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面見三叔

5面見三叔

葉姻怔怔地望著徐氏,她個子高挑,徐氏正矮了半頭,又愛低著頭,那睫毛掛著的晶瑩映著夕陽的金色,竟刺得她睜不開……

她終於想起來了……

或者說,她其實只想起來隱隱綽綽的一點——前世,徐氏慘死……

至於怎麼死的,她記不得了,但是她卻記住了那種感覺,那與月兒同樣的感覺,那時候自己應該同樣傷心,同樣難過,同樣不知所措,和同樣的愧疚……

葉姻眯起眼,她竟還記得自己在全家人忘記這個女人時,如何長情地去給她上墳燒香,只是那緣由並不是因為懷念,而是想用這種方式把傷口密密地縫合起來,以免去面對那不敢去揭破的現實——她同樣是被自己害死的!

「三嬸娘……」葉姻臉上神情變幻莫測,許久才緩緩道:「你奶娘回了嗎?」聲音淡定,平靜。

或許是這樣的語氣鎮定了徐氏的心神,徐氏咬了咬嘴唇道:「還沒呢,今早兒剛剛出去。」

「嗯……」葉姻點了點頭,猛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道:「三嬸娘,你聽我說,你與三叔若是真的合不來,有很多法子可以離開,千萬不要選擇你方才那種!」

「為什麼?」徐氏忽地抬起頭,秀眉輕蹙。

因為……

葉姻臉上顯出苦澀的笑容,她已經刻骨銘心地體會到了那禮教的力量,宗族的法則,與失去他們支撐之後的凄慘荒涼,只有從死亡終點走回來的人,才明白那種可怕,可是她知道,自己現在無論怎麼說,徐氏也不會明白的——徐氏何嘗不知道是失貞之婦的下場?之所以還敢這麼做,不過抱著僥倖,這僥倖便是命運的禍根,即使現在強壓下去,若夫妻不和,依然還會浮上來,必須想法子把自己親手種下的根子掐掉!

怎麼辦?

葉姻想了想,又道:「三嬸娘,這事事關重大,不可莽撞行事,你表哥他……」

她真的想不起徐氏表哥是什麼人物了,只得試探道:「他在京都舉業期間,自是要全力以赴,若是因為這事耽誤了,豈不是你的過錯?」

果然,徐氏中計,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也對,他素來是個有志氣的,我當時就跟阿爹說……」說著,咬了咬嘴唇道:「事已如此,往事不能再提了,如今春闈在眼前,要不……先跟他說,讓他安心科舉再說?」

葉姻「嗯」了一聲,忽然道:「三嬸娘,既然你信得過我,我自是幫人幫得底的,不知能否見一下你那乳娘,在她回來之後。」

徐氏臉色白了白,遲疑不語。

葉姻以為她不願意,道:「若是三嬸娘覺得不方便的話……」

「不是!」徐氏猛地抓住葉姻的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大姑娘,咱們年歲差不多,可你竟比我老道了幾十歲!我遇到你,真真命里的大造化,你既然肯這麼幫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只是怕連累了你……」

葉姻聽了這話,心中愧疚更甚,心道徐氏雖然小白花,卻是個心善的,自己前世作騰簡直是作孽!想到這裡,拉著徐氏的手道:「那我跟你去怡紅院看看去。」

徐氏見葉姻如此,心裡感激更甚,緊緊拉著葉姻,嗚咽道:「大姑娘……」

葉姻苦笑了一下,拉著徐氏的手轉了身,兩人並肩走了會兒,見月兒與李嬤嬤正站在那邊等,大約時辰太長,竟有些不耐煩,葉姻招了招手,兩人跑了過來,月兒偷藐了藐徐氏,又望了望葉姻,臉上顯出擔憂的神色,道:「小姐……什麼事?」

老太太壽辰便在眼前,她真真怕這小姐再出什麼幺蛾子了。

葉姻嘿然道:「李嬤嬤,你先迴文瀾苑,我帶著月兒去三嬸娘哪裡下棋。」說著,微微一笑。

李嬤嬤是沈氏指給她的,說起來她院子里的人,除了月兒是蘇氏留下的,其他人基本都是沈氏的安排,葉姻前世只覺得沈氏對她的寬容大度,如今留了心,便對她安排的人也多了一份防備。

李嬤嬤看了看眼前幾位,眸光一閃,點頭回了,葉姻帶著月兒與徐氏一行到了怡紅院門前,抬頭見那匾額,忽然有種吐槽的衝動……葉家所有主子的院子都帶了一個「文」字,偏偏這位起了這麼個名字,當然,她穿前自然是看過《紅樓》的,怡紅院聽起來也不錯,可是名字最後成為青樓的專稱好嗎,難不成三叔也是個穿的?

心裡正忖度間,徐氏已經拉著她的手轉過影壁,進了垂花門,院子里有三四個丫頭正坐在游廊上閑聊,見主子回來了,還帶著大小姐,都站了起來,對葉姻施禮道:「大小姐」

葉姻一愣,徐氏雖然跟她差不多大,可是輩分比他長了一輩,又是這怡紅院的正經主子,恁地還先向她施禮?可見這徐氏在這院子里的地位……

果然,其中穿紅衣服描眉畫眼的大丫頭走過來,道:「太太也太不曉事了,竟讓我們等了這麼時辰,若是出了事,主子豈非要打死我們!」

徐氏見這丫頭當眾給她沒臉,氣得渾身哆嗦,道:「你……你……」話音未落,忽然從正房屋裡走出一個丫頭,雙丫髮髻,素衣,走過來扶住徐氏,道:「小姐回來了。"誰知徐氏見了她,怒色更勝,也不顧葉姻,推了那丫頭一把,自己直徑掀開帘子,進了正房。

那丫頭怔怔地望著門帘,眼淚嘩啦掉了下來,旁邊那紅衣的丫頭「嘖嘖」了兩聲,正要說什麼,抬頭見葉姻臉色不善,終於收斂了些,道:「大小姐,我家太太脾氣不好,讓你笑話了,快請進。」說著,親自過去打帘子。

葉姻欲待教訓這丫頭一番,卻知道事有緩急,「嗯」了一聲進了正房,見徐氏正坐在椅子上發怔,心中暗嘆,擺了擺手道:「你們下去吧。」

「小姐……」月兒叫了一聲,見葉姻回過頭來道:「你們都下去,我有事跟三嬸娘說。」

月兒在外人面前不好多說,咬了咬嘴唇,與那紅衣丫頭一起出了門,又親自把那正門關了,自己守在外面。

「你看,大姑娘,我過的什麼日子?」徐氏說了最後一句,眼淚嘩啦掉了下來,道:「老太怪我看不住他,那些丫頭都是被他摸上了,一個個都是眼高於頂姨娘祖宗,連我自己的丫頭也……」說著,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道:「但凡有些出路,我也不會想到那一步……」

葉姻皺眉不答,忽然道:「方才那丫頭……」

「她叫素兒,是我從娘家帶來的,先前還好些,如今……」徐氏苦笑了笑,道:「跟主子沾上身,就是不一樣的。」

葉姻聽她這麼說,總覺得別有內情,只是現下顧不及了,只道:「乳娘快回來了吧?」

徐氏看了看案几上的沙漏,點了點頭道:「表哥住在大悲寺,應該不遠。」

葉姻聽到「大悲寺」三個字,臉上忽然變得煞白,身子顫了顫,低下頭,好久才抬起頭來道:「你表哥竟是落魄了的?」——附加子弟若是到京都來舉業,自然住得是華麗的館舍,只有拿不起租錢的貧窮舉子才會到寺廟寄宿。

「他會考中的。」徐氏聽葉姻這麼說,有些不服氣,抬起頭道:「表哥從小就是有志向的,他有一天一定會光耀門庭的。」說著,攥了攥拳頭。

葉姻聽了這話頭,倒是有些入戲,忙道:「三嬸娘,那我問你,若是他真的金榜題名,怎會跟你……」戛然而止——你可是私奔之婦,戴著這麼一頂大帽子,怕是沒有男人想娶這麼一個女人。

「我……」徐氏臉上一紅,低下頭,訥訥道:「表哥一直得我資助,才……」說著抬起頭來,祈求地望著葉姻道:「大姑娘不是也說了,這世上最可貴的便是真情真愛,我與表哥青梅竹馬,長大以後雖然分開了,可是……我想他不是個那薄情冷性的……」畢竟是古人,後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這話在葉姻從前聽來,十分順耳,可是現在聽了只有冷笑,經歷過被那死和尚冷凍至死的過程,她十分信服張愛玲那句話——

「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象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誰能做得了誰的主?怕是那位表哥到時候也身不由己吧……

正忖度間,忽聽外面傳喚道:「老爺回來了……」

三叔?她抬頭望去,見門便被呼啦啦推開,進來一個二十歲的男人,頭上戴著二龍搶珠金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著五色蝴蝶鸞絛,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見了葉姻,臉上浮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道:「原來姻兒也在這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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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僧不要放棄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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