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番外
-www.-番外一白玉京
大洪太和八年.秋.
白玉京滿城桂樹盛開.白桂如雪.黃桂如金.沉沉墜在枝頭.隨意走在大街小巷便可聞到桂香.桂花酒更是醉人.
大洪皇帝應煊微服出皇宮.也沒有騎馬.慢慢走在大街上.後面跟著的御前侍衛雖緊張萬分.卻不敢打擾.只遠遠綴著.
走過棋盤大街.向城西.又拐了幾條街.皇帝走進一條巷子.他在一處黑漆府門前駐足.卻並沒上前叫門.
後邊侍衛悄悄散開.暗中保護皇上.卻在心裡納悶.皇上去年便曾經來過此地.今年又來.這裡究竟住著何人.
一個十**的年輕侍衛悄悄問旁邊的侍衛:「魏大哥.此處是何人府弟.」
那被稱為「魏大哥」的侍衛年紀稍長.是這群侍衛的頭兒.他使了個眼色.輕聲道:「你入選御前侍衛只一年.不知道的事多了.方家.已故方嬪的娘家.知道嗎.」
其餘話再不必多說.那年輕侍衛自然已經心知肚明.
那方氏是皇帝龍潛之時的庶妃.入宮后封為嬪.因被凌雲連累而貶為庶人.入了冷宮.不過一年之後.便付出方氏病逝的消息.
歷來後宮之中.如方氏一般結局的女子太多了.所以她的死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如一滴水落入**.眨眼便消失不見.
年輕侍衛望著凝立不動的皇上.心中暗嘆.他們的皇上想是十分喜愛那方氏吧.否則怎麼會年年來此處.
傷心人別有懷抱.便是連萬乘之尊也不能例外.那方氏必定是個傾城絕色.不然怎麼會讓皇上如此難忘.
平日威嚴端肅的皇上.竟也是個痴人.
應煊站了一會兒.便又緩步離開.從另一個巷口走出來.巷口對面是個茶鋪.應時應景.賣得正是桂花茶.還有香甜的桂花糕.
應煊尋了個能看到巷口的位置坐下.茶鋪主人是個五十餘歲的老者.見他穿得雖不是十分貴重.卻有淵亭岳峙的氣勢.通身氣派非凡.天子腳下.任何人都不敢小覷.更別提這一位如此氣派.更要小心侍候.
茶主人上前.陪著笑小心詢問.應煊要了一壺桂花茶.一碟桂茶糕.茶點擺上.他也不喝不吃.只是一味沉默著出神.
旁的客人來了又走.只有這一位.足足坐了一個時辰.還沒有要走的意思.茶主人倒不是嫌他不走.只是好奇.這一位只顧坐著不動.是在等人嗎.
又過了兩盞茶的工夫.對面巷口走出來一對母女.母親二十幾歲年紀.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梳著朝天小抓髻.蹦蹦跳跳走著.頭頂小辮跟著一晃一晃.甚是可愛.
母女倆徑直走到茶鋪.那母親向茶主人道:「秦老爹.今日生意可好.」
秦老爹邊沖那小姑娘招招手.邊回道:「天氣漸涼.不如前幾日人多些.又來給念姐兒買桂花糕么.」
「是.她吵著要吃.只得買給她.橫豎牙疼也是她疼.」那母親話雖如此說.看著女兒的眼神卻是疼愛萬分.
「我這桂花糕也不甚甜膩.少吃些無妨.稍待片刻.我去取來.」秦老爹轉身去拿糕.
那母親站著等.偏閨女念姐兒淘氣.見有板凳.便爬著要坐上去.她母親忙走過去攔著.抱她入懷道:「就不能老實呆一會兒.爬高上低像個小子.」
她無意一抬頭.看到坐在那裡的應煊.立刻驚得張大了嘴.雙眼圓睜.
片刻后.她才有所反應.抱著念姐兒.雙膝便要下彎.做出個要跪的姿勢.
應精神輕咳一聲.對她搖搖頭.又示意她過來坐.
她顫著慢慢走近.卻不敢坐下.
「坐.站著反引人注意.」應煊低聲道.語氣雖溫和.可又有誰敢違拗呢.
那母親抱著女兒坐下.略帶顫音低聲道:「此處不便.婢子不能給您行禮了.皇.您.您這是微服出宮.」
應煊點頭.問道:「晴兒.你是嫁給府里的從文了吧.他如今已是管家了.」應煊對方家的情況了如指掌.
「是.已經嫁了快五年了.」這母親.正是晴兒.
晴兒不敢直視皇上.只偷偷掃了幾眼.從太和二年至今.五年多未見.皇上兩鬢已經染上風霜.算來他不過才三十八歲.
「你相公做了管家.你們日子過得必定稱心.」
晴兒低頭謙卑回道:「當初方家蒙皇、蒙您開恩.未曾獲罪.府中老爺、大爺雖免了官職.卻仍可平安渡日.婢子嫁於從文後.也跟著沾光.安穩過日子.如今這般.已是別無所求.」
這時茶主人取了糕來.卻見晴兒與那客人談起話來.只當是他們相識.在此偶遇.便暫不過去打擾.
「這是你的女兒.我方才聽那主人喚她『念姐兒』」.
應煊看著小姑娘.難得沒有板著臉.他鳳目挑起.雙眸精亮.念姐兒覺得眼前的男人雖陌生.卻十分好看.所以也不怕他.沖他嘻嘻笑.
「是.未曾取大名.只有這個乳名.」
應煊道:「這乳名也別緻.是因何而起.」
晴兒欲言又止.應煊忽然有所省悟.念姐兒.這個『念』.無非就是思念之意了.
「你是念著你主子.惦記她.所以給女兒起了這個名字.」
晴兒點頭:「自從與我家小姐分開.婢子時刻惦念.如今已有五年不曾有她消息.更是挂念.」
應煊望著巷口那幾株桂花.輕輕嘆了口氣.眼中已是滄海桑田.
他道:「我原以為.她會與你或家裡通消息.看來是沒有.真是一去無蹤.了無音信了.」
晴兒不解.道:「皇上若真想聽消息.何不派人去查..」
「不.」應煊知她意思.打斷了她的話.
自然.以他皇帝之尊.命令要找個人.便是千難萬險.底下人也要為他找到.只是他想.有凌雲在她身邊.她不會不幸福.所以.又何必擾她清靜.
「她不會過得不好.自在逍遙.江湖兒女江湖老.正是好歸宿.我與她.緣分已盡.」想到此生再無可能相見.應煊心中疼痛.彷彿多年的舊傷疤.時時都要疼上一疼.提醒自己曾經那麼愛過.
「娘親.我要吃糕.」桌上擺著應煊不曾動過的桂花糕.念姐兒眼巴巴看著流口水.
晴兒生怕孩子在皇上面前失禮.忙道:「娘親已經買了.一會兒回家再吃.」
「無妨.」應煊溫和得笑笑.把盛著糕的碟子往念姐兒面前推了推.「吃吧.」
念姐兒看她母親.晴兒也不敢推辭.示意女兒可以吃.
念姐兒高興得捏了一塊.想了想.遞給晴兒道:「娘親先吃.」
見她如此.應煊終於展眉開懷一笑.誇她道:「好孩子.知孝道.」
聽皇上親口稱讚.晴兒也覺面上有光.這可說是天大的榮耀了.可惜不能告訴別人.她女兒被皇上親口贊過.
看看時辰不早.已是將近傍晚時分.應煊站起身來.要離開了.
晴兒也忙抱著女兒起身.恭恭敬敬站著.
應煊沉默一瞬.旋即道:「你還能念著她.倒是難得.想這白玉京.真正惦念她的人.也沒有幾個了.」
晴兒點頭稱是.她知道.真正一直惦念小姐的人里.也一定有皇上.皇上對小姐用情至深.卻又無處可尋.無處可訴.
他心裡一定苦.萬萬人之上又如何.金尊玉貴又如何.終究難逃一個情字.
應煊看她抱在懷裡的女兒.道:「好好教養女兒.只望她長大之後.心性氣質能有一二分像你主子.便是造化了.」
晴兒眼中含淚.屈膝稱是.她與小姐自小在一處.片刻不曾分開.如今卻是天涯海角不再相見.怎不傷心.
應煊轉身走了兩步.卻又回過頭.看了看那巷口.像是對晴兒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道:「以後.再也不會來了.這裡早已不是她的家.徒惹傷心罷了.」
他轉身離開.周圍侍衛急急跟上.一行人漸行漸遠.留下晴兒怔怔站在當地.
「娘子.你的桂花糕.」秦老爹遞來包好的桂花糕.
晴兒抿了抿唇.用手帕掖掖眼角.接過糕來.道聲謝.牽著女兒慢慢往回走.
「娘親.那位伯伯是什麼人.」念姐兒奶聲奶氣問.
晴兒搖搖頭.道:「他可不是什麼伯伯.他是高高在上的尊貴人.是咱們永遠攀不到的人.」
「那女兒應該怎麼叫他呢.」
晴兒淡淡一笑.對女兒道:「你不會再看見他了.」
念姐兒越發好奇.追著問:「娘親.他到底是誰.」
晴兒悠悠嘆了口氣.她無法直言告訴女兒.倒是想起了太和二年的大年初一早上.皇上令她轉交給小姐的那支木梳.上面刻著的字.她至今還記得.
「娘親.娘親.」念姐不停催促.
晴兒望著應煊消失的那條路.輕聲答道:「他.是個痴人.」
番外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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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江湖遠
南方的氣候與北方自然是完全不同.大早上剛剛起床.葉上的露珠還在滾動時.便已經能感到熱意了.
方媃推開軒窗.清晨的窗外.小院滿目花草.清新香氣撲鼻而來.又是平靜一天的開始.
正想好好呼吸一下這香甜的空氣.身後卻傳來響亮的啼哭聲.
方媃笑著嘆口氣.這個小傢伙.就是不能讓他母親輕鬆片刻.
小小的竹子搖床里.躺著她與凌雲愛的結晶.這個小淘氣此時已經睡飽.正兩手齊揮.小腿用力蹬著.試圖用撒嬌的哭聲引來母親的注意.
「知道你醒了.也知道你餓了.能不能不要每次醒來都大哭一回.就不能沖娘笑一笑.」方媃邊笑著給他換尿布邊說.
「他只是在向你撒嬌.」門帘挑起.凌雲走進來.
他白色廣袖長衣之上.還沾著清晨的露珠.是去練晨功剛剛回來.
「男孩子愛撒嬌不好吧.」方媃皺眉道.
「他才多大.」凌雲失笑道:「你從此時便如此嚴苛.」
方媃失笑.也覺得自己太過了些.轉頭看凌雲.清爽悠然如朝露.翩翩風姿永遠令人心醉.
她心裡微微感嘆.這個男人傾才絕艷.卻甘願放下皇權.與自己相守在凡世一隅.自己真真是最幸運的穿越者.不枉穿越而來歷經的那一番苦樂酸甜.
偶然回首往事.王府.后宅.後宮.都如煙似霧.似乎已經那麼遙遠.唯一還可清晰記著的.也只有應煊曾經對她的情意.然而.那也只是塵封心底的紀念罷了.眼前的男人.才是她一生所愛.
「想何事呢.」凌雲走到她面前問.他最貼心的便是這點.只要她稍有心事.他便總是在第一時間注意到.關切地詢問.
而懂得珍惜的她.也從來不覺得這是負擔.只覺得暖心.感動.
「沒事.我在想我很幸運.不.應該說是最幸運.」方媃主動環住丈夫的腰.抬起臉凝視他.她的眼中滿是滿足的笑意.
凌雲唇角含笑.微微低頭.輕輕吻了妻子一下.沒有更多的言語.這一吻就是最浪漫最甜蜜的回答.
兩人還在專註對望.旁邊躺著的小傢伙不耐煩了.竟然沒人關注他.他開始咿咿呀呀哭起來.
方媃看著凌雲.長嘆一口氣表達無耐.凌雲笑著撫了一下她的臉.轉身去哄兒子.
方媃拿著衣盆走到屋外.放下盆子.站在屋檐下.看到碧藍如洗的天空.一絲白雲飄然而至.陽光下的花草靜靜舒展.一切都是那麼悠然美麗.
方媃聽到屋中兒子咿呀稚音.還有心愛之人溫柔的語聲.她不禁笑了.就讓這樣的歲月永遠繼續吧.世事滄桑依舊.他們卻相依相伴.沉澱了過往的那些悲歡離合.走過紅塵喧囂.幸福的深處是歲月的靜美.
她喃喃自語道:「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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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