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個記錄

距婚禮的日子只剩一天,劉世美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那支德式手槍，暗紅色的眸子里流淌著濃濃的恨意。裡面還剩4發子彈，她暗自咬牙,如果是近距離的話，應該足夠了。

突然，她好想再見一見都敏俊。

如果失手的話,她或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無論如何,她都想再看他一眼，哪怕遠遠的。

打定主意，她便給張英牧去了一通電話,然後躺在床上，靜靜等待約定的時間到來。

……

金城公寓2302的門口，張英牧苦著一張老臉,和都敏俊拉拉扯扯形同拔河。

「張律師，我說了我不想出去！」都敏俊冷著臉喝道，一隻手死死抓住門框，愣是不肯鬆手。

「呵呵！」張英牧訕訕地笑了笑，心裡的苦水直往外冒。他也不想這樣啊，問題是他已經答應了世美那丫頭，把他帶出去讓她看一眼。都是可憐的孩子，他怎麼忍心讓她失望，「敏俊啊，老是這麼悶在家裡會生病的……」

「張律師…」都敏俊還是不肯鬆手。

「就當陪陪我這個老人不行嗎？」硬的不行，上感情戲。張英牧一隻手拽著都敏俊不撒手，另一隻手覆在眼睛上，「我們能相處的時間，就只剩下半個月了，你就當……就當……」

張英牧還沒想到接下來的說辭，都敏俊已經鬆口了，「……那就去吧。」

成功來得太突然，張英牧怔愣了幾秒鐘，便拉著都敏俊的手，火速鑽進電梯。電梯里，他偷偷打量著都敏俊——

短短几天時間，瘦了一圈，臉部的輪廓稍顯凌厲。一雙眼睛也失去了神采，黯淡無光，看起來像是丟了魂的木偶，落魄到了極點。

張英牧暗自嘆了口氣。他都看得這麼不忍，不知道世美那丫頭看了，會有多麼傷心？

「打起精神來啊！」張英牧一掌拍在都敏俊的後背，儼然一個老父親狀，「你這個樣子，是要給誰看啊？」

都敏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後背卻挺直了不少，看起來精神了很多。

張英牧被都敏俊那一眼看得有些心虛，又有點心疼。這要放在以前，老師早就以長輩的姿態斥責他不懂長幼尊卑了，哪會像現在這樣，任由他放肆。

一路上，都敏俊都沒有說過話，沉默地跟在張英牧身後，木著一張臉沒有表情。

春日的陽光分外明媚，一道道光線從剛剛冒出新葉的樹椏間穿過，每一片綠葉都閃爍著翠綠的光芒，斑駁的光影落在行人的肩頭，臉上，看起來像是一幅幅立體的風景畫。

城市，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而都敏俊的心思，卻不知道飄向了哪裡。

「我們就在這裡坐會兒吧。」張英牧在心底嘆了口氣，拉著他坐在了路邊的長凳上。

都敏俊抬眼微微打量了一下，他們正坐在首爾中央公園外圍的路邊長凳上，恰逢是周末，公園的人很多，三三兩兩的，臉上幾乎都綻放著陽光般的笑容。

微微垂下眼帘，這樣的場景，頓時讓他覺得孤獨得不能自已。

遠處，一顆半抱大的常青樹后，一雙琉璃般的眸子緊緊注視著這邊，目光落在都敏俊的側臉上，一瞬不瞬。

他瘦了！

劉世美咬著下唇，心口翻湧著一陣陣酸楚，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不自覺地交疊在胸前，慢慢握緊。

他瘦了……

雖然離得很遠，但她依然能夠看清他的面容。

瘦削的臉頰讓五官顯得更加立體，纖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雙曾經綴滿星光的黑眸。淡漠的表情，眉宇間，纏繞著一抹怎麼也揮不去的落寞。

劉世美的睫毛顫了一顫，視線已經模糊。心中泛起的疼痛猶如帶刺的藤蔓，緊緊包圍住她，越勒越緊，痛得不能呼吸。

她把額頭抵在粗壯的樹榦上，任由淚水滑落。全身沉浸在悲傷中，一時竟忘記了自己正站在熱鬧的公園裡。

陽光從樹葉間灑下。

周圍已有好幾個人注意到了她的異樣，有的還八卦地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指指點點。

劉世美猛然回過了神，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身體也綳得有些緊。

幾秒鐘后，她小心翼翼地朝都敏俊的方向瞄去——

「呼——」

還好沒有被發現。都敏俊還是維持著和之前一樣的姿勢，大叔在他耳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什麼。劉世美的心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隱隱又有些失落。

圍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

劉世美低垂著頭，快速從包里摸出一副超大的黑色墨鏡戴在臉上，躲在墨鏡後面，她似乎找到了安全感。又側首朝都敏俊看了一眼，才戀戀不捨地準備離去。

此間，她一直低垂著頭。

突然，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是劉世美xi！」

這一聲不算太響亮，但足以讓周圍的人聽清楚。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他們大喊著她的名字。劉世美拚命壓低腦袋，看著圍在自己眼前的無數雙腳，心裡越來越著急。

「劉世美xi，真的是你嗎？」有人上來拉扯她的胳膊。

她往旁邊一縮，躲過了那人的手，卻被另外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緊緊握住。

嘗試著掙脫了幾下，奈何那隻大手分毫不動。劉世美皺了皺眉，伸出另一隻手來扒……不想，那人竟然連她這隻手也不放過，一併握在手裡。

順著那隻大手往上看去，目光停在那人的臉上。

——都敏俊！！！

募地，一種複雜的情緒襲上劉世美的心頭，有喜悅，有擔心，有心疼，有愛戀……

遠處的人群外，張英牧搖著頭嘆息。幾分鐘前，一直閉著眼睛任憑他好說歹說硬是不肯開口的都敏俊霍地睜開眼睛。他當時還嚇了一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人家已經衝進了人群之中。

緊跟著過來的張英牧看著人群之中的兩人，忽然有種深深的挫敗感。他早該想到的不是，能讓丟了魂的老師一下子活過來的，除了世美，世上找不出第二個。

或許宇宙間，也找不出第二個。

被圍在中間的兩人凝望著彼此，周圍的一切都化作了靜止的背景。

都敏俊的眉宇間依舊縈繞著揮不去的寂寞與憂傷，那雙黑色的眸子黯淡無光，無邊的痛楚駐留在眸底，看得劉世美的心猛地一陣抽痛。

大大的墨鏡下，她的眼底染上了跟他一樣的傷痛。

她好想拂去他所有的悲傷，她好想擁抱住他，她好想告訴他，她很愛他……可是，她卻不能那麼做。

無論如何，她都要他活著返回他的星球。無論如何，她都要保護她的家人。所以，她只能狠下心，用力甩開他的手，趁他反應不及，快速沖開人群的包圍，消失在熱鬧的街頭。

都敏俊獃獃地看著自己空著的手，心，又一次撕裂般地痛了起來。

「呀西，那個人真的是劉世美嗎？好大的力氣……」被撞得七倒八歪的人開始罵罵咧咧。

「誰知道啊，不過這個男的倒是有些眼熟……」眾人開始圍著都敏俊打量。

「好像在哪裡見過？」

都敏俊還呆愣在人群中，還好張英牧反應了過來。只見他用力撥開人群，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一掌拍在都敏俊的肩膀上，痛心疾首道：「兒子呀，你怎麼能突然衝上去抓住人家的手不放呢？你這樣……你這樣……讓老父親我……」

張英牧一邊說，一邊拉著呆愣中的都敏俊快速離開了人群。大家還沒回過神，兩人已經走出了十幾米遠。

都敏俊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究竟是什麼呢？

豁然，他的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著身旁還在喋喋不休的張英牧。

「張律師——」他的聲音乾脆果決，隱隱帶著一絲凌厲。

「啊？」張英牧茫然地看向他，卻在下一秒，被他眼中燃起的光芒怔了一怔。

「怎麼……怎麼了嗎？」張英牧摸著鼻子訕訕道，目光閃爍，飄忽不定。

他的反應幾乎讓都敏俊肯定了心中的猜測，他一把抓過張英牧的手，目光四下一掃，拉著對方推開了一家臨街店鋪的門。

下一秒，兩人的身影跌落在都敏俊家的客廳里。

「哎喲，我這把老骨頭！」張英牧揉著屁股翻坐了起來，卻被都敏俊寒冰一樣的目光給嚇得又躺了回去。他呻-吟著。

「啊呀，我的頭好暈……好暈……我……」

說著，他便假裝不省人事。

「張律師——」都敏俊的聲音在張英牧頭頂響起，寒洌如冬夜的風，「你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躺在地上的張英牧身體一僵，悻悻地坐了起來。

在都敏俊如炬的目光注視下，張英牧實在頂住不強大的壓迫感，一五一十交待了個清清楚楚。

末了，張英牧的臉沉了下去，都敏俊的嘴角彎了上去。

在都敏俊看不見的角落，張英牧忿忿地撇了撇嘴——狗屁的三十年友情，在女人面前，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