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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歆是個很平凡普通的男孩子。他長相清秀,巴掌大的臉上鑲著一雙總是笑得彎彎的月兒眼,這就是他臉上唯一出色的地方,鼻子和嘴都普普通通的,小巧秀氣。乍看之下,無法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身材纖瘦嬌小,抱起來還有些軟,渾身上下散發著「我很好脾氣很好欺負」的氣息。於是,也真的會受欺負,還好存在感薄弱容易遭忽視,只是偶爾被想起來了才被欺負一下,而且因為性格太綿軟,那些人下手了也沒成就感,欺負起來都沒勁兒。
因為他的不起眼,霍子瀚和他同班了差不多半年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時的霍子瀚才十八歲,剛成年得到了霍家歸到他名下的十億,基本可以一輩子過著揮霍無度的日子,沒有後顧之憂。但霍子瀚自懂事起一直紈絝,霍家從來沒有虧待過他,就算多了一大筆財產,似乎也只是把紈絝程度上升一個台階,不是特別有意思。每一個少年都有一個中二期,霍子瀚覺得他需要做一件特別高大上的事來宣告自己的成長。於是他在不少人「霍子瀚瘋了」的目瞪口呆中,大手筆的用了一個億開了一間專門銷售名車的車行,交給高薪聘請的經理人打理,然後,擰起包袱去了外地,沒有在明華大學讀書。他沒想過要離開生養他的霍家,但也想試試遠離霍家的生活。
事實證明,在陌生的地方,霍子瀚依然能成為眾星拱月的那個。他在大學過得如魚得水,甚至體會到一種身為霍家二少體會不到的成就感,因為做霍家二少,他無法分辨圍在他身邊的人到底沖著他本人來還是沖著他的身份來。
直到霍子瀚又一次遇到他的天敵——毛毛蟲。
霍家二少有個難以啟齒的毛病,他有非常嚴重的毛毛蟲過敏症。凡事被毛毛蟲碰到或者沾染到毛毛蟲的任何一部分,他的皮膚都會產生劇烈的反應,先是接觸到的區域發熱發紅,然後在短時間內迅速蔓延全身,泛起一個一個很噁心的紅疙瘩。他的首次病發在他的初戀女朋友面前,她大聲尖叫逃走,彷彿他是什麼噁心頂透的怪物。
後來通過醫生的診治,雖然依然對他這個過敏反應沒有辦法,但已經研究出對應的葯,可以令他的癥狀迅速消退。
可是那一天,已經很久沒有再發病的霍子瀚忘了帶葯!
他在洗手間洗手的時候,挽起袖子看到小臂上泛起的紅疙瘩就知道要糟!他很清楚這過敏反應發展得有多快,如果他現在走出去,還沒有走出校園,整個人都會變成一隻噁心的疙瘩怪物,把他在新學校建立起的形象全毀掉了!
霍子瀚把自己關在洗手間的隔間里,決定等學校的人走光了他再出來!
雖然發現自己起了過敏反應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但關在洗手間的時間還是憋悶極了,好幾次霍子瀚都忍不住想衝出去算了,可是摸到手上臉上的凸起,自己先噁心到了,對毛毛蟲這種生物簡直深惡痛絕,不明白這世上有那麼物種滅絕,怎麼就漏了這一種呢?
極度難熬的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洗手間的光線開始變暗,外面漸漸變得安靜,一道溫軟的嗓音輕輕在洗手間響起:「霍同學……霍子瀚同學……你在嗎?」
霍子瀚詫異了,他很確定這不是他熟悉的那一掛的任何人的聲音,但有奇異的感覺不陌生。
他沒吭聲,得不到回應,洗手間的燈亮起,那溫溫軟軟的嗓音又叫了兩聲,帶了點茫然困惑和遲疑。
霍子瀚繼續沉默是金。
外面靜了一會兒,然後,隔間的門被小小敲了兩下:「是不是……霍同學……在裡面?」
霍子瀚還是不回答。
溫軟的嗓音困窘為難:「霍同學……你的包……還在課室……」
霍子瀚頓了頓,他差點忘了這一茬!他的包里有他的幾乎全部家當,一不小心被人順走了,他的麻煩就大了!
「拿給我。」霍子瀚終於說話,聲音沙啞含糊,因為喉嚨也因為過敏反應腫起來了。沒有葯,他整個人會腫得東一塊西一塊的,腫足一天一夜。
「……已經帶來了,請你開門。」外面的人說。
霍子瀚打開一條門縫。
「塞不進去……」溫軟的嗓音苦惱說。
霍子瀚突然惡從膽邊生,「啪」一下把門全部打開!他那張已經變形,看不出本來英俊逼人面目的臉,完全暴露在燈光底下!
隔間外面站著一個纖瘦的少年,因為背光面孔模糊,還維持著舉起包塞進門縫的姿勢。霍子瀚突然打開門,他顯然猝不及防,獃獃盯著霍子瀚的臉。
霍子瀚等著他尖叫逃走,離他遠遠的。
對方確實小小驚呼了一聲,卻是連忙走過來扶住他的手臂,緊張問:「霍同學,你生病了?」
霍子瀚心裡一突,偏頭看清他的五官,想了想不確定問:「你是班長的……助理?」正確的說法是班長的跟班。班長是級花,追求者眾多,爭著為她做事的跟班也多,這一個,似乎是最不起眼又常被使喚的一個。當然,使喚他的不是班長——他還沒有資格被班長放在眼內,使喚他的是班長的其他跟班。霍子瀚會知道班長身邊的事,是因為開學后班長已經明裡暗裡表示過看上他,希望他主動點。可是班長的資質丟到他之前交往過的男女朋友中只能算是中等,霍子瀚不怎麼看得上,而且剛到新環境,他也不急著多個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就若即若離的擱著她。
「我叫梁歆……」對方的眼睛不自覺彎了彎,像兩道月牙兒,隨即又想起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很擔憂說,「霍同學,你要快點去醫院……」
「不用,我家裡有葯。」霍子瀚說。
「那你快回家!」梁歆著急說。
霍子瀚立定不動。
「霍同學,你怎麼還不走?」梁歆拉了拉他。
「你沒看到我的臉?」霍子瀚詭異問。頂著這張臉,他怎麼出去?
梁歆仔細打量他的臉,認真說:「看到了,你是過敏了,對吧?」
霍子瀚從他的眼裡看不出任何厭惡,只有純粹的關心,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點點頭,肯定梁歆的判斷。
「過敏,很平常。」似乎看出霍子瀚的在意,梁歆努力擠出一句安撫的話,「吃了葯,好好休息就行。在洗手間待著,不好。」
霍子瀚不說話,不挪動。
梁歆有些手足無措,看著他的目光軟軟的,像在看一個拒絕吃藥的小孩子,包容而耐心:「你這是怎麼了?」
「……」非暴力不合作態度。
梁歆盯著他努力想,突然頭頂燈泡一亮,很快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罩在霍子瀚頭上,又重新扶住他的手臂,溫軟說:「可以了,霍同學,我們走吧。」
乾淨的淡淡的蘋果香味從罩頭的外套上傳到鼻尖,霍子瀚密密遮住自己的臉,瓮聲瓮氣說:「走!」
霍子瀚注重私隱,沒有住學校的宿舍,在學校附近的中高檔小區租了一套全新的公寓。他對梁歆說了地址
猜到霍子瀚顧慮的是什麼,梁歆很細心的帶著他抄小路走出學校,去到霍子瀚租住的公寓,途中幸運的沒有引起什麼特別的注意。
進門后霍子瀚對梁歆丟下一句「自便」,徑自進了房,留下樑歆對著滿屋的凌亂傻眼。
作為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頂級富豪家的少爺,霍子瀚是不會做家務的代表,以前沒有獨居過,一直有傭人侍候著還不覺得有問題。現在一個人住,有自己的獨立空間,霍子瀚一開始還覺得新鮮有趣,漸漸就有點不便了,一來他並沒有變成一個家務高手,二來他有了自己的「地盤」,地盤意識頓生,不愛讓人踏入,一個星期最多只能容忍鐘點工打掃一次。所以一般時候,整間裝修豪華的公寓都是處於一種一團糟的狀態。
霍子瀚從房間里出來已經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本來吃過葯他的過敏反應會消退得很快,但這一次耽擱了最佳的治療時間,這麼長時間過去了,臉上還留著薄薄的一片紅。
走到客廳他的腳步停了,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不單是因為突然變得乾淨整潔的大廳,還因為廚房飄出來的陣陣飯菜香味……
霍子瀚的胃已經餓得縮成一團,臉卻沉下來!
他有區域性潔癖,無論客廳飯廳房間之類的再怎麼髒亂他都可以忍受,可是廚房必須一塵不染!
即使可以做出令人食指大動的飯菜,但梁歆怎麼可以在沒有經過他同意的情況下亂動他的地方?
霍子瀚走進廚房,梁歆正背對著他專心做菜,一回頭看到霍子瀚站在廚房門口,一愣之後下意識彎起眼睛:「好多了……餓了嗎?很快可以吃了哦!」
……又是這種哄小孩的語氣!
霍子瀚挑眉,又說不出責備的話。因為梁歆明明在做菜,可是廚房一點都不髒亂,奇異的依然給人一種乾淨整潔的感覺。
這不科學!
這麼個寶貝,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