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征戰幾時休
||應煊果然御駕親征.朝中找不出能統領十多萬大軍的大將.應煊以皇帝之尊帶兵出征.他就是大將了.
方媃聽說他的御林軍中軍就在永安縣中駐紮.心不由輕顫了一下.從箱中最深處取中那支
降香黃檀木梳.上面應煊親手所刻的「奈何痴人」依然清晰.
從離開白玉京時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他有所取捨.她也做了選擇.他們再無緣分.只是這「奈何痴人」四個字.卻還是印在了她心裡.
「檀香梳斜雲鬢膩.青衫衣襯雪肌香.相見無言還有恨.幾回判卻又思量.」冷宮之中.他為她梳頭.吟著這首詩.
而她卻只能以「梳罷青絲枉斷腸.願許來世連理香.」來回應他.
其中的意味.他和她.都清楚.再愛.再不愛.也都走到頭了.
方媃輕嘆一口氣.依舊把梳子放回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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涑沙剛離開不到五天.兩軍便突然開戰了.距雙方約定的三月之期提前了二十天.
其實所謂「突然」.只是對方媃來說的.凌雲作為一軍統帥.是早有準備的.
雙方在溍河開戰.柑縣暫時還未被戰火波及.方媃不肯離開凌雲.卻也不能時刻跟著他.只能暫時留在柑縣.擔心吊膽得等著.為安全起見.也為萬一撤退時方便.方媃被安置在柑縣後面的山裡.山中有很多自然形成的山洞.方媃就住在其中一個洞里.凌雲安排雁北帶著一隊滕族士兵保護她.
凌雲原就是除涑沙外.聯軍最高的統帥.不到危急時刻本來不必親身上戰場.只坐鎮後方指揮便可.但因涑沙不在.他擔心獠兵臨陣不聽號令.所以還是親自上了戰場督戰.
方媃在山洞裡.可以遙遙聽到火炮聲.剛開始開戰時.她在山洞裡坐立不安.吃不下.喝不下.每聽到一聲炮響.她便要哆嗦一下.只要一想到此時每一刻都在死人.她就膽寒.
但到了第三日、第四日.她漸漸平靜下來.最起碼.雁北一直沒告之她撤離.這說明戰事還在僵持階段.
柑縣裡的老百姓有許多都躲進了附近的山洞裡.拖家帶口.好不可憐.幸好他們之前並未受到獠滕軍多少滋擾.眼下倒還過得去.想來無論哪一方打勝.都不會無故殺害百姓.如今雖躲在山洞裡.也是怕被炮火所傷.暫時躲避罷了.
方媃偶爾從山洞裡出來活動.會看到不遠處有百姓走動、做飯.他們都以好奇的眼光偷偷看她.因為看她有滕兵護衛.知她必不是尋常人.
方媃見到百姓.心中很愧疚.打仗雖與她無關.卻是滕獠兩族共同謀划發動的.凌雲又是其中最主要的領袖之一.面對被戰火殃及的百姓.怎能讓她心安理得呢.
一個五六歲的男娃娃四處亂跑著玩.小孩子不懂禁忌.而方媃的護衛們只是不許成人靠近她.對孩子並不太在意.所以這孩子跑著跑著.便到了方媃跟前.
四隻眼睛.大眼瞪小眼.方媃見這孩子穿得雖樸素.卻不破爛.腰帶系得整齊.袖口也沒什麼磨損.可見他家並不十分困難.孩子好奇看她.兩隻烏黑眼珠溜溜轉.很頑皮的模樣.
這讓她心裡好受了些.笑微微彎下腰問他:「你家大人呢.快是午飯時辰了.你亂跑.他們一會兒該四處尋你了.」
男娃只看著她不說話.方媃正想著要不要回山洞裡取些點心送給他.只聽不遠處護衛斥聲:「站住.此處不可擅闖.走遠些.」
方媃和男娃一齊回頭.原來護衛正攔著一個滿面焦急的婦人.
「娘.」男娃喊道.
原來是他娘來尋他了.方媃沖那護衛示意.護衛讓開.那婦人慌忙跑過來.一把拉著男娃道:「怎跑到這裡的.叫你亂跑.看我回去捶不捶你.」
方媃怕她回去真的打孩子.忙笑道:「這位大姐.不妨事.孩子還小.淘氣也是尋常事.回去可千萬莫真打他.」
那婦人倒有幾分膽子.笑著向方媃道:「對不住這位姑娘.一時沒看住.孩子亂跑.打擾您了.」
「不妨事.並未打擾什麼.倒讓你這做娘的受了一驚.」
見方媃如此溫和可親.那婦人才真正鬆了口氣.只覺眼前女子好生美貌.乃她生平首見.
「姑娘是軍爺的親眷嗎.小婦人見這周圍儘是保護您的兵丁.可見你不是尋常人.」
方媃與凌雲成婚以來.很少出門.更沒人可說說話.今日有人這般問她.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是第一次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報上自己的身份..凌雲的妻.
能夠坦然得向所有人宣告.她是凌雲的妻子.這感覺實在是說不出來的甜蜜.所以沒說出口.她便忍不住先臉紅了.
「我是獠滕軍凌雲凌非鴻的妻子.」這一句話.她終於可以向任何人說.他們是彼此的唯一.
「凌軍師.」那婦人笑了:「我說呢.難怪.只有夫人這般品貌才配得上凌軍師.」
「你見過他.」看來這婦人對凌雲印象不錯.沒有因為他是反叛而憎恨他.
「獠滕軍剛佔了柑縣時.聽說獠兵一向兇殘.燒殺搶掠無惡不做.我們百姓怕得幾乎要棄家逃走.可凌軍師卻連下幾道命令.定了極嚴的軍規.還殺一儆百.處治了幾個犯事的兵.我們百姓才漸漸安下心來.又正是青黃不接時.凌軍師主持開倉放糧.賑濟柑縣及四周百姓.我們怎不感激.」
原來如此.凌雲作為滕族族長.身負族仇不得不報.卻並不是鐵石心腸的梟雄.他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不傷及無辜.
又與婦人說了幾句話.那婦人帶著孩子走了.方媃抑制不住得想凌雲.惦記他.
一直見不到凌雲.雖知他暫無危險.卻也真的很想見他.她想緊緊抱著他.再也不放手.
到第六日夜裡.方媃忽然被雁北叫醒.雁北讓她立刻起來跟著走.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洞外早已經整好隊伍.一切行禮都馱在馬上.
方媃見雁北忙著給下屬下命令.沒工夫理她.也就不再自討沒趣.二話沒說.站起來略整了整衣衫便上馬車了.
山林漆黑一片.也不知是幾更天.走了一會兒.她才問在外面騎馬跟隨的雁北.
雁北面色沉重.道:「獠部有一支隊伍不遵命令.擅離防地進攻.以至於被敵人包圍.別一支獠兵見狀便不顧族長之命.擅自馳援.結果兩支獠兵被敵人全殲了.敵人趁勝突破.燒了咱們的糧草.咱們如今只能暫時撤退.
「非鴻呢.他可還好.他何時來與我們會合.」方媃急切得問.
雁北瞅了她一眼.冷冷道:「他是全軍的主心骨.又要指揮又要斷後.怎能跑來與我們會合.此次後撤.若運氣好.也許能穩住陣腳再扳回一城.若運氣不好.只怕要一直向北撤了.」
「只是敗了一仗.何至於一直潰敗下去.這幾個月你們攻城略地.佔了不少地方.只要退到一處城防堅實的城池.好好迎戰.便可有反擊之機了吧.」
「都怪獠族這些蠻人難成大事.佔了城池卻不思治理.把那些好好的州府弄得民不聊生.烏煙瘴氣.如今撤到那些地方.還不知情形如何.糧草也是大事.現有的糧草已被敵人燒了.若不能及時從霄雲關運來糧食.咱們可麻煩了.」
「沒有留下滕族人在攻佔的城池州府治理嗎.」
「自然也留了.只是咱們本就人少.難與獠族爭鋒.又不能傷了和氣.只得忍著了.」
方媃心中紛亂.聽了雁北這些話.不祥的預感纏在心裡.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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獠滕軍前方且戰且退.方媃一直跟著雁北向北走.雖不能算是愴惶逃跑.滋味卻也實在不好受.
這期間並不是一直在打敗仗.也有得勝的時候.卻還是不停在退.待退至溱江南岸時.已經是連退兩千里.卻是從春至夏了.
溱江南岸的靖州是溱江南岸最大的州城.這裡被獠滕軍攻佔后.一直派兵鎮守著.還算安定.
方媃隨雁北等人走進靖州府.直接住進了衙門後面的精緻宅子內.
「還要再退嗎.」方媃無心觀賞這原是知府大人的豪華居所.更無心收拾東西.
雁北正看著兵士牽馬.抬東西.回頭看她一眼.道:「據我昨日收到的命令.我們暫時不必再走.大軍也會停在靖州城外駐紮.」
方媃倒並不吃驚.雖然一路都在退.可方媃在撤退過程中逐漸琢磨出些意味來.她漸漸感覺.似乎凌雲是有意後撤的.
究其原因.只怕有很多.以方媃的心智.也只能猜到一二分罷了.
雖一直在退.但獠滕軍士氣並未一蹶不振.獠軍因不聽號令吃了大虧.老實了許多.而滕軍更是一直謹遵凌雲之令.進退有度.攻防兼備.
但雁北跟方媃說起滕兵時.卻是愁容滿面.方媃相問.雁北坦然告訴了她.原來雁北擔心的是滕兵損失太重卻無從補充兵力.
滕族人自前年起.便暗暗從西南岈山中一點點遷徙、隱居在了霄雲關內外.而青壯年更是直接出霄雲關進入獠族領地.日日操練隊伍.
滕族人雖休養生息多年.人丁也算比以前興旺許多.但真打起仗來.青壯年還是不夠.當初霄雲關起事時.舉族青壯加在一起是將近四萬人.如今怕只有二萬多了.
打仗哪裡有不死人的.與獠族相比.滕族兵算死的少了.只是他們本就不多.更無從補充生力軍.眼看自己的族人這樣死去.兵力一點點減弱.雁北怎能不憂心.
「若滕族先祖在天之靈有感.也必會十分心痛子孫.為了報百年前的仇恨.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值得嗎.」方媃在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