後,再想到克洛德會以那種目光注視著自己時,艾斯卻感到了隱隱的興奮……
他和克洛德現在的距離的確是近了點,近到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透過教士黑袍上扯開的領口,看到那漸次沒|入黑色衣料之中的白|皙肌膚。目光在那片冰冷的白上停留了片刻,艾斯的聲音沙啞起來:「如何?」
克洛德微微皺眉:「……閣下……」
「你聽不出我是誰嗎?……克洛德。」艾斯惡劣地在他耳際呼出一口氣,纏著繃帶的手指輕輕落在了那雪白的頸上。感受到對方不由自主的顫|栗,他靠得更近了:「那麼……猜猜看如何?」
克洛德是綠寶石的父親,同時也是他具有血緣關係的「父親」……可是面對這位便宜父親的時候,艾斯卻沒辦法用對父輩的眼光去看待他。也許是因為他的相貌實在太年輕了,又也許是因為他完全符合了艾斯的審美觀……
法老王的裹屍布與行屍走肉的克洛德。艾斯腦中忽然閃現出一個念頭。竟然意外地相配呢。
停在翻頁上的手指已經微微蜷起,克洛德咬牙道:「閣下……」
「用這種聲音叫出這樣生疏的稱呼……你不覺得,不太合適嗎?」聲音低得有些過分,連xiong腔都掀起了一陣震動,「想想看……你現在最想見到誰呢?」
克洛德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雙手握成了拳:「……卡西莫多?」
「……」
卧槽卡西莫多到底是誰啊喂!!!
艾斯整個人都凌亂了,只要一陣風就能搖擺起來。現在這時候不是應該用懷念or憎恨or驚訝or毫無意外的口氣說出他的名字嗎!?卡西莫多又是什麼鬼啊喂!!好不容易營造的氣氛就這麼輕易地被打破了喂!!
然而再凌亂的心情也沒辦法阻止忽然而生的警兆。艾斯猛然收回雙手,向後仰身,上身與地面剛好呈一個平行的角度。而在他眼前不到三厘米的地方就停著一隻手,數息之後才收了回去:「……沒有人?」
艾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那隻手便再度揮了過來。這次幾乎只差一厘米,那隻手便能擦過艾斯的鼻尖……
艾斯額頭上緩慢地冒出一滴汗水。
「難道是我感覺錯了嗎?」克洛德自言自語般地道,懷疑的目光在屋內的每一個角落掃過,卻都沒能發現任何問題。
趁著那隻手還沒落下,艾斯保持著那個姿勢,艱難地將自己從克洛德的攻擊範圍內挪開。隱身術雖然能在視覺上造成不存在的效果,但是本質上他還是有實體的……如果被克洛德碰到,一定會發現什麼,到時候他就別想順利脫身了。
他可以主動接觸克洛德,甚至讓他知道現在出現在這裡的人是自己,卻只能讓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而不能讓他發覺自己會魔法……克洛德目光中的憎恨並不是作假的,他的的確確對艾斯抱有著某種惡意,那目光甚至讓艾斯相信,只要能有機會,克洛德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推向死局。
——就比如這一次……雖然還不能確定是不是克洛德叫來了巡邏兵,但是毫無疑問的,假如艾斯將得到一次審判,那他就會竭盡全力地讓審判的結果趨近於坏的方面。
更可悲的是,「受害人」浮比斯現在一心想要報復艾斯,而即使艾斯能讓他回心轉意,想必克洛德也有足夠多的手段讓他咬定口風……
隱約的興奮感湧上心頭,艾斯的目光炙熱起來。克洛德果然比他想象中的更難纏……
克洛德敏銳地發覺了艾斯的注視,警惕地回過頭來:「誰!?」
「我以為你已經猜到我的名字了……克洛德。」艾斯彈了彈手指,用了一個小法術,讓自己的聲音直接響在克洛德耳邊。他的聲音里充滿遺憾,又像是有著似有似無的誘|惑:「別忘了,是你親手把我推進深淵的,克洛德……」
克洛德慢慢握|住雙拳,眼中出現了艾斯所熟悉的憎惡:「……愛絲美拉達。」
「我一直都很好奇,為什麼自己會有一個這樣女性化的名字。」艾斯輕聲道,像是在自言自語,「『綠寶石』,對嗎?也許這個名字的由來的確是我的眼睛,也有可能是隨便起的……可是無論如何,你都該知道我是個男孩,而不應該有這樣一個女人的名字。」
克洛德緊抿雙唇,一言不發。他沒有絲毫的動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開始變化——厭惡變成了恨意,他好像被艾斯的話勾起了什麼回憶。
「明明知道我是個男孩,卻又為什麼要起這樣一個名字呢……」艾斯注意著他的神色,繼續輕聲說道,「我一直很好奇這個問題,直到見到了你,這個問題才得到了解答……你,希望我是個女孩吧?」
克洛德臉上有了微微的震動。艾斯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嘲弄般地道:「或者說……你根本就是在憎惡著作為男孩而出生的我,所以才希望我能改換一個性別?」
克洛德的臉色終於變了。
「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
「我也什麼都不需要明白。」艾斯打斷了他,幽幽地道,「我只需要知道……是你把只有一歲的我拋棄在了埃及人的營地,交給了一個瘋女人去撫養,僅僅這樣就夠了。」
克洛德緊抿雙唇,低下頭去。而艾斯卻皺起了眉,禁不住感到困惑。按照剛才的情景,克洛德顯然是被他說中了痛處……綠寶石於副主教而言,恐怕更像是一個威脅。
他身上有種和隱修士相似的氣質,看得出平時是個極為自律的人,而且遵守著某種行為規範。拋棄一個無辜的嬰兒並不是他在平常應該做出來的事,那麼就是在綠寶石身上感受到的這種「威脅」,才讓他做出了這樣的舉動?可是性別又有什麼能威脅得到他的呢?……如果是男孩就送走……那麼假如是女孩,難道克洛德還會讓綠寶石留下來嗎?
父母拋棄孩子的原因無非貧窮和名譽,可是這兩點和性別又能有什麼相關呢……
艾斯百思不得其解,便不由得問了出來:「……為什麼?」
「您是想問為什麼我要拋棄您,還是您為什麼要出生?」克洛德抬起頭,譏諷地道,「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而我只是按照上帝給出的指引,去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而已。」
艾斯不禁冷笑起來:「這種理由,你說服得了你自己嗎?」
「看到您以後,我認為自己做的是對的,這就夠了。」克洛德冷冷地道。
一股怒氣油然而生。艾斯盯著克洛德,一字一頓地道:「那麼現在,我也想做一件自己認為是對的事。」
他一步步地靠近克洛德,最終停在了對方面前。只要抬起手臂,他就可以勒住克洛德的脖子,或者一個簡單的咒語,就可以讓克洛德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假如克洛德站在他的位置,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然而艾斯卻沒有做出多餘的動作,只是微微低頭,蜻蜓點水般地在對方唇上印下一吻。
「晚安,我的……父親。」
等到克洛德從震動中回過神時,他已經再也無法在這間屋子裡感受到其他人的氣息了。
如果不是血管中流淌的那股力量還在提醒著他,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剛才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克洛德環視一周,彎腰從書櫃底端拿出了一隻罐子。
如血般的液體浸泡中的,是一對駭人而鮮活的黑色眼球。
「愛絲美拉達……」他嘆息般地道,收緊了抱著罐子的手。
已經……沒有什麼能阻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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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後路以後,艾斯就安心地過上了深居簡出的生活。白天他呆在陰冷潮濕的監獄里訓練精神力、在荷魯斯之眼的環境中模擬魔法的效果,晚上則放上一幕幻象,回到自己家裡休息。為了不被人發現端倪,這段時間他甚至連祭祀都沒有見——雖然他敢肯定,祭祀肯定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
巴黎人走起法律程序來總是慢吞吞的,以便從這司法過程的種種環節中撈取更多的利益。等到艾斯終於被提上法庭的時候,一個月都已經過去了。
艾斯的消失在流浪者們眼中已經是見怪不怪了。祭祀本來就是個怪人,作為他唯一弟子的艾斯有些怪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反正只是沒人知道他躲在哪兒而已,艾斯又從來都沒有落下過大部隊——所以在幾次驚訝過後,流浪者們也漸漸習慣了這一套,對艾斯的失蹤也不怎麼關注了。
不過也只是男人們不怎麼關注了而已,懷春的少女們和艾斯那一大票的養母們可是非常在乎艾斯的行蹤的。之前艾斯宅在家裡做實驗的一個月,少女們就差點拽破了哈力木們僅有的幾件好衣服,這才僅僅出現了一次,又忽然間消失不見了,怎能讓人不感到心急?
以大公夫人為首的養母團更是每天都在議論艾斯可能在哪兒,勒令自己的晚輩兒女幫忙尋找。可是找了整整一個月,都沒有發現艾斯的蹤影,她們慢慢焦急起來,終於在這一天的晚上,派出幾個代表堵住祭祀,逼問他艾斯的下落。
也許是看出自己根本干不過這些女人,帕迪阿蒙識趣地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不過如果明天下午你們去司法宮,就一定會看到他的身影。」
祭祀的占卜能力什麼的,流浪者們還是很信任的。於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她們集體跑去了司法宮。
司法宮的門外早已聚集了一群人,都是一些窮極無聊的小市民,擠在門邊等著看熱鬧。養母團們憑藉自己健壯的體格和團結的精神,成功地在人群涌動時擠|進了最里端,佔據了最有利的觀看地勢。
曲折的長廊盡頭是一扇矮門,而矮門裡端就是用作審判的幽暗大廳了。它的布置盡現了司法的嚴肅性和威嚴感,那閃爍的斧刃、跳躍的燭光、被黑暗所籠罩的牆壁與座椅……無疑都會給罪犯造成一種壓迫感。在這種環境下進行審訊,根本不用擔心囚犯不會認罪。
現在大廳里已經擠滿了聽眾,桌邊也坐滿了前來參與審訊的官僚們。古依德仗著自己的個子高,踮起腳尖四處尋找著艾斯的蹤跡。忽然間她驚呼了一聲:「綠寶石——在那裡!」
幾分鐘之前,艾斯被戴上鐐銬,從監獄里押送到地面的司法宮,接受屬於他的審判。古依德叫出聲來的時候,他正坐在被告席的椅子上,老神在在地打量著上面坐著的幾位大人。
聽到古依德的聲音后,他便轉過了頭,正對著大公夫人她們所在的方向。為了不讓她們擔心,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不會有什麼事。
大公夫人露出不信任的表情,對著他搖了搖頭。艾斯也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暫時還不需要她們的幫助——開玩笑,難道他還能讓這群娘子軍幫忙劫獄么?
該做的準備,他已經全部做好了……現在,只要等著抓住機會就行了。
艾斯垂下眼眸,露出了愜意的微笑。
坐在上首的一個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慢吞吞地宣佈道:「諸位,請安靜,我們的審判現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