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兄長濟度
博果爾一回到自己的貝勒府,第一件事兒是去娜木鐘的屋子把事情跟自己額娘說了。
「我就知道不可能把董鄂氏直接丟開,」娜木鐘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卻也不意外,冷笑道,「她,跟我鬥了大半輩子,都被我壓在屁股底下,她心裡恨死我了。這人要是能這樣輕易就如我的願,那才奇怪了,她巴不得給我使絆子下,好叫我知道誰現在才說了算!」
同為皇太極五宮后妃,娜木鐘在崇德元年就被封為麟趾宮貴妃,確實是穩穩壓了當時還只是永福宮庄妃的孝庄一頭,無奈母以子貴,福臨當了皇帝,孝庄成了皇太后,娜木鐘也不過是一太妃罷了。
他們娘倆商量這些話時,從來都是把伺候的人攆出去的。四下無人,博果爾抬手輕輕攥住了娜木鐘細長的五指,沉聲道:「都是兒子不成器,累額娘傷心了。」
娜木鐘是真的想讓他出人頭地,壓過福臨是沒指望了,但好歹早日掙得個親王噹噹,等到她親眼看到兒子穿上了綉五爪正龍的親王補服,就是哪天咽氣了,也不用為兒子擔心了。
她恨極了孝庄,看著兒子卻毫不猶豫道:「才不是你的過錯,你比福臨小兩歲呢,先帝走得太早了……多爾袞和豪格爭奪皇位兩敗俱傷后,只能妥協改立幼子,孝端文皇后又跟那女人是親姑侄,沒人為咱們娘倆說話,跟你才沒有關係呢!」
大臣們這一兩個月確實是在為博果爾能不能進八旗議政會吵得翻天,娜木鐘聽說後為了兒子的前途著想,昨個兒跑到慈寧宮低聲下氣跟孝庄求個情面,也被擋了回來。
她能拉下臉來做小伏低求孝庄,卻不能讓自己兒子覺得他比不上孝庄的兒子,就看福臨現在那個軟和樣,一個皇帝說出的話還沒皇太后大聲,娜木鐘看不起這種慫包。
博果爾笑了一下,眸色沉沉,像極了冬天裡靜謐死寂的雪原:「額娘放心,兒子日後必給您爭氣,安心等著我帶您重回紫禁城的一天。」
娜木鐘的鳳眼一下子就立了起來,她「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拿手去掩博果爾的嘴巴,頓了半晌才用小而尖銳的聲音道:「你、你……博果爾……」
她是想要兒子有出息,也很惱恨為什麼福臨當了皇帝,可事情已成定局,她可從來沒想過要讓兒子去……去謀反!在孝庄的眼皮子底下,這是拿命去賭!
博果爾豎起右手食指抵在嘴唇上,擺擺手表示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他丟下這顆讓娜木鐘多少年沒這麼失態過的雷,也沒多待,即刻就從娜木鐘房裡告辭了。
也是他重生的時機不太對,要是早上那麼一天,博果爾還沒跟福臨把董鄂氏討來,那他會不會走這一步還兩說,可既然董鄂氏註定是要進門的,博果爾就必須先走一步,把主動權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哪怕是謀反未遂死於養蜂夾道,他都不會在乎,再怎麼樣,也不會比上輩子他的下場更凄慘了——都是被後世人指指點點、嘲笑不已,成為一個謀反失敗的小丑,也總好過當一個「被親哥哥戴綠帽子」的小丑。
更何況博果爾並不覺得自己會失敗,還沒開始著手做就先想到失敗的事兒,那是懦夫的行徑。他在娜木鐘房門前略站了站,轉而去了外院。
三年多前他剛離開皇宮建府沒多久,就有一位姓陳名岩的中年漢人投奔到他門下當幕僚,陳岩有個兒子,名叫陳敬,崇德四年生人,同福臨同歲。
博果爾依稀記得陳家父子原本應該在他迎娶董鄂氏進府半年後,因為一點小事觸怒了他——他那時正在為福晉對自己莫名其妙的疏遠而脾氣暴躁,找人撒氣——被他甩了一通鞭子打得遍體鱗傷后驅逐出府。
本來這樣並不如何重要的小人物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記憶中,然而在小半年後,皇帝和襄親王福晉的香艷傳說甚囂塵上時,跑到酒樓里落魄自飲的博果爾偶然看到了流落街頭、食不果腹的陳家父子。
他那時也是為自己傷心,想想這對父子被從自己府中趕出來也是被董鄂氏牽連的,算是半個同命人,難得發了善心給了他們贈了銀子表示歉意。
陳敬就是利用這筆銀子在京城城郊破廟裡落了腳,刻苦攻讀,於順治十五年得中庶吉士,因同科考取有同名者也叫陳敬,故由朝廷給他加上「廷」字,改為廷敬。
陳廷敬——日後的康熙帝師,文淵閣大學士,《康熙字典》總修官,先後曾任工、戶、刑、吏四部尚書——最重要的是,他在飛黃騰達后,並沒有忘掉博果爾當日的恩情,屢次暗中相助已經喪子的娜木鐘。沒有陳廷敬的多次援手,娜木鐘撐不到康熙十三年才離世。
陳廷敬是在他死後為數不多的幾個肯對襄親王府表示善意的人了,博果爾感念他的恩德,更滿意他的正直,只要真正得到陳廷敬的效忠,他就能真正展開自己的大計劃了。
現在,他正好先去外院找人聯絡聯絡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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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董鄂氏為襄貝勒側福晉的聖旨第二天就發了下來,博果爾跪領后,隔了小半個時辰就接到了簡郡王的帖子,請他過府一敘。
簡郡王濟度是鄭親王濟爾哈朗的世子,天聰七年生人,大了他六歲,上個月剛從福建同鄭成功作戰後師還北京。
博果爾欣然應約,他在宗親中跟濟度玩得最好了,或者可以說,在所有親王二代、郡王二代中,濟度都是真正意義上的領頭羊,連年歲比他更大的巽親王常阿岱都服他。
等他到了濟度府上,博果爾發現跟自己設想的一群宗親湊在一塊喝酒聊天吹牛打屁不一樣,一向交友甚廣的濟度這次誰都沒叫,單單設席款待他一個。
席間濟度也沒怎麼說話,給他添了幾次菜,自己悶悶一個人喝酒。
博果爾對他在發愁什麼心知肚明,從侍女手中取過酒壺來親自給他滿上:「老親王的病還是不理想?」
濟度的阿瑪鄭親王纏綿病榻也快一年了,眼看著就要不行了,福臨才趕忙下旨把他從前線召回來的。
濟度捏著酒盅按在唇邊半晌沒出聲,好一會兒后才用力把酒水潑進嘴裡,喟嘆道:「先前在福建時,誰見了我都是報喜不報憂,我是回來后才知道阿瑪已經病成這樣了,可恨一直被瞞在谷里。」老父親在病榻上躺了一年了,他是人臨到走了才被獲准回來,心裡自然不好受。
博果爾沒說什麼,繼續給他倒酒,聽到濟度道:「阿瑪年歲大了,太醫院那群人,向來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敢開藥,只是拿參湯吊著命罷了。」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鄭親王還有將將三個月活頭,博果爾道:「我府上有一位黃大夫,曾學於西昌老人,醫術了得,你要是信得過我的話,我這就著人把他請過來。」
壽數如此,天命難違,濟度心中有數,知道博果爾這樣說其實是為他求個心安,不忍駁他的好意,點頭道:「那就麻煩你了。」
博果爾當即讓跟著自己的伴讀回府叫人,兩人又添了一盞酒,濟度強笑道:「瞧我,都忘了賀你馬上就能迎娶福晉了,先成家再立業,可千萬別讓哥哥們失望。」
鄭親王一系跟娜木鐘一直走得近,濟度權把博果爾當弟弟看,見他聞言並無喜色,只是帶著幾分嘲諷笑道:「一個側福晉罷了,也不值什麼。」
濟度不知中間的幾經波折,一時拋開自己的思慮,打起精神問他道:「我單聽皇上指了人去你家,不知是哪家姑娘?」
「內大臣鄂碩的長女,是今年適齡的秀女。」博果爾說完頓了頓,嘆息道,「我額娘不大樂意這門親事呢。」
娜木鐘能樂意就怪了,滿京城長眼的人都知道這時候皇帝指個側福晉過去就是為了打消博果爾進議政會的念頭的,這是拿前途換來的媳婦。
濟度勸他道:「內大臣的女兒當側福晉,也不算低了。你年紀畢竟輕些,壓不住人,再等上兩年,那時就是皇上想壓你,我們這些人也在朝中站著呢,由不得他。」
這句話濟度說起來帶有十足的底氣,現在還是清朝初期,皇權並不穩固,軍權還在八旗旗主手中捏著,沒能完全收上來。他們這些親王郡王的紮成堆,別說福臨了,就是孝庄也不敢小覷。
博果爾心頭一凜,放下酒杯道:「進議政會雖然是大事,但是也急不得,皇兄就我這麼一個弟弟,難道還能虧了我不成?不過是想多磨礪我幾年罷了。」
他可不能讓濟度再做傻事了,這位兄長就是太高傲了,濟度連福臨的面子都敢不給,他看不上這麼一個弱雞一樣的皇帝,很惹得福臨惱怒。
濟度在所有宗親中威望非常高,血脈也近,加上本身才幹出眾,襯得同齡人都失了色彩。上輩子董鄂妃去后,福臨鬧著要出家的傳聞流出來,他的幾個兒子年紀太輕,當時朝中隱隱就有滿臣指出可擁立濟度繼承皇位,這種傳位方式在他們還在草原上時又不少見。
這種說法出現是在九月底,十一月時濟度就在回京途中染了時疫驟病而亡,快得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甚至連棺材都沒有抬進京城,直接就地草草火化了,跟著去的人也都以「照顧不力」的罪名殉葬了。
博果爾那時飄在紫荊城看福臨的好戲呢,並沒有看到濟度生前發生了什麼,他至今仍然懷疑濟度的死因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