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重現
「我看到了那個人」,呂雅菱沉默片刻,又開了口,「那天晚上,你被狗驚嚇動了胎氣導致早產,我躲在牆上,看到了發生的一切。()我對路家大宅很熟悉,知道如何避開保安。我原來是想偷偷看一眼你們,我不敢奢望和兒子相認,只要能夠遠遠的看到我的兒子和兒媳,看到你們幸福的樣子,我就心滿意足了。沒想到,我目睹了很奇怪的事情,有人鬼鬼祟祟地從屋裡溜了出來,靠近那隻狗,好像要從狗的身上拿到什麼東西,可是那隻狗汪汪大叫,把那人嚇跑了。之後你們一群人出來的時候,狗突然狂叫著撲過來。那隻狗很聰明,它其實是要撲向你身邊的人,卻嚇著了你。我想弄清楚,那隻狗的身上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就在深夜翻牆進入,利用超聲波捕狗器將狗偷走。」
辛綺筠感到了一陣滲入骨髓的寒意,渾身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那個人……長什麼樣?」
「是個女人」,呂雅菱向辛綺筠詳細描述了那個女人的形貌……
下不完的雨,辛綺筠在雨聲里迷失。結束了視頻聊天後,她凝視著電腦屏幕,有種奇異的感覺緩緩的由心中升起,她覺得從那屏幕上,散發出一種陰沉沉的氣氛,彷彿她的爸爸媽媽,正站在旁邊,或室內某一個看不見的角落裡。
「筠筠」,一聲溫和的呼喚傳來,辛綺筠回過頭,震愕地看到,爸爸就站在他的面前,她仰視著爸爸,他那樣高大,他的眼睛深深的凝注在她的臉上,似乎有許多許多要說而說不出來的話。
「筠筠」,又一聲輕柔的呼喚傳來,是媽媽,她的眼光十分慘切,她不說話,但那哀傷的、沉痛的眼光使辛綺筠心臟收縮。辛綺筠試著從椅子里站起來,覺得有滿心的話要向爸爸媽媽訴說,她明白了,爸爸媽媽是特地回來聽她說的。她向他們邁進了一步,她有太多的話要說,要告訴他們所發生的一切,訴說她內心的痛苦和掙扎。可是,爸爸媽媽同時緩緩轉過身子,輕飄飄地向窗戶走去。
「爸爸!媽媽!」辛綺筠追上去,急切地喊。等了15年才把你們等來,絕不能讓你們這樣走掉!她大喊著「不要走,你們聽我說……聽我說……」嘴唇發顫,底下的句子卻無論怎樣也吐不出來。
爸爸媽媽已快從窗外隱沒了,辛綺筠撲過去,卻有人擋在了她的面前。抬頭看,是哥哥,他遮蔽了她的視線,也攔阻了她的步伐。
「哥」,她軟弱地哀求,額上在冒著冷汗,「快把爸爸媽媽找回來,不能讓他們走。」
辛梓驊望著她,對她露出一個冷笑,仰仰頭,他大笑著說:「我怎麼可能讓他們回來,我恨他們,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們!」
辛綺筠張大了眼睛,不信任的望著他,好半天,才能吐出一句不完整的話:「你……為什麼……恨他們?」
辛梓驊又仰天發出一陣大笑,笑得凄厲。
「哥!哥!哥!」辛綺筠叫著,心如刀絞。在她的叫聲里,她能衡量出自己那份被撕裂的、痛楚的、絕望的感情。她用手抓緊自己胸前的衣服,淚水在面頰上奔流,她窒息的、重複的喊:「哥,哥,哥……」
「筠兒,你怎麼了?筠兒,醒一醒!」有人在猛烈的推她、喊她。辛綺筠猛的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室內一燈熒然,路晞芃站在他面前,而她,坐在桌前,仆伏在手提電腦的鍵盤上。她坐正身子,愣愣的望著路晞芃,搖了搖頭,不知道是真的醒了過來,還是猶在夢中。路晞芃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是溫暖的,她的卻冷得像冰。
「怎麼這樣子睡著了,會凍感冒的」,路晞芃一把將她抱起來,向卧床走去。
辛綺筠蜷縮在他的懷裡,他的懷裡真溫暖。她頭中依舊昏昏然,怔怔地說:「我夢見爸爸媽媽了。」
路晞芃深深地吐了口氣,「你太疲倦了,快睡吧,已經凌晨兩點鐘了。」
「對不起,靈堂的事情那麼多,我卻躲在房間里,沒有幫你的忙」,辛綺筠歉疚地說。
路晞芃在床上坐下,依舊將她抱在懷裡,「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擔心就行了。」
辛綺筠緊偎在他的胸前,不勝凄然,「我還夢見了哥哥。」
路晞芃的身體驀然僵住,聲音也有些發澀,「夢見他什麼了?」
「夢見他……」辛綺筠覺得心中一陣翻攪,一慟而不可止。她緊緊環抱住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痛哭失聲。在奔流的淚水中,在她翻騰的愁苦裡,許多傷心的往事也都同時勾了出來,一時間心碎神傷,五內俱焚。
辛綺筠哭了很久,彷彿再也止不住了。路晞芃輕輕拍撫著她,任她發泄,待她漸漸收住了眼淚,才將她放到床上,替她換好睡衣,蓋上棉被。
辛綺筠安靜地躺在那裡,睜著一雙淚眼看他。
路晞芃脫了外衣褲,掀開被子在辛綺筠身旁躺下,側身擁住她。「睡吧」,他很溫柔地哄她,「好好睡一覺,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辛綺筠把頭埋進的懷裡,倦意在她的體內流竄,她疲倦已極,在他的懷裡沉睡過去。
清晨辛綺筠醒來時,路晞芃已經離開了,今天是路維源的追悼會舉辦的日子,地點在殯儀館。她匆忙起身洗漱,洗手台的鏡子映出她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臉,還有紅腫的雙眼,形容憔悴不堪。
月嫂抱了寶寶過來,她給寶寶餵過奶,下樓去幫忙。
殯儀館在山上,冷雨撲面,寒風砭骨,辛綺筠不勝其瑟縮。追悼會11點舉行,時間還不到,前來送別的人就陸陸續續到了。偵探社的人都來了,個個神情肅穆。辛綺筠的目光定在程躍的臉上,程躍也望著她,只是略微頷首致意,並未有隻言片語。
肖櫻偷偷將辛綺筠拉到入門處。「耽誤你一點時間」,她壓低了嗓音說:「這些天,我們都在暗中調查程躍,我們也很想查清楚,究竟是不是程躍製造了爆炸案。」
「結果怎麼樣?」辛綺筠很平靜地問。
肖櫻搖了搖頭,「警察懷疑15年前,也是程躍炸死了自己的父母和哥哥。但是我們找到了他們當年的鄰居,還有一些親戚,了解到的情況是,程躍和他的父母還有哥哥感情很和睦,他很崇拜哥哥,視哥哥為偶像,哥哥經常給他輔導功課,參加活動也經常帶著他。雖然程躍的學習成績不如哥哥,但是父母也沒有給他壓力,對兄弟二人一視同仁,程躍完全沒有殺害家人的動機。」
「我知道了」,辛綺筠茫然地說,她感到了人生的彷徨,生命的虛空。恍惚間轉頭,竟見關穎佇立在門外,一動也不動。她單手撐著傘,但傘是傾斜的,基本沒有遮擋住雨,她接受著大雨的洗禮,在蒼茫的雨霧中顯得那麼落寞和蕭然。
辛綺筠的心裡迷迷茫茫的,帶著紛紛雜雜的各種問題,就要向關穎走去。肖櫻趕忙拉住了她,「你剛出月子,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怎麼可以出去吹風淋雨,我去把她帶進來。」
肖櫻撐了一把傘,匆匆出去了,她快步走到關穎身邊,不知對她說了什麼。關穎抬起頭來,朝著辛綺筠所在的方向望來。
辛綺筠也靜靜地望著關穎,四周一片沉寂,只有單調的雨聲沉重地敲打在心頭。遠遠的偶爾有車輛駛過,再遠一點,有火車汽笛的聲音,悠長遙遠的破空傳來。
不知過了多久,關穎和肖櫻並肩走了過來。關穎在面前站定了,辛綺筠可以清晰地看到,雨水正從她濕透的頭髮里流了下來。她的睫毛上,鼻尖上,全是水。她們對望著,彼此凄苦的笑了笑。
「我先進去了,你們聊吧」,肖櫻看出她們有話要說,很識趣地迴避開了。」臨走時還貼心地遞給關穎一包紙巾,「快擦擦,淋雨會感冒的。」
關穎說聲「謝謝」接過紙巾,卻一直攥在手心裡沒有動。陸續又有客人從門外進來。「我們換個地方吧」,辛綺筠當先向旁邊走去,關穎默默跟在她的身後。
寂靜無人的角落,窗外的雨聲更顯凄涼。「獨坐窗前聽風雨,雨打芭蕉聲聲泣」。
關穎的臉色蒼白沉肅,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別的,渾身都在顫慄。「你哥哥,
他今天有任務來不了」,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每一個發音都是顫動的。辛綺筠點了點頭,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穎姐姐」,她努力約束自己
的情緒,強壓下心頭的悲哀和苦澀,「那天晚上,你為什麼要接近那隻狗。狗
向我撲過來,其實它並不是撲向我,而是撲向我身邊的人,我終於想起來了,
那晚我身邊除了晞芃,還有你。」
關穎潮濕的眼珠悲哀地凝注在辛綺筠的臉上,無聲地沉默著。
辛綺筠也悲哀地望著她,「是我哥讓你這麼做的,是嗎?」
「不是,和他沒有關係」,關穎急切否認。
「穎姐姐,不用再替他隱瞞了,我都知道了」,辛綺筠聽到自己的聲音在
低低的、酸澀地說:「『置身黑暗中,總有一天會被黑暗吞噬』,哥哥曾經告訴我,這是他在簡莎的出版小說《暗夜驚心》裡面看到的。但是那天我比照出版小說和原稿,只有原稿中才有那句話。當時我沒有意識到這點,後來仔細回想才明白,他看到的其實是原稿。他為什麼會看到原稿,而且對那句話印象那麼深刻?那句話,連同那本小說,都是他自己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