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自呈離京
博果爾對董鄂氏對自己的「一見鍾情」有些接受不能,不過想想也能明白這女人看重的是「皇帝」的光環——可笑上輩子董鄂氏和福臨還自詡「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他對董鄂氏發現男主角不對時會有啥反應而有些好奇,好奇過了也就放下了。博果爾不會把所有的時間精力跟個女人瞎白耗,他開始著手謀划正事兒了。
第二天早朝,福臨在早朝中大發雷霆,他把手中的一份摺子重重摔在龍案上,怒道:「自朕親政至今,年年徵稅都不盡如人意,單江南一省,八年至今從無一年全數上繳,積欠的賦稅銀兩已達四百萬之巨!馬鳴佩,你來跟朕說道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被點名批評的江南江西總督馬鳴佩額頭有點冒汗,連忙跪地求饒:「奴才辦事不利,叩請聖上息怒。」他是漢軍正白旗人,所以才口稱「奴才」。
其實這事兒不能怪到他頭上,他是順治十一年末才從因病卸任的首任兩江總督馬國柱手中接過江南和江西這一檔子差事的,連頭緒都還沒摸清楚呢,年中就得回京述職,轉眼就被福臨提出來斥責了。
各地拖欠賦稅是這幾年的常態了,蓋因江南自古乃水米之鄉,才被當做典型拉出來。馬鳴佩不敢說自己委屈,只能沒命地磕頭求饒。
福臨還沒從「刻意求治」的狀態中脫離出來,他一看到每年徵稅的摺子就心裡憋屈,見馬鳴佩磕頭磕得可憐,心頭的火氣燒得再旺,當著群臣的面也不好苛待臣子,一抬下巴示意左右官員把人扶起來。
這日子過得真憋屈,連辦事不利的手下都不能放開來懲處,生怕落下個「暴君」的名聲。福臨重重一巴掌拍在龍椅的扶手上,氣惱萬分地宣布退朝。他一回到乾清宮,周遭伺候的都是自己人,也不擔心傳出去壞了名頭,又摔又打地鬧騰了好一番。
吳良輔縮頭縮腦地躲在門口,等看皇帝氣消得差不多了,才敢湊上來道:「皇上,襄貝勒求見。」他是挺佩服博果爾的,這一看皇上心裡就不痛快,連安郡王都不敢來觸霉頭,這襄貝勒竟然上趕著往槍口上撞,以前也沒看出來他這樣具有犧牲精神啊?
福臨現在就想自個兒靜一靜平平火氣,剛才連孝庄派蘇麻喇姑來打聽怎麼回事兒都讓他給幾句話攆走了,博果爾什麼的,他還真的不想見。
吳良輔看出來福臨心裡想的是什麼了,他是巴不得有個人頂上來給福臨罵,也省得自己這幫太監們被皇上拿來出氣,連忙道:「皇上,貝勒爺在外面候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了,這大熱的天的,汗把衣裳都浸透了。」
福臨心軟的毛病是從小帶來的,他先是踹了吳良輔一腳,罵道:「那你就不知道早來稟報朕?找個地方給博果爾歇腳也好。」這狗奴才又耍小聰明,蘇麻喇姑來就趕緊著來報,博果爾來就敢晾人家一個時辰,看人下菜碟呢。
——廢話,這要是當時就來報了,難保您不在氣頭上直接不見人,那這現成的出氣筒就沒了。現在拖了一個時辰,以您的性子,總不好讓人家白白站在外面,總得見見才好。吳良輔陪著笑,也不敢避讓,硬挨了他這一腳,見福臨沒再說別的,只是氣哼哼坐下,就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連忙跑出去叫人。
博果爾站在乾清宮宮門外,從頭到尾都垂著眼睛一動不動等待著,將將一個時辰時才見吳良輔一瘸一拐地走出來,衣裳下擺還一個特明顯的腳印,關切問道:「公公,您這是……」
吳良輔「哎呦」「哎呦」呼著痛,擺手道:「咱家賤命一條,不值得貝勒爺您擔心,倒是您,面聖時可得小心些,皇上正在氣頭上呢,連咱家一句話不合適都挨了責罰。」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博果爾再清楚不過了,隨手從荷包中摸出來三顆金花生來遞過去:「有勞公公了。」
要說奴才也有當奴才的訣竅,看吳良輔這手玩得也是高明,既讓他幫忙堵了槍口,還要從他手中扣好處。
吳良輔接過來顛顛,這重量著實不輕,這襄貝勒以往還懵懵懂懂的,最近倒是越發懂人情世事了。他拿了好處,喜不自勝,殷勤地領著博果爾進去。
博果爾一進乾清宮,就看出來福臨的火氣還沒消,他面無殊色地上前行禮,還沒起身就被福臨一把拽了起來。
小皇帝對著他絮叨了一通:「朕有感國庫空虛,早就為百官做表率,讓後宮節衣縮食,連皇后都是用的陶瓷碗吃飯,怎麼下面那群人就一點都不能體諒朕的苦心呢?」
關於福臨讓皇後用陶瓷碗的事兒,娜木鐘也跟博果爾說過,事情似乎完全不是福臨說的這樣。
——出身博爾濟吉特氏的皇后從小就以國母的規制教養長大,素喜奢華,吃飯用的是金碗金筷子,福臨難得去一次皇後宮里,看見了就跟她大吵一架,小兩口現在還在嘔著氣呢。
福臨好面子,當著他的面,肯定也要在強調自己良苦用心的同時往皇后臉上抹點金。博果爾沒出聲,卻聽福臨隨後抱怨道:「大前年時,大清國庫僅存銀二十萬兩,當真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那群人有誰體諒朕了?」
這句話讓博果爾吃了一驚——他是真的不知道順治九年時朝廷竟然都窮到這種地步了,怪不得福臨一親政就火急火燎地停了好幾項費錢的奢侈享受工程。
其實滿朝文武——尤其是宗親們都在私底下笑話福臨當皇帝沒個皇帝樣,連妃嬪頭上的釵都幾年不換,自己的行頭也不帶換幾身。博果爾也是死後以靈魂狀態重回紫禁城才知道朝廷確實沒錢——可他先前也沒想到能沒錢成這樣——要知道每年光官員俸祿都要下發六十萬兩,一個皇帝還不如土財主家裡有錢,這皇帝當得是憋屈。
這話不該說,福臨看他的反應就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尷尬地頓了頓,咳嗽道:「不過到了今年,國庫的存銀數量以大有改觀,這都是朕和諸位臣子共同努力的結果。」
前腳還嫌滿朝文武沒有一個懂他的呢,估計福臨冷靜下來也是意識到話說重了,後腳就開始往回找補。
博果爾權當沒看到他的窘迫,端正神色,一撩袍子直接跪下了:「臣弟願為皇兄分憂。」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福臨純粹就是想跟個人吐吐苦水,沒想這個資質平庸的弟弟幫他解決什麼問題。
他一愣間,聽到博果爾正色道:「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皇兄居於高位,身處九城宮闕之中,難免不能深切體會民眾艱難。朝中忠君報國的大臣數不勝數,卻也難免有粉飾太平、一味歌功頌德之輩。」
福臨又是一愣,這番話簡直說到他的心底去了,他激動地站了起來,拍著桌子高聲道:「你不用把話說得這麼好聽,朕心中有數,那幫子大臣,都恨不能堵上朕的耳朵,蒙上朕的眼睛!他們巴不得朕什麼都不知道,朕要是直接成個傻子,反倒更隨了他們的意!」
福臨自從親政后,就總有力不從心之感,他下達的命令不能在諸臣間暢通無阻,他想推行的改革遭到大臣宗親的一致反對。他覺得自己空有滿腔抱負,卻苦於無法付諸行動,他被這偌大的皇城關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博果爾聽完后在心中輕輕嘆息。福臨作為入關后的第一任皇帝,絕對是有雄心壯志,想要做出一番驚天偉業的——他就這麼想啊想啊,天天都在想著,等有朝一日自己真的掌握了大權,要幹啥幹啥幹啥,從親政想到咽氣死,照樣沒做出幾件實事來。
——是你光想沒用,掌握著權利的人都攥得死死的,誰會平白無故地白送給你?得自己想法子集中皇權,做出成效來。
自己不去拼去闖,就會縮在紫禁城裡面跟孝庄叫嚷,想著有哪天能從母親手裡把權利都奪過來,可著勁兒一刀刀往孝庄心口上捅刀子,這事兒也就福臨幹得出來。
博果爾垂下眼帘緩了緩,再抬頭時已經一臉的鄭重真摯:「臣弟願替皇兄去江南巡查,切實貼近平民百姓的生活,臣弟願當皇兄的眼,也願當皇兄的耳,臣弟願輔佐皇兄,開拓一方太平盛世。」
他說出來的話自己覺得很刺耳——這當真是上輩子他的畢生願望,可惜讓一個女人和自己的親兄長給生生扼殺了。
博果爾的視線輕輕在福臨臉上掃過——現在的他確實想要開拓太平盛世——不過不是為了福臨,是為了他自己!
清初還沒有親王不能離京的規定,福臨感動地把他拉起來:「博果爾,好兄弟,果然只有你一個肯真心實意為朕著想,你能有這個心,不論此行結果如何,朕都無憾了。」
這就表明福臨答應了派他下江南一趟。博果爾擺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來,動容道:「臣弟必不負皇兄重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