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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府最機密之處的確有不少護衛看守,不過人數並不算多,平日里無人敢擅闖,此處自然安全,可眼下形勢緊迫,皇帝若有心多派一些兵力來搜,誰都攔不住,丞相即便權勢滔天,也不可能明面上與皇帝抗爭,除非他真的要謀反。
司馬嶸跟隨趙長史進去,讓他點了燈在架子上挑揀,自己則迅速翻看他取出來的那些文書,有些直接丟進火盆里燒了,有些則用牛皮紙包起來踹在胸前。
所謂機密要件,並不一定與謀逆有關,更何況他也知道王述之並無此心,至少在今晚之前是沒有的,可這些要件若是落在他人手中,卻可以用來大做文章,尤其還有許多名冊,牽連甚廣,即便這次的風浪能夠順利平息,王氏也定落不到好。
火盆中轟一聲騰起熱浪,在司馬嶸沉靜的眸子里映出閃動的火苗,也將他的心尖烤得發燙。
分明只是擔心王氏出了意外會便宜太子那邊,甚至到此刻還在極力說服自己,這只是利用與趁火打劫,可一想到王述之有可能會出事,芝蘭玉樹頃刻間化作枯木殘草,他的手指便禁不住有些發抖。
趙長史轉身朝他忽明忽暗的側臉看了一眼,莫名覺得他身上有股刻意掩蓋的氣勢,「男寵」二字放在他身上顯得分外不合,就好比峻拔的松樹上驀然開出一朵嬌花,突兀又難以理解。
「還有么?」司馬嶸抬眼看他,又恢復成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模樣。
趙長史愣了一下:「沒有了。」
司馬嶸點點頭:「能燒的都燒了,實在不能燒的,我帶出去藏好。」
已經到了這一步,趙長史對他不相信也得相信,自然沒有異議,正要再囑咐兩句,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嘩聲。
「全部圍住,進去搜!一個都不許離開!」略粗獷的嗓音在黑夜中分外刺耳。
司馬嶸沉了沉眼,疾步走到門口,借著稍高的地勢往前院看,見有大批人馬涌了進來,而幕府的護衛也從各個角落衝出,與他們對峙,雙方在人數上竟是不分伯仲,想不到幕府暗中藏了不少兵力。
「這是皇命!你們要抗旨不遵么?」馬上的統領手中舉著白虎幡,面孔在火把映照下顯出幾分倨傲。
幕府的護衛面面相覷,不敢再隨意上前攔人。
手持白虎幡者如皇帝親臨,可指揮各軍,如今不過是用來鎮壓幕府這些護衛,竟然連指揮千軍萬馬的白虎幡都請出來了,皇帝這回怕是鐵了心要藉機將王氏徹底打壓下去。
只是王氏一倒,朝廷的制衡也就傾斜了,各種牛鬼蛇神失去鎮壓,不定會亂成什麼樣子,朝廷與王氏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本該慢慢抽絲,卻忽然將一座山推倒,也不知最終朝廷又能落得幾分好。
司馬嶸想到宮中那個被婦人拿捏的父皇,又恨又怒,最後輕嘆一聲,在裴亮的掩護下轉身快步離開,幕府依山而建,往上走必有退路。
湧進來的人馬已經迅速開始四面包抄,很快就要衝到後面來,一時間吵吵嚷嚷,鬧得人心惶惶,趙長史心生懼意,也轉身急急忙忙跟上司馬嶸的步伐。
司馬嶸只朝他看了一眼,並未吭聲。
那統領目光一轉,見到五花大綁的丁文石,上前將他口中的團布抽出,打量他一眼:「你是何人?怎麼被綁住了?」
半夜三更在幕府的,不是自己人便是賊人,丁文石穿著體面,自然不可能是賊,那人不待他回答就笑起來:「丞相的幕僚?」
丁文石冷哼一聲。
那人左右看看,倒也極為聰明,將當下的狀況猜了個七七八八,笑道:「受人欺壓了?這樣罷,你告訴我,幕府的機密藏在何處?我立刻放你走。」
丁文石再次冷哼,顯然不打算理會。
那人眼珠子轉了轉:「你是被誰綁起來的?」
丁文石面色一變,眼中難掩憤恨。
旁邊幾個人都暗自心驚,卻又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緒,站在他身後的一名幕僚則偷偷扯了扯他的袖擺,清咳一聲,示意他慎言慎行。
丁文石恍若未覺,冷冷道:「在下來幕府時日不久,不知何處有機密,只知有位不足弱冠的少年郎,於丞相而言十分重要,此時應當在後院藏著。」
那人聽得目光一亮,餘光瞥見周圍幾人紛紛變了臉色,頓時高興起來:「想必就是丞相身邊那位奴僕出身的入幕之賓罷?倒是一直有所耳聞,只是始終無緣得見。」說著冷笑一聲,朝身旁的人揮了揮手,「去後面搜!」
幕府內已經亂成一鍋粥,一部分人衝到最後面,終於發現通往山頂的密道,急忙追了出去,沒多久就發現羊腸小道上有人剛剛走過的足跡,頓時振奮:「就在前面!追上去!」
趙長史腳力不濟,漸漸有些追不上裴亮與司馬嶸,很快便落在了後面,抬頭看了看,也不知他們直往山頂走做什麼,聽到後面有人追過來,便一頭鑽進旁邊的林子里,岔開來走遠一些,躲在暗處直到那一撥人離開。
司馬嶸走到山頂時已累得喘不過氣來,卻顧不得歇息,急忙找到王述之曾帶他去過的那座小涼亭,指著底下一個角落:「快將此處挖開!」
裴亮拔出刀依言行事,疑惑道:「涼亭處怕是太顯眼,為何不藏到附近的林子里?」
「此處地勢高,又有遮擋。」司馬嶸朝山下看了看,「天色不對,明日怕是會有雨。」
裴亮恍然,點點頭很快就挖出一個坑來,見司馬嶸掏出懷中的東西放進去,連忙將坑填平,又搬了兩塊石頭壓在上面。
二人離開涼亭,往山的另一面疾逃,很快就讓半山腰的人追趕過來。
「在前面!快抓住他們!」
火光已經近在咫尺,裴亮回頭看一眼,面色大變,急忙拉著司馬嶸往密林深處跑,只是如此一來,昏暗中便看不清腳下的路,磕磕絆絆,動靜極大。
「你從此處下山,我來掩護!」裴亮將他往前一推。
司馬嶸頓了頓,低聲道:「你小心些,若是敵不過,束手就擒也無妨,眼下他們沒有證據,不敢隨意為難丞相府的人。」
裴亮點點頭:「是。」
司馬嶸轉身,拂開枝葉摸索著朝山下疾走,又順手摺了一根樹枝在前面左右敲打,好在他穿著靴,倒不怕遇到蟲蟻蛇鼠,耳中聽到後面傳來兵刃交接聲,對這忠心事主的裴亮倒是添了幾分尊敬。
山的這一面臨江,越往下越不好走,司馬嶸雖行得磕磕絆絆,倒也有驚無險,下到山腳又繞了不少路,趕到城門口時早已累得汗流浹背,面色也極其蒼白。
出城不易,進城也不易,此時天色還沒亮,城牆腳下已聚集了一撥趕集的百姓。
司馬嶸在暗處盯了片刻,將身上的長衫脫了扔在草叢中,又往臉上抹了些泥,令牌用樹葉包了塞在腰間,聽到城門打開的聲音,急忙上前走入人群中,轉頭對身邊的老伯笑了笑:「老伯,我幫你推板車。」
老伯見他面善,連連道謝。
司馬嶸道:「我是來投奔親戚的,半途遭了賊,官府開具的文書全都丟了,老伯能否幫我,就說我是你的家人?不然我怕官兵將我當做流民抓起來。」
老伯性子憨厚,又見他神色憔悴,不疑有他,便答應下來。
二人搭著話,很快就走到守兵身旁,司馬嶸微微低著頭,雖身著中衣,不過此時天色昏暗,瞧著與短褐倒也大差不差,很容易便過了關,剛走沒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急喝:「等等!前面推板車的,停下!」
司馬嶸肩上一沉,被人按住,只好轉身恭敬道:「不知官爺有何吩咐?」
那守兵冷笑,拿刀往他腿上拍了拍:「農家兒郎會穿這麼好的靴?」說著便要對他搜身。
司馬嶸迅速掃視四周,正準備拔腿逃路,忽聽旁邊傳來一道略耳熟的聲音:「慢!」
一名中年將領走了過來,朝司馬嶸深深看了一眼,在那守衛肩上拍了拍:「張老伯每日都進城,我認得,放人吧。」
「這……」那守兵指指司馬嶸腳上的銀靴,「此人瞧著不像是……」
「你這是信不過我?」將領沖他瞪眼,揮了揮手。
那守兵又打量司馬嶸一眼,見他十分落魄,只好轉身離開,嘴裡還嘀咕著:「難道是撿來的?」
司馬嶸朝那將領看了看,拱手微笑道:「多謝大人解圍。」
將領點點頭,低聲道:「丞相府已被包圍,晏清公子多加小心。」說著一臉不耐地朝他揮揮手,揚聲道,「耽擱什麼?快走罷!」
司馬嶸點點頭,迅速離開,對老伯道了謝,錯開人群往南走,最後在陸子修的府邸門口停下。
如今丞相府與幕府所有兵力皆已被控制,一旦輕舉妄動必定會坐實謀逆的罪名,而謝氏與王氏並無深交,想必不願捲入麻煩中,他唯一能找的,只剩下陸子修。
此時天色已經微亮,司馬嶸走上台階敲了敲門,對前來應門的人拱手道:「元生找陸大人有要事相商,煩請代為通傳。」
那人打著哈欠,本有些不耐煩,可一抬頭看到他竟是上此被綁回來的人,頓時一個激靈醒了,說了聲「稍等」便急匆匆跑進去,很快又跑回來,抬手道:「大人有請,你隨我進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