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貝嶺之春(三)
錦娘坐在大門口.她聽說她家小姐離開的時候是朝著東面走的.所以她一直看著東面.馮簽來給她送吃食.看著她吃完再陪著她坐一會兒.
「我十六歲那一年.家裡遭了災.逃命一直到了臨蘇.暈倒在臨蘇城外.有人騙我招工將我帶進了花樓.我逃出來的時候遇到了夫人.那時候夫人已經懷了小姐.她讓人買下了我放我走.說她覺得自己懷的是個女孩.希望她女兒日後在外落了難也有人幫襯.所以才救了我.」
「少姨娘心善.看來是隨了老夫人.佛家說因果報應.少姨娘在外定會一帆風順的.」馮簽規勸.心裡卻也打鼓.這樣亂的世道.一個貌美的單身女子.誰能有個擔保.
「是我一直求著夫人收下我當丫鬟的.這輩子我不嫁人.伺候完夫人便伺候小姐.等以後有了小小姐我再伺候小小姐.馮大哥.我知道你人善.不必在這裡陪我.我一人等小姐便是了.你隨你家主子走吧.」
「明日若還未等到少姨娘.我先送你回臨蘇吧.雖說少姨娘是朝東邊去的.但她終會回臨蘇的.」
「不會的.小姐是明白人.在臨蘇誰不認識端木家二小姐.她若回了臨蘇端木家會招來閑話.小姐為人一向謹慎.定不會願意這樣的.」
「那少姨娘可有說過想去哪裡.又或者說她能去哪裡……」
「小姐從前從未離開臨蘇.她能投靠的只有七王爺.可如今七王爺新婚小姐斷不會去的.」錦娘仔細回想.「小姐一直羨慕大少爺能四處遊歷.或許小姐去了他那裡.」錦娘越想越有可能.她起身就往府里走.
馮簽當天就陪著錦娘出發去找端木雲澤.恰巧他如今所駐紮的地方正在貝嶺的東邊方向.而正當錦娘離開的第二日清晨.端木清讓雙手推開了門.她離開過.卻一直為走遠.看著方士傑策馬往北陵去.看一行車隊往南湘去.就在昨夜.她在客棧的房間看到錦娘與馮簽趕著車往東邊去.所以她回到了這裡.
吱呀一聲.她站在院子里聽到開門的聲響.心裡狐疑還有旁人沒有走嗎.
慢慢開啟的門.慢慢飄出的白色長衫.那人容顏有些憔悴.像是幾日未睡一樣.
「你沒走.」她以為他早坐上他那浮誇的馬車離開了貝嶺.卻沒想到虞子琛竟從這屋子走出.
「你為什麼又回來了.」他一步步走向她.她感受到一種強大的壓迫感.步子微微向後撤了一些.
「這是秋自流的宅子.他上次下棋便輸給我了.這裡是我的.我自然可以回來.」
虞子琛皺著眉.「你是不是在問他要這房子的時候就在想著離開我.」
「我是在想著.你下一次丟開我時.我該如何自處.」
虞子琛長手一勾.將她禁錮在自己的懷裡.「我沒有丟開你.從來沒有.我看著你離開.竟在期盼著你回頭.可你頭也不回我便等你轉身.你既然不轉身.我邊等你回來.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相信你一定會回來.」
他的話竟像魔音一般震懾著清讓的心.她依舊不知道如今他眼裡的情深幾分真假.可她卻很高興他在等她回來.「我沒有想過離開.天下很大.我可去的地方很多.唯一想去的竟然就是你身邊.我知道我輸給你了.」
虞子琛笑了.很是得意的笑容.卻夾雜了一些些心酸.「我告訴你.這一次你沒有輸.我們平局.」
「什麼意思.」
她的疑問消失在他的唇舌之間.他也不知道害怕失去她的那種情緒算不算喜歡.他也不確定看到她回來欣喜若狂是不是喜歡.此刻.他很歡喜她說她輸了.他吞噬著她每一絲氣息.吸允著她所有的思緒.他要她知道那些如果不存在.緊緊的擁著她.想嵌她入骨.
那一次的后來她也沒有追問過如果她沒回來他會怎樣.就像他也沒有試探過他如果沒有等下去會怎樣.因為彼此都確定再有一次.他們還是會離不開.會一直等待.
虞少帥遣散了眾人獨自等清讓的後果就是清讓獨自一人伺候著這個大少爺.伺候大少爺洗漱伺候大少爺穿衣還要為大少爺做飯.關鍵是晚上睡覺還得伺候大少爺安眠.做個乖巧的陪睡.
一陣貓叫.老貓叫.將清讓從夢中驚醒.她竟以為是魅來了.醒來之後發現身側是空蕩蕩的.她披上衣服.發現虞子琛與一黑衣男子正在外屋說話.那黑衣男子打扮與魅相似.她知道他應該就是魅提過的惑.
「夫人.」惑機敏.先注意到了清讓的存在.俯身行禮.虞子琛回頭看清讓.「吵醒你了.」
「不是.是我自己醒了.你們繼續.我回內閣.」清讓知道這時辰惑還來找虞子琛.定是有要緊的事.
「既然醒了.就坐下一起聽聽.」
清讓走進后.虞子琛替她拉緊了衣服.他扶她坐下.惑黑布下是一種功德圓滿的笑容.
「太子之死十分蹊蹺.」惑繼續回報.清讓卻吃驚的站起身子.「什麼.太子死了.」
「稟夫人.太子昨日死在了臨蘇的行館.聽聞死時身邊僅一個孌童.」
「孌童.」清讓知道這個詞.卻不知道原來太子也有這樣讓人噁心的癖好.行館就在先皇后的陵墓口.他竟做出這樣的事.先皇后定是不得瞑目.原本還有一絲悲涼.如今心裡到覺得這樣或許是件好事.「你繼續說吧.」
「太子身體一直康健.因為孌童之事朝廷怕有傷顏面所以為進行徹查.只對外說太子是憂思過重.身染惡疾.」
「華辛安不會這樣便宜他的.據我所知太子已經不沾孌童多年了.如今好不容易讓他死在孌童旁.要的就是他身敗名裂.」虞子琛皺著眉.手指在桌案上敲擊著.「你跟手下的人說.盯著大皇子府與丞相府.還有.華碩那裡也需注意.太子一死.東宮無主.定是要大亂的.」
「遵命.」惑俯首聽命.「少帥.虞家軍里似乎有人在打聽鐵礦的事.」
「看來這天下不光只有傻子.你派人去徹查一下.不到必要時候不要滅口.」
「屬下明白.」
「下去吧.」虞子琛手一擺.惑瞬間消失在房內.
「沒有什麼要問的嘛.」虞子琛轉向清讓.「有什麼好奇的就問.別到時候再怪我太神秘.」
「鐵礦……」太子的事情她沒有興趣.只是奇怪南湘的鐵礦都關閉大半年了.為何此時有人在打聽.
「鐵礦沒有枯竭.我當時放了假消息給太子的人.太子隨便派來的人查了查.我便找人應付過去了.」
「鐵礦沒有枯竭.那你為何要放這個假消息.不會僅僅是要消除外人對南湘的忌諱吧.」
虞子琛停頓了一下.他盯著清讓的眼睛.「從前.有些事情我刻意瞞著你.並不是不放心你.只是有些事知道了就再也脫不了干係了.你真的要聽嗎.」
清讓看著他的眼睛.鄭重的點點頭.「我想知道.無論是什麼樣的秘密.關於你的我就都想知道.」
虞子琛揉了揉她的腦袋.「很好的決定.我告訴你.我從未害怕他們對南湘的忌憚.我只是不想再進貢鐵礦.因為我需要它.」
他說他需要鐵礦.清讓心裡蹦出一個念頭.卻有嚇得不敢相信.虞子琛在她變化的神色中猜到她一定猜到了答案.「你想的沒錯.我要鐵礦.因為我要製造武器.天照最鋒利的刀劍.不是一把是許多許多.」
清讓面色凝重.果真是一個太過巨大難以消化的秘密.她嘆一口氣.「忘了與你說.方才你與惑說話的時候.我覺得才想正真的你.」
「哦.」虞子琛不知道她為何將話題轉移到這上面.「什麼是真正的我.」
「你有時候放蕩不羈.有時候又太過冷血無情.可那些似乎都不是你.你應該是方才那樣的.」
「哪樣.」
「就會使喚人的樣子唄.」清讓吐了吐舌頭.立刻起身討回內閣.
原本滿心期待的虞子琛知道自己被耍了.裝作發怒的樣子.衝進內閣.「端木清讓.我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我.」
那一夜.直到黎明來臨.清讓都一直未睡.她一動不敢動.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漫天的星辰.聽著身邊虞子琛平順有規則的呼吸聲.她知道他難得像今夜這樣睡得香甜.
「從前.我以為你是太陽.太過耀眼.讓人連仰視都不行.后來我覺得你像月亮.是無盡的黑暗造就了你的明亮.雖然閃爍卻也讓人心疼.可我今晚知道.你無論是什麼絕不會是如滿天繁星的一顆.那麼平庸.只有在萬人之上你才像你.只有指點江山的樣子.才是最真實的你.」
這一些是那時候她沒告訴他的話.她想他懂.
「我不在乎你是怎樣的你.我只想陪著你.君不離.我定天涯不棄.」她在他的耳畔輕聲的說.某人嘴角明明已經扯開了線條卻還不願睜開眼睛.環著她.再做美夢一場.
君不離.我定天涯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