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誘餌(七)
密閉的恆溫水箱里,人魚毫無生氣地浮在裡面,從被抓上來到關進這裡面,他必定是拚命地掙扎過的,魚尾上好幾處暗藍色的鱗片都掉落了,沒有鱗片的地方露出淡粉色的肉,還帶著鮮紅的血絲。
水箱里的水原本是無色透明的,但是人魚傷口處滲出來的鮮血,把它們染成了淡淡的紅色。
裴清衝上去揪住一個醫生的領子,「你們對他做了什麼?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醫生嚇了一大跳,說話都不利索了,「我……我們沒做什麼啊……是他自己……」
裴清不想聽他啰嗦,吼道:「給我把水箱打開!」
那醫生哭喪著臉,委屈道:「上尉,不能把他放出來啊……」
「我再重複一遍!」裴清的神色變得有些可怕,一字一頓,「開、水、箱!」
那醫生真是快急哭了,「這……不能的啊!裴上尉,現在是謝銘上尉主導這次的研究,開啟水箱需要他的指紋,您別為難我了……」
裴清冷笑一聲,一把將那醫生推到一邊,拿起一把椅子就向水箱砸去,一次沒有砸破他就砸第二次,第三次……
那醫生慌忙過去拉住裴清的手,「上尉,你不要這樣,不能把人魚放出來啊!」
裴清的手重重一揮,那個醫生被他推到在地,然後他繼續用椅子拚命地砸,可是困住人魚的水箱必定不是一般材質做的,裴清猛地使力,嘩啦一聲椅子散架了,但水箱卻一絲裂紋都沒產生。
被困在裡面的人魚,一動不動地盯著裴清看。
他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錶情,眼底也是沒有一絲感情的。
裴清突然感覺分外心痛。
他沉默了片刻,直接掏出腰側的子彈槍,醫生看他這架勢,簡直要嚇破膽了,從地上爬起來死死地抱住了裴清的胳膊,「上尉,你可千萬別衝動啊,這是違反軍規的!」
裴清甚至都沒有看他,目光一直停留在人魚身上。他壓住嗓子,像是怕對方受到驚嚇那樣,輕柔地吐出下面的話:「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人魚的眼珠子稍稍動了動,盯著裴清。片刻后,他在狹小的水箱內翻轉了□體,漂亮的魚尾貼在了水箱壁。
「千萬不要這麼做!上尉你冷靜點!會拉響警報的!」
醫生死死地抱住了裴清的手臂,可是卻被更加用力地推開了。然後裴清就毫不猶豫地開了槍,而且是連開好幾槍,直到膛內沒有子彈為止。
水箱壁被子彈穿透了,一道道裂痕像蜘蛛網一樣迅速蔓延開,很快,「啪」的一聲巨響,整個水箱壁徹底碎掉了,與此同時,尖銳的警報聲嘀嘀嘀地響起。
人魚撲在了濕漉漉滿是碎渣的地面上,魚尾用力在地面上拍打著,地上的碎渣被他甩得四處飛濺,甚至有好幾塊碎片插/進了魚尾里,鮮血往外滲,混合水流,很快就染紅了人魚身下的一片。
裴清焦急地想查看他的傷勢,但是人魚似乎不大接受裴清的靠近了,他吼間發出了威脅的低吼聲,還露出了鋒利的牙齒。
「別在那裡,你會把自己弄傷的,我們換個位置好不好?」
裴清伸出手,可是才碰到人魚的肩膀,對方就猛地一口咬下去了。
裴清倒抽了一口涼氣,手臂上劇烈的痛感傳遞到腦子的同時,心裡竟然是如同滑坡般迅速坍塌下去的如釋重負感。
就像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心理包袱,裴清甚至希望那種痛感可以再劇烈點。
於是,裴清乾脆讓人魚咬著自己的左手,忍著痛用右手拽起了他另一邊的胳膊,這下人魚咬得更加用力了,裴清甚至聽到咔嚓一聲脆響,估計是骨頭被他咬碎了。
還好這具鐵打的身體扛得住,否則一般人估計得痛得休克過去。
裴清咬緊了牙關,愣是把這條暴躁兇猛的人魚拖到了乾淨的一邊,地上沒有碎渣,任他怎麼折騰也不會受傷了。
裴清的小手臂被人魚咬開了一個豁大的口子,鮮血噴湧出來,大概是血腥味太過濃郁,人魚終於緩緩鬆開了嘴,也沒有之前那麼暴躁了。
裴清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大量的失血讓他感覺有氣無力。
門突然被踹開,言轍帶著一群拿著槍的士兵沖了進來,看到是裴清后,言轍的臉色變得鐵青,但他還是收了槍,其他人也紛紛把槍收了起來,個個都露出萬分驚訝的表情。
跟在後面的是謝銘,看到這滿室狼藉,他把裴清從地上拽起來質問道:「你居然敢這麼做?!」
言轍攔住他的動作,威嚴十足地訓斥了一聲:「謝銘,還輪不到你動手吧?」
謝銘低聲應了一句,這才緩緩鬆開手。
唐棣一進門就看到如此混亂的景象,慌張了一瞬,但很快他就鎮定下來了,快步走過去,用隨身攜帶的止血綳在裴清的傷口上一圈又一圈地纏緊。
言轍壓制著竄上來的火氣,耐著性子向裴清問道:「這是你做的?」
裴清面無表情地說:「把這個項目給我。」
他直接強硬地說「給」,連請求都不屑了。
謝銘指著裴清吼道:「你之前就故意讓人魚逃了好幾次,你以為那些事情我們都不知道嗎?項目一再被延遲都是因為你,你敢說你會沒有私心地去做研究?」
謝銘的質問並不是毫無道理,裴清必然也清楚他自己的私心,但他就是無法忍受,一想到人魚要落到別人手裡,他就異常惱怒。
言轍按了按擰起來的眉心,他感覺自從裴清掉下海被救上來以後,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不可理喻,既固執又蠻橫,「裴清,你不要開玩笑了,以你現在的心態已經無法再繼續參與研究了。」
裴清神色冷然,緊抿著唇,「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為什麼不能參與研究?」
謝銘譏誚地笑了,「你明明有很多次機會接近他,但是你每次都把他放走了,我看是你對人魚打了別的心思吧!」
裴清往言轍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對方臉上還是慍怒而又懷疑的神色,他顯然不會無條件地站在自己這一邊,所以他必須得忍耐著。
裴清勉強放緩了語氣,「言將軍,你相信我,除了我真的沒有人能夠靠近人魚的,所以,把他交給我吧。」
「這一點裴上尉說的很對,」一直沉默的軍醫大人突然開口了,「人魚是一種很兇猛的海底生物,而且他們對氣味很敏感,是不會讓陌生人輕易靠近他們的,所以,我也建議讓裴上尉負責這次的項目。」
言轍卻更加懷疑了,「連唐醫生都幫著裴清說話了?」
唐棣臉色一僵,裴清趕在他之前搶過話頭,「言將軍不信的話,大可以找人來試試看啊。」
聽到這個解釋,謝銘就不屑地笑了起來,「激將法是不是?好啊,那我就來試試。」
他把裴清推到一邊去,然後自己蹲了下來,試探性地朝人魚伸出手。
人魚在陸地上的攻擊力會大幅減弱,而且他又經歷了被困住時的掙扎,隨後又被封閉在水箱里悶窒著,人魚的身體狀況並不是很樂觀。
但是在謝銘伸出手的那一瞬間,人魚就捕捉到了絕佳的攻擊時機,以不可思議的詭譎速度撲了過去,直直地向咽喉處咬去!
裴清用盡了全力才把狂躁的人魚抱住了,壓制了他的行動。否則,幾秒后,謝銘的咽喉就會被他徹底咬斷。
所有人除了裴清,都對眼前的一幕深感震驚,人魚的捕殺速度實在太快了,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就撲到了謝銘的面前。
裴清把目光轉向言轍,「言將軍,你現在看到了吧?」
在死神手裡僥倖逃脫的謝銘,很快就從地上站了起來,剛剛的驚悚還讓他心有餘悸,他稍稍斂起了臉上的輕蔑的神色,在心裡產生了一點疑惑。因為在這之前他監視過裴清的一舉一動,所以他看到過好幾次人魚和裴清相處的場景。
那景象讓他一度覺得人魚就是一種類似海豚的溫順物種,但是現在,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結論了。
人魚被裴清抱在懷裡,竟出乎意料地安靜了,裴清抬起頭看著眾人,「除了我,沒有人可以接近他,所以,你們不能沒有我。」
言轍才不會那麼簡單地徹底相信了裴清的話,但是他目光里的猶疑不定至少顯示了他已經動搖了要堅決隔離裴清的想法。
裴清繼續說:「我把一切都搭在這裡頭了,現在卻反而要隔開我嗎?」
沉默了半晌,言轍重重地嘆了口氣,「好吧……」
裴清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那謝謝言將軍了。」
「但是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半個月內沒有任何成果,你就立刻脫手。」
裴清行了個軍禮,「遵命。」
言轍看到裴清手臂上的止血綳又滲出血來,對唐棣說:「你快把裴上尉扶下去吧。」
裴清臨走前又囑咐其他人:「把人魚送到開放的水域,不要封在水箱里。」
軍部將早就將一小塊海域用特殊材質的網圍了起來,形成天然的牢籠,人魚是逃不走的。但起碼比呆在封閉的水箱里好,這簡直是對人魚這種神聖物種的侮辱。
裴清跟著唐棣去了高級醫務室,卻被謝銘攔住了,裴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滾開。」
「我必須給威風凜凜的上尉大人提一個醒,」謝銘譏諷地開口了,「你不要傻到對獵物產生感情,他再怎麼通人性,也還是個野獸,過近的距離會讓你把命搭上去的。」
裴清面不改色地回了句「管好你自己」就帶著唐棣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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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心醫務室后,確認四下無人了,裴清才微笑了下,說道:「軍醫大人,剛才真是謝謝你幫我說話了。」
唐棣驚魂甫定地搖搖頭,「以後再這樣拜託事先通知我一聲,我好做個心理準備。」
查看傷口的時候,軍醫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你現在是不是非常痛?」
裴清虛弱無力地癱在椅子上,「你說呢?」
方才是太急了,裴清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更顧不上自己的傷口有多痛。這會兒他才徹底反應過來了,劇痛襲來,甚至連視線都微微模糊了。
「上尉,躺倒手術室去吧,我去叫幾個助手過來,你這傷口怕是要動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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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麻醉動了刀子,裴清晚上就醒了過來,左手還是痛得使不出力氣,但是那種痛感已經減輕很多了,小臂上只是纏了厚厚的繃帶,並沒有夾板石膏那些礙人的東西。
裴清再一次感嘆這具身體的耐受性。
他穿上鞋子站起來,唐棣端著食物走進來,問道:「要不要吃一點?」
裴清搖頭,「我要去看看他。」
「猜你會這麼說,不過你去了也沒用。」
裴清皺起眉,「為什麼?他又出什麼事了?」
「人魚似乎藏在了海底監視儀探測不到的死角,屏幕上除了海水什麼都看不到。」
裴清又問:「那我們去海底通道看行嗎?」
「監視器都看不到,去海底通道像參觀海洋館一樣地看他?」唐棣聳聳肩,「那更不可能了。」
裴清低下頭,沉默了半響,「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然後就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