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鄢母離開后,蕭語玲一下子有些脫力地癱在了沙發上。剛剛強撐出來的冷靜強大瞬間化為烏有,活了大半輩子,向來只有她把別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的份,這次卻被自己的親女兒這麼耍了一遭,還真像是報應。
蘇盛回家時見到妻子這副模樣,本來直接走向二樓的腳步頓了頓,但還是沒有問。他們因為兩個女兒的事產生了自結婚以來最大的分歧,見面時除了爭吵還是爭吵。蘇盛也感覺有些累了,有個過於強勢的妻子,這麼多年,他的忍耐已經快到了極限。
「站住。」蕭語玲出聲喊住似乎連看她一眼都嫌多餘的丈夫。
聲音微弱,不復以往的柔和中帶著大把的不容抗拒,蘇盛心中的怪異感越來越濃,「你怎麼了?」
蕭語玲目光沒什麼焦距地投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問他:「你為什麼疼曉午多過曉楚?」
一提這個蘇盛感覺自己的怒火又有些不由控制地涌了上來,「是我要偏愛曉午嗎?如果不是你一開始就對一個女兒如珠如寶,對另一個卻不聞不問,我犯得著這樣?」
蕭語玲冷笑,「我為什麼要對你初戀情人的女兒好?你又為什麼要對你初戀情人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好過自己的親生女兒?你憑什麼這麼做?」最後一句話簡直是咬牙切齒,蘇盛以為是醫院那邊對曉楚的病又傳來了不好的消息,她又拿他撒氣,縱然是已經習慣了,可還是很頭痛,「曉午是無辜的,抱她來的時候她還是個嬰兒,你就當是做點好事,看成是收養的一個可憐的孩子,我又不要你對她有多好,你心胸怎麼就這麼狹隘?」
蕭語玲閉上眼睛,她不喜歡翻這些陳年舊事,但現在卻又不得不回想。男人都有劣根性,但蘇盛還算是個對家庭負責,也很能剋制自己的人。當年兩人剛剛結婚,感情說不上如膠似漆卻也不錯,她不欲因一件小事使兩人之間的感情產生嫌隙,但也不希望家裡多一個和他們兩個都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尤其是在已經有了一個女兒的情況下。蘇盛想要做好事,她不阻止,只是提議把蘇曉午交給另外一對家裡還沒有孩子的朋友,這樣不管是對孩子還是大人都更好,但蘇盛不放心,非要自己養。
他扮聖父,她卻還沒到聖母的地步,她承認她對蘇曉午不好,但是壞過嗎?捫心自問,從沒有。除了這次,她以為曉楚真的生了病,拆散了她和鄢凜。
當初她就不該讓步,不然現在這些事都不會發生,蘇家只有曉楚一個女兒,她不會因為從小就想要得到來自父親的更多關注而處處和蘇曉午爭搶,從一根髮帶到陪在身旁的男人。蘇曉午可能是真的愛慘了鄢凜,但曉楚,她也是天之驕女,為什麼要下作到非去搶妹妹的男人?蕭語玲有些悲哀地閉上了眼睛,眼淚終於還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告訴蘇曉午她的身世。」良久,在蘇盛有些無措地過來給她擦淚的時候,蕭語玲拂開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承諾過她成年後就告訴她,但你食言了,我不准你再拖。」
蘇盛有些煩躁地甩手站了起來,「你不要再添亂了好不好,她才自殺未遂沒多久,和顧優感情也不穩定,這時候告訴她這些,不是逼她胡思亂想么,萬一,萬一又……」
蕭語玲打斷他,「我們的親女兒,得了轉移性黑色素瘤,已經侵入到肝臟,接下來的時間還有可能轉移到心臟和大腦,她的存活率可能不到百分之十五,告訴我,你擔心的是什麼?是那個受了點刺激就輕生的養女幸不幸福?還是她一氣之下就隨便找了個男人閃婚,你想多給她準備點嫁妝好讓她在婆婆面前腰桿挺得更直?」她的語氣逐漸趨於一種異常的平靜,「或許我們該坐下來談談離婚的事了。」
……
出了酒吧,鄢凜心中的煩躁感不僅沒有消停下去的趨勢,反而愈發沸騰起來。他打開車門坐進去,發動車子,李理在外面彎下腰敲他的車窗,鄢凜透過單向玻璃望著她,絲毫沒有按下車窗的打算。外邊李理在心裡搖頭嘆氣,真是大少爺脾氣,不過卻也難得見他失了風度,算是奇觀了。
她想起她在英國時遇到他的樣子,還是少年的模樣,身姿挺拔宛若松柏,捏著酒杯的手指修長優雅,目光乾淨宛若初雪,偶爾散發出來的氣息迷人又危險,令人忍不住想要追逐。他曾說過對她的看法,說氣餒兩個字不存在於她的字典里,心比多數男人更加嚮往征服。只是,她的眼神變得有些黯然,有些話幾年前沒來得及說,現在卻是不能開口。鄢凜變化之大令她十分陌生,就算她甘願只做他手中的一把劍,現在的他也是不會接受的了。
他自己可能都沒察覺到,經過蘇曉午和蘇曉楚之後,他開始變得有多難以觸碰。
李理直起身,後退幾步,看他流暢地倒車,然後那輛線條漂亮的車子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鄢凜就近開車去了一家星級酒店,到了酒店門口直接把車鑰匙扔給了泊車的侍者。他大步走進去,乘電梯去了常年給自己留著的套間。洗完澡,連濕透了的頭髮都懶得擦,直接倒床上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感覺一隻撥弄著自己的頭髮,懶得睜開眼睛,能拿房卡開門的就那麼幾個人,鄢凜揮手,「別吹了。」
意料之中聽到了宋繁的聲音,「這樣你明天起來會頭疼。」
喉間發出有些沉悶的笑,鄢凜說:「你簡直比我媽還要貼心。」宋繁一直對他好,好到有些不記好的鄢凜都忍不住開始慢慢對他好回去,不過畢竟及不上他對他就是了。
宋繁十分細緻地吹著手下的黑髮,一邊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過兩天就是蘇曉午和顧優訂婚的日子了。」
鄢凜閉著眼睛,像是沒聽到一樣。過了很久,就在他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動了動嘴唇:「我會去。」上輩子都去了,這輩子更沒什麼理由不去。
「你不喜歡蘇曉午了?」
鄢凜有些納悶今天宋繁怎麼話這麼多,他一向說什麼都點到即止,再親密的人之間都鮮少這樣直白地去戳對方可能還沒好全的傷口。換在以前這會兒鄢凜可能還沒緩過來,但現在身體里住著的是經年後的靈魂,於是耐心地解釋了下,「已經是不可能的人了,就沒什麼多餘的心思了。」
「當初是你先對蘇曉午告白的。」
鄢凜想起高中的那個情人節,以往每每憶起都覺得是一截裹著絲絲甜味的片段。此時迷糊地再次翻出來想一遍,帶上了一層揮散不去的青灰色,又像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能精準地認出那裡面是過去的自己,但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種過於遙遠的感覺。「那時不懂事,喜歡了就喜歡了,說了會一直在一起,」頓了頓,「還以為真的能夠做到,是我負了她。」
「或許你也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麼喜歡她呢?」宋繁放下吹風機,枕著自己的手臂在鄢凜旁邊躺了下來,不過這次是再沒聽到回答,他真的睡著了。
……
第二天是被響個不停的手機鬧醒的,鄢凜半睜著眼睛看了下來電顯示,接了起來,「喂?」
范冬離的聲音傳來:「凜兒,李約昨晚出了車禍。」
鄢凜翻了個身,「嚴重嗎?」
范冬離說:「還在搶救。」
喬明明一把搶過手機,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行了,這事兒你別管了,就算救不回來也是他自己作的,下那麼大雨還在山道上飆車,他以為自己車神轉世呢,要我說有命活到送醫院都是上輩子燒了高香。」
范冬離重新又把手機奪回來,「你繼續休息吧,就是和你說一聲。」
鄢凜掛了手機就真的繼續睡了。
喬明明見范冬離放下電話后臉色不是太好,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你這是瞎操的哪門子心,還巴巴地打電話通知凜兒,你以為他是受虐狂不成?別說關心李約,他以後還能丟給他一個眼神我都跟你姓!」
「報應來得太快,還有點回不過神,話說回來,你敢保證你從沒為了喜歡的人干過壞事?」
喬明明沒范冬離那麼敏感,安之若素地呷了一口紅酒,說:「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報應,把你們用來相信奇迹的時間都用來相信報應了。」
范冬離看他的眼神頭一次帶上了點兒奇異,突然覺得喬明明真他媽的是個明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