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夏無雲幾乎是腳不沾地地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雖是天鶴門內門弟子，但不走尋常路，素來便不得寵，房間十分簡樸，一桌一椅一床，靠牆一個不大的柜子，便再無其它。

等在自己房中坐下，夏無雲方才覺得掌心全是汗水，連心跳都比之前快了許多，「怦怦」彷彿要從胸膛中蹦出。

「砰」的一聲輕響，一個橢圓的東西當真從他腰畔蹦了出來。

夏無雲大驚失色。

倒不是因為他的心真的從胸膛蹦出，而是那個蛋。

白色的蛋幾乎是「趾高氣揚」地在小小的、樸素的房間中晃了一圈，然後浮在空中搖晃了片刻，最後慢慢晃到了夏無雲的床上落了下去。

夏無雲目瞪口呆，看看腰畔的百寶錦囊，又看了看那顆蛋——他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錦囊中的東西能自己飛出。

然後，他立刻反應了過來。

幾乎是在反應過來的瞬間，他便撲了上去，緊緊將蛋抱在了懷中，下意識地低聲呵斥：「你瘋了！」

方宏文雖然被摔暈了過去，但暈過去之前的眼神他可看得分明。他毫不懷疑素來喜歡針對自己的方宏文，會在醒來的第一時間，將關於蛋的事稟告掌門。

天鶴門是個非常不錯的修仙門派，但是……

夏無雲想到溫和的師兄，想到雖然對自己從來不假以辭色，但卻一直認真指導自己修鍊的師傅，想到門派中好幾處靈氣極度充沛的靈脈……

他低頭看了看正在自己懷中扭來扭去想要掙脫他的蛋，難道自己真要為了這顆靈獸蛋放棄現在的生活？

他捨不得！

夏無雲這想法才剛冒出頭，後頸便被一股大力拉扯，就像方宏文一樣，被扔了出去。

蛋仍然被他抱在懷中，他完全是出於一個靈獸飼養修者的本能反應，用盡全身力氣，在摔倒之前翻過身來，用身體做了那蛋的肉墊。

本來滴溜溜在他懷中轉個不停正要飛起的蛋，突然頓了一下，然後又緩緩落回到了他的肚子上，那冷冷的男子聲音再次直接響起在了夏無雲的腦海中：「再有下次，本座決不輕饒。」

夏無雲揉著摔疼的腰抱著蛋爬了起來，這次他已經百分之百確定，前後聽到過好幾次的聲音，真的和懷中的蛋有關。

只是……這不是個幼獸蛋嗎？

「你……」夏無雲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將蛋捧高，想起蛋中幼獸早已能幻化人形，便準備和它好好溝通下。

誰知還未等他說話，那蛋又滴溜溜一轉，從他懷中飛了出去，緩緩落在床上，低沉的，絕對是屬於成年男子的好聽聲音再次響起：「本座要休息了。」

夏無雲飼養靈獸日久，修行全靠靈獸，對這樣充滿異狀，自己從未見過，但絕對高大上的靈獸蛋本就珍惜無比，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床被個蛋大刺刺地霸佔有什麼不對。

他立刻便跟了過去，剛才自己的問題還未問完呢。

「剛才對方宏文出手的，是你……嗷……」一聲慘叫低低響起，總算夏無雲想到自己現在是在門派中，勉強忍住疼痛，黑著一張臉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剛才又被扯住後頸扔了出去，這下便是愛獸如命的夏無雲都有些忍無可忍了。

「本座說過，再有下次，決不輕饒。」冷冷的聲音利若刀鋒，一字一頓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威懾力。

夏無雲想到修羅關外，那眉目精緻如畫的小孩臉上，不怒而威的氣勢，竟有些不寒而慄。

他這次不敢造次，站在原地盯著那蛋看了片刻，遲疑了下，又問：「剛才那個，方宏文那次，都是……你？」

他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呵……」回應他的，一聲意猶未盡的輕笑。

夏無雲將椅子拉過坐下，盯著在床上滾了兩下的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來自妖族地界的蛋蛋，果然邪門無比。

——也果然強大無比！

他決定了！即使要被逐出師門，他也要好好孵出這個靈獸，將他養成他夏無雲最強大的靈獸！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年輕男弟子的聲音：「夏師兄，掌門喚你去聽鶴堂。」

夏無雲聞言不由一愣。

方宏文被打暈，再加上他又看到了那個古怪的蛋，再加上方宏文，以及他師傅孫浩言師叔一脈一向和自己師傅這一脈不和，藉此良機，還不趁機發難？

但這種要懲罰弟子，逐出師門的事情，不該在千鶴堂進行嗎？

聽鶴堂，是天鶴門掌門的書房。

今天在這裡等待夏無雲的，不僅有天鶴門掌門東方承宣，還有方宏文的師傅孫浩言，自己的師傅古星淵，以及其他幾個師叔師伯。

甚至還有夏無雲平日在門派極少見到的，幾個元嬰及返虛期的長老。

夏無雲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難道自己抱回來的蛋，竟然是如此了不得的東西，竟能引得諸位長老親自出面？！

他的嘴唇更加乾裂了，掌心一片濕濡，心跳得比剛才更加快了。

修者練氣，自從旋照修成，順利進入天鶴門內門之後，夏無雲就再無這樣緊張到竟然有些無法控制體內靈力的時候。

況且自掌門而下，幾個師叔師伯及長老們，臉上都是一臉嚴肅，平日里幾乎從未正眼看過夏無雲一眼的長老們，目光全都炯炯落在他身上。

夏無雲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站穩身體的。

「師叔。」東方承宣待夏無雲對幾人都行過禮后，便向幾名長老介紹道：「這便是夏無雲，那日被捲入天之裂縫的，便是他。」

天之裂縫？！

夏無雲一怔。

腦海里就像一道閃電劈過，瞬間明白了所有事情。

難怪那日他明明要去的是青陽山脈，但卻被扔到了修羅關外。

也難怪他覺得自己去了不過半日光景，明明也奉命出去尋找煉器材料的方宏文竟也已回到了門派。

原來是天之裂縫。

這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天之異象，出現原因不明，無人能掌控其出現的時機、地點乃至聯通的地方。只在千年之前的久遠傳說中，有提到力量趨近於神的修者、妖王或是魔君，有可能能憑藉自身強大的力量，開啟天之裂縫。

夏無雲倒抽了一口冷氣，修羅關雄關橫距天殘境和妖族地界之間，從天上到地下無數禁製法陣，捍衛修者不受妖族侵擾。

他一個小小旋照期修者，怎能破開禁制，到得修羅關對面。

他突然又倒抽了一口冷氣，那能將他從修羅關外直接帶回天鶴門的小靈獸，該有通天徹底只能了！

夏無雲瞬間下定了決心，他會拼盡全力，將蛋孵出來，好好養大！

東方承宣和長老們當然不知道夏無雲心中如此多的想法，一名長老目光如電從夏無雲臉上閃過，淡淡說道：「看來此次天之裂縫確是人為，而且不知對方是否力有不逮，否則……」

他沉吟片刻，夏無雲著急得不得了，他對天之裂縫知之甚少，非常想知道否則之後是什麼。

可幾位長老、掌門，甚至他師傅都是一副我們懂了的模樣，緩緩點了點頭，臉上紛紛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天鶴門現存年齡最長的返虛期長老站了起來，靜靜說道：「那便出發吧。」

修者十境，全體震動。

修者十境十大門派，共出動了十二位返虛期長老，駕臨修羅關，攜手合作，同補天之裂痕。

此事甚至驚動妖魔兩界。

據傳十二位長老補天之裂時，妖軍大軍壓境，修羅關外電閃雷鳴，聲震寰宇。

但這只是據傳。

方宏文醒來之後，竟然罕見地沒有去掌門面前告夏無雲的狀。

但夏無雲未完成門派任務是事實，所以他現在非常苦逼地又被派到了另一處大家都不願去的地方收集材料。

武陽城往西是修羅關，往北則是一片茫茫水域。

水域聯通修者十境居於正中的滄海境，在天殘境內被稱為瀾滄海。

夏無雲現在就蹲在瀾滄海西邊一處沼澤地里，這裡毒蟲毒草無數，還有瘴氣瀰漫，除了青陽山脈外，大概是天殘境內修者最討厭的地方。

他被派到這裡來，則是為了收集一種小毒蟲的卵。

毒蟲狡猾，巢穴往往是在毒草叢中，夏無雲來了不過半日，渾身已被毒蟲咬傷，毒草割傷刺傷好幾處。

他離開天鶴門，當然隨身帶著他的寶貝靈獸蛋。百寶錦囊能裝任何東西，但也不是無窮無盡大，至少小靈獸在裡面就嫌待得不開心。

夏無雲落地不久，他便又從中鑽了出來，此時正虛浮在夏無雲身邊，四下晃蕩。

毒蟲不懼夏無雲，看見他就像蚊子看見血一樣，一蓬一蓬地撲上去，又咬又撓，讓他苦不堪言。但它們似乎頗為畏懼靈獸蛋，方圓一米之內，不僅毒蟲不敢犯界，就連沼澤瘴氣都繞道而行。

夏無雲看得嘖嘖稱奇。

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天之裂痕……」

他沒問完，噼里啪啦一陣亂響，七八隻毒蟲彷彿被看不見的線扯著一樣，敲在了他的後背上。

「小氣。」夏無雲輕哼一聲，但臉上卻笑眯眯的。

靈獸越是強大，對他來說越是好事，他才不會和他可愛的小靈獸計較。

夏無雲早已習慣了靈獸為伴，雖然只是一個蛋蛋，但陪著他一路尋找毒蟲窩，連枯燥乏味又艱苦的採集蟲卵都變得有意思多了。

一人一蛋談談說說，當然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夏無雲說，蛋蛋也不知道聽沒聽，很快便深入了沼澤腹地。

夏無雲運起雲氣訣，一圈雲氣纏繞在他腳邊，讓他不至於陷入沼澤中。

此處毒蟲逐漸稀少，開始有一些更高品級的毒蟲出現。毒草也變得更加厲害，有些草叢上空，甚至已可見各色極淡的毒氣瀰漫。

夏無雲又朝前走了幾步，站直身體看了看四周，彷彿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對蛋說道：「這裡我需要的東西不多了，往回走一點吧。」

「繼續朝前。」久未理他的男子聲音又一次響起。

夏無雲一怔，隨機咧嘴笑道：「好嘞，您說什麼便是什麼。」

他繼續拂開草叢，慢慢尋找著毒蟲卵向前走去，那蛋似乎也不著急，只是不急不緩地跟在他身邊。

「你是需要什麼東西嗎？」夏無雲養過靈獸，知道靈獸要成長，是需要很多高階材料的。這靈獸蛋能幻化人形，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也不稀奇。

「對。」難得蛋蛋竟回應了他一句。

過了片刻，又道：「就在前方。」

這一次，也不用蛋來介紹了，夏無雲一直起身體，便看見前方一處草叢中，一株開著紫花的植物正隨風搖曳。

蛋的周圍，是瘴氣繞道。那株紫花周圍，也是寸草不生。只有它自己，正籠罩在一層光暈般的紫氣中，亭亭玉立。

夏無雲的臉色變得嚴肅了一些。

他從未真正見過那花，但在書上卻不止一次見過關於此花的描述——

紫羽霧牙花，五星奇花的一種，生於毒氣瀰漫的陰濕之處，毒性十分厲害，若用來煉製毒藥，甚至能破金丹期修者的防禦屏障，讓金丹期修者都修為大損。

此花據說已有靈智，周圍紫霧平日含而不發，一旦遭遇外地，便會將毒氣散出來攻擊敵人，極是厲害。

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在這裡，見到一株已經開花的紫羽霧牙花。

「紫羽霧牙。」蛋果然是非常識貨的，「我要了。」

夏無雲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這是，要讓我去摘？」

「當然。」蛋毫不猶豫地說道，白白圓圓胖胖的身體隨意晃了幾圈，似乎在觀察周圍，「這附近也沒什麼好東西，只能先將就用它了。」

將就？！

夏無雲差點跳了起來，五星奇花，不是遍地可見的大白菜。而且這種毒花，修為太低修者想摘，只怕還未碰到，自己就先被毒死了。

「我摘不了。」夏無雲坦白承認。

正在滴溜溜轉圈的蛋猛然頓了下，再開口時，聲音明顯低沉冰冷了許多，「我就知道。」

他慢慢落到了夏無雲肩上，緩緩說道：「我來教你一個煉器法訣，你可以在摘花的同時煉化它的毒氣。」

夏無雲心中一動，修者煉器也好，煉藥也好，遇到這樣充滿毒氣的東西，都是在得到之後，再慢慢煉化。這種一邊摘花一邊就煉化毒氣的法門，他真是聞所未聞。

果然是因為，它是來自妖界的緣故嗎？

蛋殼身上一小片紅色花紋猛然亮了起來，紅光透過夏無雲的前額滲入他的頭腦中，一道法訣清晰地在他腦中閃現。

「好了。」蛋很快收斂起紅光，淡淡說道：「用我教的方法，去吧。」

「去？！」夏無雲還在消化著那道從未見過的法訣，聞言差點跳了起來，「總得讓我先學會吧。」

「……果然是白痴！」蛋沉默了一刻，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覆，立刻不屑地說道，「這麼簡單法訣竟還需要學，本座竟有這樣的笨蛋護衛，傳出去只怕整個妖界都會笑瘋。」

夏無雲默默瞥了那蛋一眼，是他記錯了嗎？他怎麼覺得，這傢伙突然變得活潑起來了？

但小命要緊，不管蛋怎麼嘲諷催促，夏無雲仍然坐了下來，盤膝收斂心神，開始認真學習起這道法訣來。

雖然只是蛋口中的簡單法訣，但等他睜開眼睛時，不知不覺竟已過了三個時辰。

蛋蛋早已滾倒在他盤起的膝蓋上，不知是在休息還怎樣，整個都安靜了起來。

夏無雲將它抱起，又回憶了一次剛才的法訣，點了點頭，大步朝那紫羽霧牙花走去。

等走到近前，他依法運起法訣，手上一層青色火焰瀰漫開來，活活潑潑，慢慢朝紫羽霧牙身周的毒霧靠了過去。

「小弟弟。」就在這時，「咯咯」一聲嬌笑響起在了他的身後，「可要講個先來後到哦。」

夏無雲霍得轉過了身去，瘴氣瀰漫的灰色天空下，原本荒蕪的沼澤里，一個身著淡黃色長裙，嫵媚又妖嬈的女子，緩緩顯出身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