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 大法師的輓歌
……因此,所謂我們這個時代的魔法,除了那些前輩所留下的成就之外,就只能看到一些沒有本領的無能後學者,在此種情況下,瑪那四散而不知該往何處,學術傳統潰散式微。雖然有無數的魔法書刊行,巫師卻寥寥無幾。巫師們身陷魔法書的迷宮裡,徘徊彷徨之後(當然,能在其中找到道路的巫師是極為稀少的),抬起酸澀的眼睛,沉湎於仰望那光榮的時代——**師亨德列克與彩虹索羅奇的時代。**師的名字如今與其說是巫師的名字,倒不如說已經變成其魔法曾經叱吒風雲過的時代之代名詞……
摘自《在風雅高尚的肯頓市長馬雷斯。朱伯烈的資助下所出版,身為可信賴的拜索斯公民且任職肯頓史官的賢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國民既神秘又具價值的話語》一書,多洛梅涅著,七七〇年。第三十四冊三百三十頁。
01
「噓!安靜一點!」
「啊?咦,什麼事啊?」
我把杉森往旁邊拉,要他站在我躲著的建築物影子下。杉森迷迷糊糊地說道:「怎麼一回事,修奇?」
「你看那裡。」
杉森看到我的手所指的地方之後,很自然地就把聲音壓低了。
「嗯?哈斯勒和艾波琳?」
「是啊。別出聲!」
杉森現在也開始模仿起我來。我是指他模仿我隱身在棚屋的陰影之中,然後背部緊貼在牆上,而且站得像具死屍的模樣。我和杉森如此肩並肩地站著看艾波琳和哈斯勒。
我們今晚留宿的棚屋是梅德萊嶺1-4……號,我實在是背不起來那個號碼。不管怎麼樣,那間棚屋是位在峭壁上面,而現在,哈斯勒和艾波琳正迎著月光,坐在峭壁最邊緣的地方。他們父女什麼話也不說,就只是低頭俯瞰峭壁下方。或許他們是很小聲在談話,不過,我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而杉森是我躲在這裡看他們的時候,他才走近的。
眼前是一片山脊與山峰的形影,它們以漆黑的夜空為背景,在遠處接受月光照射,如骨頭般白皙地發亮著。呼嗚嗚嗚。吹往山嶺中的風掠過峭壁下方,呼出像嗚咽般的呻吟聲。冬夜裡的冬季山群,用冷冰冰這個詞是不足以形容它們給人的多重感觸的。濃密的雲朵飄浮著,一會兒遮蔽了月光,一會兒又讓月光顯露出來。而且這裡還吹著大風……,或許會下雨也說不一定呢。
突然間,哈斯勒舉起了手臂。他好像是要摟抱艾波琳的肩膀吧。
可是艾波琳愣怔地往旁邊稍微轉身,隨即,哈斯勒舉到一半的手臂就無力地垂了下來。我不禁焦急地咋舌,結果卻製造出很大的聲音,我趕緊閉上嘴巴。呃呃!我差點就咬到舌頭了。
杉森在我旁邊和我一起看到那幅景象,他把身體傾斜倒向我這邊,悄悄地對我說:「喂,他們什麼時候開始……,呃啊!」
「安,安靜一點啦!你到底怎麼了?」
杉森嚇得遮掩住他自己的嘴巴之後,用緊張的聲音說:「什麼東西一直在敲我屁股……」
「是我啦。趕快把你的屁股從我面前移開!」
杉森嚇得趕緊閃開之後,說道:「艾賽韓德?你從剛才就一直藏在這裡了嗎?」
艾賽韓德則帶著不滿的語氣在嘀嘀咕咕。此時,另一個聲音傳來。
「他已經在這裡待三十分鐘了。」
杉森一聽到溫柴的聲音,又被嚇了一跳,他回頭往我旁邊看。溫柴站在我旁邊的陰影下,微微露出牙齒笑了出來。
杉森難以置信地說道:「咦?你也一直在這裡?這片陰影裡面到底有幾個人藏在這裡啊?」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艾賽韓德在這裡的。」
杉森一聽到妮莉亞的答話,整個人都呆住說不出話了。咦?就連妮莉亞也一直在這裡嗎?我抬頭一看,棚屋的低矮屋頂——為了要抵擋山裡的強風而建造出大而且厚實的平緩屋檐——從那裡可以看到一雙腳在前後搖晃著。呃。她一直坐在那上面嗎?
「各位,請不要講話。」
哎唷!是卡爾在小聲說話。我往旁邊一看,卡爾把手臂撐在棚屋的窗框上,正在看著外面。他一看到我,甚至立刻就把手指頭直豎在嘴巴前面。我們這六個密探互相確認彼此的存在之後,這時才又再靜靜地觀察這對父女。
嘎吱!
呃啊啊!我簡直快昏倒了。棚屋的門突然被打開,某個白色的東西忽地往前面跳了出來。那是一面迎著夜風而飛揚起來的白布之類的東西,而白布下面則是傑倫特的那雙腳。然後,那片白布用傑倫特的聲音說道:「兩位!天氣這麼寒冷。你們兩位要講一些父女間的親熱話是很好,但是請至少先蓋上這個再說吧!」
傑倫特走向哈斯勒和艾波琳,並且嘻嘻地笑著說道。他把手中拿著的被子遞給哈斯勒,可是哈斯勒卻沒有說什麼。傑倫特隨即聳了聳肩,把被子披在艾波琳的肩上。
站在我身旁的杉森發出了一聲簡直快斷氣的呼吸聲。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並且悄聲地說:「杉森……,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掉在你的腳邊啊?」
「嗯?」
「我是指我的心臟啦。」
「啊,剛才我踩到的就是那個啊?」
就在我們兩個你來我往地說著這種胡謅出來的閑話時,艾波琳向傑倫特道謝。
「謝謝你,傑倫特。」
「不,別客氣。哈哈哈!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吧。可是晚上很冷,請趕快進來吧。」
傑倫特如此說完之後,兩隻手臂合抱著就轉過身來。他一面顫抖著一面走來的時候,發現到我們幾個人貼在棚屋的邊牆上僵直地站著。傑倫特睜大他的眼睛。
「咦?你們在這裡做……?」
這一瞬間,我們每個人的動作簡直是叫人看了哭笑不得。杉森像金魚嘴那樣吧嗒吧嗒地動著嘴巴,而且瘋狂似的左右搖著手,而艾賽韓德則是把兩隻手臂高舉著,一直搖個不停。溫柴直豎起他的眉毛,一面用雙手掩住嘴巴,一面發出嗯嗯的聲音;卡爾則是趕緊進去窗戶裡面,結果摔了一跤,傳來砰地一聲以及卡爾的呻吟聲。傑倫特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了看我們,非常辛苦費力地接著說:「……什麼呢?請告訴我吧,你們這些山嶺啊!」
呃!密探的守護者傑倫特滿懷著崇高的熱情,喊道:「請告訴我,星星啊!風啊!你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啊!創世以後你們繼續存在於這裡,一定無言地用雙眼看見了許多事物吧。那麼現在請你們告訴我吧!哈哈哈!艾波琳小姐!真是個美好的夜晚,不是嗎?這是祈禱!這是信仰啊!」
艾波琳用呆愣的眼神回頭看了傑倫特,可是她都還來不及說什麼,傑倫特就已經像是得了傷寒發燒過度的人,一面笑著一面走進棚屋。哇哈哈!砰!
就在那扇門發出關門聲的同時,六個密探的動作也僵在那裡。
我們有好一陣子連呼吸聲都不敢發出來,只是呆站在那裡。幸好,艾波琳和哈斯勒都沒有察覺到什麼,他們又再回復至剛才的樣子。
「呵呃呃……。我簡直快暈過去了。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安靜地進去吧。」
我聽到杉森這番話,給了一個否定的回答。
「哈斯勒要是和艾波琳就這樣逃跑掉的話,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嗯?呃,這個嘛。哈斯勒要是想逃,他能往哪裡逃?」
卡爾又再從窗戶悄悄地伸出頭來,他聽到杉森這句話,露出一個很感興趣的表情。杉森看著遠遠地在峭壁端的那對父女,然後拉著垂到前額的頭髮,說道:「如果他們就這樣逃跑掉了,反而比較好。」
突然間,就只有夜的聲響填滿了棚屋四周圍。杉森這才發現所有人都在注意聽,他覺得有必要對自己的話多加解釋。
「嗯,艾波琳已經找到父親,哈斯勒則是找到了女兒,不是嗎?
他們就這樣逃走,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兩個人可以永遠幸福地生活……,嗯,這樣一來就皆大歡喜了啊。「
「杉森,杉森你說得對,真是酷斃了!」
「是啊,我對此很煩惱呢!」
杉森用得意洋洋的聲音喃喃自語著。而一直在上面聽我們說話的妮莉亞則是輕輕地笑了幾聲,就把三叉戟伸到下面插在地面上,然後就順著三叉戟溜了下來。真是厲害!妮莉亞背靠在窗戶旁邊,向著頭伸出窗外的卡爾耳邊悄悄地說道:「難道不能明天一大早就和他們分道揚鑣嗎?卡爾叔叔?」
「你是指哈斯勒先生和艾波琳小姐?」
「是的。嗯……,我會拿出一些錢來,一筆足夠讓他們兩人重新出發的資金。哈斯勒是有名的劍士,所以到哪裡都應該會很安會。如果讓他們兩個人靜靜地離開,這樣很好,很好啊。」
「這個嘛,妮莉亞小姐,你好像想錯了。對我而言,如果他們兩個人希望離開,我並沒有權力可以限制他們,不是嗎?哈斯勒又不是我們的俘虜。所以那是他們的自由。而且妮莉亞小姐你說到要幫忙的事,這其實是你的自由。」
妮莉亞昕到卡爾這番平靜陳述的話,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嗯。
我現在仔細一想,哈斯勒可以說是處在一個很少有的狀況中。哈斯勒是涅克斯『丟下不管』的屬下。也就是說,他們已經脫離主從關係了,而我們好像也沒有權抓他。當然啦,如果要追究起來,哈斯勒是國王的敵人,因此就是我們的公敵……。溫柴就很明確地指出了這一點。
「他是叛亂分子,不是嗎?」
從黑暗之中傳來溫柴的這句話,彷彿就像是吹向陰影的山風般。那是種低沉卻很兇猛可怕的聲音。卡爾面帶著思索的表情看了一眼他們兩人之後,說道:「雖然說可以把盜賊綁在絞首台上,可是卻沒辦法把盜賊偷東西時用的鎚子或撬棍等東西繩之以法,不是嗎?」
妮莉亞突然間咯咯笑了出來。她一定是想到了鎚子被綁在絞首台上搖搖晃晃的模樣。可是,溫柴卻一點兒笑容也沒有,他說道:「哈斯勒……並不是道具。他是以自由的意志來聽從涅克斯的話。」
「我們來問問他看吧。」
「咦?」
※※※
整棟棚屋是一間巨大的建築物,可是內部則是用好幾道牆壁橫隔成一間間。我們所使用的房間是旅行者們休息用的房間,裡面除了鋪有乾草的一些床鋪、小桌子以及壁爐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傢俱。只有牆上幾個釘子和隔板可以掛或放行李,整間室內就只有這些東西了。
他們儲藏的乾草(冬季時要拿來當作養在棚屋裡的馬匹糧草)好像相當充分,所以那些騎警隊員們為我們鋪了新的乾草在床鋪上。
吉西恩請他們不要因為他是王子而給予特別的優待,但是騎警隊長說這是冬季出外的所有旅客們應該受到的待遇,使得吉西恩變得有些尷尬。
不管怎麼樣,蕾妮和艾波琳躺在讓吉西恩覺得尷尬的乾草上睡著了。她們選了一個最靠近壁爐的床鋪,互相緊貼著,表情疲憊地睡著了。而妮莉亞則是盤坐在壁爐正前方,她抬頭看了一眼那兩個少女的臉之後。轉過頭去看坐在桌子前的哈斯勒。
哈斯勒正在用疲倦的眼神一直盯著艾波琳瞧個不停。而在桌子對面,是卡爾坐在那裡,他看了一下哈斯勒,又再看了一下艾波琳。
除了吉西恩跑去向騎警隊長詢問有關經過中部大道的難民動向,其他人有的懸腿坐在床邊,有的靠在牆上,我們全都看著坐在桌子前的兩個人。
卡爾開口說話了:「哈斯勒先生,你和令嬡聊得愉快嗎?」
哈斯勒有些難為情,但還是閉著嘴巴,卡爾先是搔了一下下巴,不久之後,卡爾又再開口說道:「剛才不久前,我看兩位進來的模樣,看起來好像非常感情融洽的樣子……」
剛才哈斯勒是摟著艾波琳的肩膀,艾波琳則是靠在哈斯勒的腰際,他們是這樣走進棚屋的。那副模樣,照卡爾的說法,雖然可以用感情融洽來形容,可是艾波琳一走進棚屋就立刻默默無言地躺到床上去,哈斯勒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女兒,然後坐到桌子前。從那時候到現在,那副姿勢。
「這樣算是感情融洽嗎?」哈斯勒這一回還是一副嘴巴僵硬的樣子,使卡爾有些驚慌失措。我看到亞夫奈德突然微笑,轉頭一看,就看到傑倫特正在對卡爾打氣。傑倫特揮著手臂,用嘴形說著:「他很沉默寡言,所以你不要覺得泄氣!卡爾!這個人一定是需要人幫忙!你再試試看吧!『我看到他那副激動的臉孔,趕緊把嘴巴掩住,以防自己大笑出來。
或許是因為傑倫特在一旁打氣鼓舞了卡爾,要不然就是可能因為他想到其他該說的話,所以卡爾開口說道:「對了,哈斯勒先生,請問你打算以後怎麼辦?你的上司同時也是你的朋友喬那丹。亞夫奈德警備隊長告訴我……」
「隊長大人他是否無恙?」
哈斯勒像是突然冒出來的問話使得卡爾愣了一下。
「咦?啊,他很好。雖然他看起來像是很擔心你和令嬡。不管怎麼樣,他告訴我,他希望你和艾波琳小姐能找個可以平平安安過日子的地方,定居在那裡。他說你的不幸甚至不該是由你來承擔的事,你應該去重新找回太久沒有享受過的幸福。」
哈斯勒低下頭來,往左右搖晃了好幾下。雖然這是個緩慢的小動作,卻是滿懷著絕望氣氛的沉重動作。
哈斯勒過了一會兒之後,依舊低著頭,他這才說道:「人是無法像故事情節那樣生活的。」
「這個嘛……『從此他們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是我所喜歡的故事結局,而且我也認為這是可能的事。」
「你要我送給我女兒一個逃亡者的生活嗎?」
「……你曾經是叛亂分子,後半輩子可能都得過著逃避法網的生活吧。不,應該說我認為這是肯定會這樣。不過,你是很了不起的戰士,而且大陸西部還是和未開發的蠻荒之地沒有兩樣。我認為你如果逃到黃昏的故鄉去,就不用擔心被追捕了。」
「那麼我女兒的將來呢?」
「令嬡需要的是她的父親。就目前而言,能夠給艾波琳小姐的,應該沒有任何東西會比這個禮物還要來得大。艾波琳小姐的將來是她的責任。而且等到需要煩惱將來的時候,應該已經過了許多年。
時間會賜與人們淡忘這種禮物,這不管對誰都是一樣的。哈斯勒先生你的事一定會漸漸被遺忘的。「
卡爾為了講這短短的幾句話,好像已經把所有力氣都用盡似的,又再度閉起了嘴巴。卡爾把手臂靠在桌子上,看了哈斯勒一會兒之後,他嘆了一口氣,背靠到椅子上。他一面把雙手交叉在胸前,一面說道:「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不做回答,而妮莉亞的眼睛則是開始往上揚起。妮莉亞還是坐在壁爐前面鋪著的皮毛毯上,把雙腿收在膝蓋下,用這種姿勢說道:「請問一下,你現在到底是在想什麼呢?你該不會是想幫涅克斯幫到底,助他叛亂成功之後飛黃騰達,讓艾波琳變成一位高貴的仕女,嗯,你如果這樣想的話,我勸你放棄這種想法。」
哈斯勒面帶著憂鬱的目光看著妮莉亞。妮莉亞把雙腿往左右放下來,把手放在膝蓋上,說道:「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很清楚,涅克斯現在已經無望了。那個笨蛋賈克他也很清楚這件事實,不是嗎?」
妮莉亞說到賈克的名字時,我感覺她的聲音里好像有些顫抖。
可是那股顫抖一出現就隨即消失不見了,妮莉亞繼續用清脆的聲音說道:「而且艾波琳並不在乎是不是能當個高貴仕女。如果她一直待在哈修泰爾家,哼嗯,雖然內心裡會很不高興,但再怎麼說也是哈修泰爾家的小姐,應該會嫁給不錯的人家,甚至將來也會被稱為高貴仕女。可是艾波琳卻從那裡逃了出來,不是嗎?你是她的父親,就應該了解女兒的心才對啊!」
我覺得胸口被砰地刺穿了過去。從卡爾文雅的嘴裡是不會說出這種爽直的話,妮莉亞這番話讓我聽了非常爽快。哈斯勒毫無表情變化地看著妮莉亞,但他的眼睛卻稍微開始眨了起來。
妮莉亞突然間猛然站起來,走向床鋪。妮莉亞用一隻手指著躺在床上的艾波琳,而哈斯勒的臉上則彷彿像是看到蛇發女怪似的,顯露出僵硬的恐懼感。妮莉亞指著在睡覺的艾波琳,說道:「你的女兒,她在乎的,不是要一個時代風雲人物或者偉大的叛亂分子之類的父親,她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叫他爸爸的父親。你不懂我在說什麼嗎?」
哈斯勒的頭稍微左右搖晃了一下。他了解妮莉亞的意思。接著,妮莉亞就把雙手叉在腰際,說道:「那麼,到底有什麼困難的地方?雖然你的臉孔有整容過,但是艾波琳認得這個爸爸。剛才你一開口說話,艾波琳就認出你了,這你還記得吧?這麼一來,連這個也不是問題了。你就躲藏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做好你應盡的責任吧。做好艾波琳的父親所應盡的責!任!」
從妮莉亞的嘴裡所講出來的『責任』兩字好像帶著形體浮在半空中了。於是,有好一陣子都沒有任何人開口講話,就這樣經過了一段沉默的時間。
哈斯勒費力地開口說道:「我是個早已放棄當父親的人。我因為被脅迫而逃走,因為那卑鄙的**而交出了我的女兒。」
「那麼你就改回來啊!」
妮莉亞的答話是在一眨眼間冒出來的。可是哈斯勒的答話卻變得更加緩慢。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丟下主人不管。」
「請問你是指涅克斯。修利哲嗎?」
傑倫特突然插話進來,使原本想要大喊出來的妮莉亞閉上了她的嘴巴。哈斯勒用疲憊的眼神看了看傑倫特,而傑倫特則是歪著頭疑惑地說道:「這個嘛?您現在是不是把自己誤認為是三百年前的哈修泰爾大人了?不管主人處在何種地步,都要一直把他當主人那般地追隨侍奉……是這個意思嗎?」
「請不要拿我和那個騎士笨蛋相比較!」
這是我認識哈斯勒以來,頭一次看到他這麼憤怒的模樣。他的聲音雖然很低沉,卻激烈到簡直讓傑倫特的嘴巴一下子凍結住了。
傑倫特張大嘴巴看著哈斯勒,而哈斯勒則是一副皺著眉頭的表情,盯著桌子看。
過了一會兒之後,卡爾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就我所知,你的主人希望你離開他啊。」
「這我知道。可是忠誠是我的份內事,服從也是我的份內事。」
卡爾看著哈斯勒緊皺著的額頭,說道:「為什麼要那樣追隨他呢?他和你約定好要達成你的願望,到底是什麼願望呢?」
哈斯勒忽然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看到他炯炯的目光,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就是哈修泰爾的敗亡。讓他的血一滴不剩地流光,完全毀滅!」
卡爾費了好久的時間才得以再度開口說話。哈斯勒的極端憤怒甚至影響到那位不知擔憂的矮人敲打者艾賽韓德,使他嚇得目瞪口呆,他表情蒼白地偷瞄著哈斯勒。卡爾說道:「我……,如果我說我能理解你的憤怒,那根本是胡說八道。」
哈斯勒面帶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卡爾。卡爾一面迴避他的目光,一面用彆扭的聲音說道:「我從亞夫奈德大人那邊……,聽到有關你妻子的事。你會對哈修泰爾憎恨是很理所當然,極為當然的事。」
「你說這是當然的事,可是你居然無法理解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話。你剛才說無法理解我的憤怒……」
「……是的。」
「要不要我告訴你,我是什麼樣的心情?」
哈斯勒突然怒視著床鋪。咦?他幹嘛突然這樣瞪著艾波琳和蕾妮……,蕾妮?哈斯勒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蕾妮,用令人生畏的聲音說道:「那個丫頭應該是哈修泰爾的女兒。對吧?」
在這一瞬間,妮莉亞臉色發青。她很快地跑到床鋪旁邊,擋住艾波琳和蕾妮。哈斯勒瞪了一眼妮莉亞之後,往前踏了一步,妮莉亞隨即嚇得臉色蒼白地抬頭看哈斯勒。她咬緊下唇,把兩隻手臂左右張開,從哈斯勒的眼睛裡面隨即迸出了火花。就在這個時候,「站住!」
溫柴從剛才就一直靠著牆壁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他的身體部位好像只有嘴巴還活著似的傳出了說話聲。溫柴靠站在牆邊的姿勢一點兒也沒有移動,只是面無表情地怒視著哈斯勒,並說道:「你不要想輕舉妄動!」
哈斯勒像是看到很稀有的東西似的看著溫柴。
「我想這麼做的時候,你以為你能阻擋得了我嗎?」
可是溫柴仍舊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臉孔。他的臉上依然還是只有他的嘴巴在孤單地動著。
「我聽說你的綽號是『熱劍格蘭』。」
在他說話的那一刻,從嘴唇上浮現出一個兇惡而且冷酷的微笑。
「北部的那些笨熊這樣稱呼你,我不見得會認同。」
哈斯勒噗嗤笑了出來。他坐在桌子前,連看也不看溫柴一眼,說道:「你的異想天開也未免太會挑時間了。因為,我現在根本沒有想要做什麼啊。」
是誰長吁了一口氣?如果不是亞夫奈德,那可能就是坐在他旁邊的杉森吧。我鬆了一口氣的長吁聲實在是太大聲了,才會聽不清楚其他人的長吁聲。哈斯勒一邊坐在桌前,一邊對卡爾說:「我現在就連看到那個丫頭和我女兒躺在一起,我也覺得無法忍受。」
「蕾,蕾妮小姐一點兒過錯也沒……」
從卡爾顫抖的嘴裡費力地吐出像是話語的聲音。哈斯勒並不作回答,卡爾則是咬著嘴唇,大大地深呼吸。妮莉亞因為陷入到不像人類所散發出來的恐怖感之後,好不容易才解脫了,她開始抽泣著,而溫柴見到她那副模樣。皺了皺眉頭。就在亞夫奈德笨手笨腳地要安慰她的時候,哈斯勒說道:「沒錯。只要是帶著哈修泰爾之名的人,我就想要一個也不剩地全殺掉。我只要一想到他對我家人所做的事,我就會對他家人憎恨至極,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可是……可是你打算怎麼做?你的憎恨能夠毀壞的也只是你自己的生命而已。你再怎麼企圖掙扎,也不能拿侯爵怎麼樣啊。而且就算是涅克斯,在現在的情況之下,也無法對付侯爵。你應該要想想現實才對,不是嗎?」
「我要是那時候有想到現實,就不會去參與叛亂了!」
卡爾的嘴巴都僵住了。哈斯勒像是在吐出火焰似的說道:「我要讓哈修泰爾在我腳前結束他卑鄙的生命。我一定會這樣做的。」
「你不能原諒他嗎?」
一個平靜的說話聲音突然傳來。我轉頭一看,在那裡,是從剛才就一直在笨拙地安慰妮莉亞的亞夫奈德。他還是只看著妮莉亞,不過,這句話確實是他說的。哈斯勒說道:「要我原諒他?」
亞夫奈德稍微撫摸妮莉亞的肩膀,然後慢慢地站起身子。他靜靜地轉身看哈斯勒。他迎視哈斯勒激烈燃燒著的目光之後,稍微低下頭,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是的。」
「為什麼應該要原諒他?」
「我也是只接受過他人的原諒,不曾原諒過誰,所以無法正確地告訴您什麼……,不過,人們為什麼說優比涅的枰桿是直的呢?」
亞夫奈德的平靜語氣使哈斯勒回到他原本的沉默寡言。亞夫奈德先是露出苦惱的表情,然後他指著傑倫特,說道:「你問看看傑倫特吧。」
「咦?咦?我嗎?」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他身上,傑倫特立即用慌張的語氣答道。亞夫奈德點了點頭,說道: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你很不愉快的記憶,不過,涅克斯。修利哲曾經想把你殺死,你還記得吧?」
呃,啊?對了!在大迷宮的時候,傑倫特差點就被涅克斯給殺了。如果不是有神龍王,他應該是已經死了。傑倫特一面圓睜著眼睛,一面說道:「啊,那件事啊……,我當然是還記得嘍。因為那是一次很獨特、很難經歷到的經驗。哈哈。」
「我想也是。可是今天傍晚,你並沒有對他表示任何憤怒之意。」
這一次,和剛才不一樣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傑倫並身上。傑倫特開始搔著後腦勺,亞夫奈德則是露出了微笑。
「你看起來像法原諒他了。」
「是……。如果硬要這麼說的話,嗯,是這樣沒錯。」
「你怎麼有辦法做得到呢?我的意思是,他是曾經想殺死你的人啊。」
大家覺得很神奇地看著傑倫特。傑倫特則是像傻瓜般笑了出來,說道:「因為我原本就有崇高而且慈悲的品德。那個,艾賽韓德。別人說話的時候那樣笑,不太好吧。請你別這樣,好嗎?啊,謝謝。嗯,是,如果我說沒有必要特別去憎恨,這樣說行得通嗎?」
「祭司,請您解釋一下吧。」
亞夫奈德鄭重地說道。這使得傑倫特露出大受驚慌的表情。傑倫特又再胡亂搔著後腦勺,然後說道:「嗯,那是因為我看到他改變之後的模樣。」
「他改變之後的模樣?」
「是的。雖然說神會保佑我們,但我們本身並不是神。我們是人,所以會犯錯、會造罪。可是我們知道我們會改變,不是嗎?我們雖然壽命很短,但事實上也算是活得很長久的,艾賽韓德!我剛才不是說請你不要那樣笑!呃,那麼長久的時間裡,有充分的時間可以改變,所以我們會互相原諒。這就是神與人的最大的差異點。」
「最大的差異點?」
「是的。神沒有辦法改變,但人類卻是可以改變的。」
房間裡面突然洋溢著一股平靜的感動。長生不死的神會羨慕我們嗎?無法做改變的神會嚮往我們嗎?
「神是無限的,是不變的。如果會改變就不是神了。可是人卻會改變。而且我們在面對其他人的時候,我們必須記得對方是一定會懂得改變的人類。嗯,我這樣解釋,各位可以理解了吧。」
「當然可以理解。謝謝祭司。」
亞夫奈德仍然還是很鄭重地說道,傑倫特則是露出十分驚慌的表情,笑了出來。亞夫奈德又再看著哈斯勒。
哈斯勒帶著沉重的表情,一面看桌子,一面說道:「你的意思是,你希望哈修泰爾會洗心革面?」
「很難嗎?」
哈斯勒慢慢地抬頭。他看了房間里的每個人。除了溫柴以外,其他人全都被他炯炯的目光給看得不得不撇過頭去。
哈斯勒舉起雙手,慢慢地把頭髮往後掠了過去,然後像只掉到水裡的青蛙般顫抖著身體。
「就連我的主人也原諒你們了。」
哈斯勒聲音沙啞地如此說完之後,搖了搖頭。
「可是就連我的主人也無法原諒拜索斯和哈修泰爾啊。」
卡爾表情認真地問道:「你的主人……為什麼這麼恨拜索斯和哈修泰爾,你可以告訴我們嗎?這和你主人聽說的那八星有什麼關聯呢?」
「關聯?所有事情都是由八星和路坦尼歐的魔法之秋開始的!」
哈斯勒帶著冷靜的表情,開始講故事。我們全都一個接著一個地被吸引到他的故事裡面。
※※※
嗒嗒嗒嗒嗒。
亨德列克以驚人的氣勢奔下階梯。在這一刻,他雖然感覺有股誘惑想要不管這階梯,用空間傳送術直接下去,但他還是強忍著,只用兩條腿走到地下層。亨德列克想讓對方來擋他,因為這樣一來,他才能讓他這次的侵襲變得正正噹噹。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能夠抵擋得了他亨德列克。
地下室的陰濕冷空氣涌了上來,使他的嘴裡吐出白色的煙氣。
亨德列克走完階梯之後,看到一扇巨大的鐵門。在鐵門的前方,站著兩名騎士——伊爾斯和賀滋里正在守衛著那扇門。
「站住,你是誰?」
伊爾斯和賀滋里迅速移動,沖向走下階梯的人,並且各自拔出了他們的劍。然而,入侵者只是靜靜地站著,於是,賀滋里把擱置在地板上的提燈往上提起。透過提燈的照射,出現的是亨德列克那張冷漠的臉孔,賀滋里不禁發出難以置信的呻吟聲。
「亨德列克大人?不,您怎麼會來這裡……」
亨德列克緊閉著嘴巴。伊爾斯和賀滋里擋在門前,顯而易見的,他們一定有事隱瞞他。亨德列克滿是壓抑的聲音從唇間吐出:「你們兩位在做守門將的事,那麼,這扇門後面有什麼東西呢?」
賀滋里用驚慌的表情避開了亨德列克的視線。可是伊爾斯仍然保持著用劍直指亨德列克心臟的姿勢,冷冷地說:「請回去吧,亨德列克。」
「你得說出我一定要這麼做的三個理由才行。」
「我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而且情況也不容許我們這麼做。沒有人請你來這裡。請回去吧。」
亨德列克疾言厲色地說道:「雖然沒有人要我來,可是也沒有人叫我不要來。不對,我應該修正這句話。如果有人敢叫我不要來,我就會除掉這個人。」伊爾斯的劍尾端晃動了幾下。這並不是因論恐懼感所致,而是因為他下定決心時所自然流露出的高級劍術,借著劍尾端巧妙晃動,來暈眩對方的目光。他真不愧是訓練有素的戰士伊爾斯。現在他正打算要『殺死亨德列克』。
賀滋里看到這情況,帶著驚慌的語氣說道:「亨德列克大人!雖然我們知道這樣做會讓您覺得很不高興,但是我們是奉了大王的命令,守在這裡不準任何人進去。大王應該不會連您也要阻擋,可是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意思來解釋大王的命令吧。
所以,請您一定得回去。「
賀滋里把手臂左右張開來,態度懇切而且和氣地說道。然而,亨德列克還是面帶一副冷酷的表情。
「正如剛才偉大的伊爾斯大人所說的,我現在沒有心情開玩笑,而且情況也不容許我這麼做。我必須看看你們在裡面做什麼!你們是要把劍放回劍鞘里再死,還是要把劍拿在手上受死?」
這番凶言惡語使賀滋里驚訝地張大嘴巴,也使伊爾斯兇悍地高喊著沖向他。
「呀啊啊!」
伊爾斯的劍以可怕的速度朝著亨德列克的心臟刺進去。可是在下一刻,伊爾斯的劍卻不知消失到何處,而且他還因為失去重心,膝蓋猛然碰撞到地面上。
「嗚啊啊!」
賀滋里喊出難以區分出是尖叫聲還是用力出招的聲音,並且沖向亨德列克,可是在下一瞬間,他的身體卻在半空中停住了。然後下一秒鐘,賀滋里就頭朝地下,往牆壁方向飛了過去。
「啊啊啊!」
砰!賀滋里撞擊到牆壁,連慘叫聲都還來不及喊出,就只是瞠目結舌地瞪著前方。可能是因為他咬到舌頭,所以從嘴裡流出了一條細細的血柱。剛才倒在地上的伊爾斯見狀,破口大罵著拔出匕首,想要去刺亨德列克,可是在下一瞬間,他卻叫出了像是肺腑被撕裂開的慘叫聲。
「呃呃啊啊啊!我,我的手臂!哇啊啊!」
伊爾斯連手肘也燒得焦黑,他緊抓著手臂,翻滾到地上。而賀滋里看到這幕,嘴裡含著血大叫,想要讓身體從牆上下來,可是他的身體被完全緊貼在牆上,根本動彈不得。亨德列克低頭看著伊爾斯,說道:「我就讓你遵守騎士風範,聽從君主的命令到最後一刻吧。讓你和發誓同甘共苦的戰友在一起。」
亨德列克話一說完,便揮了揮手,伊爾斯接著就飛了起來。伊爾斯一邊胡亂蹬著,一邊騰空飛越來,然後就被嵌在賀滋里的對面牆壁上,他們所在的那兩面牆的中間正是有鐵門的那面牆。兩名騎士彷彿就像是刻在門的左右邊的雕像。賀滋里一面喘氣一面想要說話,可是亨德列克不理會他們兩位騎士,徑自走向那扇門。亨德列克用雙手試著推了一下門,然後他躊躇了一下,說道:「有魔法?」
亨德列克轉過頭去瞪著緊貼在牆上的伊爾斯。而伊爾斯則是不顧手臂被燒掉的痛苦,還嘻嘻笑著說:「卑,卑鄙的……魔法,當然是有附著在、在門上嘍。咳呵!對於瘋狗,當然要用瘋狗來、來對付……」
亨德列克努力強忍住想要一次扭斷伊爾斯脖子的衝動。他緊握了一下拳頭之後,盯著那扇鐵門。他的嘴唇稍微動了幾下,沉甸甸的鐵門便立刻震動了起來。賀滋里的眼珠子簡直都快要迸出來似的,他驚訝地看著鐵門,數千磅重的鐵門彷彿像是草笛般不停抖動著。
接著門那裡就傳來了一陣強烈的爆炸聲。轟隆隆隆!(編按:草笛就是用樹葉或草以嘴吹奏的天然樂器)
「天啊……!」
緊貼在牆上的賀滋里發出呻吟聲。那扇鐵門到剛才不久前,都還橫擋在亨德列克面前,而現在,它竟然就像一張紙那樣被弄皺,而且亂七八糟地掉在地上。亨德列克就這樣長驅直入地進到裡面去了。
啪噠啪噠。
有火把零零星星地掛在牆上,投射出陰沉的火光。亨德列克帶著可怕的眼神,一直盯著前方不斷走去。他一邊走,影子就隨著他的腳步忽隱忽視,令人覺得眼花繚亂。
這是人類建造出來的地方。亨德列克環視周圍之後,更加確信是這樣。這並不是矮人所建造的,而是人類粗糙的技術。不過,雖然說是很粗糙,但這是和矮人的精緻華麗的手法相較時的說法,事實上,這已經算是一座很壯觀的建築物了。然而,從什麼時候人類開始有能力建設如此雄偉的地下建築物呢?
不久之後,亨德列克的前方出現了三岔路。
通往正面的那條路上,有一名騎士站著。當兩人的距離縮減到十步左右時,對方便傳出生硬但不失冷靜的聲音。
「我就知道是你。賀滋里和伊爾斯呢?」
問他問題的人是萊思伯克,他輕鬆地拄著一根像是很沉重的戰戟站在那裡。因為剛才亨德列克所引發出的騷動聲音,就算不是矮人,也能聽得十分清楚。亨德列克不作回答,繼續往前走去。萊思伯克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拄著戰戟,站在那裡瞪視正在接近他的亨德列克。兩個男人之間一片寂靜,只聽得到亨德列克低沉的腳步聲。就在這時候,「受死吧!」
一個像是火山爆發似的怪聲傳來,同時左邊通道上猛然飛來了一把戰斧。堪德里以平生最強的氣勢揮出了戰斧,用老鷹般銳利的眼神精確瞄準了亨德列克的頭部,揮砍過去。咻!
可是那把戰斧卻只是橫越空中,碰撞到牆壁,迸出猛烈的火花。
堪德里一揮擊到牆壁,便感覺手腕一陣碎裂的痛苦,並且跪倒在地。
而萊思伯克則是趕緊舉起戰戟,追蹤如煙霧般消失不見的亨德列克。
他的眼睛非常仔細地檢視整個通道,可是到處都看不到亨德列克的身影。此時,梅達洛為了要趕來扶住堪德里,從左邊拿著流星錘奔跑過來,他瞄了一眼萊思伯克。萊恩伯克看到梅達洛的臉色發青。梅達洛尖叫著:
「萊思伯克!」
萊恩伯克在這一瞬間察覺到是怎麼一回事,而且整個人感覺毛骨悚然。他喊出無意義的尖叫聲並且縱身一跳,但已經為時已晚,他發現縱身跳躍已是無任何作用了。俗話說:在死亡的前一刻,整個人生會在眼前掠過。那根本是胡說八道。砰!看來恐怕是連撞擊的感覺也無法感受得到吧。
萊恩伯克出乎自己意料地倒在地上了。地面是確實存在的,所以身體碰撞到地上當然非常痛。可是萊思伯克迅速一個翻滾站起身子,他低矮地揮著戰戟,並且穩住身體的重心,狠狠注視著自己所站著的地方。在那裡,亨德列克正在慢慢地轉過身體。
「站住!」
萊恩伯克處在連自己說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簡短有力地說道。亨德列克立即停下了腳步。與其說他是因為聽從這個命令句,倒不如說他是因為這聲堅決的命令句,這是一句毫無不安與疑慮,甚至一點也不顧有權命令者之權威的命令句。他似乎是因為這句十全十美的命令才產生這種反射作用的。
亨德列克轉過頭去,就在此刻,堪德里一邊破口大罵,一邊丟出了戰斧。
「呃呀啊啊!」
然而,顫抖的手臂所丟出的戰斧,卻飛向離目標非常遠的地方。
而亨德列克則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堪德里。亨德列克的下巴一移動,梅達洛原本把流星錘舉到肩上的手臂便隨即僵住了。梅達洛臉色慘白地看著亨德列克,正想要說話,但是說不出任何話來。此時,萊恩伯克說道:「你是周遊過許多地方的人,就連野蠻人的這一招,你當然也有機會學到。你這招是不是南方野蠻人所使出的那種眼神招術?」
「這叫做殺氣。」
「是嗎?真是令人驚訝。我以前一直以為只有戰士們才會這種招術。」
「這是鍛練過精神層面的人才會的技術。我國的戰士當然很難做得到。不過,你打算要這樣繼續妨礙我嗎?」
「你請走吧。我們是無法阻擋得了你的。」
「那麼你們可以保證不會從後面攻擊我吧?」
萊恩伯克看到堪德里不顧一切想衝過去,臉上便浮現出不高興的表情。他一面呻吟著,一面阻擋住想要衝向前去的堪德里,並且冷靜地說:「我們會秉持騎士精神,不會從後面攻擊你的。」
亨德列克還是皺著眉頭,只有嘴巴笑了出來。
「你們確實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從後面攻擊我。你們只是要把我困在這種黑暗發臭的老鼠洞里。」
梅達洛整個臉孔都皺在一起了。梅達洛是一個知道敬佩神聖,所以將騎士道升華為近乎神聖的騎士,因此,亨德列克這番話對梅達洛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他聽了之後低下頭來。可是他的戰友卻把頭抬起。在亨德列克轉身的那一瞬間,堪德里口出穢言,並且甩開萊恩伯克的手臂,往前跑過去。
「亨德列……!」
可是尚未走完三步,堪德里就又再喊出慘叫聲,摔倒在地了。
砰!萊思伯克喊出短短的一聲尖叫聲,可是亨德列克還是背對著他們,冷冰冰地說:「堪德里並沒有死。堪德里身為騎士,現在應該是比死還更加痛苦不已吧。」
亨德列克就這樣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之中,而堪德里則是敲打著地板,喊出夾雜著淚水的高喊聲。
「嘎啊啊!」
在他旁邊,萊恩伯克面帶沉痛的表情,茫然地望著亨德列克消失的那條通道。
亨德列克一直往前走去。
啪嗒,啪嗒,啪塔。
響起了堅定同時帶著柔和的腳步聲。一個巨大的生物,即使巨大卻還不失其敏捷與柔和的生物,它特有的輕柔但同時卻又沉重的腳步聲開始傳來。過了不久之後,亨德列克的前方半空中隨即出現了一對紅色的眼睛。
紅眼睛在至少高度五肘的地方閃爍著。而在眼睛下面,則是傳出了細微的呼吸聲。而且有一股非常臭的味道撲鼻而來。隨即,那隻生物就喊出一陣快讓地下通道倒塌的怪聲。
「呱啊啊啊啊啊!」
這陣咆哮聲雖然只持續幾秒鐘,但是回聲卻一直回蕩在整個通道上,久久才停下來。那隻生物把黑色的兩隻手臂往左右張開,從張開的兩隻手裡猛然冒出像匕首般的指甲。那些指甲刮著左右牆壁,迸出刺耳的摩擦聲音及火花。嘎嘎嘎嘎!
「呱啊啊啊啊啊!」
那隻生物立刻往前衝來。而亨德列克還是一徑向前直直走去。
啪啊啊!
通道上只剩下亨德列克一個人。和剛才不同的是,現在什麼東西也沒有了。亨德列克用始終如一的速度往前走去。
在他的正前方出現了一個裝飾華麗的拱門柱,而下面則是一扇很壯觀的門。亨德列克看著拱門的裝飾,搖了搖頭。人類,人類。就只有人類雕刻在上面。有一個拿著劍在咆哮的男子,以及被男子的手拉著的美女。還有踩死龍的戰士和壓制神的真理的賢者們的模樣。
亨德列克用力將門推開。那是一扇既沒有實際上鎖,也沒有用魔法鎖住的門。那扇門往左右開啟,發出一陣令人覺得不祥的碰撞響聲。因為是在密閉的地下室,所以那聲音簡直讓人震耳欲聾。
亨德列克以銳利的目光盯著房間裡面。
房間裡面的景象更是令人覺得啼笑皆非。四面的牆壁掛著華麗的壁氈。壁氈上畫著一些令人想象不到的華麗圖案。有挖掘土地的人類、征服大海的人類、在城塔上俯瞰大地的人類、奔跑於染血戰場上的人類、歌頌人類的人類、讚美人類的人類、人類、人類、人類。
在所有裝飾和雕刻里一定會出現的精靈、矮人、龍、妖精等,在這裡完全都沒有發現到他們的蹤影。不對,是有龍出現。但那頭龍是在青筋突起的戰士拳頭上,縮小到令人覺得可笑的程度,看起來簡直像是長有翅膀的小狗般,戰士一手抓著那頭龍的脖子。龍長長地伸出舌頭,癱在那裡,戰士對於自己抓著這頭驚人的戰利品,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冰冷的目光,而是看著前方在微笑著。而美女則是對那個戰士投以讚賞的眼神。
亨德列克覺得頭昏眼花地看著房間正中央。有一個草綠色的祭壇。本來應該是藍色的綢緞,卻在火把火光之下看起來像是不祥的草綠色。而在祭壇周圍,有三人還有一名妖精。
站在祭壇前面的傑洛丁和查奈爾已經拔出劍來,站在那裡看著門的方向。然後,祭壇后而則是站著那一位答應完成亨德列克的夢想,買走了亨德列克的人生的人。亨德列克喊著他的名字:「……路坦尼歐。」
傑洛丁和查奈爾所期待聽到的字並沒有緊跟著被說出來,他們隨即露出驚慌的表情。他們立刻用憤怒的表情拿緊手上的劍。可是亨德列克根本不看他們的臉孔,他把目光從祭壇後面的男子——路坦尼歐。拜索斯的臉上轉移到坐在祭壇一角的妖精身上。
「達蘭妮安。」
達蘭妮安的臉龐非常憔悴。以前總是像在襯托她背後的發亮翅膀消失之後,她的臉上就失去美容了。可是達蘭妮安還是對亨德列克費力擠出絲微笑。
「你好,小亨。」
達蘭妮安閉上嘴巴一陣子之後,又再無力地笑著說道:「我的魔法,竟然連你鞋子的鞋帶都無法拉得住。」
亨德列克無法看達蘭妮安的臉孔看得太久。他的目光轉移到祭壇後面,被破壞掉的寶石全部散落在那裡。
亨德列克往前踏了一步。與此同時,查奈爾乾咳了幾聲。查奈爾是很斯文的海格摩尼亞族人,他從不把脅迫的話語或斥罵掛在嘴邊,他這樣已算是最大的脅迫了。亨德列克停下腳步注視查奈爾的那瞬間,路坦尼歐開口說話。
「把劍拿開。傑洛丁,查奈爾。」
查奈爾立刻順從地收起劍來。可是傑洛丁卻猶豫地說道:「我……」
「把劍收起來。」
傑洛丁咬牙切齒。俗話說:和巫師交手的時候,就連眨眼的時間也要分秒必爭。可是現在竟然要他把劍收起來!不過,傑洛丁還是慢慢地把劍收到劍鞘里。充滿榮譽感的他,臉上帶著自豪的表情。
亨德列克又再開始往前走過去。
亨德列克在祭壇前面停住腳步。
祭壇上面散著寶石的碎片。那些原本發出輝煌光芒的寶石全變成了碎片,如今看起來比微不足道的小石頭還要不如。亨德列克慢慢地伸出手來撿起其中一塊碎片。
周圍的人各自用不同的神情默默地望著在凝視碎片的亨德列克。查奈爾用恭敬同時不可捉摸的眼神,像是在欣賞亨德列克的動作似的看著他。傑洛丁則是看起來像深怕漏掉亨德列克的每個動作,而瞪大眼睛在注視著他;達蘭妮安用滿是同情心的濕潤眼睛抬頭看亨德列克。然後路坦尼歐……
他用疲憊但還是無法掩住興奮的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亨德列克。」
「八星全部都毀了?」
亨德列克一面盯著碎片,一面說道。路坦尼歐緊閉著嘴巴,亨德列克隨即抬頭看路坦尼歐。他慢慢地彎起手指頭,緊握住那塊碎片,又再說道:「你們把八星全部都毀了嗎?」
「亨德列克。」
亨德列克猛然轉過頭去看達蘭妮安。而達蘭妮安則是淡淡地迎視他的目光。
「是你?」
達蘭妮安只是用濕潤的眼睛抬頭看亨德列克,並不作回答。亨德列克抑制住突然想變得狂暴的心情,並且按捺住想把位在祭壇上面的達蘭妮安抓起來的那股**,然後他再度問她:「是你幫他們的嗎?」
達蘭妮安慢慢地點頭。
「是的。是我幫他們毀了八星的。雖然和你相比,我算是個蹩腳的巫師,但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會使用瑪那力量的人。」
「你怎麼會這麼做呢?」
達蘭妮安並沒有答話。一直望著她的亨德列克漸漸皺起眉毛。
亨德列克忽然舉起了拳頭。
「怎麼會!呃呃!」
砰!亨德列克的拳頭打在達蘭妮安的正前方。傑洛丁被他的大喊聲給嚇得把手移到劍柄方向。傑洛丁緊抓住劍柄之後,才發現到查奈爾一動也不動地在看著他。他一面漲紅著臉,一面放下劍柄。
亨德列克手拄著祭壇站在那裡,低著頭。他的頭髮垂到前面遮住了他的臉孔,但是他的肩膀卻微微地在顫抖著,這是所有人,以及妖精的眼睛所看得一清二楚的事。這是一個男人看到人生最重要的目標被徹底摧毀時的悲哀。達蘭妮安悲痛自己再也無法飛起來,不過,她還是用走的走過去撫摸了亨德列克的拳頭。
達蘭妮安坐在亨德列克的拳頭前方,無力地將她的上半身擱在那顫抖的拳頭上面。亨德列克低頭看一眼趴在自己拳頭上的達蘭妮安,說道:「你怎麼會做這種事……」
達蘭妮安抬起小小的臉孔,仰望亨德列克暗沉的那張臉。他那張滿布陰影的臉實在是非常地暗沉。達蘭妮安打了一個寒噤之後,對他說:「我很清楚你想要那八星,小亨。你是多麼……」
「我剛才是問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這是一句無比冷淡的問話。達蘭妮安低下她的頭。
「呃嗚嗚!」
達蘭妮安突然間嗚嗚咽咽地抽泣著,又再趴到亨德列克的拳頭上。
「對不起,小亨。對不起。」
亨德列克一邊努力使自己的下巴不再顫抖,一邊用雙手捧起達蘭妮安。亨德列克並著兩隻手掌,讓達蘭妮安坐定在上面,並且靠到他自己胸前。傑洛丁和查奈爾面帶憂鬱的表情,看著他那副模樣,路坦尼歐則是轉過頭去不想看。
亨德列克看著在自己胸前抽泣著的妖精女王,他感受到胸口被撕裂的悲痛,說道:「達蘭妮安。你是妖精的女王啊。妖精族的命運都掌握在你的……,你的手上啊。」
他差一點就說是掌握在『翅膀上』。亨德列克一面咬緊牙關,一面儘可能沉著地說話。
「你已經失去許多力量了。光是對你個人而言就已經是不幸,更何況是你們種族,這對你們整個種族更是個不幸。可是,為什麼你要放棄掉可以讓你們種族繁榮的力量呢?」
達蘭妮安無法回答他。她在抽泣著,所以沒辦法回答。亨德列克感受到一股凄涼的感覺,他用手指尖溫柔地撫慰達蘭妮安的肩膀。
然後,他抬頭看路坦尼歐。
「你怎麼會做這種事呢?」
路坦尼歐用僵硬的表情和亨德列克相對視。亨德列克又再問了一次:「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你破壞八星的理由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放棄了人類?」
「我不曾放棄過人類啊。」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要破壞創造與新生、治癒惡勢力與圓滿欣喜、永遠賜予我們具有至高無上的發展和愛的力量,你為什麼要破壞這股力量!為什麼要阻止我們走向可以成為神的路啊!」
「八星也可能帶給我們恐懼和壓抑。神龍王是如何統治我們的,你難道忘了嗎?」
亨德列克的脖子暴出青筋地喊道:「難道你會怕劍嗎?」
「我當然怕!」
「你說什麼?」
亨德列克看起來像是被當頭棒喝似的看著路坦尼歐。而路坦尼歐則是微微笑著說道:「你沒有握過劍,所以你當然不知道。劍士必須先從熟悉怕劍的感覺開始。這是為了防患未然,防止發生不可挽回的事,而必須怕劍。
不知道怕劍的人就不是戰士了。就只能算是個拿刀劍的人而已。我倒是要問你,你會不會怕瑪那?「
雖然亨德列克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在他的精神層面上,則感覺像是膝蓋被踢了一腳。路坦尼歐,是他,集結了那些在龍的壓迫之下忘記明日意義而活下去的人類,最後終於把神龍王趕到北方去,是這個男子用了他的青春的,他很難對抗得了這個人的那股威嚴。然而,亨德列克還是咬緊牙關,說道:「雖然你說的沒錯,但是你自己卻對你所說的話背信。劍士因為知道要怕劍而把劍佩在腰上!你竟然因為怕八星被濫用而破壞它們,這豈不是和怕劍而不佩帶劍的劍士沒有兩樣嗎?」
路坦尼歐突然間動了一下身體。他把屁股斜搭在祭壇上,變成一副輕鬆的姿勢。他用不緩不急的動作撥弄祭壇上散布的碎片,就像剛才不久前亨德列克的動作一樣,他撿起了其中一塊碎片。
路坦尼歐把碎片拿到眼前,一面注意觀看著,一面說道:「因為八星的力量實在是太可怕了。」
亨德列克緊閉著嘴巴不說話了。雖然達蘭妮安抓著他的胸口在抽泣時的小顫抖一直刺激到他的神經,但是亨德列克強忍住,並且看著路坦尼歐繼續說話。
「為什麼我們應該要擁有那種力量?我們可以自己發展啊!以我們的力量,一定可以開拓出我們的明日。我擊退了神龍王,開啟了人類的明日,這並沒有靠八星的幫助啊!而且我的子孫們,還有人類的子孫們都必須自己開拓發展出人類的道路啊!不是靠八星的幫忙,而是靠他們的雙手……」
「胡說八道!」
路坦尼歐猛然抬起頭來。亨德列克像是在吐出某種堅硬的東西似的,一字一句用力地說道:「靠人類的手?只是為了人類嗎?你想要強迫全世界接受這巨大的人類神殿嗎?」
亨德列克用一隻手捧著達蘭妮安,揮著另一隻手,指著周圍。路坦尼歐一直盯著亨德列克。
「在你那個小腦袋裡,居然想要這整個世界,你想把世界當成像是自己的玩具?你想要隨心所欲去丈量世界的尺寸?隨心所欲地秤量世界的重量?隨心所欲地標定世界的價值?靠你的力量?靠你的手?別開玩笑了!你好像認為你是靠自己的手擊退神龍王,拯救人類的,天啊,我從未看到如此異想天開的人!」
「亨德列克!」
「請你閉嘴聽我說!我不曾請求你回答我的話!」
路坦尼歐只好閉上了嘴巴。亨德列克像發瘋似的大吼大叫著:「你到底拯救了什麼東西!你只不過是把位於世界最頂端位置的神龍王給除去罷了!只是除去頂點,又不是改變了下面的構造!
而且萬一你自己打算登上那個位置,你等於是什麼也沒有改變!那長久的戰爭以及所流的血,全都白費了!「
亨德列克又再指著散落在祭壇上面的碎片,喊道:「你的所做所為都只是同一件事,你只不過會毀滅而已!消滅,殺死,除掉!你因為神龍王統治我們,而把神龍王驅離!八星會讓我們接近無限發展,可是你把它們都破壞掉了!破壞,破壞,破壞!你根本不懂得事物的生成與治癒。你只會消滅!你只是為了要將那些快把人窒息的現實給永遠留下來!」
「亨德列克,你太激動了……」
亨德列克大口喘了一口氣,可是他都還沒有調勻呼吸,就插入了路坦尼歐的話中。
「優比涅是手持秤桿,並不是手持刀劍啊。優比涅對於更大的惡,會施予更大的善,她並不會去消滅掉那股惡勢力啊!可是你卻只會毀滅而已。你這個連惡的價值也不知道的傻瓜!」
「亨德列克,你!」
「你這個天下無雙的大笨蛋!你是不是以為破壞八星可以把可憐的八個種族永遠從危險之中拯救出來?你以為八星可能會再落入像神龍王這類強者的手中,變成是壓迫他們的道具。因此,你一定以為你這樣做會受到八個種族永遠的稱頌吧?這真的是你這個愚蠢頭腦才能想得到的!」
「亨德列克,你如果再講這種話,那我也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我會再繼續這樣講下去的,所以你自己判斷是不是應該要仔細聽而且忍下去!可是,我要警告你,還是忍下去會對你比較有利。你對神龍王所做的行動,我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對你。不,應該更加容易才是!因為你並不是神龍王!」
路坦尼歐的臉上只是僵住而已,但是傑洛丁的臉孔卻已經變得蒼白了。路坦尼歐大王是因為亨德列克的幫助,才好不容易得以將神龍王驅趕到北方。可是亨德列克恐怕只要動一根手指頭,就能除去路坦尼歐大王,佔有這個國家。傑洛丁又再一次開始慢慢地把手移向劍柄。一個像發瘋似的激動講話的巫師,無論他是多厲害的**師,都應該會無法抵擋住戰士的攻擊。傑洛丁開始在預想一個很慘的結果。可是素有訓練的手和他的苦惱毫無關聯地,在地下的昏暗之中像蛇般移動,緊握住劍柄。
亨德列克吼道:「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
路坦尼歐的臉皺了起來。他一隻手拄著祭壇,另一隻手按著額頭,並且用壓抑的聲音說道:「這不是對你背信啊。糾正朋友的過錯是友誼,放任不管才是背叛。你以前的想法太天真了。」
「是嗎?你是這樣認為的嗎?那麼為什麼以前都沒有指正我的錯誤呢?為什麼一直到神龍王被打倒、拜索斯建國,都放任不管,現在才要來指正我的錯誤呢?你是想要利用我?那麼那分友誼可真是好用啊!需要的時候就表現出來,不需要的時候就可以不表現出來,你我之間就是這種友誼嗎?」
路坦尼歐露出難過的表情。不管怎麼說,他對於利用亨德列克的這項指責,似乎是無話可說。
當時研究過神龍王的神秘統治的年輕巫師亨德列克發現了件事。他發現到神在離開地面之前,賜予留在地面上的種族最後的禮物是那八顆星。那雖然是以微弱的證據和在他的思考跳躍之中所產生的一個假設,但是亨德列克以年輕人特有的大膽魯莽,深信他自己的這個假設是對的。他認為這八星是神龍王統治支配的根據。神龍王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和令人恐懼的能力,但是能夠圓滿支配地面上的所有種族,這並不是以他個人的力量和恐怖所能達成的。八星才是他統治支配的神秘之處。
年輕的理想主義者亨德列克簡直快發瘋了。因為他發現到這八星是神的最後禮物,是留在地面上的種族們可以成為神的最後機會。
只要有八星在手中,就可以讓所有種族發展到無法想象的繁榮、幸福和互相了解。只要有八星在手中,就連精靈和矮人,也會從此不再反目成仇。甚至連半獸人都可能成為人類的朋友!八星可以實現所有事情。因為它可以左右其種族的價值觀與明日。
然而,光是以他的力量是無法從神龍王那裡搶奪到八星的。不過,令人意外的,就在那個時候,他在中部大道的旅途中經歷了那次著名的會面,也就是一天之中遇到路坦尼歐三次,當時路坦尼歐是決了要去見後來被稱為八星騎士之中的烏塔克和查奈爾,而正往返於中部大道。第三次見面的時候,路坦尼歐開始對亨德列克推心置腹。
亨德列克對於支配與被支配的關係並沒有什麼概念。亨德列克與其說是因為支配,倒不如說是因為神龍王把可以讓其他種族互相了解、消弭仇恨、發展繁榮的力量用為自己的支配工具,因此憎恨神龍王。而路坦尼歐則是因為神龍王支配人類而憎恨神龍王。
雖然性質不同,但路坦尼歐和亨德列克所憎恨的對象卻都一樣,所以他們能夠攜手合作。路坦尼歐對亨德列克承諾八星的所有權,而亨德列克則是把擁有魔法第九級高手能力的整個自己交給了路坦尼歐。可是路坦尼歐的承諾卻是假的。因為,路坦尼歐自從聽到亨德列克說了八星的事開始,他就一直想要破壞那東西。
沒錯。這是對友誼的背叛,以信賴作為利用的工具。路坦尼歐雖然內心沉痛,但卻一直不動聲色。反而,他還將八個騎士取名為八星追尋者,使亨德列克信任他。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欺瞞騙局。
而且……,是經過了長久的時間,流血與苦痛的長久歲月。無數的英雄勝利與無數的英雄沒落。歷經了悲劇和更慘的悲劇,最後路坦尼歐擊退了神龍王,將人類從束縛中解放出來。實際促成了幾百年來人類不再是屬於龍的人類,而是以人類的身份頂天立地於這塊土地上。
這我們怎麼會不知道呢?
路坦尼歐用悲傷的眼神看著亨德列克。
「我不否認我利用了你!雖然我的想法和你的想法不同,但我並沒有說出來。可是我要再一次這樣呼喊你,我的朋友!」
亨德列克對路坦尼歐的呼喊所作出的回答,只是投以像要殺人似的目光。路坦尼歐嚇得愣怔了一下。突然路坦尼歐回想到在那荒涼的黑暗荒野里和神龍王面對面打鬥時的景象。他感受到一股和當時相同的恐懼感。「不對!」路坦尼歐咬緊牙關。「是比當時還要更加恐怖!」
「我的朋友。拜託。我從未希望人類在這個世界稱王。我只是希望我們全都可以靠自己的手站起來。在神龍王的統治下也很和平,魔法很發達,而且生活沒有不方便的地方。可是,那都是因為有神龍王這個嚴格的教師,才造就出假性的和平。不只是人類而已,是我們所有種族,都應該做個成熟的人。我們應該用自己的頭腦思考,靠自己的意志生活。所以我才會擊退統治我們的神龍王,讓人類以人類身份頂天立地於這個世界上啊。而且你看!」
路坦尼歐充滿激情地喊著:「如今我們永遠都可以用我們的雙手來設計我們的未來了。精靈、矮人和半獸人不能夠支配統治我們,而我們也不能支配他們。再也沒有像神龍王那樣強大的敵人了。我們現在全都可以成為永遠的成人了啊!可是卻還剩下個敵人啊。那就是八星!」
路坦尼歐指著散落存祭壇上面的碎片,喊道:「為什麼我們必須接受這種力量的支配!為什麼我們必須像小孩子那樣,被可疑且可怕的力量左右我們的未來!我們如果用自己的力量,不管大小,也是可以頂天立地於這個世界的啊。為什麼我們還要抓著那種華麗的拐杖站著啊!」
路坦尼歐大大地深吸一口氣,鎮定住他的激動之後,又再尖銳地說道:「它們是比神龍王還要更加可怕的敵人啊!神龍王只是單純統治支配我們而已,可是它們卻可以讓我們變成任何東西!它們可以改變我們本身!可以使我們變成永遠是這世上的小孩啊!是我拯救了大家的!」
亨德列克感覺自己簡直快暈過去了。
難道這就是巫師和戰士的差別嗎?要人類用自己的手來開拓命運,用自己的雙腿來走路?這真是啼笑皆非的幻想,不像話的幻想。
這就是使用可怕的瑪那力量的巫師和使劍的戰士的差別所在嗎?真是笨蛋!因為巫師運用的是瑪那,是用外部的強大力量,所以無法想象那種啼笑皆非的想法。可是戰士卻相信用自己手持的一把劍就可以改變自己。所以戰士當然會把劍當做是自己本身的力量。真簡直是個讓人啼笑皆非的惟我獨尊式的幻想。
所謂的刀劍,是被礦夫開採出來之後,被車夫搬運出來的礦石,然後被鐵匠製成劍,再被商人賣了之後給戰士拿在手中的東西。根本沒有所謂靠自己的手這回事!這真是無稽之談啊。簡直就是自愛到了可憎的地步,不懂得了解他人,不懂他人存在價值的人在痴心妄想。靠自己的力量?那麼說來,那些為你流血的無數士兵的性命,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而且因為這個男子的那種嚴重的痴心妄想,關閉了可以決定所有生物未來的門,只相信自己的一個判斷,就將所有生命的希望打破,這個男子站在自己的前方,正在問他為什麼不能了解他。
亨德列克覺得不想再說什麼話了。
※※※
卡爾的眼裡好像突然閃現出一道雷電閃光?原來是窗外一陣轟聲傳來的同時,閃出了一道雷電閃光。轟隆隆!
「嘎啊啊啊!」
妮莉亞立刻緊抱住她旁邊的溫柴。而一直忘神聽著哈斯勒在講故事的溫柴,一時無法防備妮莉亞的襲擊,整個人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什,什麼呀?快放手!」
妮莉亞簡直就是死不放手,她緊黏著溫柴,所以溫柴怒吼著舉起了手臂。他一副要直接往妮莉亞的後腦勺上打下的樣子。
「呃,呃?」
亞夫奈德喊出倉皇的尖叫聲。可是溫柴還是舉著手臂,一動也不動地顫抖著手臂。妮莉亞睜大眼睛看著他的手臂,可是她的手卻依然繼續往溫柴的胸口鑽進去。溫柴坐在地板上,而妮莉亞則是趴在溫柴的膝上,如此互相望著彼此。突然間,我想到剛才聽到的故事情節裡頭的亨德列克和達蘭妮安了。
溫柴低頭看了一眼緊抓住他胸口的妮莉亞,隨即搖了搖頭。轟轟!又打雷了,妮莉亞尖叫著,而且又再流下才剛停歇的眼淚。溫柴緊皺著眉頭,轉頭看我。可是他一開口,出現的卻是難以置信的為難聲音。
「可惡。這個女的,是不是很怕打雷啊?」
杉森撇過頭去咯咯笑了出來。我則是聳了聳肩,答道:「她非常非常怕打雷。可是,你該不會是想打她吧?」
「***!我打女人?我拜託你,你把她拉下來吧!」
這個嘛。這有可能嗎?果然,要從溫柴身上把妮莉亞拉下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打雷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妮莉亞像發瘋似的緊抓著不放。如此一來,我總不能用對待男人的方法對待這個已經長大的姑娘吧?就連傑倫特也挽起衣袖動手幫忙,但終究還是不行。我只好舉起雙手投降了。
「溫柴,我沒有辦法了。」
「喂,喂!」
「我只能給你個建議了。你不要把她想成是女的,把她想成是一個可憐而且被嚇得失魂喪膽的人類吧。」
「***……。喂,亞夫奈德!難道沒有辦法可以讓這個女的睡著嗎。」
亞夫奈德聳了聳肩。
「今天我所記憶的魔法在剛才白天的那場打鬥里,大概就已經全用光了。而且,我也覺得修奇說得對。給予可憐的人幫助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溫柴只好做出一副無力的表情,然後背靠在牆上。溫柴一放鬆身體的力量,妮莉亞就立刻更加緊抓著不放,而溫柴則是無奈地抬頭看天花板。艾賽韓德看到他那副模樣,嘻嘻笑著說:「你放一隻手在她背上吧。你看她抖得那麼可憐。」
「……閉嘴,矮人。不關你的事。」
可是,溫柴卻愣怔了一下,然後把手放在妮莉亞的背上。原本想要大發脾氣的艾賽韓德看到這幅景象之後,笑了出來,而一直看著天花板的溫柴臉上則是開始泛紅了起來。
卡爾很有禮貌地裝作一副沒看到的樣子,在看著窗外。
「這是暴風雨嗎……。在這個季節里很少會下這種雨的。不管怎麼樣,你可以繼續說下去嗎?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點了點頭。
※※※
亨德列克感覺到趴在自己胸前抽泣的達蘭妮安開始平靜下來了。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你真的……那樣想嗎?用自己的手,靠自己的力量來開拓未來?你真的如此確信嗎?」
路坦尼歐突然露出驚慌的表情。可是他立刻滿懷確信的表情,說道:「沒錯,亨德列克。沒有錯!人類不需要神龍王的支配,不用八星幫助我們!」
「我真懷疑這句話真的是從一個接受巫師幫忙才取得上位的人嘴裡所說出來的。」
亨德列克的語氣雖然很平靜,但是路坦尼歐卻面如土色。他正想要說話,可是亨德列克用平靜但堅決的口吻繼續說道:「你或許不知道,但我並不是在責怪你。
我們應該要互相幫助。生存是要將自己投影在其他所有生存者身上,才能創造出自己。你好像以為世界上就只有一個你,這應該是只有愚昧的戰士們才不知道事實真相吧,所以你要用自己的腳走,靠你自己的手來成就,但是這是錯誤的,我並不是單數。連這個單純的事實都不知道的白痴傢伙!「
因為他平靜的語氣,所以最後加上的那句斥罵在稍後才出現了影響力。就連傑洛丁、查奈爾、路坦尼歐也都是很慢才察覺到那句話是在罵人,以致於沒辦法及時火冒三丈。
「你一點也無法接納八星的存在。你了解那東西,而且那東西都交給你了,但是在同時你卻不知道去接受那東西而把它們破壞掉。這樣的你會如何接受其他人類,我實在是非常懷疑。」
路坦尼歐在想這句話的涵意想了一陣子,所以他停頓了一下。
可是亨德列克並不在意他。他無視於路坦尼歐的目光,對自己手上的達蘭妮安說道:「達蘭妮安。是你破壞它們的。用一句南部野蠻人的話:結者解之。你可以把它們再復原回來嗎?」
「亨德列克!」
路坦尼歐很大聲地說道。可是亨德列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他甚至還對路坦尼歐嗤之以鼻,冷靜地說道:「友誼已經不復存在了,拜索斯先生。請不要那樣叫我。我希望你稱呼我『修利哲先生』。」
02
「什麼!」
轟隆隆!雖然打雷聲非常大聲,然而,在聽到妮莉亞的嘶喊尖叫聲時,還是可以在這噪音之中,正確清楚地聽到卡爾這句充滿驚愕的話。在房間里的人,除了說故事的哈斯勒以及陷於錯亂狀態的妮莉亞以外,其他所有人都露出一副糊裡糊塗的表情。卡爾緊抓著桌角,對哈斯勒說道:「修利哲,他姓修利哲?亨德列克的姓氏是修利哲……,你的意思是,他的名字是亨德列克。修利哲?」
哈斯勒點了點頭。
「那麼說來,他和涅克斯。修利哲是……?」
「他們是同一個家族的人。可是亨德列克並沒有結婚。因此,他並不是他們的直系祖先。當時是因為亨德列克立下功勛,所以他的父親得以獲封為伯爵,但這一直是不為人知的事實。世人只知道修利哲家族是開國功臣。修利哲家族在當時也是武人世家,亨德列克決定要當巫師的時候,就離開家族了。在這之後,他幾乎都沒有再用修利哲這個姓了。」
「是真的嗎?可是,涅克斯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不對,你到底是從哪裡得知這些事的?」
卡爾表情緊張地看著哈斯勒。而哈斯勒則是露出稍微不高興的表情,說道:「慢慢聽我說,我會全部告訴你的。」
「啊,是。請繼續說吧。」
※※※
達蘭妮安搖了搖頭。她的小巧臉孔布滿淚痕,看起來更是令人心疼不已。亨德列克帶著滿是挫折的表情,又再看了一眼祭壇。他用抑鬱的聲音說道:「我已經聽完了拜索斯先生的說詞。可是,達蘭妮安。你為什麼要幫助他呢?是因為他讓你相信了他的那些說詞嗎?那個人的華麗話語背後藏著黑暗的心機,難道你不知道嗎?」路坦尼歐一聽到他這旁若無人的語調,非常生氣。可是他還是強忍著,同時使眼色指示,要查奈爾和傑洛丁忍下來。亨德列克雖然知道他使眼色以及這三個人的動作,可是他並不在意他們。他平靜地舉起捧著達蘭妮安的手掌,靠近他自己的臉。
達蘭妮安和亨德列克面對著面。她一邊擦拭眼角的淚水,一邊說:「黑暗的心機?我不知道有那種事。我幫助他是……」
達蘭妮安突然正眼直視著亨德列克的眼睛,說道:「是因為你的關係。」
亨德列克原本以為反正也不曉得會聽到什麼樣的答話,所以打算對她的任何回答都不去表示訝異。可是,對他而言,這種答案也未免太令人意想不到了吧。亨德列克處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的狀態下,呆愣地應了一句:「因為我的關係?」
「是的。小亨。是因為你的關係。因為你只對世上萬物關心,對你自己一點兒也不關心……,你並沒有為你自己而活。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談話嗎?」
「那天晚上?」
達蘭妮安像是沒聽到亨德列克的這句反問,她繼續接著說:「那天晚上……,你看起來像是要把自己奉獻給世界所有萬物的人。」
亨德列克閉上嘴巴不說話,仔細聽達蘭妮安講話。
「我到現在都還一字不漏地記得你當時說過的話。『你若是愛我,就該愛那個和國王一起實現偉大夢想的亨德列克,和路坦尼歐一起痛心人性矛盾的亨德列克,為求拜索斯軍隊戰勝而不惜一命的亨德列克。全心全意首創第十級魔法的亨德列克。為求殺死神龍王而不顧一切的亨德列克,你必須要愛這全部的我。』你是這麼說的。」
亨德列克從失去翅膀的妖精女王嘴裡聽到他自己說過的話,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奇怪感覺。不過,亨德列克還是靜靜地說道:「是的。我曾經那樣說過,那些話是我的信念。可是這為什麼和……」
達蘭妮安把頭低垂著,說道:「我無法一次認識這麼多個你。」
亨德列克凝視著達蘭妮安的臉孔。現在她小巧的臉龐滿是悲傷,同時又顯露出一股具有挑釁意味的自尊心、矜持等。達蘭妮安她的小嘴唇稍微顫抖了一下之後,說道:「實在是多到我無法想象的多。可是……,這樣的你如果手中握有八星的話,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什麼意思?」
「你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呢?為了促進世界萬物的繁榮,而奉獻出自己的你?即使是為了一個人類,也會那樣分裂自己的你?你或許就會變成是妖精的亨德列克、精靈的亨德列克、矮人的亨德列克、半身人的亨德列克……甚至是半獸人的亨德列克吧。增加變成為無數個亨德列克之後,就會變得支離破碎。你曾經剝過菊花的花瓣嗎?
一瓣一瓣地剝下來之後,最後會什麼都不剩。而你也是一樣。你分裂成太多個,分散之後就會什麼都不剩。一直到死為止,你可能都會無法為自己而活。「
亨德列克好像可以理解達蘭妮安這番話。可是同時他卻又覺得怎麼樣也無法理解。於是,他靜靜地期待達蘭妮安繼續說下去。
達蘭妮安搖了搖頭。
「小亨,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種族要求你幫他們。高貴的精靈、自尊心很強的矮人、還有醜惡的半獸人都沒有……。無論是哪一個種族都沒有要求你幫忙。可是為什麼你卻放棄自己,而要去為他們努力呢?沒有了自己,就會沒有他人。可是你為什麼不為自己而活呢?」
亨德列克搖了搖頭。
「存在於他人之中的時候,就會有自己存在,這道理你恐怕是永遠無法了解的。」
達蘭妮安直盯著亨德列克的臉孔,然後露出像是有些悲傷的表情,搖了搖頭。
「你這樣說很矛盾。所謂的他人,就是因為有自己才會存在的。你說錯了。而且……」
達蘭妮安突然剛毅地抬起頭來,說道:「正如同熱愛樹木的園丁整理樹枝那般,友情和愛情是一股力量,甚至可以破壞掉對方錯誤之處。這是種美麗的破壞。所以我破壞了八星。」
亨德列克突然感受到一股無法忍受的衝動。不過,這實在是個極為原始而且殘酷的想法,連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他的心裡竟突然浮現出一個畫面,那是失去了翅膀,連逃都不能逃的達蘭妮安坐在他手心,『然後他把手掌給合上了』的模樣。
亨德列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此時,達蘭妮安搖了搖頭。
「不對……,是七顆星。因為龍之星還沒有被破壞掉。」
亨德列克的眼裡瞬間回復了生氣。亨德列克抬頭看路坦尼歐。
「龍之星沒有被破壞掉嗎?」
路坦尼歐皺著眉頭,迎視亨德列克的目光。亨德列克壓抑住想再催促的心情,沉著地說道:「龍之星沒有被破壞掉。是真的嗎?」
路坦尼歐慢慢地點了點頭。
「是的,沒錯。龍之星被神龍王帶走了。那一天我受傷了,要不然我一定可以擊退他,連那顆星也拿到手。可是我當時無法收拾他,所以神龍王就帶著龍之星逃走了。」
亨德列克的表情非常高興。他突然間轉身。傑洛丁和查奈爾神情驚慌地追在他身後,而路坦尼歐則是簡短激動地說:「你想要去哪裡?」
亨德列克不作回答。他把捧著達蘭妮安的雙手貼近胸口,走出地下祭壇室。就在他要跨出祭壇室的前一秒鐘,亨德列克停了一下腳步。他背對著路坦尼歐,說道:「至少還有一個種族有希望。」
「你說什麼?難道,你!」
路坦尼歐繞過祭壇,想要跑過去。可是那一刻,亨德列克的袍子衣角因為他的轉身而猛然飄了起來。他轉身之後,正眼直視著他們。
傑洛丁和查奈爾本想跑過來,結果他們的動作就這樣僵在那裡,和亨德列克的目光迎個正著。
「我可以猜得出你心裡在盤算什麼。拜索斯先生。」
他的語氣極為冷漠。路坦尼歐認識亨德列克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這種表情,令他驚慌不已。亨德列克的表情就像冰塊那般冷酷。
「人類的世界……。我們無法像精靈或矮人那樣,活得那麼久,我們既沒有精湛的技藝,也沒有特別勤奮。我們頂多只能花三、四十年的時間來達成某件事。所以我們具有驚人的生存能力和種族繁殖力。我們把上一代的事遺留給下一代,以此來和精靈或矮人的長壽相抗衡。我們可以說是永垂不朽……。你們應該對這句話不陌生吧。因為這是你們常常掛在嘴邊的話。」
路坦尼歐有些驚愕。亨德列克開始冷淡地揭露出就連路坦尼歐自己也沒能正確察覺到的內心之事。
「在我眼裡似乎已經都能預見得到。沒有了精靈之星,精靈們將會無法承受自己的協調特性,而沉淪於世界里。沒有了矮人之星,矮人們將會無法承受自己的獨善其身特性,而與世界脫節。妖精們的女王既然已經失去翅膀了,就不會再有什麼問題……,會回到原來的形態。」
亨德列克稍微喘了一口氣。在他的下巴下方,達蘭妮安正在睜大眼睛抬頭望著地。他努力試著將目光從達蘭妮安臉上轉移到別的地方,說道:「半身人們將會無法承受自己的凡事小心特性,而被世人遺忘。至於半獸人呢?這個和我們最相似的兄弟種族,他們搞不好可能會不再擁有想象力吧。他們會是一個無法進步的種族。從現在起幾百年之內,整個大陸會變成人類的巢穴。如同那些掛毯上的圖畫般,會把世界當作是自己的玩具在把玩著。我好像已經聽到我們後代子孫在歌頌人類萬歲的詩歌了。可是呢——」
亨德列克的聲音像是只述說不祥預言的烏鴉一般尖聲銳氣,他喊著:「我們會和其他種族一樣!我們已經永遠失去了修正我們的缺點、弱點的機會。你和你的子孫將永遠被詛咒!我們將永遠是人類!不可能超越人類的界線了!而且,足以和我們相較的其他種族將會全都從這大陸里消失,所以我們永遠不可能發覺到自己的傲慢和錯誤。你造成了永遠的錯誤、永遠的失敗作品、永遠會犯錯的種族,我對於你的這番偉業敬佩不已。真是恭喜你了,拜索斯先生!」
路坦尼歐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他只是張大嘴巴看著亨德列克。
他這個永遠固定在一個位置的人類,在看著永遠望向高處的人類。
然而,亨德列克直接就轉身走了。他把失去翅膀的妖精女王捧在胸前,靜靜地安撫她的抽泣,然後,亨德列克離開了路坦尼歐。
※※※
傑倫特的長嘆聲像是一聲信號,把我從三百年前的世界拉回現實社會裡。我又回到暴風雨來臨前的梅德萊嶺,在那上面的棚屋裡的修奇。尼德法。
卡爾手肘撐在桌上,用雙手捧著臉頰。他彷彿像是把所有精神都集中於放在眼前的燭火。轟隆隆!雷電的聲音每次響起,房裡就會變得一片白亮,不久,就開始傳來了敲打屋頂的雨聲。咧——!
因為棚屋的屋頂是用稻草鋪蓋之後,在上面用繩索綁住,然後又再鋪蓋稻草,是用這種方式層層覆蓋所建成的厚實屋頂,所以屋裡原本給人感覺有一股幽靜的氣氛。可是現在,在猛烈的雨聲、打雷聲還有狂風作響聲之中,我感覺彷彿就像是身處在野外。
突然,我轉頭一看,妮莉亞趴在溫柴的膝蓋上,一副淚流滿面的模樣,不知是暈過去還是睡著了,總之她是已經失去神志。而溫柴則仍然還是直盯著屋頂,不過,他的右手卻慢慢地在輕撫妮莉亞的背。
他的動作和妮莉亞的呼吸是一樣的節奏。簡直令我看得都快打瞌睡了。
卡爾看著獨火,用喃喃自語的聲音說:「所以,亨德列克就離開了路坦尼歐大王嗎?」
「是的。」
「然後呢?」
「他就離開那裡,往北方去了。為了要去找尋還存有機會的種族。」
哈斯勒像是在吟詠他自己的話似的,停頓了一下。然後他用平靜的語氣說著:「他離開那裡,是為了去找尋一個種族……在所有種族註定具有不協調性的時候,一個惟一能夠脫離不協調性的種族。」
「所有種族的……不協調性。」
哈斯勒面帶憂鬱的表情看著卡爾。卡爾則是像在自言自語地說道:「確實……。沒錯。精靈個性善良且剛強又具有智慧,但是卻因為自己的協調特性,反而會變成什麼都不是的生命體……。矮人很有耐心毅力而且行事果決,但是卻因為自己的獨斷獨行特性,所以只好與世界隔離,在山林裡面或者地底下,獨自成群生活著……」
艾賽韓德的粗大眉毛動了幾下。可是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開始拿出煙斗抽煙。卡爾仍然還是沒有把目光投向任何人,只是像在對自己說話似的說著:「而且……,雖然我們……具有強大的繁殖能力,並擁有豐富的想象力,但是由於這樣的繁殖力和想象力,我們卻把所有事物都弄成是我們自己的。走過森林,就造出一條山中小徑;看到天空,就造出星座;燒了土地,就在來春時出現籬笆;行駛過的大海,就會變成一條航路。我們就是這樣唯我獨尊地存在著。」
艾賽韓德吐出了一道長長的煙霧。而一直坐在床鋪角落的傑倫特,則是反覆地念著卡爾這番話。他這樣的喃喃自語聲,簡直有些讓人聽得厭煩。亞夫奈德直挺挺地站著低頭看卡爾。他的僵硬臉孔好像想要說出什麼話,可是卻還是閉著嘴巴。
卡爾用一種聽起來甚至有些悠閑的語氣,對哈斯勒說:「所以他才會去找大迷宮的神龍王啊。」
「是的。」
「然後呢?」
「我不知道仔細的情況,不過,神龍王好像也是拒絕了亨德列克的提議。我在猜想,當時亨德列克雖然跟他說,利用龍之星可以讓龍族成為完美無缺的種族,但是神龍王對於一個把自己趕下帝王位子的男人,自然是不想把可以決定龍之命運的寶石交給他。」
「你這樣推論是很合理的。」
「是。在這過程之中,雖然聽說亨德列克做過一件有趣的事,但是無法確知是不是真的。不管怎麼樣,根據那個故事,亨德列克將龍之星分裂成好幾個,聽說是他認為這樣做可以把它們製成其他種族的星星。」
「永恆森林!」
難道又打雷了嗎?不對,是亞夫奈德像是在慘叫的高喊聲。同時,坐在床鋪角落的的傑倫特滑了下,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砰!
可是傑倫特根本連想要喊痛都無法喊,只是表情糊裡糊塗地,看了一下哈斯勒,又再看了一下亞夫奈德。
哈斯勒面帶疲憊的表情,搖了搖頭。
「或許也可以那樣想吧。可是所有事情都很不明確而且模糊。
亨德列克是否真的是因為要把龍之星分裂成好幾個,而建造了永恆森林……。這實在是不得而知的事。我無法確實地說些什麼。「
亞夫奈德雖然露出難掩其興奮的臉色,哈斯勒卻還是一副始終如一的沉著態度,說道:「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在亨德列克從大迷宮出來的時候,解救了一群因為神龍王的恐怖力量而一直無法離開大迷宮的半獸人。那伙半獸人被抓到那裡,像是神龍王的家畜般生活著,但是亨德列克認為他們也和龍族一樣,是具有智性的生命,所以他不顧一切阻礙與暴力,讓他們全都重獲自由。所以大陸上的半獸人才得以加倍增加。是有這樣的事在流傳著。」
轟隆隆!這一次,真的是在打雷。而且我的腦袋瓜里也同樣受到雷電般的打擊。在閃電的白色餘光之中,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某些記憶。
『為什麼會死在通道上呢?通道應該不是個死亡的好場所吧。姑且先不談這一點,光是經過這通道的其他半獸人也應該會看到它才是,怎麼會放著不管呢?』『咦?對哦。嗯。會不會是發生了什麼打鬥的事件呢?』『說不定是內鬨。可是,奇怪,神龍王沒有理由容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啊?』我想起在大迷宮裡到處散落的那群半獸人骸骨。那裡好像有劇烈打鬥過的痕迹。一定是亨德列克想要帶著半獸人出來的時候,分成贊成的一方和反對的一方。然後他們雙方打鬥了起來,在地底下釀成了一場可怕的戰鬥,所以才會留下那樣的痕迹。
然後,又一道閃電打下,當世界變得白亮的時候,我的眼前浮現出在卡納丁的荒地里,那隻戴著黑色頭盔的半獸人亞克敘喊叫的場面。
『吱吱!華倫查!還有半獸人之友——聖者亨德列克!是這兩位在保佑我!』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所以在大迷宮裡,才會連個半獸人影子也找不到。因為他們本來是由於神龍王的恐怖力量而被禁錮在那裡,結果靠亨德列克的幫助,而得以全部逃離,在這之後,他們再也不願回到那可怕的地方……。原來是這樣子啊!所以亞克敘那傢伙才會稱呼亨德列克為聖者、半獸人之友。
哈斯勒又再轉頭去看艾波琳。他對艾波琳投以濃密的憂愁目光,並且說道:「不管怎麼樣,七個種族失去了他們自己的星星,所以他們必須去熟悉對彼此期望的方法、彼此交流的方法。人類是最快的,然後是半身人、矮人。他們對其他種族敞開彼此的心房。」
「那精靈呢?」
哈斯勒原本想講下去,可是他看著卡爾的臉孔,對他說:「請您講看看吧。」
卡爾表情憂鬱地迎視哈斯勒的目光。他嘆了一口氣,說道:「精靈原本就很和諧,所以反而很難表現出自己。他們因為協調性很高,而難以把他人和自己劃分開來。因此,要他們向對方敞開心房,互相談話,這種事他們是很難接受的。」
「您說得很正確。」
「至於半獸人……,半獸人因為暴力與憎恨,而和其他種族結下了關係,是嗎?」
「是的,沒錯。那種關係反而可以說是一種強烈且快速的關係吧。正如同亨德列克說過的,半獸人說不定會成為人類的兄弟種族吧。」
「是嗎?」
哈斯勒像是從內心深處里發出來的語氣,他很斷然地說道:「可是龍族卻是惟一還保有他們星星的種族。其他種族都已經失去了星星,造成自身的不協調,縱然他們互相敞開心房,為了對方而多多少少犧牲了自己的自由,可是只有龍族,他們擁有自己的星星,所以還保有某種程度的完整。就算只有龍族,而沒有其他種族的幫助,仍然可以活下去,他們是不與其他不完整的種族溝通的種族。」
卡爾露出震驚的表情,低聲問道:「所以才會有龍魂使?」
哈斯勒點了點頭。
「是的。正如同我主人所說的,沒有矮人魂使,也沒有半獸人魂使,可是卻有龍魂使。因為,只有龍族還擁有自己的星星。所以我們這些不完整的人類和近乎完美的龍族溝通時,需要有龍魂使。」
03
砰砰砰!嘎吱嘎吱。
房門因為承受不了狂風的力量,猛然發出一陣嘎吱響聲。唰啊啊啊!在嘩然的雨聲傳來的同時,棚屋裡開始吹進狂風暴雨。放在桌子上的蠟燭當場就被風給吹熄了,只剩下壁爐的火光。而壁爐的火焰也因為大風的關係,搖晃得非常厲害,整個房間處在昏暗之中,可怕嚇人的影子狂亂舞動,簡直就如一場噩夢。
我趕緊跑過去抓住門扉,把它關上。哇!這風未免也太強勁了吧?我感覺吹向房門的風力彷彿就像是有好幾個人在推門。不對,我是感覺到門像一個活生生的生物,一副想要反抗的樣子!我好不容易才把門給關上,可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就已經被風雨淋得全身濕透了。我背靠著門,在壁爐微弱的火光里,我看到艾賽韓德把倒下去的蠟燭扶好,並利用煙斗,重新點燃了蠟燭。房裡因而又再度變得明亮。
所有人都各自在嘀咕著,只有卡爾和哈斯勒,他們兩人還是和剛才一樣的姿勢坐在桌前。兩個人全都面帶著沉浸於自己的苦惱之中的表情,對於周遭根本一點兒也不在意,只是一直望著桌子,此時,我感覺推門的那股力量好像變得更加強勁了。呃,呃?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應該把門閂起來才對。砰砰!咦?這風聲怎麼聽起來那麼像敲門聲呢?
「搞什麼啊!請快點開門,我簡直快凍僵了!」
我帶著慌張的表情,趕緊把門打開,迎面看到了吉西恩。不對,正確地說,我迎面看到的是一團黑黑的東西,用非常快的速度沖了進來,我猜可能是吉西恩。
「呃,呃啊啊啊!好冷啊。哈,哈啾!」
吉西恩是一個因為不喜歡就把王位繼承權給踢到一邊的頑固男子,而現在正如其作風,他用驚人的速度在門與壁爐之間畫出一條很直的直線,在一瞬間橫越過房間(請不要問我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我也不知道啦!)。他奔跑的速度快到讓我懷疑他會不會跳進壁爐裡面,他跑過去之後,一屁股坐在壁爐前,那副模樣真是夠瞧的了。他全身都**的,而且還抱著兩隻手臂在不停發抖。從他的身上不斷滴下水滴,上顎和下顎一直猛烈碰撞,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圍,這時候他才發現到溫柴靠坐在牆上,讓昏睡著的妮莉亞趴在他的膝蓋上。吉西恩驚訝地睜大了他的眼睛。
「呃,咦?你們兩個看起來,哈啾!挺不錯的,溫柴。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感情變得這麼好的?」
吉西恩看到溫柴的臉突然皺成一團,就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找來一條毛巾給吉西恩,告訴他妮莉亞很怕打雷的事。吉西恩點了點頭,說道:「啊,是嗎?哈啾!那麼你好好地陪著這位淑、淑女吧,哈啾!真是的。」
吉西恩脫下**的甲衣之後,連襯衫也脫下來擰乾。他用毛巾稍微擦拭身體之後,坐在壁爐前面,開始持著襯衫烘乾。這時候他才察覺到都沒有人開口說話,露出訝異的表情。
「咦?各位是在談論什麼話題呢?該不是在說我的壞話吧?」
卡爾露出微笑,搖了搖頭。
「雖然你沒有聽到前面那一段故事,不過,我們還是會先繼續剛才的故事。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可以嗎?」
「咦?啊,都可以啊。卡爾你覺得怎麼做比較好,就那麼做吧。」
吉西恩很快地點頭。卡爾向吉西恩點頭示意之後,對哈斯勒說道:「你可以繼續對我們說剛才那個故事嗎?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麼會知道這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故事。」
哈斯勒帶著有些不耐煩的表情,說道:「我是從希歐娜那裡聽到的。」
「希歐娜?那個吸血鬼?」
「是的。」
看來,哈斯勒見到房裡氣氛變得比較吵雜之後,好像就回復到他原來的個性,也就是沉默寡言。如果想讓他再像剛才那樣侃侃而談,恐怕是很難了吧?卡爾很有耐心地對他說:「希歐娜又是怎麼會得知這三百年前的故事,這你知道嗎?」
哈斯勒兩手交叉在胸前,摸了摸嘴唇之後,才開口說話。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繼續講下去。」
卡爾露出一個很吃力的表情,看了看哈斯勒。哈斯勒則是瞄了一下吉西恩,語氣殘忍地說這:「對於我主人的憎恨,我已經解釋得夠充分了吧?路坦尼歐。拜索斯毀了所有自由種族的明日。他應該算是所有種族的公敵。」
「你說什麼?」
砰!傳來了一聲椅子落地的聲音,並且同時迸出了吉西恩的這句問話。吉西恩的聲音滿是驚愕,而且音調非常高,幾乎就和尖叫沒有兩樣。卡爾皺起眉頭看了一下哈斯勒之後,把目光轉向吉西恩身上。吉西恩仍然還是一隻手拎著襯衫,他從椅子上猛然站起來。
「你這個傢伙!你在說什麼?你這樣就像是個叛國分子在污衊王室!」
哈斯勒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瞪著吉西恩,說道:「王子大人。如果說出真相是污衊,那麼我現在就是在污衊王室。」
吉西恩舉起手之後,才發現到自己還一直拎著襯衫。他用粗暴的動作把襯衫給扔掉,然後將手移向腰際的劍柄之後,他停下動作,並說道:「什麼是你所謂的真相啊!你說路坦尼歐大王毀了自由種族的明日?你說他是所有種族的公敵?你是這麼說的,是吧?」
「是的。……他甚至連人類的明日也毀了。」
「你說什麼?」
哈斯勒慢慢地開始從他的位子站起來。我很快地察看兩邊,然後我選擇那個胸口激烈起伏,無法好好呼吸的吉西恩那一邊。如果打鬥發生了,應該要先阻止吉西恩才可以。我慢慢地站了起來。我望向杉森那邊,他的想法好像也和我一樣。他只移動瞳孔,使了一個眼神。『阻止吉西恩。』我輕輕地點頭。『我知道了。』哈斯勒現在昂然地站在那裡,直盯著吉西恩,他說道:「他連人類的明日也毀了。就算其他所有種族都願意原諒他,但針對他甚至把同類的明日也毀了的這一點,路坦尼歐不可能會得到人類的原諒。王子大人。」
吉西恩的眼裡燃著熊熊怒火,他瞪著哈斯勒,迅速說道:「你給我解釋清楚!」
「吉西恩,請坐下來吧。」
卡爾像是很焦急地用低沉聲音說道。可是吉西恩根本連聽也聽不進去。雖然哈斯勒身上什麼武器也沒有,可是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帶著傲氣十足的態度,一面迎視吉西恩的目光,一面說道:「因為他破壞了八星。」
「八星又算什麼啊!不就只是像寶石之類的昂貴石頭!」
「這寶石擁有可以把我們變成任何東西的力量。」
哈斯勒雖然很平心靜氣地答話,但是吉西恩聽了卻睜大眼睛,看著哈斯勒。他舔了好幾次嘴唇試著開口,才好不容易答道:「可以變成任何東西?」
哈斯勒用一板一眼的語調,答道:「那寶石可以讓永遠的不協調、永遠的自相矛盾、永遠反覆的悲劇全部都被消弭掉。如果生命有限卻追求無限是我們不協調的地方,那它可以讓我們成為長生不死的生物。如果一定要成為一體才能活下去,卻分成男性和女性是我們自相矛盾的地方,那它甚至可以消除我們的性別。如果我們夢想成為神,但這卻是我們永遠無法達成的悲劇,那麼它甚至可以把我們變成神。」
「你在說什麼?」
吉西恩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原本要把手移向劍柄,但不知何時已經把右手垂到大腿了。真是好險!現在當場應該是不會發生械鬥的事情了。我稍微安心下來,但是吉西恩卻搖了搖頭,說道:「你現在是要我去相信這種荒誕不經的話嗎?」
「你要是懂得去相信真相,就應該會相信我所說的話了,王子大人。」
吉西恩突然瞪起眼睛。他正眼直視著哈斯勒,並說道:「那寶石要是真如你所說的那樣莫名其妙的話,那麼那東西還是被毀掉比較好。路坦尼歐大王當時真是太明智了。」
哈斯勒也是一直盯著吉西恩。吉西恩現在則是面帶著平心靜氣的表情,說道:「不對,不是被毀掉比較好,而是非得毀掉不可。為什麼我們必須成為不是我們的其他人呢?我不是那種不懂得寄望自己而希望成為別人的笨蛋。而且誰都不應該是那種笨蛋。」
哈斯勒長嘆了一口氣,在他長嘆的尾聲,連接著一句自言自語。
「血統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
吉西恩微笑著坐回椅子上。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光溜溜的半身,就撿起剛才丟在地上的襯衫,並說道:「我知道有那種人。他根本沒有好好認清自己,連自己都不知愛惜的人對自己懷著不滿,希望成為別人。提到這種人,你可以問溫柴,他會告訴你有關他們同族之間流傳的趣聞軼事。」
溫柴仍然還是讓妮莉亞趴在膝上(萬一要是沒有人出來把妮莉亞帶走的話,溫柴鐵定會一直維持這種姿勢到明天天亮),一直盯著天花板,他聽了之後噗嗤笑了一聲。吉西恩說的就是那個總是不滿,愛發牢騷的少年故事。不論是吉西恩的話,或者是哈斯勒的話,都很難去理解和判斷,但是不知論何,吉西恩這昂然且自信滿滿的態度好像更加吸引我。
可是哈斯勒好像還是不為所動。
「王子大人。我聽了你的話之後,也讓我突然想起某種人。」
吉西恩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哈斯勒。
「有一種人,他只關心他自己,用自己的力量行動和思考,不知道所謂的他人是何意義。那種人完全不知道他人究竟是什麼,不知道別人也會和自己一樣去思考和行動。因為這種人不懂得犧牲自己,所以對於別人的犧牲,也是無法理解,因此,他們會隨心所欲地要求別人犧牲。或許他們懂得用頭腦,但是他們一定不懂得用心。他們不知道別人也都和自己一樣珍惜家人,懂得愛……,愛家人……」
哈斯勒講到最後就細聲地打住了。他用熱烈的眼神看著躺在床上的艾波琳。房裡的任何人,即使是端雅劍,也都無法打破這陣沉默。
哈斯勒沒有再說下去。他只是無力地看了看卡爾,然後說:「您打算怎麼處置我?」
卡爾變得一副暗沉的臉孔。他先看了一眼吉西恩之後,又再看了一眼哈斯勒。然後,他又再看了看吉西恩,說道:「我現在不是在詢問吉西恩,而是在詢問拜索斯殿下。對於叛國嫌疑犯,我們全都很熟悉的這位國王的敵人——格蘭。哈斯勒,您打算如何處置呢?」
吉西恩露出一副驚慌的表情。他低頭看襯衫,啪啪地抖了幾下之後,便往身上套上去。他穿完襯衫之後,撫平衣服的皺摺,開始整理領子和袖子。卡爾靜靜地,但目光緊盯著吉西恩。
終於,吉西恩像在嘆氣似的開口說話了。
「剛才不久前,我已經拜託了這裡的騎警隊長。向他借用幾名隊員,明天早上押送哈斯勒前往首都。」
哈斯勒的臉色變得暗沉。可是,卡爾的表情卻毫無變化。他用始終如一的目光看著吉西恩,像是隨便帶過的語氣,說道:「是嗎?」
「是的。叛國是……。雖然我可以算是已經和皇宮絕緣的人了,但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私下放過叛亂分子。」
卡爾慢慢地點頭。
「我知道了。可是如果是叛亂分子,那麼他的家人也應該有罪。艾波琳。哈斯勒小姐要怎麼辦才好?」
卡爾的表情看起來很泰然自若的樣子,他正在把吉西恩逼到一個進退兩難的窘境里去。艾賽韓德悠閑地抽煙,而且偶爾還從煙鬥上方對吉西恩投射出閃爍的目光。亞夫奈德則只是面帶憂鬱的表情;至於傑倫特呢,他乾脆顯露出他的心情,懇切地看著吉西恩。
吉西恩環視周圍每一個人,然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也是一樣……」
哈斯勒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我可以很明顯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拳頭突然出力握緊。卡爾說道:「要把她押送回去嗎?」
「是的。」
「我知道了。」
卡爾用一副再也無話可說的語氣說道。所以,要吉西思再講出話來,是相當困難的。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可是,艾波琳小姐現在是哈修泰爾家的養女,所以,她和這件事毫無關係,這是任誰都看得出來的事。我,嗯,所以,我想要寫封信。」
「寫信?」
「是的。對於格蘭。哈斯勒和艾波琳。哈斯勒父女……,嗯,我想要寫個陳情書之類的信。我要懇請尼西恩陛下不要治他們的罪,先查明他們本身的清白。」
卡爾露出了微笑。杉森雖然一副不滿意的表情,但是我點了點頭。「好,王子大人。我深信你已經儘力在做了。既然如此,以後你最好不要再提已經和皇宮絕緣的這種謊言了。哼。你再怎麼樣,還是個王子啊!你今天早上在皇城河的模樣,我還記憶猶新呢!」
哈斯勒用悲傷的眼神,又再看了一眼艾波琳。他從座位上靜靜地站起來,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慢慢地走向床鋪。他在床邊屈膝,伸手把覆蓋在艾波琳額頭的頭髮撥開。
艾波琳喃喃地說了幾句夢話,一個翻身之後,把一隻手擱到被子外面。哈斯勒小心地伸出雙手,握住艾波琳的手。他彷彿就像是去抓一塊摸到就會留下手痕的純金塊那般,抓起了她的手,然後用兩隻手緊緊地握著。
他把艾波琳的手靠近自己的額頭。哈斯勒在床邊屈膝,把額頭靠著艾波琳的手,這股氣氛就宛如像是祭司般虔敬,而在他旁邊坐著的傑倫特反而看起來像是劍士或酒鬼。可是,傑倫特在看著哈斯勒的那種溫馨目光卻又使人沒忘記他是個祭司。
哈斯勒緊握住艾波琳的手,頭也不回地說道:「王子大人。對這個孩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行嗎?」
吉西恩皺起眉頭看著哈斯勒的背影。背對燭光的哈斯勒,臉孔黑漆漆的。我們只看得到他寬大的背影被紅紅地映照出來。吉西恩用苦澀的表情說道:「要是放了艾波琳,就會連你也放了。你只是做了身為涅克斯隨從該做的事,此外並未曾做過什麼壞事。可是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法律即使是對於侍女服侍的情誼也是一視同仁的。」
哈斯勒並不做任何回答。他好像就這樣屈膝僵在那裡了。
風聲激烈地搖晃了整座山。雖然我們坐在這厚實牢固的棚屋裡,但感覺好像哪裡有風滲透進來,使燭火搖曳不已。
我靜靜地看著蠟燭。誰才是對的呢?
路坦尼歐大王和吉西恩,還有亨德列克和哈斯勒。誰才是對的呢?人類的不協調性。這個嘛……世界上應該不存在沒有不協調性的生物吧。就連遠離水就會死去的青蛙也是死在水裡的。嗯,它離開水的話就只能待在溪谷附近而已。哪裡有十全十美的?只要能活著就好了,不是嗎?
然而……小孩子長大成人後,一段時間過後總是要變化才可以。
如果永遠抱著自己的不協調性活著,那也是個問題啊。如果有人無視於儼然已經存在的時間,才是個大笨蛋。如果不能避開變化的話,進步和退化這兩者之中,當然是進步比較好吧。我們應該要當個神,不是嗎?
燭火不停地閃爍著。我想起了我爸對我說過的話。
『你說蠟燭會說話?』『你瞧,它不是在動嘴巴了嗎?蠟燭閃爍就是在說話。』『爸,你不要擔心。明天我會請卡爾來我們家的。因為卡爾對醫術也頗有鑽研……,哎唷!』『小子!你給我閉上嘴巴。這樣你才能聽得到,聽到蠟燭在講話。』
好,我來聽聽看吧。我閉上嘴巴,就連從我鼻子呼出的呼吸聲也好像變成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可是事實上,在我最近的地方聽到的脈搏聲也開始變得很遙遠。我靜靜地直盯著燭火的火苗。
蠟燭就答話了。
『喂,你是賀坦特村的蠟燭匠候補人,是光的精工師。你先靜靜地觀賞我的姿態吧。然後你才能造得出像我這樣漂亮的光芒。你不記得賈克說過的那句話了嗎?生存就是要避開危險,不要隨便參與大人物的事。』我的天啊。爸!你怎麼沒有告訴我,蠟燭會講一些愚蠢的話呢?
這個笨蠟燭!你一定是在製造過程里被撞了劣質蠟油。或者脂塊裡面摻雜有骨屑……。要不然就是石蠟沒有完全溶解,變成不均勻的狀態。喂,你給我聽好。你是燃燒自己發出光芒。所以,人類也應該要燃燒自己來成就自己,不是嗎?如果害怕燃燒,就會永遠無法發出光芒,你難道連這個蠟燭匠的玩笑也不知道嗎?
呃。雖然我這樣講對我爸有些抱歉,但是,我真的覺得和蠟燭講話好像水準低了一點。而傑倫特則是和神講話。
我轉頭看了一眼傑倫特。在他的臉上,雙眼被壁爐火光照得閃閃發亮。壁爐的火焰把他那張因為過著深山寺院生活而晒黑的臉泛成很特別的顏色。而且剛才不久前的談話好像使他的表情看起來更加複雜。傑倫特正在看著默默無言,屈膝跪著的哈斯勒背影。
吉西恩好像因為剛才烘乾的襯衫令他不舒服似的擺動了一下身體,然後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用故作高興的語氣說道:「你或許不知道,溫柴原本也是間諜啊。連間諜都赦免了,我想叛亂分子應該是不需要特別擔心。」
他的用意是很好,可是吉西恩的這番話不但不能使哈斯勒安心,甚至還讓溫柴的臉都皺了起來。簡直比不說還糟糕嘛。
卡爾從剛才就一直靜靜地看著從艾賽韓德的煙斗里飄上來的煙霧。他開口說道。
「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一動也不動。卡爾像是要再提高聲音似的挺胸,但後來還是只有靜靜地看著哈斯勒的背影。過了不久之後,哈斯勒站起身來。
他撫摸一下艾波琳的額頭之後,小心地把艾波琳的手放進被子里。他的動作甚至令人覺得很嚴肅。爸爸!你看看這一幕!現在你還會不會每天早上用踢的叫我起床啊?我救了你之後,首先應該先把這一幕講給你聽才對。
哈斯勒又再坐到椅子上。卡爾一面看著他,一面說道:「雖然你會覺得很煩,不過,既然都已經聽了,我希望能聽完剛才那個故事。」
哈斯勒只是默不作聲地盯著桌子。我稍微轉頭一看,看到杉森帶著無聊的表情扭動了一下身體,好不容易忍住不打哈欠。卡爾說道:「對於路坦尼歐大王的抉擇,現在當場我無法評斷什麼。反正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都已經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對過去的事發怒似乎有點可笑。可是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知道得這麼清楚?你說你是從希歐娜那裡得知的,可是希歐娜又是怎麼會……」
「生命的所有希望被破壞之後!」
哈斯勒突然像是爆發似的開口說話了。艾賽韓德被突如其來的這句話給嚇得差點讓煙斗掉到地上,好不容易拿穩了,卻不幸把手指伸到煙斗內。他哭喪著臉,把手指頭含在嘴裡,而哈斯勒則是乾咳了幾聲之後,又再靜靜地接著說:「生命的所有希望被破壞之後,就連最後剩下的惟一希望也拒絕了他的亨德列克,後來變得很自暴自棄。聽說之後他突然專心致力於研究魔法。雖然理由不得而知,但是他連他一手所建立起來的拜索斯也幾乎毫不關心,只埋頭於魔法研究。」
吉西恩把手肘放在膝蓋上,朝哈斯勒那邊躬著上半身。卡爾則是點頭說道:「對了。所以拜索斯建國初期,亨德列克幾乎很少在活動。那麼重要的人物應當出現的事迹卻全然沒有出現,所以至今有關於他的故事,可以說是傳說多過於記錄。」
亞夫奈德點了點頭,並且小心翼翼地插嘴說道:「是的。甚至於在光之塔里的記錄,也不太會出現亨德列克的事。」
「是嗎?可能他因為埋首於魔法研究,所以才會對國事和公會的事都漠不關心吧。而且我大概可以猜得出理由。」
「您知道理由嗎?」
亞夫奈德用驚訝的語氣說道。而哈斯勒則是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卡爾。卡爾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出來。
「這雖然是我的想法,不過,他應該是想要創造出第十級魔法,來代替被破壞掉的八星吧。」
什麼?第十級魔法?
沒錯!原來如此。我彈了一下手指頭之後,亞夫奈德表情訝異地看了看我。對呀,卡爾說得對!這樣正好與所有情況相符合。根據伊露莉的說法,第十級魔法乃是創造世界。亨德列克原本想用八星造出一個所有生命體都是十全十美的世界,但是因為八星被破壞了,對!因為沒有了八星,所以他想要直接創造出一個所有生命體都可以是十全十美的世界!
「天啊,沒想到他是一個如此野心勃勃的男人!」
亞夫奈德一聽到我這聲感嘆,眼睛睜得更大了。
「呃?啊?修奇,什麼意思啊?第十級魔法?而且為什麼不是我,而是你在驚訝呢?我雖然知道我可能不太稱得上是巫師,可是我更確定你絕對不是巫師啊?」
「亞夫奈德你是巫師沒有錯,請不要如此謙虛。我並不是因為『第十級魔法』這幾個字在驚訝,我驚訝的是亨德列克心裡打的主意。」
「心裡打的主意?」
我聳了聳肩。因為這實在是很難解釋。亨德列克,嗯,也就是說,他想要隨心所欲地改變世界!他使神龍王捲起尾巴逃命……等等,龍要飛上天空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捲起尾巴嗎?不管怎麼樣,這個讓神龍王逃命的傢伙,果然保持其一貫作風,這個荒唐的男子竟然想私自成為神!
哈斯勒看了看卡爾。卡爾點頭說道:「這事我以後再慢慢告訴各位。現在我想繼續聽你講的故事。」
哈斯勒直則著卡爾的臉孔,然後點了點頭。
「好的。不管怎麼樣,他幾乎都沒有待在拜索斯皇城,而是繼續過著週遊世界的生活。當然,他因為各種理由而在旅行途中隱藏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有時是用假名,有時則是用魔法改變自己的長相……。在這過程之中,聽說他有遇到一些魔法修鍊士,有時會指導他們,使他們在日後得以進入光之塔,相信這種故事各位都非常耳熟能詳吧。」
「這我知道。南部大道的索羅奇與亨德列克的相遇,就是非常有名的故事。」
亞夫奈德雖然剛才因為我沒解釋給他聽而一副不高興的表情,但是他一聽到自己大前輩的事,馬上興沖沖地附和哈斯勒和卡爾的談話。吉西恩把椅子反轉過來,將下巴搭在椅背上方,繼續聽他們的對話。
「可是他這個時候好像也去了遙遠的傑彭。」
一直盯著天花板的溫柴聽到這句話,便低下頭來。
「他曾經隨心所欲遊歷過全世界,所以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可是他好像也曾經進到位於傑彭與南部林地交界處的深淵魔域迷宮。」
「深淵魔域迷宮!」
一直含著手指頭的艾賽韓德突然站起來喊道。哈斯勒用冷淡的眼神看了一眼艾賽韓德,但是艾賽韓德難掩興奮地說道:「他連深淵魔域迷宮都進去過,天啊!那麼說來,他算是連我們矮人也沒有一個稱得上的兩大迷宮入侵者嘍!」
「兩大迷宮的入侵者?」
艾賽韓德簡直興奮到達鬍鬚都快全豎起來了,他說道:
「他連大迷宮也進去過,不是嗎?那麼他就是大迷宮和深淵魔域迷宮兩邊全都涉足過的人了啊!我的天啊。這簡直就是矮人的羞辱!連一個矮人都沒能做得到的事,人類竟然做到了!當然,他是**師亨德列克,理應做得到,可是這還是太令人驚訝了!」
哈斯勒冷淡地笑了一下。
「是啊,敲打者。剛才不久前卡爾先生不是說過了嗎?我們人類可以把所有事物變成是我們的。從某方面而言,我們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種族。不管是什麼樣的迷宮、什麼樣的山頭、什麼樣的大海,都會不得不被人類的腳步所佔領。你以前即使是在馬匹上面都會不安,但是我們卻連天空也征服了。因為巫師們能夠在天上飛。」
「嗯——!」
艾賽韓德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呻吟聲,可是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再坐回他的位子抽煙斗。他的樣子彷彿就像是聽到莫名其妙的話,連答話也不想的那種模樣。哈斯勒看了一下他那副模樣之後,又再看著桌子,並說道:「而且實際上,亨德列克連深淵魔域迷宮也征服了。因為他遇到希歐娜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卡爾用驚訝的語氣說道:「你說希歐娜遇到了亨德列克?」
希歐娜?啊,等等。希歐娜是個吸血鬼。所以她的壽命應該可以說是無限。至少,只要作為她那可怕的生命泉源的血,能夠一直源源不絕,她就會永遠活著。對!這是有可能的!她和三百年前的人物相遇,這是有可能的事!然而這是否是真的,卻令人覺得相當困惑。因為現在任意地和過去連結在一起,所以我的時間觀念都亂掉了。
「是啊。希歐娜原本就是個吸血鬼,不是嗎?深淵魔域迷宮可以說是個很適合她的地方。她這個怪物在那個地方,可以把那些膽敢挑戰深淵魔域迷宮的人類當做自己的祭品,來延續她不愉快的生命。」
令人驚訝的是,哈斯勒竟顯露出一股強烈的不滿。她不是還曾經是他的同志嗎?
「她在那裡面過著不知外界生活的日子。像是神龍王統治整個世界之後被亨德列克和路坦尼歐放逐的這種事實,她也完全不知道。
她一直待在空洞且只有一片黑暗的深淵魔域迷宮,是個悲慘的怪物。
甚至連亨德列克進到那裡的時候,她也毫不猶豫就攻擊他了。「
「天啊……。然後呢?」
「就希歐娜而言,她遭逢到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因為亨德列克簡簡單單地就把她給打敗了。」
亞夫奈德嘻嘻笑了出來。聽到大前輩的偉大事迹好像令他十分高興的樣子。我微笑了一下,又再繼續傾聽哈斯勒的故事。
「可是亨德列克並沒有把她除掉。他可能是因為同情她的悲慘,同情這個不知迷宮以外的世界,把自己以外的所有東西都當成是自己食物的悲慘怪物,理由我實在是不得而知,因為就連希歐娜也對那部分的事講得很少。不管怎麼樣,希歐娜是經由亨德列克本人聽到有關他的故事。可能他們也有一起生活過吧,這我並不能確定。」
「是嗎?」
卡爾平靜地說道,可是亞夫奈德卻一副難掩激動的表情,說道:「那麼說來,是,嗯,希歐娜可能是亨德列克的傳人!照這樣說來,彩虹的索羅奇並不是亨德列克的最後傳人,而希歐娜正是亨德列克的最後弟子嘍?」
卡爾歪著頭,看了一眼亞夫奈德。
「亞夫奈德先生。就你認為,希歐娜看起來像是具有亨德列克弟子般的實力嗎?」
亞夫奈德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事實上,魔法使用者之中,很少有像人類巫師般具有優秀實力的。因為人類可以利用光之塔,或者其他等等的方法,前輩會傳授知識給後學者,然後鍛煉後學者。啊,和諧的精靈所傳承的魔法知識雖然也很了不起,但是吸血鬼呢?這個嘛……吸血鬼是向誰學習魔法的呢?希歐娜具有更熟練且高級的魔法實力,分明看起來就是不同於一般吸血鬼所能做到的。」
「是嗎?嗯。所以希歐娜才會知道這些事。然後希歐娜告訴你主人這些故事,是嗎?」
「是啊。因為我總是在主人身旁,所以當時能夠一起聽到那些故事。」
「原來如此……。」
卡爾一點頭,哈斯勒便立刻起身。
「現在,我能告訴各位的,都已經講完了。可以了嗎?那麼我現在想要去睡覺。明天是數年來頭一次可以和我女兒一起走路,所以我想先多休息。」
哈斯勒面無表情地瞄了一眼吉西恩。吉西恩雖然表情暗沉地看著哈斯勒,可是並沒有說什麼話。
哈斯勒的動作簡直可以用「投擲身體到床上」來形容,他就這樣倒在床上睡覺了。杉森看到他那副模樣,噗嗤笑著說:「看來他說了這麼多話,是一點兒也不合他的個性,他好像因此累壞了。」
杉森這番話並沒有人特別去傾聽,所以他聳了聳肩,也同樣躺到床上去睡覺。我注視了一下卡爾的臉孔。
卡爾一副沉于思索的表情。每次一打雷,他的臉孔就看起來像是個蒼白的亡魂,可是受到壁爐火光照耀的那半邊的臉,卻又完全相反,看起來像是在苦思如何讓世界變得溫馨的計劃。我不知不覺地說道:「所以這個世界還是自己在運轉著。」
「嗯?你剛才說什麼,尼德法老弟?」
「真是可笑耶!不管亨德列克怎麼樣;路坦尼歐大王怎麼樣,到頭來,這個世界還是自己在運轉著,不是嗎?嗯,我突然有這種想法。」。
吉西恩把搭在椅背上的頭轉向我這邊。卡爾則是微笑說道:「你好像認為這兩位都把這個世界看得太過簡單了,是吧?」
「嗯……,當然啦,亨德列克到現在還是非常大名鼎鼎的**師,而路坦尼歐大王也還是一位無可挑剔的模範英雄,但是,我很難接受這兩個人打算將這個世界這樣那樣地的這類故事。」
「這個嘛?至少路坦尼歐大王把神龍王的世界變成自由種族們的世界了,不是嗎?」
「卡爾,你這樣講好像是在裝模做樣,想考考自己的學生,可是請你不要說一些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什麼是所謂神龍王的世界,什麼又是自由種族們的世界呢?」
卡爾不作回答,只是咧嘴笑了出來。吉西恩則是稍微搖了搖在椅背上方耍著走繩索雜技的頭,然後說道:「修奇,你真的這樣認為嗎?世界既不是神龍王的世界,也不是自由種族們的世界?」
「世界就是世界。如果有人要說這個世界是他的世界還是什麼的,我是不會想去阻止他。可是那和我並沒有任何相關。只要不用那種主張來干擾我就行了。」
「我是我,你是你?這是你的想法嗎?」
「我不可能是你,而你不可能是我。你有聽過世界的數量和人類數量一樣多這句話嗎?亨德列克的世界?這個嘛……好像是有某些地方需要好好改善的世界吧。即使是受到八星的幫助也是如此。而路坦尼歐大王的世界?可能是靠自己的雙腳走就夠了的世界吧。可能是一個連幫助都不需要就能夠活下去的世界吧。」
「……那你的世界是什麼呀?」
「我的世界嗎?這個嘛。我對大王的世界比較喜歡一點。」
「大王的世界?」
「是的。我比較喜歡世界是用自己的雙腳就能夠走出來的這個論調,如果是一個充滿極度不協調,活著卻為之痛苦的世界,那種世界根本嘗不到活著的滋味,而且,我又不是亨德列克這種**師,所以找到八星之後,我恐怕也沒有能力改造這個世界吧。所以我比較希望這個世界只要適當努力,就可以靠自己的雙腳走出一條路來。」
卡爾從燭火處稍微轉頭,只有臉頰泛著紅光,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確定他隱約在微笑著。吉西恩正眼直視著我,並且說道:「……這個世界的本來面貌怎麼樣——不論是不合理還是合理,不論是需要改善還是它本身是完美的,都與我無關,是這個意思嗎?
比起這個世界的真實性,你自己更加重要,是嗎?「
「是的。對。我們把妖精女王的話換過來說吧?妖精女王說有自己才會有他人。我則是這樣說:有自己才會有這個世界。可是我現在實在是很想睡覺,因此,我想和這個世界斷絕,把自己送到睡魔的國家去。」
吉西恩突然舉起雙臂。他抬頭把手指交叉放在脖子後面,他一面看著天花板,一面開始笑了起來。然後,吉西恩又再低下頭來看我,噗嗤笑著說:「是啊。好長的一天啊。而且這些疲憊人們的談話主題,實在是太過沉重了。去休息吧。」
我應該要說謝謝嗎?我是因為自己想睡覺才去睡的。哈哈。
※※※
下了整夜的雨,已經變成毛毛細雨了。
近處的山群濕漉漉地閃爍著翠綠的顏色,而稍遠處的山群則是以青灰的色調,逐漸朦朧以至於消失。山麓與山麓之間瀰漫著晨霧的乳白色煙氣,在這之中,大地被深鎖著,完全看不清楚。好像只有山峰與山脊在晨霧上方浮動的樣子。
這雨是會讓人頭髮變得濕濕的那種雨絲。在深藍色的早晨空氣里,細小到幾乎看不到的微細雨絲們若隱若現地滴落著。我轉頭去看了一下落在我肩膀甲衣皮革上,然後彈濺起來的雨絲。
「昨晚……真是抱歉。」
「你跟她說,我已經忘了那回事。」
「他這麼說。」
「那個……,你那時候一定很不高興吧,不過,你,你一直照顧我,真是謝謝你了。」
「你跟她說,我是不得已才那樣做的,並不是我真心想那樣做。」
「他這麼說。」
「……你不要講得那麼傷感情。」
「你跟她說,我根本一點兒也不想特別去講感情。」
「可是,我也覺得你不需要講得那麼……,我知道了啦!不要那樣瞪我。他這麼說。真是的。」
『一大早起床,很容易就會惹出可怕的狀況』,現在我已經能領悟到這句話的意思了。剛才我一早起床,伸了個懶腰就走出棚屋,我只感覺到凝結在臉頰的雨絲溜到我衣服里了,根本感覺不到什麼危險。
我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是一股濕潤的清香。我發現到溫柴坐在峭壁邊的岩石上面,輕輕地閉著眼睛,呈打坐的姿勢。那時我還是沒有發覺到我正在一步步走向危機。溫柴簡直就是一副苦行僧坐在岩石上面的那種姿勢,坐在那裡冥想著,而我則只是坐到他身旁,和他一起俯瞰山巒與晨霧。啊,溫柴閉著眼睛,所以山巒與晨霧,以及像是溶於大氣之中的雨絲,只有我一個人在看。
可是此時門被打開,妮莉亞走了出來。妮莉亞一看到我和溫柴,愣怔了一下。然後她慢慢地走來,我在那個時候才感受到某種不安的感覺。
可是我卻漏失掉逃跑的機會。妮莉亞讓我在中間,她在距離溫柴稍遠處坐下來之後,就開始說話,而在岩石上打坐的溫柴則是眼睛睜也不睜地,開始冷淡地回話。然後……,我為了幫他傳話,不得不裝出一副沒有感情之物的模樣。真是可惡。
好安靜的一個清晨。凝結在鬢髮上的細微雨絲不但清爽而且溫馨。而且在淡藍色的山嶺與丘陵周圍,有雲霧像夢境中的某種東西般不斷蠕動著。可是我竟然一面俯瞰這一幕景色,一面必須裝出無情物的樣子,未免也真是太可憐了吧。
妮莉亞又再用小心翼翼的語氣問道:「你心情很不好嗎?」
溫柴不作回答,所以,我在不知不覺正要講出『他這麼說』的時候,趕緊遮住嘴巴。妮莉亞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哎唷。呼。
溫柴仍然還是閉著眼睛,用僵直的姿勢坐著。妮莉亞則是緊閉起嘴巴,開始盯著溫柴。盯著看比較好,妮莉亞。因為我夾在你和溫柴之間。
「你心情很惡劣嗎?」
妮莉亞尖聲地衝口而出。嗯。對,用『衝口而出』來形容,應該算是很正確的。溫柴依然只是用比岩石還要像岩石的姿勢坐在那裡,不作任何回答。妮莉亞的聲音變得更加尖銳了。
「很厭惡嗎?覺得噁心作嘔嗎?」
哎唷,真是的!她這樣實在是太為難人了。
「妮莉亞。你說的有點嚴重。難道溫柴……」
「你不要插嘴!」
「是……」
可惡!那麼,既然如此就不應該把我牽扯進來說話,把無辜的人夾在中間,卻不把他當人看,竟然用這種方式吵架。此時,岩石說話了。不對,是溫柴說話了。
「沒這回事。我只是不忍心而已。」
「他這麼說……不是啦!」
呃啊啊,我的天啊!我懷疑我耳朵所聽到的話,所以轉頭看了看妮莉亞。而我看到妮莉亞圓睜著眼睛,這時才對我耳朵的性能感到放心。嗯。雖然被砍掉了一截,但還是能夠聽得很清楚。不過,溫柴真的是這樣說的嗎?妮莉亞用非常驚訝的語氣,說道:「你說什麼?嗯,那個,溫柴?」
溫柴還是緊閉著眼睛。他稍微動了一下嘴唇,動作小到令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有動嘴唇,他說道:「我當時並沒有其他情感。而且我認為你沒有必要那樣貶低自己。」
妮莉亞把手舉到胸前之後,又再放了下來。然後,妮莉亞緊握住雙手之後,又再把手舉起,盤旋在半空中。
「那個,那個,你現在是在跟我說話,對嗎?」
溫柴不作任何回答。妮莉亞則是把兩手合在嘴巴前面,開始緊握著手指頭。
「不忍心?那個,我那樣獃獃地,害怕打雷……,看起來不會像個笨蛋嗎?」
溫柴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猛然一轉頭,看著妮莉亞,並且冷淡地說道:「我無法跟女人講話,你會認為我是個笨蛋嗎?」
太過正眼直視著說話反而覺得很奇怪,不過,他確實是面向妮莉亞在講話。妮莉亞又再開始胡亂搖晃她的手。說不定再過一會兒之後,她甚至可能就會飛上清晨的天空里了。
「嗯。嗯,沒有這回事,不,我不曾這樣想過。嗯……」
「我從來就不認為你是笨蛋。」
妮莉亞看了一眼溫柴,就立刻從她坐的地方站了起來。
「謝謝!」
她的身體左右搖晃著,像是在煩惱應該直接走向溫柴,還是應該轉身。可是溫柴卻又再把頭轉回去,閉上眼睛。妮莉亞一看到他這副模樣之後,就直接轉身走了。急速的腳步聲就這樣離我們背後越來越遠。嗒嗒嗒嗒嗒。
接著背後傳來了一聲開門聲,同時也傳來了艾賽韓德的尖叫聲。
「呃啊!我的鼻子!」
「嘎哈哈哈!誰叫你站在門後面?好棒的早晨!嗯!」
「啊,啊!什麼呀!你怎麼了?奇怪,你是不是沒睡飽啊?怎麼一大早就把老矮人看成是人類美男子啊?」
「嘎哈哈哈!艾賽韓德的臉實在是太硬了。矮人就算老了也是這樣嘍!可是,你稍微修一下鬍鬚,好不好?親你的時候好癢哦!」
我轉頭一看,看到妮莉亞消失在門裡面的背影,以及艾賽韓德在摸著自己臉頰,露出難以置信表情的模樣。艾賽韓德帶著非常疑惑的表情,往門裡頭看了一眼,然後就立刻把視線轉向我。他舉起手來,在耳邊垂直地轉圍圈,並投以詢問的目光,我聳了聳肩。
此時,我看到峭壁另一頭的下坡路上,有一個人從雲霧之中走了上來。我眼睛全神貫注一看,原來雲霧之中出現的身影是我們認識的人。
「卡爾?」
「哦,你起得很早啊,尼德法老弟。」
卡爾手放背後,其中一隻手拿著一根樹枝,到處搖晃著,慢慢地走上來。我一眼就看到他肩膀部位都濕透了。溫柴一面睜開眼睛,一面回頭看。
「您回來了。散步還愉快嗎?」
「是的。可能因為是在山裡吧,早晨空氣真是舒服爽快啊。」
散步?啊,卡爾你也真是的。在旅行途中,幹嘛去散什麼步啊?而且竟然還是在這種下著毛毛細雨的山路里散步!卡爾本想跟我說話,可是他看到艾賽韓德臉上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艾賽韓德先生?為什麼你一大早就一副那種表情呢?」
就在這時候,從棚屋裡面傳來了杉森困惑的呻吟聲以及某種硬物碰撞的響聲,接著便傳來了蕾妮的驚慌尖叫聲。
「呃啊啊!妮莉亞姐姐,你在做什麼啊!不要這樣啦!」
「快起床!懶覺蟲。太陽公公已經開始在做早晨散步了!嘎哈哈哈!」
她說謊。現在天空都是雲霧瀰漫著,而且還下著雨,應該是連太陽都看不到。接著是傑倫特像是失神般的笑聲(『呃呵,呃呵呵呵!呃阿?』),同時亞夫奈德用驚人的氣勢推開艾賽韓德,奔跑出來。
卡爾驚慌失色地看了看溫柴,又看了看我,於是,我很快地轉頭一直盯溫柴,所以也使得卡爾一直看著溫柴。隨即,溫柴乾咳了幾聲,又再開始望著遠山。從後面仍然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噪音,就這樣,開始了梅德萊嶺生氣勃勃的早晨。這個世界是很幸福的。噗哈哈。
「她只有早上才這樣嗎?還是一整天都是那個樣子呢?」
梅德萊嶺1-4……幾號的騎警隊長卡穆伊。羅達把下巴撐在手上面坐著看溫柴,然後用手指著妮莉亞,如此說道。妮莉亞有時微笑,有時遮著嘴巴發出『吱吱吱!』的鋸子移動聲的笑聲,使得溫柴平靜的早餐大大地受到不良影響。杉森隨即很明白地答道:「她只有早上才喜歡這樣子,隊長大人。」
「……我知道了。」
「吱吱吱!」
這一次,不是妮莉亞,而是蕾妮。蕾妮吃麵包吃到一半,就用雙手緊抓著麵包,為了忍住不笑而把下巴靠在胸前,一直不停抖動著。
這個港口少女就這樣嘴裡咬著麵包,不停在抖動著。這樣一來,恐怕已經把我們一行人的格調都整個降低了。吉西恩雖然緊皺著眉頭,但還是面帶笑容對羅達隊長說:「昨晚的暴風雨好像很大。」
羅達隊長點了點頭。他穿著藍色的背心配上褐色長褲,頭髮則是禿到腦頂,與其說是騎警隊長,倒不如說他長得像是一個好心的農夫。可是看起來很強健結實的胳臂,以及佩帶在腰際的寬劍身的短劍,卻彷彿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似的,完全都沒有令人奇怪的地方,看到之後就會覺得他確實應該是騎警隊長沒有錯。他一定是常年吹到山風,才會有眼角的那些皺紋,他稍微皺起眼角的皺紋,說道:「是。王子大人。可是根據清晨出去巡邏的隊員們的報告,並沒有發生道路損毀之類的事。他們擔心可能會有人遇難而認真地察看過,所以我想您可以安心。」
「是嗎?太好了。」
「是。不過,如同我昨晚也曾問過您的,請問您的目的地是哪裡呢?您說目的地是在褐色山脈裡面,雖然不知您在褐色山脈裡面有什麼事要辦,但如果是山脈里的事,可以派遣我們隊員。我想他們應該是很有用的嚮導。」
隨即,艾賽韓德立刻把拿在手中的酒杯砰地一聲放下來,並說道:「什麼呀,卡穆伊。你現在是故意裝做沒看到我,是嗎?我不是正在幫這幾位帶路嗎?」
嗯。在礦山工作的矮人們的敲打者艾賽韓德會認識褐色山脈的騎警隊長,這當然是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羅達隊長笑著答道:「艾賽韓德。如果是在地底下,我無論如何都會請你當嚮導。可是如果是在山頂上或者樹林里,我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考慮你的。如果你想在那種地方當嚮導,他們可能會不情願,所以我甚至會以騎警應有的禮儀,忍痛考慮把你綁起來帶著走。」
「哈哈哈哈!」
傑倫特雖然看到艾賽韓德的可怕目光,但還是爆出了笑聲。艾賽韓德乾咳了幾聲之後,一邊摸著鬍鬚,一邊說:「你不必擔心。因為在你綁我之前,我就會劈開你下巴,所以你大可不必考慮了。而且我也不會把你的王子大人拉到樹林里,所以你儘管放心吧。如果我們是要去地底下,你會要誰當帶路的呀?」
羅達隊長歪著頭疑惑地問道:「在地底下?呵呵。當然啦,要是在地底下,即使我的部下有十個人,我還是會比較信任你。可是各位是要到矮人的礦山去辦要事嗎?」
「在類似的地方啦。不過,也有可能是在正好相反的地方也說不一定。」
羅達隊長雖然歪著頭想,可是我們一行人一聽到艾賽韓德的這句話,不禁露出了苦笑。克拉德美索是有可能還睡在地底下。可是如果它醒了,應該就會飛上天空。此時,杉森開口說道「可是。我們應該要想到這種情況才對,不是嗎?」
「什麼意思,費西佛老弟?」
「我指的是,萬一蕾妮不被接受的情況。我們應該要先策劃好某個預備方案,不是嗎?如果蕾妮不被接受,我覺得我們可能會變成是處在非常危險的處境吧。」
啊,啊?是這樣嗎?萬一蕾妮不被克拉德美索接受的話,克拉德美索就是和人類沒有任何關聯的龍,所以可能會隨意攻擊我們也說不一定吧?
蕾妮聽到杉森的話之後,嚇了一大跳,麵包還是咬在嘴裡,就這麼圓睜著眼睛。而傑倫特看到她那副模樣,湯匙都掉到桌上了,還一邊笑出來。亞夫奈德撿起湯匙遞給傑倫特,同時還用不安的表情看著卡爾。卡爾點了點頭。
「啊啊……,這種擔憂當然也是有道理的。可是往反方向來想,各位覺得如何?」
「往反方向?」
卡爾露出微笑,並且說道:「萬一我們失敗的話,整個大陸反正都將變成地獄,不是嗎?」
我都起雞皮疙瘩了。雖然卡爾平心靜氣地說,但這可不是能夠平心靜氣聽進去的話啊!
「或許逃到某個荒地或深谷里,可以苟延殘喘,但這是很難說的事。雖然我並不是不想那樣存活下去,但那實在是有點悲慘。」
「沒錯。」
杉森沉重地點頭同意卡爾說的話。我現在才感受到那股從來就沒有好好體認的壓力,現在那股壓力彷彿就像是施壓在我的後頸上。
如果我們失敗了,生活在大陸的所有人就會死。即使不是所有人死亡,至少三百年來悠久傳承下來的國家就會被徹底破壞,文化、歷史、傳統,所有東西都會被消滅。除了性命之外,什麼都不剩。雖然留有性命,可是這簡直就……和那個涅克斯一樣。成就我們今日的所有祖先遺產會被破壞,我們雖然活著卻成為不存在的人。那等於是回到三百年前神龍王的統治支配時代。
呼吸聲一個接著一個沉痛地傳來。難道是因為我的耳朵被砍掉一截的關係嗎?並不是的。那是從每個人的內心深處所傳來的嘆息聲。這事並不是成功就好,失敗就再試一次。也不像做壞了的蠟燭那樣,全部搗毀之後可以再重新溶化。如果失敗,就完蛋了。為什麼之前我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呢?吉西恩緊握著他的拳頭。
突然間,卡爾開玩笑似的擠了一下他的眼睛,說道:「不過,再怎麼說,還是活著比較好吧?」
杉森尷尬地笑了出來,而其他人也好不容易稍微展開笑容。艾賽韓德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一邊看著桌子,一邊笑著,而傑倫特則是用他明亮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在笑。只有羅達隊長,他被我們的這番荒謬對話給弄得呆愣住了,還是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卡爾沉著地說道:「對於龍的巢穴,我只有從書上讀到過。就我所知,大概都是在很隱密的地方,裡面很寬廣,嗯……,這是當然的。裡面當然應該要很寬廣。而且,據我所知,因為龍必須在裡面移動,所以並沒有很複雜的構造或岔路。」
亞夫奈德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是的,沒錯。而且聽說有些龍會把巨魔或食人魔,或者巨人當做奴隸,要他們守護巢穴,但如果是進入睡眠期的龍,那些奴隸應該都會跑光。因此應該不會有什麼其他的妨礙。而且被龍抓起來關著的怪物數量也應該不多。所以會成問題的就只有克拉德美索而已。」
「這些先決條件不怎麼壞,但也不怎麼好。不管怎麼樣,我們接近巢穴之後,必須先仔細觀察周遭的情況,以謀求安全……除了這個消極的想法之外,別無他法了。費西佛老弟。我倒是想要向你問看看。因為我們之中除了你以外,應該是沒有人曾經歷過和龍的戰鬥吧?」
吉西恩一副驚嚇的表睛,說道:「等等,那麼說來,杉森曾經和龍打鬥過嗎?」
杉森點了點頭。吉西恩面帶驚訝的表情,正想要說話的時候,羅達隊長一副再也無法忍住的語氣,插嘴說道:「等等,請等一下。如果把我所聽到的談話總括起來,那麼,我想王子大人您現在是要去找一條龍,做個屠龍者,對嗎?」
「屠龍者?這未免也太荒唐了。我雖然是路坦尼歐大王的後裔,但我可沒有連他的神勇也繼承到。縱然我也像他一樣,有很好的夥伴們,但我不是要去當個屠龍者。」
吉西恩微笑著說道,使得我們一行人全都泛起了笑容(只除了三個人。因為妮莉亞仍然還是望著溫柴在嗤嗤地笑著,致使溫柴一直面帶著不舒服的表情,最後則是蕾妮,她正露出害怕的表情在環視著周圍)。可是,羅達隊長還是用驚慌的語氣說道:「那麼,我聽到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龍的巢穴,還有戰鬥?守護巢穴的巨魔和巨人?這些到底都是什麼意思呢?」
吉西恩隨即伸出手臂,指向正露出害怕表情的蕾妮。
「這一位小姐是龍魂使。我們是為了龍魂使的契約來找克拉德美索。」
04
已經不再有雨滴落下來了,在銀灰色雲朵之間的際縫裡,有稀稀疏疏的金黃色陽光照射下來,將遠山泛成一片金黃色。從高處往下望去,大氣層里到處被一道道的光線區隔開來,充滿著神秘感。大地……看起來彷彿就像是帶有金黃色斑紋的黑色布匹。
在棚屋前面,我們的馬匹經過昨晚的充分休息之後,現在都噗嚕嚕地叫著,好像一副很想被綁到馬車上,盡情賓士的樣子。我們站在馬車前面,正要和騎警隊員們以及哈斯勒、艾波琳道別。
「如果我要你不要擔心,可能會有點可笑,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並不回答,而卡爾則只是微笑了一下。在另一頭,吉西恩正在交待隊長在押送他們兩個重大罪犯到首都的途中,盡量不要讓他們有不便之處,這使得羅達隊長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吉西恩說道:「我聽說騎警隊員皆非殘酷之人。因為你們是與山嶽湖水為伍的人。因此,我相信你們對於罪犯們不會加諸無謂的痛苦。而且我也希望你們能記得一點:這個少女並非犯人,而是犯人的女兒。」
「遵命。」
「謝謝你。還有,這份文件是吉西恩。拜索斯告發有關這個犯人的犯罪行為的訴狀,以及要求酌情減罪的陳情書。我希望他們全部親自交給陛下。」
「謹遵吩咐。」
「那麼,就拜託你們了。」
我看著艾波琳。哈斯勒和艾波琳站在兩名身材健壯的騎警隊員之間。艾波琳現在會是在想什麼呢?她因為不喜歡待在侯爵府邸而逃出來,與父親相見了,偏偏父親卻是叛亂分子。所以現在她要和她父親一起被押送到首都。她會不會正在想她作了錯誤的判斷呢?艾波琳滿臉僵硬,什麼話也不說。可是她緊抓住父親的手臂站在那裡,哈斯勒則是溫柔地摟著她的肩。突然間,我覺得在他們兩人身旁站著的騎警隊員們完全從視野里消失不見了。我心裡頭感到一陣莫名的溫馨。
就在這時候,卡爾小心地走向妮莉亞。我看到他對妮莉亞不知耳語了些什麼。突然間,妮莉亞的表情變得很高興,她笑著走向哈斯勒。
「喂。綠色被子有三個人。翅膀在那下面。」
現在妮莉亞是在念咒語嗎?她到底是在講什麼,怎麼我都聽不懂呢?哈斯勒一直盯著妮莉亞的臉。然後他轉過頭去,又再低頭看了一眼艾波琳。妮莉亞則是聳了聳肩,然後對兩位騎警隊員說:「拜託兩位,有年幼的少女在,請不要走得太急促,謝謝你們。」
「咦?啊,是。」
兩位騎警隊員也和他們的隊長一樣地驚訝,然後他們點了點頭。
妮莉亞微笑著,對艾波琳說:「艾波琳。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才見到父親,你一定要緊跟在父親身旁哦!」
艾波琳表情訝異地抬頭看妮莉亞,可是妮莉亞只是對她笑。道別完后,留下哈斯勒和艾波琳,我們全都上了馬車。
「呀啊!」
在杉森的號令聲響起的同時,御雷者長長地嗚叫了一聲。哞哦!
然後馬車便順利出發了。嗒嗒嗒,嗒嗒嗒。我們從峭壁上面沿著重回大路的那條陡坡路,小心翼翼地下去。
車頂上面仍然還是我、妮莉亞以及溫柴坐著。
溫柴又在雕刻木頭了。現在大致可以看得出來,那是馬或駱駝吧?不管怎麼樣,是那種看起來敏捷的四腳動物的模樣。到底他是在做什麼東西呢?妮莉亞一直緊盯著溫柴的手勢動作,但是溫柴根本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因為馬車搖晃,所以我專心注意抓緊繩索,以防掉下去,然後我對妮莉亞說:「妮莉亞。哎唷,我的下巴呀。剛才你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想說句話還可真辛苦啊!馬車正在走下一條非常陡峭的山路,不停地發出嘎聲。妮莉亞只是一面看我,一面嘻嘻笑著。此時,馬車又再轉回道路上,這才得以稍微坐得安穩一點。溫柴隨即說道:「那好像是小偷的行話。」
妮莉亞拍了一下手心,並說道:「沒錯沒錯。溫柴,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嘍?」
溫柴露出一個含糊的表情,突然往後看。我也跟著往後看,我看到離視野越來越遠的棚屋。棚屋孤單地立在路旁的峭壁上方,而在它旁邊,可以看到有幾個人影在那裡。可能是一些騎警隊員在俯視著我們吧。
突然,陽光橫越過空中,照耀了整個棚屋。由於雨淋而看起來黑漆漆的峭壁上方,濕漉的棚屋頂彷彿就像是金塊般閃閃發光著。
溫柴一面往後看,一面說道:「在三人合抱的大松樹下……」
「咦?」
「在三人合抱的大松樹下,在那裡會有逃亡時需要用到的東西,好像是這個意思。」
「你說什麼?逃亡?」
吉西恩驚慌地說道。逃亡?啊?清晨的時候,卡爾說他去散步?
咦?我看了一眼溫柴,用滿是疑惑的聲音說:「那麼……,溫柴你清晨的時候那樣坐在峭壁,是在把風嗎?」
溫柴微笑著,我用難以置信的心情看著坐在馬夫座位的卡爾。
古西恩開始費力地編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不停嘟嚷著,但卡爾只是看著前方,靜靜地笑著。哎唷,卡爾這個賊頭賊腦的傢伙!吉西恩甚至脖子都暴出青筋在嘟嚷了,卡爾方才一面看著前方,一面低聲地說:「王室無法遏止哈修泰爾家族,而哈修泰爾家族則是欺壓哈斯勒家,哈斯勒家才會加進了修利哲家而參與叛亂,王室並不想要將哈斯勒家治罪,賀坦特家只是代替王室來幫哈斯勒家,還有代哈修泰爾家族來給予小小的幫助。我無需再多說什麼了。」
吉西恩聽完之後閉上嘴巴。過了不久之後,他用死心的語氣說道:「你留給他們什麼東西呢?」
「我沒有留下武器。我留下一些糧食和錢,還有封信。」
「一封信?」卡爾微笑著直接把他寫的內容給念了出來。
「『這是最後的機會。你逃到無人認識的地方好好撫養艾波琳小姐吧。不要想再管涅克斯或哈修泰爾的事,去找回你自己的幸福吧。萬一再插手管那些事的話,即使是為了艾波琳小姐,我也會把你抓起來接受國法審判。因為,我與其讓艾波琳小姐不知道父親會死在哪裡,倒不如關在監獄里,會對艾波琳小姐比較好。那麼,祝你幸福。』」吉西恩搖了搖頭,笑著說:「非常不錯的判決,卡爾。即使是到國王的法庭,也很難遇得到對犯人如此同情的事。真是了不起的判官。」
他這是在諷刺嗎?可是,吉西恩的臉上並沒有那種表情。卡爾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只是盡人事而已。」
「是啊。」
※※※
被雨水沾濕的樹葉和樹枝滴下了好幾滴雨珠。這片樹林非常大,橫亘道路的小溪就有好幾條,到處都看得到泥土崩塌的地方。雖然這是很難走的泥濘路,但因為還是早上,所以馬兒們都精神抖擻地走過去,車輪嘩啦嘩啦涉過泥濘的地方時,也是行駛得很順利。
「這一季下的雨可真多。嗯。」
妮莉亞趴在車頂上,一面低頭看車輪行經泥水坑時所形成的波紋,一面說道。而坐在馬夫座位的吉西恩則是用沉重的語氣說道:「我很擔心難民們。」
妮莉亞轉頭臉了一眼吉西恩,隨即又再看著道路,她像在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拋棄家園而出走的難民之路原本就是很辛苦的。你沒有必要因為這種雨而特別覺得更加感傷。」
「說的也是。你說得對,妮莉亞小姐。」
一行人又都閉上嘴巴不說話了,馬車則是馬不停蹄地賓士在雨珠滴滴嗒嗒滴嗒的山路里。卡爾露出一個無聊的表情,就把頭轉向馬車後面。
「愛因德夫先生!」
過了一會兒,艾賽韓德把頭伸出馬車窗戶。他露出因為車輪不斷滾動而頭暈目眩的表情,說道:「怎麼了?」
「有聽到克拉德美索的蘇醒聲的那座礦山,精確地說需要多久時間才會到呢?」
「哦,那裡啊?嗯。在這裡很難跟你說清楚,我們經過有妖精女王城堡的雷伯涅湖之後再說會比較好。那裡是人類不太行走的路,大致的位置呢,可以說是在褐色山脈往北邊再繞很多地方,那座迦納罕達峰的西邊斜坡。」
吉西恩隨即點了點頭,說道:「啊,您說的是矮人們通行的道路。我已經路過那裡好幾次。簡直就像白天跑出來的蝙蝠般,不會認路……,閉嘴!是,所以從中部大道要急忙往北部大道去的時候,那是一條很有用的路。」
「是嗎?那麼你也知道往礦山的路嗎?」
「不。因為我以前沒有必要去礦山。最重要的寶物是握在手中的端雅劍……,亂說!別開玩笑!嗯,不過,到那條路之前的路,我倒是可以帶路。」
「太好了。那麼就由你來帶路吧。」
艾賽韓德又再把頭塞回馬車裡,而吉西恩則是從杉森手中接過韁繩,開始駕駛馬車。馬兒們生氣勃勃地踩著步伐,終於越過了梅德萊嶺,開始走下坡路。接著在遠方樹林之間就有雷伯涅湖閃爍的形影映入眼帘。雖然像是一下子就能到達的距離,但因為是下坡路,而且加上下雨,所以道路狀況不是很好,吉西恩慢慢地讓馬車駛下山。
我也因此能在梅德萊嶺上面盡情觀賞雷伯涅湖的美麗面貌。
我朝著下面大聲喊道:「傑倫特!你要不要出來看?已經可以看到妖精女王城堡所在的那座雷伯涅湖了……」
「什麼!呃!」
傑倫特急忙想把頭伸出馬車外,結果卻被路旁伸展出來的樹枝給刮到頭了。從馬車裡面爆出了一陣開朗的笑聲。傑倫特則是用噙著淚水的眼睛往前看,他表情立刻變得很高興。
「呵!呵!那是湖,還是海呀?」
說得也是。雖然它是在山裡面,可是環顧四周,有時甚至會看到地平線。地平線和山峰一次盡入眼裡的地方,除了這裡以外,還會哪裡會有呢?我們馬車沿著那條往雷伯涅湖下去的緩慢彎路,一直駛下去,所以到達雷伯涅湖似乎得花不少的時間。
傑倫特先是環視了四周,便立刻開車門,從緩慢奔跑的馬車跳下來。
「嘿咻!哎呀。是泥巴路?」
他用兩手把袍子衣角緊抓起來,半滑半走,連蹦帶跳地跑著下泥濘路,妮莉亞和我則是在車頂看到他那副模樣,笑到都快跌下車去。
就連溫柴也放下木塊,苦笑了出來。
在馬車裡面的人一聽到我們的笑聲,都紛紛伸出頭來。蕾妮一看到傑倫特把袍子衣角像翅膀般卷上來奔跑的模樣,就帶著啼笑皆非的表情,說道:「啊,那個,讓他在山林裡面這樣獨自跑過去,沒關係嗎?」
妮莉亞一面忘情地笑著,一面答道:「哈啊,哈啊。沒關係,沒關係。咯咯咯咯!這裡不會有怪物出現的。蕾妮小姐。」
「不會有怪物出現嗎?」
妮莉亞露出肚子痛的表情,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因為這裡是達蘭妮安的領土,怪物們是進不來的。」
「是嗎?那麼人類可以進來嗎?」
「是啊,人類……,咦?」
妮莉亞突然露出驚慌的表情,此時我也猛然愣住了。哎呀!這個地方是不能那樣冒冒失失地奔跑的,不是嗎?我又再轉頭去看傑倫特。傑倫特地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直奔跑過去。可是這個地方是達蘭妮安的領土,所以進去之前必須先鄭重地求得允許之後再靜靜地走過去……。
「欽柏先生!快停下來!」
卡爾大聲高喊著。而就在這一瞬間,連續發生了一些事情,使我們個個都被嚇得失魂喪膽。
首先,是傑倫特聽到卡爾的高喊聲,嚇了一大跳,轉身過來,一不小心卻就這麼順著泥濘路,一路直直滑下去了。
「呃啊啊!」
他就這樣一直往湖的方向,順著陡坡溜了下去。我看到他的模樣,不禁大笑了出來。
「噗哈哈!」
可是在此同時,吉西恩卻慌忙地緊急駕馬車過去。
「真是的,不可以掉下去啊!呀啊啊!喝啊!」
馬車緊急出發的同時,在我身體往後的短暫時間裡,我的腦袋裡面突然有很多想法啪啪啪地佔據到我的腦子裡。吉西恩緊急出發馬車的理由是:在傑倫特進到達蘭妮安的領土之前,要趕緊抓住他……
然而,在這一瞬間,馬匹之間卻迸出了一道強光,使我腦袋一片空白。
「什,什麼呀!」
我感覺到眼睛一股刺痛,並且對於我在車頂的事實,打了一個冷顫,我的手因為不穩而搖晃著。
「呃啊啊!」
傳來了一陣杉森的高喊聲,同時馬兒們也開始尖叫出聲。
「嘻嘻嘻嘻嘻!」
馬車劇烈地晃動著,使得驚慌害怕的馬匹立刻激烈地出發。咕嚕嚕嚕嚕!傳來了小石子和泥土飛濺的聲音,馬車用驚人的速度開始賓士了起來。雖然我的手搖晃著想抓住東西,但是卻什麼東西都沒抓到。我和溫柴往後面倒過去之後,背面碰撞到了一堆行李。喀地一聲。接著,原本趴在那上面的妮莉亞就一直溜下去,把我們壓在下面。
「咳呃!妮莉亞!」
「啊,我沒關係。」
「可是我有關係!把你的屁股拿開!」
我眼冒金星,在無意識之中把妮莉亞推開。不過可能是因為力道有些過猛,妮莉亞就一直往前滾出去了。
「啊啊!修奇,你這傢伙!」
妮莉亞勉強抓住車頂邊緣,才沒有掉落下去。隆隆隆隆!馬車急馳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我想要看看為何馬匹之間會迸出光芒,搖搖擺擺地想要站起來。可是身體陷在行李堆里,四腳朝天,而且又因為是在急馳的馬車車頂上,實在不容易起身。此時,突然傳來卡爾的尖叫聲:「哎呀?馬匹怎麼會有六匹啊!」
因為這是六匹馬拉的大馬車,當然……,等等!應該是有五匹馬吧?此時,我看到溫柴彷彿像是小貓般敏捷地滾動身子。他在空中以驚人的動作穩住身體,一邊膝蓋跪在車頂的地板上,一邊用雙手拄著地板,輕柔地保持住平衡。
「溫柴!幫我拉出來一下!」
可是溫柴看也不看我這邊,他仍然還是用那種彎腰駝背的姿勢,一面看前面,一面用難以置信的聲音說道:「御雷者……?」
可是在下一瞬間,溫柴急忙往旁邊一躍。他趴在車頂上,緊抓住馬夫座位那邊的邊緣,喊道:「快停車!否則會把傑倫特給壓碎!」
「呃啊啊啊!」
吉西恩用力喊叫出聲音,馬車則是跟著猛烈搖動。接著還傳來了卡爾的高喊聲:「不可以拉煞車桿!費西佛老弟!在這種速度拉煞車桿的話,馬車會翻車!」
「彎到旁邊去!彎到旁邊!傑倫特,快站起來!」
溫柴的高喊聲簡直大到令人耳鳴。可是馬兒們好像被這高喊聲給嚇到了,所以它們更加激烈地馳騁。於是,幾乎快站起來的我,就又再被塞進行李堆里了。
「真是的,可惡!我以為學走路是在十六年前就畢業了!」
此時,車輪好像絆到了什麼東西,發出咚咚的聲音,同時馬車和我的身體一起飄浮了起來。
「呃啊啊,小鳥恐怕也會羨慕我們吧!」
幸好因為有激烈的衝撞力道,我的身體才得以從那堆行李里脫離出來。我很快地往前躍過身去。胸口卻感覺衝撞到了柔軟的東西。
「嘎啊!修奇,你這小子!喜歡我就說一聲啊!」
我壓到妮莉亞,和溫柴並肩趴在一起,而且在那一瞬間,進入我眼裡的景象實在是令我毛骨悚然不已。雖然妮莉亞在我胸口下方一直破口大罵,可是我連想閃開都沒辦法想。
整座湖簡直就像迸裂開了!
這個寬廣的雷伯涅湖到處射出紅光直衝天際。那些紅光繼續不停地散發出來。雖然這是我曾經看過一次的場面,但仍被它的壯觀弄得無法閉上嘴巴。水面波濤洶湧,紅光則如同蘆葦般密密麻麻直射出來,令人眼花繚亂。此時,一直被壓在我下面的妮莉亞用害怕的語氣說道:「馬……?」
我低頭俯瞰,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真的有六匹馬!剛才不久前在馬匹之間的那頭公牛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根本沒看到。取而代之的,是一匹漂亮的馬,它長得太像馬,像到反而令人懷疑它是否是馬的程度。它比流星還要高大,全身覆蓋著比黑夜鷹還更烏黑的毛,而且今人驚訝的,在它頸后飄逸的馬鬃竟是閃亮的銀白色,宛如劃過夜空的銀色閃電……。
「是御雷者?」
「御雷者!」
吉西恩喊出尖叫聲,使我確認了心中的疑問。馬兒們因為御雷者突然變身時所發出的光芒,以及從湖裡射出的紅光,好像變得非常恐慌,所以都以驚人的速度在賓士著。咕嚕嚕嚕嚕!而在馬匹前方,我看到傑倫特停止滑落了。傑倫特雖然努力試著想站起來,可是腳好像摔斷了,所以無法順利站起來,結果又再一次跌進了泥沼里。我一看左右方,左方是滿布著樹木的樹林,右方則是通往湖的陡坡。***!根本沒有可讓馬車轉彎的路!
「德菲力啊!」
傑倫特跌坐在地上,大聲高喊了一聲,用雙手掩住他的臉。而坐在馬夫座位的杉森則是破口大罵,接著就拉起了煞車桿。咯吱吱吱吱!刺耳的聲音傳來,同時馬兒們都跟著顫動了起來。
「咿嘻嘻嘻!」
隨著車輪的停止轉動,馬兒們的身軀就被往後拉。其中有幾匹馬甚至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馬車像是快翻車般搖搖晃晃,不過,還是勉強沒有翻車。但因為原本馬車是處在非常猛烈賓士的速度,所以,馬車即使車輪停止轉動還是繼續滑行在那條泥濘路上。因為馬車左右劇烈搖擺地滑行著,我沒有固定好的雙腿也左右猛烈地晃動。骨碌碌,骨碌碌!
「呢啊啊啊!」
我現在反倒希望自己還是在妮莉亞下面。因為,什麼都抓不到的妮莉亞好像快跌出去了,我死命地抓著車頂邊緣,同時看著我不忍看到的一幕。
傑倫特現在近在眼前。他還是用雙手遮著臉,僵直地躺在那裡。
只有他的雙手映入我整個眼帘。
「不!」
我閉上眼睛,撇過頭去。那些馬直接越過了傑倫特的上面,馬車仍舊還是左右滑行,並且直接駛了過去。可惡,***!此時,溫柴吐出一聲低沉的呻吟聲。
「天啊,傑倫特!」
傑倫特死了!我的牙齒一直打顫著,我費力地轉頭去看馬車後面。被凄慘輾過的屍體……怎麼沒看到?後面只有馬車滑行時刨開地面的可怕軌跡。我又再回過頭來,才發現到此時溫柴正在看著半空中。我隨著溫柴的視線轉頭去看,下一瞬間,我喊出一句在我想來也是很莫名其妙的話。
「傑倫特!你在那裡做什麼呢?」
傑倫特正飄浮在湖面上空。現在我才搞清楚你的真面目!原來你是只鳥!哎呀,真是的!在溫柴和我用詫異的表情凝望之下,傑倫特大喊了一聲。
「嗚哦哦,太高了!」
傑倫特如此大喊著,並且開始拍著翅膀。不對,他不是在拍著翅膀,只不過是因為手臂一直揮動使得袍子跟著飄揚起來。傑倫特『幸好』直接往湖面栽下去了,才證明他自己是人類。我怎麼反而因此比較安心了呢?
噗通!傑倫特剛好和射出的紅光呈相反方向,漂亮地潛下水去了。我看到水花跟著激濺上來。砰咚!此時,左右搖擺滑行的馬車終於好像絆到東西了。砰隆!
「以後我再也不搭馬車了——!」
艾賽韓德的尖叫聲傳來的同時,馬車就這麼浮了起來。可是馬車和那些馬連結著,所以又再猛力被撞回地上,同時在原地轉了起來。那些馬都因為馬車的旋轉而歪斜著轉彎,馬車才剛開始轉,很快地就停止旋轉。可惡!既然如此,那幹嘛要開始轉嘛!
「呃啊啊啊!」
我就這樣和馬車脫離了。我只能說一句話!
「我覺得飛上天了!」
我感覺到掠過臉頰的猛烈強風。令人驚訝的是時間好像變慢了,我反而感受到緩慢的感覺,並且體驗到飛行的經驗。我的身體像一隻鳥那樣柔軟且美麗地飛往那一道道的紅光(啊,後來我聽溫柴陳述他看到我飛行的經過,他說我是手腳亂踢,樣子難看地掉出去。)
「噗通!」
我感覺到耳朵嗡嗡作響的耳鳴聲,同時肩膀和肚子好像被人揍一拳似的疼痛。進到鼻子和嘴巴的水味道好像還不錯,但突然卻又覺得噁心。手指和腳尖都變得很燙,腳趾頭整個都凹陷下去了。水裡面怎麼會有這麼多星星呢?我的手腳好像有人在拉扯般,變得**的,就連上面和下面也都分辨不出來了。可是,在下一刻,我感受到好像有人撫摸我的頭的那種感覺,同時我的頭就伸出水面外了。
四周圍完全是一片奇幻的景象。在我的眼睛正下方,蕩漾著波浪。而且還有一道道紅光從四方發射出來,並且發出『劈滋!劈滋!』的怪聲,簡直令人頭暈目眩。
可是啊,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我從出生到現在還沒有進過比小溪還大的水域,如今突然掉到這世界最大的山中湖泊里,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呃噗!嗚!救,命啊!」
雖然嘴巴可以閉起來,可是鼻子卻沒辦法。我因為湖水進到鼻子里去,簡直快溺死了。波浪繼續上下浮動,我就這麼一直反覆看到水裡和水面外。上升到水面上的時候,看到紅光,在水面下的時候,則是看到暗紫色的光,使我不禁覺得眼花繚亂。我因為快喘不過氣來,所以連話也沒辦法好好講出來了。
蕾妮的聲音遠遠地,細微地傳來。
「修奇——!快游泳!不要一直硬要把頭往水面外伸出來,別亂動!」
可惡!你也換個立場想一下吧!換成是我在外面那樣喊,蕾妮你來這裡待看看吧!
「嗚噗嗚!噗!咳咳!救命啊!我不會游泳!」
此時,有個人在我耳邊用親切卻也慌張的語氣對我說:「你好像真的不會游泳。如果是在其他時候,不會游泳可能問題很大,可是現在應該不成什麼問題啊?」
我轉過頭去。嗯?我竟能轉頭?我轉頭一看,便看到傑倫特坐在水面上,從手裡散發出微光在治療自己的腳。咦?我仔細一看,我坐在水上,像是一個在哭鬧的小孩那樣踢著腳,揮著手臂。我表情訝異地看著傑倫特,而傑倫特也是面帶驚慌的表情望著我。就在傑倫特要說話的前一刻,我先丟出了一句尖銳的疑問句:「人類原本就會浮在水上嗎?」
傑倫特帶著懷疑的語氣,答道:「據我所知,人類是不會浮在水上的。可是知識和經驗即使再怎麼不同,這也實在是差太多了吧?」
我低頭看下面。我現在彷彿像是坐在草地上似的,平穩地坐在水面上。我不安地用手摸了摸水之後,手就浸到水裡,我被嚇得趕緊把手舉上來。真是奇怪耶?這明明是水啊!我又再小心翼翼地伸手進去,摸了一下趾間,可是同樣地,手觸摸的熟悉感從水裡傳來。可是我的身體卻坐在水下面。
「只要情況不錯就好,管它是什麼理由呢,是吧?」
「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好。不要管是什麼理由了。」
傑倫特嚴肅地宣示,對於這個不可能理解的情況,他不要追究是什麼理由。我轉過頭去,看了看停在湖邊的馬車。
馬車往一旁傾倒,杉森和吉西恩看了我們的情況之後,好像決定先管眼前看起來比較真實的問題,他們走向跌倒的馬匹,開始艱苦地解開那些馬。幸好,馬兒們被他們兩人解開之後,便立刻精神抖擻地站起來。有些馬在興奮之餘甚至還稍微跳躍了一下,雖然遠遠地看並不是看得很清楚,不過,好像沒有馬嚴重受傷。
在翻倒的馬車旁邊,妮莉亞摟著蕾妮站在那裡,在她們旁邊,則是卡爾四腳拄在地上,對我們投以難以置信的目光。溫柴透過窗戶正要把馬車裡的亞夫奈德給拉出來。亞夫奈德費力地爬出馬車之後,看到我們的模樣,整個人都僵住了。傑倫特和我一面看著張大嘴巴的亞夫奈德,一面嘻嘻笑了出來。接著,艾賽韓德一面摸著頭,一面露出他的身影,然後就立刻尖叫著:「快看!那裡!那裡!」
我聳了聳肩,說道:「請不要叫我們解釋原因!因為我們也不知道!」
艾賽韓德隨即拉著自己的鬍鬚,並說道:「笨蛋!我是叫你看後面啦!」
後面?我和傑倫特互相望了望彼此之後,就轉頭看後面。
「呃啊啊,真是的!」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膽量,反正傑倫特和我都趕緊站起來,死命地開始跑。我們並不是因為想到『既然都能夠在水上面坐了,難道不能在上面跑嗎?』這種合理的想法,而是一看到身後的景象,就不由自主地拔腿就跑。一排的浪濤,大到連眼睛都沒辦法一次看完全部的浪濤,正要席捲而來!
「呃啊啊,不!」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傑倫特好像以為如果對浪濤說話,它就會聽得懂似的,如此一面喊著,一面奔跑返去。我也是喊出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就開始跑了。
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我們可以在水面上奔跑。然而,又有一件事實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我們無論如何快跑,都不可能比那浪濤還要更快。
「停!」
有一個美麗的聲音傳來,這時我正在想著『我不行了。傑米妮,忘了我,去找一個好男人……』等等根本笑不出來的想法。我原本在跑步的動作就這樣僵住了,只有頭往後看。真是的,這豈不是和剛才不久前的動作一樣嗎?這一次,我也是在轉頭的時候先看到傑倫特的慌張臉孔,然後傑倫特和我一起看到背後的景象。
浪濤停下來了。
浪濤停在我們正後方,像一面牢固的牆那樣豎立著,高度大約二十肘。可是它表面上仍然有水繼續流動著。
而在浪濤的最上面,在白色泡沫的部分,有一個小斑點之類的東西。我把貼在臉上的濕頭髮撥開,又再直盯著那東西。此時,浪濤開始慢慢地變低了。傑倫特和我仍然還是無視於人類原本無法在水面上行走的事實,往後退了好幾步。
緩慢變低的浪濤,現在已經變成是到我胸部的高度。現在呢,與其說是浪濤,倒像是有些大的水波,不對,應該是水柱吧?波浪已經變成這般大小,而在它尖端部分的物體也可以清楚看到了。原來那是一個小小的人的形狀。看起來像是娃娃般……,可是那東西是活的。即使我不說,也可以知道那是活的,然而那個形體像是要讓我們確定它是活的似的,開口說話了。
「我原本以為我可以聽到謝謝之類的話呢,而不是這種充滿疑惑的目光。」
那是個美麗的女人聲音。而且我那時候才用眼睛看清楚,而且終於開始意會到她是誰了。那是個用水光之衣盛裝的美麗女人的身影,可是身高不到我的手掌長。她映射出水光的頭髮瞬間吸引住了我的眼睛。這個小女人把浪濤當做是椅子般盤坐著,對我露出微笑。
我問了當然可想而知的問題。
「達蘭妮安……,哎呀!請問您是妖精女王嗎?」
對了,膝蓋!我說完了才在水面上屈膝跪下。這種感覺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原本應該要有膝蓋著地的感覺,但可能因為是水的關係,所以感覺不到碰觸的感覺,而有噗通落水的感覺。我在驚嚇之餘,差一點就又再站起來,可是下一瞬間,我發現沒有落水,才得以維持那個姿勢。傑倫特比我還要小心翼翼地跪下之後,那個小女人的聲音才從頭上傳來。
「沒錯。我是妖精之城雷伯涅的城主,也就是妖精女王達蘭妮安。」
果然沒有翅膀!可是我在這種令人驚愕的情況下,怎麼會浮現這種想法呀?
要我望著廣闊無邊的水平線是很困難的;可是一直望著下面會令人引發快掉下去的暈眩感,所以也很難一直看下面;要我抬頭去仰望妖精女王也很困難,如此一來,我根本就沒有一個方向可以隱藏視線。在這種情況下,會苦惱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是很正常的事。於是,我無法開口,達蘭妮安就先說話了。
「伊露莉在哪裡呢?」
我抬頭用尖銳的聲音反問道:「你是問我伊露莉在哪裡嗎?」
呃。我竟不知不覺說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話。達蘭妮安用驚訝的眼神低頭看我,並說道:「是的。這句問話有這麼不妥當嗎?」
「啊,不是的。對不起。我太吃驚了,是,精神恍惚……。請原諒我。」
「啊,是嗎?對不起。首先,我應該先問名字……,稍微認識之後再談話,是吧?」
「咦?咦?」
達蘭妮安對於我驚慌的反問句,好像沒聽到,只是一副專心沉于思索的表情。她歪著頭想了一下之後,又再說道:「我的名字已經跟你說過了。達蘭妮安。這樣叫我就可以了。」
「啊,是。我是修奇。尼德法。是賀坦特村的蠟燭匠繼承人。是。啊,賀坦特是我們人類稱呼的一個村落名字,它是在中部大道要到西部林地的,啊,西部林地也是我們人類稱呼的,是一部分的土地的名字……」
妖精女王達蘭妮安並沒有讓我把我對於人類所有歷史和地理的知識全都搬出來講。她打斷我的胡言亂語,說道:「不。我並不想知道這些。你叫修奇。尼德法?我叫你修奇就可以了吧?」
「是!謝謝!」
「是嗎?有什麼好感謝的呢?」
呃!我說錯話了。達蘭妮安用感興趣的表情低頭看著我,我不知所措,接著我很快轉頭去瞪傑倫特。隨即,傑倫特就嚇得趕緊說道:「我是傑倫特。欽柏!目前正在做德菲力的權杖之事。」
達蘭妮安立刻用擔憂的表情看傑倫特。
「是嗎?德菲力最近腳痛嗎?」
傑倫特露出一副不知是想哭還是要暈倒,很難辨別出來的模糊表情,抬頭看著達蘭妮安。而達蘭妮安則是歪著頭想了一下之後,又再說道:「不,不。德菲力是神……。腳痛好像是人類或半獸人、矮人才會有的情形。是吧?真是奇怪!」
「啊,我的意思是,那個,我是信奉德菲力的祭司。」
達蘭妮安仍然還是露出像是不了解的傻笑,說道:「是嗎?啊,原來如此。我真搞糊塗了。這好像是賀加涅斯在主宰我們相識的樣子。」
好像是吧。要不然,怎麼會有什麼相識是在這樣怪誕的情形下發生的?如果說是『水面上的相識』,總覺得那是應該是在船上發生的事。可是剛才好像連船的影子也沒看到吧。
周圍的那些紅光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只看得到剛才不久前的騷動所留下的平靜波紋,以及在寬廣水面上稍微湧起的這一道看似怪異的波浪,還有它上面的達蘭妮安而已。達蘭妮安看著傑倫特,說道:「射出紅光好像讓你們嚇到了。如果有人沒有經過允許就想闖進來,便會涌射出這種光芒。」
「啊?對不起!」
傑倫特像是五體投地似的……不對,是五體投水似的低下頭來。
可是達蘭妮安根本不在意傑倫特的道歉,這一次,她看著我。
「我遠遠地就看到你們接近的模樣。可是有些是我看過的臉孔。你們曾經和伊露莉一起經過這裡,是吧?」
「是。是的。啊,那時候您幫助過我們,真是十分感激。我們蒙受您莫大的恩惠。」
「嗯……。所以我想問有關伊露莉的事,才會注意你們。於是才得以及時幫忙。」
「啊,真是太謝謝您了。」
達蘭妮安微笑了一下,說道:「可是伊露莉到哪裡去呢?怎麼沒看到她?」
『咦?啊,伊露莉。謝蕾妮爾小姐和我們一起旅行,但是她因為自己有事要辦,所以現在不在我們身邊。我們也不曉得她在哪裡。「
「是嗎?我知道了。那麼沒事了。」
達蘭妮安如此說道,隨即,我和傑倫特就變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們同時抬頭看達蘭妮安,而達蘭妮安則是歪著頭,疑惑地說道:「我是說你們可以走了。難道你們要繼續待在這裡嗎?」
「咦?啊,是。我們知道了。」
傑倫特如此說完之後就站了起來。可是這樣未免也太可惜了吧?和妖精女王見了面,卻竟然這樣就要道別了,我很想再多談一些,所以對達蘭妮安說:
「那個,非常感謝您救了我們。不知該如何報答您的恩惠。您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們轉告伊露莉呢?伊露莉說過她會再來找我們。」
「是嗎?不是永遠分離了嗎?」
「咦?只是暫時分開而已啊?」
「她有這麼說嗎?」
「是的。」
「原來如此。」
達蘭妮安講完無法理解的話之後,變得一副苦惱的表情。傑倫特又再屈膝跪了下來,可是仍然還是抬頭望著盤坐在浪濤上,沉于思索的妖精女王,他露出一副幾近失神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之後,達蘭妮安點頭說道:「要是再見到伊露莉,請轉告她,不要再做無謂的追尋。」
「無謂的追尋?」
達蘭妮安用驚訝的眼神低頭看我們。她如同姆指般大小的臉孔,竟能一個一個的表情都很明顯。彷彿不是臉而像是整個身體在做表情。難道妖精原本就會這樣?
「你們不知道嗎?你們不是和她在一起嗎?你不是說還會再會面?」
「咦?」
達蘭妮安的眼神像是看到非常罕見的東西似的,看著我們,於是,突然間我覺得我真的變成一個非常罕見的東西了。達蘭妮安用茫然的表情看了我們一眼之後,突然笑了出來。
「啊,對!她沒有跟你們說吧?呵呵呵。」
「咦?」
「對了。你們是人類。因為你們不是精靈,如果伊露莉不說,你們應該是不會知道的。」
不,事情不是這樣的!
「那個,可是伊露莉對於自己在追尋什麼,有稍微告訴我們一些。就我們所知,伊露莉……是在追尋亨德列克的行蹤。您是指這件事嗎?」
我實在很好奇亨德列克的名字被提到的時候,達蘭妮安的臉上表情會變成什麼樣子,最後我忍不住,就小心地抬頭看她。可是那名字被提到的時候,達蘭妮安的臉上並沒有任何錶情變化。她的語氣甚至像是聽來沒精打採的,說道:「你知道這件事?是啊。我想說的就是要她停止追尋。」
「這,這個嘛。據我所知,她很努力在追尋他的行蹤。我要是轉告這番話給她聽,我不想聽到她責怪我怎麼沒有問為什麼是無謂的追尋。可以請您告訴我理由嗎?」
「理由?理由。伊露莉應該是不會對於我這麼說覺得好奇。」
達蘭妮安輕輕地笑著說道,於是我紅著臉,說道:「可是我……很好奇。」
「是嗎?這不關你的事,不是嗎!」
「咦?是。話雖如此。但也不是不令人好奇的事,不是嗎?嗯,在這種好奇之下就會產生關聯,然後甚至會產生關係。」
達蘭妮安一直盯著我瞧。那個小臉上的精巧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等五官是一種美麗的協調,這樣的臉蛋正在看著我,使我的臉不禁變得更加燥熱。達蘭妮安說道:「你很像小亨!」
人在突然嚇了一大跳的時候,身體的一部分幸好不會像小貓那樣豎起毛來,也沒有像馬那樣聳起耳朵。雖然我嚇得心臟都快掉下來了,可是我平靜地回答她。這使我更加嚇了一大跳。
「什麼意思呢?」
「小亨也是這樣。他對任何事物都關心,插手去管和自己無關的所有種族之事。」
達蘭妮安仍然做出一副沒什麼了不起的表情,低頭看著我。在眼前大約三肘高的地方,身高半肘的妖精正坐在浪濤上低頭這樣看著我。
「可笑的男人啊。連自己都顧不了,還管別人的事。」
達蘭妮安甚至還一邊露出微笑,一邊這樣說道。我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可惡。要是把我換成是卡爾掉在這裡,那就好了。此時,傑倫特說道:「可是,對其他生命表達和對自己本身相同的關愛,這是值得受到稱讚的事啊。」
達蘭妮安緊盯著傑倫特。而傑倫特則是抬頭看她,並開朗地笑著說道:「我不太知道亨德列克的事。但我知道他雖然生為人類,卻不被這個事實所束縛。我們當然可以從一出生就存在的腳鐐里解脫出來,針對這一點,我不認為亨德列克的行為是很可笑的。我反倒給予很高的評價。」
妖精女王用憂鬱的表情對傑倫特說:「野狼如果對羊存有同情心,會怎麼樣呢?」
「咦?」
「你回答看看。野狼如果對羊存有同情心,那麼,野狼會變成什麼樣子?」
達蘭妮安面無表情地問道。傑倫特露出苦惱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之後,他無力地答道:「野狼應該會餓……死吧。」
「嗯。螞蟻如果被蝴蝶的美麗翅膀給迷惑住,會變成什麼樣子?」
「應該會死掉。」
「沒錯。生活在地底下,以挖掘樹根為生的螻蛄如果憧憬於連看都沒看過的花瓣之美,會變成什麼樣子?它應該是從未看過花的,可是如果有人跟它說現在它在挖掘的樹,在地上長著世上最美麗的花朵,於是它開始想象花的模樣,對花產生憧憬,那麼會怎麼樣?」
傑倫特如今抬起頭來直視達蘭妮安,說道:「它應該會死。」
「花甚至根本不知道這事吧。」
「或許是吧。」
「對於野狼的情形、螞蟻的情形、螻蛄的情形,你會怎麼形容它們?」
「我會說它們很笨。」
傑倫特用沉著且自信滿滿的語調說道。達蘭妮安歪著頭想了一下之後,用全身露出好奇的表情,並且說道:「你不會去稱讚它們嗎?」
「不。它們那是愚蠢的情況。野狼生來就是以捕羊為生,而螞蟻則是捕蝴蝶來吃,還有,螻蛄它生來就不用在意花,它是以挖樹根為生。可是人類卻並非如此。」
「為什麼會這樣呢?人類有什麼不同的?」
「野狼生來就不會去同情羊。螞蟻、螻蛄也是如此。它們原本就對自己的食物不帶感情。可是人類卻可以。」
此時,我插嘴說道:
「是的。隨著賀加涅斯如此打造,我們變成想和別人不同,可是優比涅的力量使得我們會去和別人溝通。我們同時受到優比涅與賀加涅斯兩者的關心。」
傑倫特笑著看了我一眼之後,又再轉頭面對達蘭妮安,用鄭重的語氣說道:「我們原本就被創造成是那樣的個性。所以那並不是愚蠢的。」
達蘭妮安一直低頭看。在波紋蕩漾的浪濤上,雖然一直湧出水珠,卻沒有一滴落到達蘭妮安身上。達蘭妮安伸出手來摸浪濤上的白色泡沫,然後又再說道:「你們生來就擁有寬容的心嗎?」
「不。我們的心並不寬容。比起精靈或者你們妖精,我們是沒有見識而且內心狹窄的。可是我們會藉由和別人分享來擴大心胸。」
「所以……,所以小亨才會對那種傻事覺得很滿足?」
傑倫特突然不知該回答什麼。於是我很快地點頭說道:「是的。而且是到了把自己所有精力都投注下去的程度。」
突然間,達蘭妮安緊握住拳頭。
「胡說八道!」
隨著達蘭妮安的喊叫聲,水柱就開始動搖了起來。現在除了達蘭妮安坐著的部分,其他所有湖水都跳躍了起來。轟隆隆隆隆。湖水開始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我們趕緊站起來。
「他對我一點兒也不關心!」
達蘭妮安小而尖銳的喊叫聲像爆發似地響起。漩渦猛烈洶湧著,簡直就快衝向天際。在達蘭妮安和我們兩個所在的地方周圍,一個可怕的漩渦卷了上來,在周圍形成水壁。水聲簡直震耳欲聾。我覺得身體好像就快被直接捲入漩渦裡面,散成碎片。達蘭妮安現在直直站立在浪濤上,把拳頭往天空高舉,喊道:「胡說八道!說謊!你們不是像精靈那樣會分享的種族!你們只是吞噬所有東西的火焰,只是燒盡花瓣,連雲都熏黑的瘋狂火花而已!你們把自己投影到這世上所有東西裡面,藉此把世上所有東西都佔為己有!」
轟隆隆隆!現在就連周圍的空氣也隨著漩渦開始轉了起來。傑倫特無法站穩,所以開始在扭轉。我用一隻手緊抓住他的肩膀。可是波浪動蕩,我也很難站穩。達蘭妮安的頭髮全都往天空豎了起來,她的薄衣在旋風之中像快被撕裂般飄揚著。達蘭妮安尖叫出簡直讓人擔心她的小身軀會破裂掉的可怕喊叫聲。
「你們是會把所有東西都燒毀的火花啊!」
傑倫特舉起手來擋風,還一面用無奈的聲音喊著:「不是的!」
湖的上空開始劈啪作響地迸出了火花。在漩渦中間看到的天空被閃電火光橫劈之後,又再直切開來。閃電火光每次分隔漩渦的尖端時,就有轟隆聲響起。轟!轟隆隆!整座湖好像就要吞噬掉周圍的山,沖向天際。
「不是的!我們是……,呃呃!」
我正想要說話的時候,身體慢慢地飄浮了起來。旋風終究還是把我和傑倫特都席捲起來。我雖然知道除了水以外,什麼東西都沒有,但還是瘋狂地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可以抓住的東西。此時,傑倫特緊抓住我的手臂,並氣喘吁吁地喊著:「拜託!請不要這樣!我們……」
「是你燒毀了亨德列克!」
傑倫特還沒把話說完之前,我就先大聲高喊了出來。我的高喊聲大到我懷疑是否真的是從我的嘴裡講出來的。就連周圍的漩渦聲音,就連閃電的轟隆聲,就連席捲而來的旋風聲,也都好象瞬間變得安靜了。
我突然覺得手臂疼痛,轉頭一看,傑倫特緊抓住我的手臂,臉色蒼白地在看著我。可是我轉過頭去,直盯著達蘭妮安。
達蘭妮安的頭髮仍然還是往上方飄揚,可是她垂下了雙臂。她的臉上浮現出訝異的表情。
「你說些什麼?」
「你,你……,呼!是你把亨德列克,燒毀了,亨德列克的,一生希望,那八星是你破壞的!」
達蘭妮安突然用雙手捂住嘴巴。好像是想讓自己不要尖叫出來。她如此掩著自己的嘴巴,並且直盯著我的臉。
「你給過亨德列克什麼呢?」
她因為掩住嘴巴,而無法答話。我又再一次高喊著:「你給過,呼嗚嗚!給過什麼東西!你曾經幫助過他嗎?曾經試著去了解他嗎?」
「啊啊啊!」
達蘭妮安尖叫著跪在浪濤上。雖然我的腳飄浮著,在空中一副狼狽的模樣,但我又再吸了一口氣之後,喊道:「你隨便評判亨德列克!隨便評判他的希望!讓他覺得挫折,不是嗎?」
「啊啊!不要再說了!」
「你認為他的戰鬥毫無用處,是吧?於是你就任意把他交給神龍王!你認為他的希望毫無意義,對吧?於是破壞了八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聽!你閉嘴!」
達蘭妮安搖著頭,喊出凄切的尖叫聲。可是我並沒有停下來。
傑倫特踉蹌地想要堵住我的嘴巴,可是我根本不管他,繼續高喊著:「你以為你是他的什麼!你啊,可以說是想把亨德列克吞噬掉,不是嗎?讓亨德列克不能當亨德列克!你想讓他成為你的亨德列克,是吧!」
突然間,達蘭妮安抬起頭來。從她的小眼睛里迸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簡直就快灼燒到我的身體和眼睛。達蘭妮安瞪著我,說道:「你問我,我是他的什麼?」
雖然我想張口說話,可是終究還是開不了口。我的身體像落葉般飄著,四方不停旋轉著,天與地的位置變換好像會一直持續著。每當閃電火光劈開天空時,世界就變成是白色,下一刻則是極度黑暗。
純白色與黑色互相不停侵犯著彼此。在這混亂的世界之中,在中心的妖精女王則正在對我們投以殺氣騰騰的目光。
「為什麼我必須是他的什麼呢?」
「那……那麼……你為什麼要讓他……那麼……難過?」
達蘭妮安嚇得臉色發青。
「我讓他難過?」
「你破壞了……他的所有……不是嗎?」
「胡說八道!亨德列克並沒責怪我!他責怪的是路坦尼歐啊!」
這個笨蛋!這真的是從妖精族的女王嘴裡說出來的話嗎?要不然還是妖精族原本就是這副模樣?
「那是……因為他……愛你……」
「你說什麼?」
「我不懂……他怎麼會……這麼地愛……即使方法錯了……但是他如此為了……為了自己……不得不愛……」
我實在是轉得太久了。我的平衡感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嚴重的暈眩和隱約的世界。可是我又再一次高喊出聲音。我一定要解開這三百年來的誤會。雖然不是我的事,和我毫無關聯,可是我無法眼睜睜看著這麼深的誤會環節不管。這環節一定要解開。
「亨德列克他……了解……你……一次也沒有……過問你的……行為……也沒有責備,也沒有問你用意……因為他……愛你……」
我實在是撐太久了。這個世界如今開始變得昏暗遙遠。我要是醒了,會在湛藍的水中嗎?
05
「要不要用正統的矮人料理方式啊?」
是艾賽韓德的說話聲音。接著,傳來了妮莉亞的聲音:「矮人都是怎樣做的呢?」
「不加其他調味料,只用鹽來調鹹淡,就直接烤了。而且不要烤得太酥脆,才會有咀嚼的口感。」
「我有點不放心耶!艾賽韓德你說的咀嚼口感是到什麼樣的程度啊?」
從營火劈啪作響的聲音之中,傳來了亞夫奈德的說話聲:「哈哈哈,我和他一起旅行過,所以我知道那種味道。水準幾乎是和人類做壞了沒兩樣。」
「呼。乾脆我來做好了。為什麼偏偏我們之中的一流廚師們都不見了呢?」
「你怎麼了?妮莉亞姐姐。你怎麼沒有想到我啊?」
在蕾妮說話聲音傳來的那一瞬間,我嘴角輕輕地上揚了。因為妮莉亞她自己不會煮菜,當然就會以為別的女人不會煮菜嘍。哈哈哈。
「嗯?啊,對了!你會煮菜,是吧?」
「當然嘍。嗯,我爸說我做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不過,那應該是因為他是我爸,才會那樣說吧。可是來我們店裡的客人也嘗過,並沒有人說難吃。」
「太好了。那麼就交給你了。」
嗯。沒有我和傑倫特,我們一行人的最大問題好像就是廚師從缺。這可真傷腦筋。我突然覺得有一股莫大的使命感!此時,杉森說道:「他們兩個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雖然我不想說這種話,可是,他們該不會是已經死了吧?」
「杉森!拜託你不要講那種話!」
「呃,妮莉亞。因為……」
「亞夫奈德不是說過絕對沒有在湖裡了?一定是達蘭妮安把他們帶走了。一定是的!」
咦?這是什麼意思啊?這個時候,一陣腳步聲傳來,同時響起了吉西恩的疲憊聲音:「杉森。我沒辦法了。」
「吉西恩。」
「換你去把卡爾勸過來吧。我的話他根本連聽都不聽。」
「可是,我去也不見得行得通。雖然卡爾看起來不會很固執,其實他是個超級固執的人。」
啪地傳來了坐下的聲音。我轉頭睜眼一看,吉西恩一屁股坐在地上了。營火把他的臉泛成暗紅色。而在他的對面,則是杉森和妮莉亞坐著,旁邊還有亞夫奈德和艾賽韓德。
我看到杉森轉頭眺望遠處。我隨著杉森的目光望去。遠遠地,可以看得到雷伯涅湖,以及微微彎腰坐在湖邊的人影。那是卡爾嗎?
月亮掛在天上,將湖面點綴成銀色的。雖然月光不斷飛濺到卡爾的肩上,但是他卻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看著那座黑色湖泊。從這裡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而已。杉森嘆了一口氣之後,轉頭對亞夫奈德說:「你確定他們沒有淹死吧?」
一直坐在營火旁的亞夫奈德帶著疲倦的表情,說道:「是的。我已經觀察過整座湖了,可是都感受不到他們兩個人的蹤跡。可見他們並沒有在湖裡面。如果淹死了,縱然他們死了也應該會留下蹤跡才對。」
「是。」
「或許傑倫特的神力在他死亡的時候可能會變弱也說不一定。可是修奇的OPG,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應該可以感受得到才對。然而我卻一點兒也感受不到OPG。啊,可能是因為我還沒有辦法感受到吧,可是我已經盡全力了。」
杉森騷了騷他的頭,答道:「是。我知道了。那麼,結論應該是達蘭妮安把他們兩個帶走了!哼嗯。」
吉西恩又再看了一眼卡爾的背影,然後像是在嘆息似的說道:「可是妖精女王想要帶著他們多久呢……」
「她會送回來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
此時,蕾妮用不安的聲音說道:「被抓到妖精國度的人,那個……,嗯……」
「聽說都是數十年後才會回來,你是要說這個嗎?回來之後世界都變了,自己的小孩都已經是年邁的老公公了,是這種故事吧?」
「真的會這樣嗎?」
「我又沒被抓去過,我怎麼會知道?而且那種都是『從前從前』的故事,又不是『幾天以前』的故事。」
妮莉亞這番無力的答話,使蕾妮閉上了嘴巴。可是這幾個人怎麼對我視若無睹啊?他們在說什麼呀?我感覺啼笑皆非,正想要去抓杉森的肩膀,可是我的手卻直接穿過了他的肩膀,害我差點嚇得暈過去。
「咦!」
我低頭看了一眼我的手。手依然還是手。而且杉森的肩膀也還是肩膀。我又再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按住杉森的肩膀。我慢慢地伸出手來,雖然我伸手的時候甚至有股熟悉的感覺,可是指尖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咦!」
我還一副要揍他的樣子,伸出了拳頭,可是拳頭卻只是穿過杉森的身體而已。而且杉森好像沒有任何感覺的樣子。
我看了看妮莉亞。她正面看著我,可是她的視線焦點卻不在我。
我走近她,在她的正前方喊著:「妮莉亞!我要跟你講一句我平常就想說的話:你是個大美女!你知道我平常有多愛說謊了吧?」
可是妮莉亞卻一動也不動,只是面帶著不安的表情。她甚至是根本就沒有感覺到任何東西。她只是在和蕾妮講話,無力地在弄著食物的材料。
我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說道:「哦,天啊!亞夫奈德,真抱歉,你說錯了。我好像死了。嗯。不過情況沒有很糟啦。雖然我沒有辦法和你們說話,但還是可以和活著的時候一樣,看著你們。嗯,我想能夠這樣我已經很感激了。我應該高興才對。」
我講完之後,才發覺我在很可笑的情況下講出了很可笑的話。
我不禁露出微笑。可是,好像不只我的魂魄在笑我自己,有另一個人也在取笑我。
「噗哈哈哈哈!修奇,你幹嘛不試看看那個長久以來一直很有效的方法呢?」
「你是說,打自己的耳光?」
我一邊說,一邊轉頭看,結果就看到傑倫特在吉西恩的背後捧腹大笑。傑倫特用捉弄人的表情伸出手來,對我說:「要不要我幫你打啊?」
「不,謝了。我們沒死,是嗎?」
「就我所知,我們還活著。」
「你並沒有死。難道你無法感受出來嗎?」
另一個聲音緊接著傑倫特的話尾傳了過來。我稍微抬頭一看,達蘭妮安正坐在低矮的樹枝上。
她盤坐在樹枝上,輕輕地低頭看著我。那棵樹雖然沒有被營火的火光照射到,但達蘭妮安的樣子還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環視了每一個同伴之後,看著達蘭妮安。
「嗯,雖然我是沒死過,但我沒有感覺我真的死了。那麼,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呢?」
達蘭妮安指著蕾妮,說道:「就是那邊那個丫頭說的,這裡是妖精的國度。」
「妖精的國度?可是怎麼和現實一模一樣呢?」
「一模一樣嗎?現實里的人們感覺不到你的存在,不是嗎?」
「嗯,是啊。那麼,妖精國度究竟是什麼呢?」
達蘭妮安笑著說道:「妖精國度就在現實國度旁邊。有時候也可以說它是距離現實最遠的國度。事實上,如果硬要用現實國度里使用的距離來描述,觀念就會變得很奇怪了。可是你們的語言又全都是用在你們現實社會裡的,所以我無法解釋給你聽。」
「是嗎?」
「修奇!你看!」
我聽到傑倫特的高喊聲,於是轉頭看旁邊。接著,我就立刻笑得快跌倒下去。
「噗呵呵呃哇哈哈哈!」
吉西恩面帶著擔心我們的憂慮表情。營火的紅色火光使他的表情看起來更是苦惱不已。可是他的胸前卻突然冒出傑倫特的頭。傑倫特從吉西恩的胸口伸出頭來,正在對我嘻笑著,這一幕與其說是奇怪,倒不如說是令人想爆笑出來。
傑倫特看到我一直捧腹大笑,就聳了聳肩,一邊裝出吉西恩的聲音,一邊說:「這裡是妖精國度。是我們的鄰國。可是卻和我們的次元不同。妖精就如同我們可以行走於大地般,可以行走於次元之間。我聽說是這樣。」
「哈哈哈。實在是太難了,我實在是聽不懂。現實次元是什麼,不同次元又是什麼啊?我連次元是什麼都不懂呢。」
傑倫特看著蕾妮調味並高興點頭之後,他乾咳了幾聲,說道:「哼嗯。你是希望我能解釋給你聽嗎?可是我也不太懂耶。」
我轉過頭去看達蘭妮安。
「對了,請問您為什麼能那樣盤坐在樹枝上呢?」
「呵呵。這很像是人類問的問題。我實在是很難解釋,我只能跟你說,不要以眼睛所看到的來判斷一切。」
達蘭妮安如此說完之後,突然就以坐在樹枝上的那種姿勢,直接浮到半空中。可是她連翅膀都沒有,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啊,因為這裡是妖精國度!等等,那麼說來?
「我也可以飛嗎?」
「你試看看啊。」
「哇啊啊啊!」
什麼呀!什麼!就在我決心要往上飄浮的那一瞬間,雷伯涅湖就突然開始往下降了。接著突然間我就浮到山頂上了。而且那也是暫時的,我一下子就衝上去,連褐色山脈的山峰也變成了腳下的黑點。那就是中部大道嗎?即使是在晚上,還是可以看得到在山脈之中蜿蜒的山路。而且我還看到好幾處有火把在晃動著。好像是有人在夜裡沿著中部大道移動吧。過了一會兒之後,我看到中部林地有個地方像有無數的螢火閃爍聚集著,看起來像是拜索斯皇城。
「哇啊啊啊啊!」
可是,所有山脈、江河還有大地卻又立刻全都變得很平坦,周圍的天空開始變成深紫色的。令人驚訝的是,天空另一頭畫著一條藍色的線,在它上面有紅色雲霧和藍色雲霧混合聚會著。而在遠方東邊則是一條圓圓的漆黑地平線(咦?地平線竟然是圓的?),在它後面,太陽正要開始升起。在陽光迸射出來的那一瞬間,眼睛感覺很刺眼。這是怎麼一回事呀?晚上為什麼會有太陽升起呢?我往上一看,星星們散發出嚇人的強光。根本不像在地上看到的那種星星。
這些星星在深不可知的黑色天空里,白皙地發光著。呃啊啊啊!我快撞到星星了!
「往相反方向!反過來!轉回去!」
咚。雖然是沒有這種咚地一聲,可是在突然停止上升的時候,我覺得好像有聽到這種聲音。
「難道?不——會——吧——!」
哇啊啊啊!我開始快速地往地面衝下去,速度就和上來時的速度一樣快,真是快啊!我以超級快的速度掉落下去,並且又再看到拜索斯、中部林地、有火把火光聚集的中部大道,接著是雷伯涅湖。我看到正在吃晚餐的同伴們的腦袋瓜,以及在這些腦袋瓜之中,抬頭望著我的傑倫特他那張驚慌臉孔,在這一瞬間,我就鑽進地底下去了。
「嗚呀啊啊!」
我的頭八成要被撞破了!可是我卻沒有撞到任何地方,好像就直接進到水裡了,不對,應該說,我就像直接從空中加速度掉落似的,一下子就鑽進水裡了。我就好像突然蓋上被子那樣,周圍在霎時之間變得很黑。什麼光線也沒有,所以看不到四周圍,但有時還是會看到像泥塊或岩石的模糊影象。這個地方沒有任何光線照進來,怎麼會看得到那些東西呢?會不會只是我以為我有看到那些東西啊?不管怎麼樣,我知道在我看著這些模糊影象時,正以驚人的快速度下降。
可是不久之後,我感覺周圍開始變成火紅色的。我想並不是有火紅的東西,而是確實有某種光芒射出來。我嚇得趕緊閉眼睛,然後又再睜開眼睛看,可是卻只看到更強烈的紅光而已。而且我發覺在紅光之中,四周圍根本連岩石、泥土、任何東西都沒有。
「哦……,我的媽呀!」
原來周圍全都是熔岩!
熔岩熊熊地燃燒著。這些熔岩往上竄升之後,又再往下沉落,而且還波濤洶湧。我覺得這簡直就是蔬菜被丟到滾開的湯裡面。我的四周圍全都是熊熊燃燒的熔岩湯,而我則是正要掉進火紅溶化蠕動的熔岩之中。
黃色、紅色還有金色的熔岩液體像要爆炸似的晃動搖擺著。我咻地經過了一條噴射出來的黃色熔岩。然後是一大片看起來像金色斑點的花紋。可是周圍一下子又變成是紅色的色調。那種光線簡直快把我眼睛給燒毀了。到底我是降了多少距離啊?灼熱的熔岩現在幾乎是接近白色。啊啊!我不應該這樣漫無目的地掉落下去!於是,我又再拚命往上沖回去。
「往地面!往地面去吧!到地表上!」
我在轉眼間就站上地表了。
我是用和掉落時不同的姿勢,把身體整個蜷縮著彎曲膝蓋,往下揮動手臂的姿勢,就突然站到地面上了。結果,我聽到從身旁傳來傑倫特被嚇到的尖叫聲,一時無法平衡,就直接滾到地上了。我在地上滾?等等。我現在不是鑽進地底下,而是在地上滾?
我表情驚慌地抬頭看上面,這才看到達蘭妮安的笑臉。達蘭妮安說道:「你只要像平常那樣就可以了。你平常走路的時候,不會邊走邊想著地會陷下去吧?」
「像平常那樣?」
「是的。你只要像平常那樣走路就可以了。如果你想飛,就會飛起來,如果你想鑽進地底下,不管多遠都可以進得去,如果你想踏著地面走路,就會走在地面上。也就是說,只要按照平常那樣移動你的步伐就行了。德菲力的祭司因為沒有像你這樣想一些奇怪的想法,所以可以一直站在原地……」
「哇啊啊啊!」
傑倫特只留下尖叫聲,就往天上去了。
※※※
傑倫特讓我呆站在原地的時間比我想的還要久。在那段時間裡,我還因為一直聽到他的尖叫聲,覺得耳朵鼓膜都變得有些異狀了呢。可是等到熟悉了之後,傑倫特竟還開始秀起好玩的搞笑動作。
「修奇!你看!」
「我快頭昏眼花了。傑倫特,拜託……,不要……」
他現在腰部以下埋在土裡,像是走在小溪里一樣走著。他的想象力可真是豐富啊!雖然我也試著那樣做,卻每次試都只能往地底下不停鑽進去,害怕之餘才又再往天上沖,如此反覆不已。那是因為我實在無法正確地想象出「把腰部一半埋在地里,厚臉皮地行走」的動作。我是可以用講的講出來,可是卻無法在腦海里畫出這所有的情況。於是,我決定就像平常那樣行動,這才得以站立在地面上。
其實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不論何時,每次當我想到可以鑽進地底下,我的身體就會失去現實感,直接沉進地底下。所以我為了不讓這種想法浮現出來,開始胡亂找話題談。
「妖精女王,請問您何時才會把我們送回去?」
我一面努力試著絕對不要去看旁邊(因為在我旁邊,傑倫特把頭朝地面,反過來飄浮,正在踏著半空中走路。看得我都快嘔吐了),一面問達蘭妮安。而達蘭妮安則是先靜靜地看著我,最後終於開口說道:「你解釋給我聽吧。」
「解釋?」
「你說我毀了小亨?還說小亨是愛我的?你當時又不在那裡,怎麼能夠自信滿滿地這樣說呢?一定有某種理由吧?請你告訴我是什麼理由。」
我該說什麼好呢?我想了一下之後,轉過頭去。我看著傑倫特用躺卧的姿勢飄浮起來再直接走向天空,然後嘆了一口氣,說道:「剛才,我胡亂說話,真是對不起。」
「這不是我想要昕的答案。」
「是。嗯,我並不是亨德列克。但是一個人多多少少都可以猜得到別人內心的想法。雖然很難百分之百猜對,我們卻都是這樣活著的。」
「你們都是這樣活著的?你們是想要像精靈那樣嗎?」
「精靈?嗯,因為我們相互之間沒有天生註定的那種協調性,所以當然就必須一邊猜想對方的心意,一邊努力試著達到協調。從『我如果罵他,他會不高興』的這種簡單的道理……到更複雜的概念和思想分享,我們都必須努力試著去做。」
「所以說,你能夠猜得出小亨的心裡想法,是嗎?」
「我不知道該跟您怎麼說,不過,我和亨德列克一樣是人類,因此我或許可以這麼說:我比妖精女王您更加容易了解他。當然啦,他和我之間相隔三百年的時間,所以這決不是件簡單的事。」
達蘭妮安平靜地看著我。我轉頭去看那些悶悶不樂地吃著晚餐的同伴。我看他們全都一副難以下咽的模樣,看得我都心痛了。而卡爾則是無視於大夥呼喚的聲音,仍然還是只有看著水面,坐在那裡。
我走向卡爾那邊。
而在身旁跟著我的,則是傑倫特,他原本是把兩隻手臂水平舉起,浮到半空中之後一直轉圓圈,現在他直接一面轉圈一面跟著我走過去。呃。他這樣真像是只蜻蜓!不對,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他像什麼。因為根本沒有生物是一邊轉圈一邊飛的嘛。
我在卡爾面前踏了下來。
卡爾他背對營火坐著,臉孔是一片黑漆漆的。他抱著雙腿,彎腰駝背地坐著,面帶冷淡僵硬的表情在看著湖水。他的眼睛像在睡覺似的眯著,從湖面吹來的冷風使他的頭髮飄揚了起來。他的臉孔因為寒冷而臉色發青,只有嘴唇在動,不知在喃喃自語著什麼話。他是在說什麼呢?
傑倫特下到我身旁。他注意看卡爾的嘴唇,開始照著他的嘴形一個一個地念出來。
「英嗡……喂哎。啊安……安。」
我用錯綜複雜的心情說道:「請送他們回來。達蘭妮安。」
「啊,對。沒錯。啊嗯嗨哦……啊?啊嗯英英嗨哦者!」
「他們還活著吧?他們明明還活著!」
我覺得喉嚨一陣哽咽的感覺。此時,卡爾又再開口,傑倫特照著嘴形念了出來:「咿者……哦楊嗯,歪啊啊嗯……嗡喂哎?」
……我喉嚨哽咽的感覺霎時之間想消失。真是受不了他!傑倫特用好奇的表情看我,而我則是做出不知道的表情。卡爾這句『你這個臭娘們,快把他們送回來!』的自言自語,恐怕到死都會是我和卡爾兩人之間的秘密吧。
此時,達蘭妮安慢慢地飛到我頭頂上方。我突然忍不住了。
「您難道看不出來嗎?」
「什麼意思?」
「您難道猜不出來卡爾現在說的話以及他的心情?」
達蘭妮安仍然浮在半空中,她看了一眼卡爾,又看了我一眼,她搖了搖頭,說道:「他好像是在想念你們,而且盼望你們趕快回去。」
「沒錯!為什麼呢?」
達蘭妮安又再直盯著卡爾的臉孔。雖然我、傑倫特以及妖精女王在看著他,可是卡爾全然感覺不到,只是坐在那裡朝向沒有答話的水面,發送出聽不到答案的問題。達蘭妮安一面看著他,一面說道:「因為他愛你們嗎?」
「原來您看得出來。原來您也能猜得出別人的心中想法。不是嗎?」
達蘭妮安點了點頭。
「是啊。我是看得出來。可是又怎麼樣呢?」
「您沒有感覺到什麼變化嗎?」
「變化?」
「雖然這樣說有些可笑,不過,您心裡頭有沒有產生對卡爾的同情心?您會不會覺得應該要送我們回去呢?」
在我看到達蘭妮安的表情的那一瞬間,我真想乾脆用喊的。因為達蘭妮安竟然是一副實在聽不懂我在講什麼的表情。是啊,這就是妖精。現在我終於確定了。
「我很難聽懂你說的話。他明明對著空氣在說話,我為何一定要感受到他的那種心情才可以呢?」
問題就是出在這一點!我並沒有答話,只是在心裡喊著這一句。
就是因為這一點!是啊。她無法感受到亨德列克的熱切心情,所以才會無法了解他。不對,這並不是關係到了不了解的問題。而只是她無法感受到他熱切的心,無法在心裡共同沸騰,無法產生那種小小的共鳴。她完全只想要用頭腦來了解亨德列克,所以才會始終無法了解他,甚至還妨礙他。
「可是亨德列克始終……努力試著了解您,用這種方式愛著您。」
傑倫特不由自主地說出這句話,使達蘭妮安有好一陣子都閉上嘴巴不說話。我看著傑倫特,傑倫特則是在半空中盤腿坐著,用右手背撐著下巴,說道:
「不對。他原本就愛世界萬物,自然也會愛您。這是種大愛啊。」
「什麼意思?你現在說的是什麼意思?」
「對了。他是一個無法把自己當成單數的男人。他當然就不會有那種幾乎是想佔為己有的**之愛。呼,呼呼,哈哈哈!這真是可笑的事啊!他竟然把無法給任何人的那種愛給了您,而您卻不知道!」
「你在說什麼呀!」
傑倫特帶著高興的表情看著達蘭妮安,說道:「亨德列克曾經對您要求過什麼嗎?」
「什麼?」
「我是問您,亨德列克是否曾經對您要求過什麼?他曾經懇切要您去了解他嗎?或者他曾經要求您做個什麼樣的人嗎?他曾經要求您改變什麼嗎?」
達蘭妮安張著嘴巴,什麼話也沒說。傑倫特點了點頭,說道:「我想應該是一次也沒有吧。我們普通所說的愛其實是一種破壞。是積極破壞對方的行為。從這一點來看,您的話是對的。我們或許真的是搞破壞的火花吧。」
「破壞?」
「是的。就是不讓對方保持原來的面貌,不論如何都想盡辦法要讓對方變得愛自己。這樣並不是希望分享對方的快樂與欣喜,而是希望對方能高興和自己在一起,能喜歡和自己一起生活。這樣的愛根本無法去了解對方所知道的那一點點喜悅。由這一點看來,愛和憎恨幾乎是一樣的。不管怎麼樣,這種愛就是努力試著想改變對方。」
「我,我對於你說的話……」
傑倫特突然露出認真的表情,並說道:「在人類的世界里,最悲哀的戀愛是什麼,您知道嗎?」
「什麼?」
傑倫特嚴肅地說道:「是單戀。」
呃。我直想爆笑出來,可是好像沒有人會和我一起笑。而傑倫特卻還是很認真地繼續說道:「那麼,人類最可怕的病是什麼病,您知道嗎?」
「我,我……」
「是單相思病。」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猛然遮住嘴巴,轉過身去。在我一邊抖著身體,一邊笑得都擠出眼淚的這段時間裡,傑倫特也還是繼續嚴肅地說道:「您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因為單戀和單相思都無法改變對方。所以傷心之後又再傷心。這是很糟糕的問題。如果是單戀,其實只要感受那股愛情就可以了。可是就因為無法影響到對方,所以就必須因為這樣而傷心痛苦。盼望對方也能來幫我、想我、愛我,但是這種期盼不會成真,因此最後就會出問題。如果個性壞的就會使壞,而如果想被同情的可能真的就會得到同情吧。」
「到,到底是什麼意思……」
傑倫特突然把頭轉向旁邊,說道:「您在這一點,也和我們一樣。」
「你說什麼?」
「愛情好像所有種族都會有吧,說不定同樣也是有火花吧。您應該也是希望他會改變。對吧?」
「改變……?」
「您希望的不是愛世界萬物的亨德列克,而是為您而活的亨德列克。您無法承受他去愛全世界。事實上,有誰承受得了呢!不過,您卻希望他能隨你所願地改變。以愛為名,您不允許他以他原有的樣子存在,您想要破壞他之後再重組。對嗎?」
達蘭妮安不做任何回答。她只是表情蒼白地看著傑倫特。傑倫特則是點了點頭,繼續說著:「您並不是按照他的樣子來改變您的愛,而是想要按照您的愛來改變他。至少,就我所聽到的,是這個樣子。」
達蘭妮安結結巴巴地說道:
「那麼,那麼你想說的,真正的,真正的愛是什麼呢?」
「應該要愛對方的原本面貌。」
「那麼說來,那麼說來,這和不關心對方有什麼差別呢?如果只是放任他不管他,這和不關心有什麼兩樣!」
達蘭妮安的整個小身子因為憤怒而抖動著。可是,傑倫特淡淡地說:「這兩種是很難區別的。我沒有信心可以明確區別兩者。這就好像我們很難區別神是愛我們還是不關心我們。所以我無法知道亨德列克對您是不關心還是包容,他甚至還讓您任意改變。」
傑倫特攤開兩隻手臂,說道:「可是您可以這樣想,亨德列克是一個能力足以把神龍王趕到北方的男人。這您應該很清楚吧。因為您有直接看到。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放任您一直妨礙他呢?」
「什麼?」
這一次,達蘭妮安整個身體都僵直住了。傑倫特冷靜地說:「他的能力足以用簡單而且輕鬆的方法遏止您。可是他並沒有那樣做。他為什麼任由您為所欲為呢?因為這種錯誤,甚至讓亨德列克的一生目標都被破壞掉了。是徹骨之痛的錯誤啊!可是我聽說八星被破壞的那一天,他離開的時候還鄭重地把您抱在胸口。」
達蘭妮安的身體開始搖晃了起來。傑倫特的表情變得有些擔心,但卻沒有中斷他剛才講的話。
「我聽說那一天,亨德列克離開時捧著您走過路坦尼歐的身旁。那時候他說了什麼?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達蘭妮安再也無法穩穩立著。眼看著她就要往地面掉落了。我趕緊沖向前去,接住正在墜落的她。
我可以接得住她。因為這是一個想這麼做就可以做得到的世界。我跪下一邊膝蓋,用雙手捧住達蘭妮安。
達蘭妮安倒在我的手掌上,吐出呻吟聲。
「小亨……」
我的耳朵好像都紅了。我這樣豈不變成是亨德列克了嗎?我搖了搖頭,正想要說話的時候,我看到傑倫特把手指拿近嘴唇:「什麼話都別說。『達蘭妮安正在流著眼淚。那小眼淚非常熱燙,使我嚇了一大跳。
達蘭妮安哭著說:「為何你什麼……話也不說呢?」
我靜靜地低頭看她。突然間,我感到一股奇怪的感覺。
※※※
怎麼一回事?
我正在走路。
左右邊都是石壁,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火把散發出橢圓形的光,照耀到石壁和地板上。即使是有火把的火光在照射,還是覺得蠻昏暗的。我感到一陣冰冷。
我聽到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好像就連地板也是石頭做的?我低頭看下面。咦?我的鞋子是怎麼一回事?還有我的衣服怎麼會這樣?我正穿著長長的袍子,手上捧著達蘭妮安,走在石頭做成的通道里。
現在達蘭妮安坐在我的手掌上。可是她穿的衣服卻不一樣了。
就在我要問她是怎麼回事的這一瞬間,她抬頭看我的下巴,用顫抖的聲音說:「為何你什麼話也不說?你是在生氣嗎?你很失望嗎?」
啪噠啪噠。只有腳步聲響徹整條空蕩的通道。達蘭妮安的輕細說話聲好像被通道的空虛毫無痕迹地吞噬掉了。我繼續走著。
「請你說說話呀!」
達蘭妮安尖銳地喊道。此時我的嘴巴才開口說:「回去城堡之後……」
咦?這並不是我的聲音啊?而且我幹嘛要這樣說呢?可是我的嘴巴還是繼續發出我頭一次聽到的聲音,這聲音卻聽來好像有些熟悉。
「回去城堡之後,請你盡你所能,建造一個最強大的防護屏障。」
達蘭妮安張大嘴巴,費力地說道:「你說什麼?」
天啊!我,我居然已經不是那個十七歲大,頭髮蓬亂的蠟燭匠了!我現在居然穿著袍子,用憂愁的眼神低頭看達蘭妮安,我這個人類的身體里承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無限力量,我居然是**師亨德列克!
「請你盡最大的努力,建造出一個任何東西都穿透不過去的防護屏障。」
「這有什麼用意……?」
我可以感受得到一股極大的挫折感、世界就快塌下來的虛脫感、還有背叛感。可是我怎麼會還沒有倒下去呢?友情破裂了,一生的努力變得無意義了。可是我卻還沒有倒下,是因為我還一直繼續在走著。我雖然想停下腳步放聲大哭,雖然想坐下來大聲吼叫,但我卻只是默默無言地走著。如果我是修奇。尼德法,我鐵定沒辦法這樣子。然而,我是亨德列克,所以我繼續走著。
「這一次我會靜靜地送你走。」
「這一次?」
「可是下一次見到你,我會把你殺了。」
達蘭妮安用蒼白的臉孔抬頭看我。而且在這一瞬間,我也可以感受到亨德列克的殺意。那種殺意令感受到的人無法忍受,簡直快瘋掉。而且那是一種因為做不到而更加難受的殺意。對不能殺的人存有殺意和另一種感情,兩種感情摻合在一起,我覺得腦子裡簡直就快爆裂開來。
「你是說……?」
「嗯,如果你想活命,就請你建造出一個可以擋得住我的,世界最強大的防護屏障——那種連瘋狂的龍也突破不了的防護屏障。我跟你說,我會變得比瘋狂的龍還要來得更加可怕。至少以我現在的感受,就是會讓我變成那副模樣。」
我沙啞的聲音並沒有讓通道發出響聲。那好像只是話語的碎塊、扔出來的碎片。可是卻已經讓達蘭妮安因恐懼而顫抖著。
突然間,達蘭妮安抬頭直視他,喊道:「你現在殺了我吧!」
我低下頭看著斷絕了我所有希望,可是卻無法去恨的妖精女王。
坐在我手掌上的達蘭妮安把兩個拳頭緊握著,一面舉起,一面喊道:「現在殺了我,如果你覺得我很可恨,如果你覺得我很可惡,你就殺了我吧!為何不殺了我!」
我感覺眼前變得一片朦朧模糊,趕緊把頭抬起來。笨蛋妖精女王。你以為我會殺了你?你以為我會痛恨你?
達蘭妮安朝著我的下巴繼續大聲喊著:「為什麼!為什麼不殺了我啊!你說你要在下一次殺我?現在就讓我死在你的手裡吧!既然無法死在你的愛里,我要死在你的憎恨里。用你的手把我殺死吧!」
「不,現在我是不會殺你的。」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恨我恨到想把我殺了?」
「我做不到。現在的我無法殺你。」
達蘭妮安突然變得安靜了。我稍微再走了幾步之後,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感覺。這是殺氣?怎麼一回事?我低頭看,她的模樣簡直令人看了覺得害怕。
達蘭妮安一副蒼白沮喪的表情。她的小嘴唇發青,緊緊壓在她的牙齒上。達蘭妮安慢慢舉起顫抖的手,指向我。這時間絕對不短,但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達蘭妮安的嘴巴費力地開口說道:「你是為了妖精族吧?」
什麼?你現在是在說什麼呀?
「如果我死了,我這個妖精女王死了的話,會帶給妖精族很嚴重的危害,很嚴重的危害,是因為這樣嗎?所以你才不殺我,是吧?是因為這個緣故?」
因為達蘭妮安的身體不停在顫抖,所以連我的手掌也抖著。我吞了一口口水之後,才好不容易說出話來。
「你說的也對。達蘭妮安。可是……」
「你不要管妖精這種種族了!」
什麼?這話真的是你說的嗎?這真的是從你這個妖精女王嘴裡說出來的話嗎?能夠在所有次元像自家後院般穿梭自如,甚至可以到神的次元隨意閑逛的妖精女王,這是你所說的話嗎?
達蘭妮安瘋狂地搖頭,她的水色頭髮兇悍地飄散開來。她搖頭喊著:「妖精這種種族,你就別管了!儘管隨你的意志去做!你想殺我嗎!你就照你想做的去做啊!我會讓他們和我斷絕關係的。我會讓妖精們即使沒有我也可以活下去。現在安心了吧?你不用擔心什麼了吧?那麼你現在可以放心把我殺了!」
達蘭妮安如今跪在我手掌上,把兩隻手臂往左右張開,昂然挺胸,緊閉了兩眼。她傲然地抬高著下巴。從她微微顫抖的嘴唇里,傳出了更加低沉的聲音:「快殺我。」
那聲音是哭泣沙啞的聲音。妖精女王啊,達蘭妮安啊,你所要求的是我不可能做到的事啊!
「我做不到。」
達蘭妮安閉著眼睛,不斷搖頭。我原本想說話,但還是再繼續走著。隨即,達蘭妮安便睜開眼睛,說道:「為什麼呢?為什麼不把我殺了呢?我毀壞了你的所有希望。我等於是毀了你。你不是說恨我恨到想殺了我!」
我為何要你去建造一個最強的防護屏障,難道你不知道嗎?我是怕,說不定我,會讓我的手沾到你的血,我怕發生這種事,難道你不知道嗎?
「呃呵,呵呃。你真是殘忍。你,你讓我對你乞求愛,如今就連我求你親手殺我,連這願望你也不肯聽嗎?為什麼呀!為什麼!」
「我無法這樣做。因為……」
我又再吞了一口口水。在我心深處,長久以來壓抑著的熱情好像在沸騰著。我吐出股熱氣,說道:「因為……,我是……,我……」
我突然感覺嘴巴僵住了。
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毛骨悚然的感覺是?是殺氣!真是可惡!在哪裡呢?就在這一瞬間,傳來了一陣喧鬧的腳步聲。
「伊爾斯,快停下來!呃!」
「亨德列克!」
兩個人的高喊聲同時傳來。接著就看到在我眼前,伊爾斯正要衝過來,而在他背後的萊恩伯克跌倒了。萊恩伯克被賀滋里的手給扶了起來,同時高喊著:「抓住伊爾斯!抓住他!」
「這個耍法術的!今天我一定要殺了你!」
伊爾斯尖劍直指著我,正要衝過來。在他身後的騎士們都慌張得想抓住他,但為時已晚。我讓達蘭妮安浮在空中。搖晃的火把火光使人眼花繚亂。可惡,現在如果送達蘭妮安出去,就會沒有時間擋住伊爾斯的劍。可是我的嘴巴還是忠實地講出了我的心情。
「到妖精之城去!」
「小亨!」
達蘭妮安留下尖叫聲,消失不見了。然後在下一刻,伊爾斯臉上就浮現了可怕的笑容。眼前凈是他的劍映著火光閃爍的模樣。可惡!
『你曾經愛過嗎?』『我已經遇到我愛的人了。』『那麼請你愛我的全部吧。』『我只愛現在這裡的這個亨德列克。』『我會幫助他……是因為你的關係。』『為何你什麼話也不說呢?』『殺了我吧。』『因為……,我是……,我……』我蹲坐在湖邊的草地上。
耳邊傳來了啪啦啪啦的波浪衝擊聲。真是令人難以相信!山中竟然也可以聽到波濤聲,在我手掌上的達蘭妮安現在站著在哭泣。而我也是在流著眼淚。站在我身旁的傑倫特好像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他只是站在那裡,不過,卻靜靜地笑著。
達蘭妮安不停顫抖著肩膀,頭垂下來,嗚咽著:「為何……你什麼話也不說呢?」
達蘭妮安很傷心地抽泣著。我感到一股哽咽的感覺,低頭望著她。而她依然顫抖著肩膀,說道:「你乾脆……殺了我吧。你……」
我費力地打開好像在燃燒的嘴唇。
「我做不到。因為……」
周圍好安靜。好像什麼都不存在了。存在的就只有我和達蘭妮安而已。達蘭妮安愣怔著把頭抬起來。
她正眼直視我的臉,舉起纖細的手,擦拭了一下眼淚,努力試著抬頭看清我的臉。而我的嘴唇就像火燒般熱燙。達蘭妮安的眼睛不知何時又再度噙滿了淚水,可是她根本沒有想到去擦拭,就這樣一直抬頭望著我。雖然她是在抬頭看著賀坦特村的十七歲蠟燭匠繼承人,但我卻已經不是我了。
「因為……,我是……,我……」
傑倫特默不作聲地低頭看我屈膝蹲在地上。達蘭妮安則是默默無言地抬頭看我。我在妖精國度里屈膝,三百年前另一個人講到一半沒辦法講完的話,可是卻一定得講出來的話,雖然是我不敢代為講出來的話,可是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可以代為講出來了,我很確信地說道:「因為我……愛你。」
06
一陣冷颼颼的風吹拂而過。我的頭髮被風吹起,弄得我被砍掉的耳朵部位直發癢,心裡頭則是有股奇妙的感覺。
達蘭妮安正在流著眼淚,那眼淚簡直滾燙得快令我手掌灼燒了起來。我彷彿就像是捧著一根蠟燭。一根熄滅了三百年之久的冰冷美麗蠟燭,如今正在燃燒著。那滾燙的蠟油燃燒了我的手掌,也燃燒了我的胸口。
「謝謝……,謝謝……」
達蘭妮安困難地講出這兩句之後,繼續抽泣著。我聽到奇怪的聲音,轉頭一看,就看到傑倫特慌忙撇過頭去。他往後撇頭過去,不知喃喃地說了什麼,就直接飛上天空。他可真是厲害!竟然能夠這麼隨意就飛上夜空,不見人影了。
我又再低頭看手掌。
達蘭妮安在我的手掌上移動身子,扶著大姆指站了起來。她把我的姆指當成柱子般拄在那裡哭泣。雖然我喉嚨很燥熱,但還是勉強說道:「我希望您能衷心接受……」
我無法再講下去,所以靜靜地舉起另一隻手,用手指尖慢慢地撫摸她的水色髮絲。她愣了一下,不過立刻安靜地讓我繼續手的動作。這和三百年的某隻手相比,當然無法比得上,可是我用很溫柔的動作撫摸她的頭髮,動作溫柔到就算亨德列克來到這裡看也不會生氣。
達蘭妮安轉身,背靠在我的姆指頭。我放下另一隻手,低頭看她。她就這麼抬頭望著天空。
「看來在你心裡也有小亨存在著。」
我沒有答話。而達蘭妮安也沒有等我答話,就繼續說道:「小亨……想讓自己留在所有人的心裡頭,當然就會連你心裡也留有小亨。不,應該說你正如那位祭司所說的,原本人類就是如此,是吧。」
「好像是。」
「好,我知道了。」
達蘭妮安又再度閉上嘴巴不說話,只望著天空。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用手背把眼淚擦乾,嘻嘻笑著說:「真是的,我可真丟臉。你大概不相信我是妖精女王吧?」
「不,我相信你是妖精女王。你是……」
我該說這句話嗎?我很苦惱,但還是很快就下定決心。
「你是亨德列克的達蘭妮安。」
達蘭妮安的頭稍微動了一下,正眼直視我的臉。她的臉上浮現出開朗的笑容,就連我也看得想跟著笑起來。
「呼呼。這是小亨說話的語氣。現在我可以清楚感受到你心裡存在著的小亨。」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謝謝。」
「你看看這座湖。」
達蘭妮安指著這座黑色的湖泊。我一面注意不要讓她掉下來,一面捧著她,走過卡爾身邊,朝著湖邊走去。
波浪衝擊著湖邊的沙子。這裡看起來就像是個沙灘。我慢慢地走在被月亮映照得泛出藍光的沙子上。過了一會兒之後,我感覺腳踝浸到了水裡。
「很可笑吧?我建造了這座巨大的湖泊,是為了讓愛我的人不要傷害我。可是事實上,受傷難過的卻是小亨。而我則是一直逃避他。
這座湖泊積壓了三百年來的誤會。不過,你看,湖水還是這麼清澈蕩漾著呢!「
達蘭妮安直盯著湖面。我也手捧著她,只凝視著水面。突然間,達蘭妮安舉起手,說道:「你看那裡。是我和小亨。」
達蘭妮安手指的是映照在水面上的兩個月亮。一個是雪琳娜的滿月,另一個則是露米娜絲的新月。這兩個月亮在水波上蕩漾,看起來彷彿就像是在努力奔跑著。我歪著頭疑惑地看了一眼達蘭妮安,可是她卻只是看著湖面的月亮,說道:「那個滿月是我。是什麼都不去分享,很飽滿,卻無法再接受任何東西的妖精女王。而那個新月看起來就像小亨。是什麼都分給別人,雖然一副可憐模樣,卻馬上又會再膨脹圓滿起來的小亨。」
「您……,嗯。雖然我這樣說很可笑,可是,您接受我了。」
「因為你很特別。」
「這個嘛……可是,所有人都是很特別的啊。」
「是嗎?呼呼。人類啊,你這樣是站在人類的立場在說人類。你的意思是,你們全都是一體的,全都很特別,是嗎?」
達蘭妮安像在開玩笑似的說道。害得我有些尷尬地笑了出來。
達蘭妮安轉頭環視我們每個同伴,然後她的目光停在卡爾身上。
卡爾正在展現他超級固執的功夫。他仍然還是蜷縮著坐在那裡看湖面。達蘭妮安用手指嗒嗒地敲了敲下巴,說道:「這個男的好像非常想念你們,殷切企盼再見到你們。要是我聽從了他的願望,放你們回去,他應該會很感激我吧。然後我感受到他的感激時,我應該會覺得很高興。這就是人類的方式,是吧?」
「好像是這樣……,是的。」
「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
「啊,嗯,可是那個祭司飛走了,嗯,在他回來之前,我可以問您其他的事嗎?」
「你想知道什麼事啊?」
達蘭妮安輕輕地飛了起來,站在我眼前。呼。現在手臂終於可以放下來了!我悄悄地放下手臂,問道:「我應該幫您轉告什麼話給伊露莉呢?」
「啊,你是指無謂的追尋。嗯。現在已經不再是無謂的追尋了。我想我也應該要見見小亨才對。」
「是。可是剛才您為什麼說是無謂的追尋呢?」
達蘭妮安露出思索的表情,想了好一陣子。她沉於自己的深思之中,然後彷彿像在夢囈般,用無力的語氣說道:
「她決定向小亨學習第十級魔法,這你知道嗎?」
「是的。我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小亨是否真的有創造出第十級魔法。他要是創造出來,又真的能夠使用嗎?」
「咦?」
達蘭妮安把手舉到自己的胸前,說道:「我是個妖精。」
她當然是嘍。可是這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呀?
「次元的界線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意義。就如同你們騎馬越過邊境,我是可以越過次元的。稍早之前你……看到了過去次元的我和小亨……還有我逃避到我記憶中的過去次元……」
達蘭妮安話還沒講完,我稍微轉移了我的視線。可是,到底什麼是次元啊?那是指時間嗎?然而我看到我現在的情形,這又好像是跟空間有關。可是達蘭妮安並沒有解釋這個給我聽。
「萬一他已經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界、新的次元,我應該可以到那裡去。」
「您可以到那裡去嗎?到亨德列克創造出來的世界去?」
「是啊。我當然可以去嘍。」
「那麼,您的意思是,您並沒有看到那種次元,是嗎?您是說,您還沒有看到亨德列克創造出來的新世界?」
「是啊。我還沒有看到。而且只要我還存在,亨德列克就會陷於矛盾之中,所以要造出第十級魔法是不可……。我好像始終都在妨礙他。」
達蘭妮安把頭轉過去。矛盾?原本就是為了從所有矛盾里跳脫出來,才會想要創造出一個新世界,不是嗎?但她卻說這件事本身是矛盾的?
「嗯,抱歉,我無法理解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達蘭妮安有好一陣子都閉上嘴巴不說話,然後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可以行走於次元之間。要是小亨創造出了新世界,我也可以到那裡去。可是如果我去了那裡,因為我的存在,所以這個世界就會和那個世界相連結,最後就會變成不是全新的世界了。」
「是……,啊?」
達蘭妮安微笑著說道:「要講到讓你們聽懂實在是有點困難。是吧?你們國家拜索斯是國王在當領袖,是吧?」
「咦?啊,是的。」
「而伊斯公國那裡呢?」
「嗯,伊爾斯大公是他們的領袖。」
「伊爾斯因功受到路坦尼歐封侯,得以建造一個新的國家。但那算是新的國家嗎?因為有陸地連接,誰都可以到那個國家去,不是嗎?你們所謂的國家,嗯,就是這麼一回事。然而這只是你們之間定出來的**而已。這樣就可以把伊斯公國說成是全新的世界嗎?要是把那條國境界線給清除掉,除了伊斯國的稅金會繳納給拜索斯國王,其他一切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啊,我懂了。您的意思是,這樣只是劃出界線而已,也就是說,就算劃出國境界線,其實還是同樣的人在同樣的一塊陸地上生活著,是嗎?所以這並不算是不同的世界嘍?」
「是啊。但是,小亨想要創造出來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我應該可以去到那裡。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原來如此。我大概懂了。」
『我大概懂了』的意思,就是有一部分我還是不懂。呃呃。看來我一定得把這事記清楚,然後講給別人聽,跟別人討論一下才行。
「那麼,妖精女王您認為亨德列克絕對沒有創造出第十級魔法,是嗎?」
「我認為是這樣。」
「可是伊露莉是很聰慧的精靈。雖然您說的是我死都搞不懂的事,可是伊露莉難道會沒有想到您說的那種矛盾嗎?我看伊露莉好像很確信有第十級魔法,而且一直在追尋他的蹤跡。」
「我不知道。小亨或許連那種矛盾也能克服,而創造出第十級魔法,也或許是創造了卻還沒有使用,所以我才會沒看過。萬一真的有創造出來的話,我或許就可以擺脫對於始終妨礙到小亨的那股罪惡感吧。可是,基於其他的理由,我還是反對創造出新世界。」
「為了什麼呢?」
達蘭妮安先是保留了一陣子不回答。她一直盯著湖水,過了一會兒之後,還是不見她的嘴唇動,可是卻傳來了她的聲音。
「我不要精靈們全都離開這片土地。」
我閉上嘴巴不說話。達蘭妮安的這句話正是我的心聲!
為什麼,為了什麼,那美麗的種族必須離開這片土地呢?地平線美麗的理由,是因為越過地平線之後有冒險。水平線美麗的理由,是因為越過水平線之後有未知。總之是因為有某種東西,它們才會美麗,假使越過之後沒有任何東西,那就沒有美麗的理由了。這片土地之所以會美麗的理由,雖然有好幾個,不過,其中佔了相當大的部分,是因為有精靈在。可是他們為何必須要丟下我們離開呢?
他們或許是有他們自己的理由吧。伊露莉曾解釋過,是因為他們自己無法再忍受下去。她說與其要他們留在這片土地上卻不幸福,倒不如在全新的世界里找尋幸福。然而那會不會更加不幸呢?
其他所有的種族們,不管怎麼樣,都還是會活下去,不是嗎?
難道亨德列克錯了嗎?
不論是不幸還是不協調,我們都還活著。無論如何,至少現在是如此。因為我不像亨德列克那樣,是擁有偉大智慧的賢者,所以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真是的!看來我好像也是凡夫一個。
「我知道了。我就這樣轉告伊露莉就可以了嗎?」
「是啊。」
「啊,我想問您一件事。請問里奇蒙是亨德列克嗎?」
「嗯?原來你還不懂我的意思啊!你不是剛才也感受到了嗎?」
感受到了?啊,對。我剛才曾經是把達蘭妮安捧在手裡的亨德列克。而且還浮現了當時的記憶。達蘭妮安三百年來都不曾見過亨德列克。所以誤會依然還是誤會。
「我知道了。伊露莉應該會自己找到這個答案吧。」
「里奇蒙那個人說他自己是亨德列克嗎?」
「啊,沒有。只是伊露莉這樣懷疑著。」
「是嗎?」
達蘭妮安回答之後,抬頭望著天空。我也隨著她的目光望向天空,隨即,在昏暗的夜空里,我看到傑倫特用很酷的動作飛了過來。
「噗哈哈哈!」
他的右手臂往前伸直著,左手臂則是往旁邊直直伸著。他的右腿往後長長地伸著,左腿輕輕彎曲,用左腳鉤住右邊膝蓋裡邊,就用這種姿勢飛了過來。看來他已經完全熟練了!傑倫特簡直可以說是像流星般飛過夜空。如果要他回去我們的世界,他會不會很捨不得啊?哈哈哈。
甚至在飛過我們頭頂上面時,傑倫特還劃出了一道優雅的弧線,一個後空翻之後,他直接把兩隻手臂往左右攤開,一邊膝蓋跪下,就這麼著地了。
「好帥的動作!」
嘖嘖嘖。可是就算我拍手,他大概也不會是高興的表情。他慌慌張張地對達蘭妮安說:「嗯,如果您能儘速送我們回去,我們將會感激不盡。」
「啊?怎麼了,傑倫特?嗯,有什麼急事嗎?」
「哈修泰爾侯爵一行人好像追過來了。距離我們很近!」
「可惡!」
哎呀,我都忘了。我剛才看到中部大路有一些火把!有人在夜裡趕路。真是的,原來是侯爵他們!達蘭妮安歪著頭在疑惑著,但立刻很爽快地答應了。
「我知道了。你們好像有急事要辦。很高興認識你們,我會銘記在心的。你們現在是妖精的朋友了。這座湖泊隨時都歡迎你們來。
無論何時,只要你們再回來這座湖泊,一定要再來看我。而且在你們需要幫助的時候,妖精族一定會鼎力相助。「
「啊,真是感激不盡,達蘭妮安。」
我和傑倫特並肩跪拜在達蘭妮安面前。達蘭妮安先是苦惱了一下,然後她說道:「修奇。托你的福……我好像開始喜歡站在別人的立場想事情了。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們?」
「咦?啊,是的。」
「要不要我幫忙?」
「啊?如果可以的話,那我們真的會感激不盡!」
「是嗎?我知道了。我該怎麼幫你呢?」
※※※
我掩住杉森的眼睛之後,用讓人驚喜的語氣說道:「你猜是誰呀?」
杉森即使眼睛被掩住了,還是不愧為吃東西高手,他用精準的動作把麵包塞進嘴裡,還一邊咀嚼,一邊用鬱卒的聲音說道:「我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修奇。現在修奇他們都不知道……,呃啊!」
杉森趕緊轉頭,妮莉亞則是連忙站起來,結果踢到了鍋子,害艾賽韓德都心疼得流眼淚了。我看艾賽韓德大概有三十秒鐘左右都在痛惜那個被踢倒的湯鍋,而不是在意我們兩個的突然現身。亞夫奈德大聲歡呼了起來,不過,他的歡呼聲卻被卡爾從遠處傳來的尖叫聲給蓋了過去。
「呃啊啊!」
「卡爾?你沒事吧?」
吉西恩的驚慌問話都還沒講完,卡爾就又再站起來,用很驚人的速度跑過來。他跑到一半又跌倒了,試了好幾次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不過,幸好卡爾總算順利地跑過來了,他抓著我的臉,左右搖晃著。
「尼德法老弟!尼德法老弟!真的是你嗎?」
我一面被卡爾的手左右一直搖晃著,一面喊著:「你再這樣搖,我爸就會認不得我這張臉了……。我好暈哦!」
「沒錯!是尼德法老弟沒錯!太好了!哦,達蘭妮安!謝謝您!謝謝!」
卡爾緊緊抱住我,開始轉了起來。然後妮莉亞把我從卡爾手中搶了過去,她轉得比卡爾更加猛烈。傑倫特也是受到差不多的對待。
所以大約有十分鐘左右,我們兩個都說不出話來,到處被拉來拉去擁抱。我甚至還以為就連馬兒們也要擁抱我們,後來我好不容易才得以開始解釋事情的始末。
啊,就連解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傑倫特好像覺得我講的有很多地方需要再補充說明,每當他覺得有必要性時,就立刻插進話來。
而且我們一行人有時會要我們再解釋清楚,或者要我們重講前面的部分。對於傑倫特在天上飛來飛去的那幅景象的描述,我們讓艾賽韓德和蕾妮都驚訝地圓睜著眼睛。至於有關次元的部分,只有卡爾和亞夫奈德搖頭並且問了好幾句,其他人則都頻頻點頭,什麼問題也不問,由此看來,除了他們兩人以外,好像沒有人懂的樣子。而達蘭妮安和亨德列克的故事,則是讓妮莉亞和蕾妮的耳根都紅了,令她們聽得嘴唇都不禁微微張開。可是,最後傑倫特講的事卻使大伙兒都一下子變得一副沉重的表情。
「這麼說來,侯爵正在接近我們!」
卡爾皺眉頭,煩惱地騷了騷下巴。吉西恩則是開口問我:「你有沒有問妖精女王,是不是可以在這裡發生打鬥?」
「呃。這我沒有問她。可是我有請她幫我們,讓我們能逃過他們的追趕。」
「逃過追趕?哼嗯。傑倫特先生。敵人的兵力有多少呢?」
吉西恩好像已經把對方看成是『敵軍』了。因此我們自然也就變成是『我軍』。哼嗯。傑倫特用克難的表情說道:「火把的數量是有十幾個,可是看起來不像是所有人都拿著火把。所以我靠近去看了一下。啊,正如我們剛才跟各位說的,在妖精的國度里,即使是靠到身旁,現實里的人也不會察覺到,所以我才得以靠過去觀察清楚。可真是有趣。」
靠到身旁之後如何如何的那一部分描述,除了卡爾和亞夫奈德之外,其他人又全都變得一副茫然的表情。他們果然是完全無法理解。傑倫特原本想要詳細描述他靠到侯爵一行人的旁邊之後,做了什麼樣奇奇怪怪的鬼臉,鬧了什麼樣的笑話,可是他被我們異口同聲地制止,才勉強回到主題。
「帶頭的人,嗯,在一行人中間騎著馬匹,有護衛跟著,服裝看起來有些華麗,我認為他應該是領隊的人,那名男子的臉上表情很凌厲,頭髮是深褐色夾雜有白髮。」
吉西恩點了點頭。
「是哈修泰爾侯爵。他的頭髮與其說是褐色的,倒不如說是栗子色的。他果然親自來了!」
「原來如此。難怪我覺得那個人令我不禁打寒顫。除了他以外,其他都是看起來很健壯的戰士,他們全都騎著馬,有三十七名戰士。他們全都配備重武裝,武器都很精良。我看可以說是比伊露莉小姐的武器裝備還要更厲害。」
「真奇怪……。聽說侯爵的傭兵全部是三十個人,不是嗎?而且昨天白天也有蠻多人受了傷,為何會增加到三十七個人之多呢?」
溫柴一聽到吉西恩的這番話,噗嗤笑了出來,他冷淡地說道:「如果換做是我,我也不會到處張揚我有三十個以上的傭兵。」
「原來如此!是他私底下偷偷養的!這個混帳!」
吉西恩突然火冒三丈地說道。卡爾則是點頭說道:「哼嗯。要是他打算偷偷培養傭兵,我看應該不只養了一、二十名吧。至少也應該備有一百名以上吧。啊,可能不到一千名,因為養那麼多的人是很難不被發現的。侯爵他有軍務方面的許可權嗎?」
「不。他並沒有軍務方面的許可權。因為他們是龍魂使的家族。」
「應該是沒有。嗯。」
此時,傑倫特說道:「而且還有另外兩個人在……」
「另外兩個人?你的意思是,除了他們以外,還有人跟他們在一起?」
「是的。還有兩個人。他們兩個我們都認識。是涅克斯。修利哲和賈克。」
「真是的……,糟糕!他們被抓起來了!」
傑倫特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他們兩人全都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
「他們受傷很嚴重嗎?」
一直靜靜在聽著的妮莉亞突然問道。傑倫特則是搖頭說道:「雖然他們的衣服和外表很狼狽,可是看他們的步伐,好像並沒有受到什麼傷。他們只是一直反抗那些催促他們前進的傭兵。聽說那個裡克斯是在家修行祭司,不是嗎?可能他已經治療過了。」
妮莉亞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傑倫特繼續說道:「可是,由他們兩人身上沾的血跡看來,好像有蠻多人受傷的樣子。侯爵一行人雖然是三十七個人,但是馬的數量更多。跟在後面的馬車上裝的行李也非常多。」
卡爾用沉重的表情說道:「照這種情況看來,原本在追我們的人不止三十七個,可是由於和我們、以及昨天和里克斯及賈克交戰之後,他們損失了很多人員,所以才會變成三十七個人,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是的。我認為是這樣。他們兩個人全都被牢牢捆綁著,武器和OPG全都被搶走了。他們的其中一雙OPG是侯爵在戴著,另一雙我並沒有看到。」
「哼嗯。你觀察得蠻仔細的。真是太厲害了。」
「哈哈,沒什麼啦。因為我靠近到他們身旁去,很容易就可以察覺到這些事。」
卡爾點了點頭之後,一面看著吉西恩。一面說道:「是。看來我們沒有必要和他們交戰了,是嗎?」
「是沒有必要。可惡。」
「那我們準備動身吧。」
我們匆忙吃完晚餐之後,收拾整理了一下。翻覆的馬車雖然可以再扶正,可是輪軸斷了,車輪也有兩個破裂開來,已經無法再使用馬車了。所以我們決定解開馬匹,裝好行李之後用走的。因為如果今晚也賓士的話,明天白天我們的馬一定會很疲累。
我從馬車上拿出行李,整理到一半轉過頭去,看到吉西恩正在撫摸御雷者的馬鬃。他用滿是關愛的眼神無言地撫著御雷者,而御雷者則是轉動它巨大的頸子,搓揉著吉西恩的頭。接著,便傳來了吉西恩的開朗笑聲。而就在我看著他們的時候,溫柴卻突然走近我。
「你看,修奇。」
「咦?」
溫柴沒有說什麼,只是把拿在手上的東西伸了出來。那是他一直在雕刻著的木雕,如今已經完成了。原來那是一匹蜷縮著的馬。
我糊裡糊塗地接過去之後,用訝異的眼神抬頭看溫柴,而溫柴則是望著遠方,說道:「我原本想雕一頭駱駝的,可是我改變了心意。」
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手裡拿著那個馬雕像,抬頭看了看溫柴。
溫柴稍微乾咳了幾聲之後,說道:「我想刻出傑米妮,可是似乎不怎麼像。」
傑米妮?
我把木雕拿在手上,茫然地抬頭看他。然後我猛然轉頭去看御雷者。吉西恩仍然還是站在它旁邊,愛撫著它。突然間,我的眼裡有眼淚在打轉著,於是,我把御雷者看成是傑米妮,而把吉西恩的身影看作是我。
我聲音沙啞地向溫柴道謝,真希望我的聲音不要那麼沙啞。
「謝謝你,溫柴。我一定會好好保存。」
溫柴又再乾咳了幾聲,轉身之後脫口而出:「我真高興你回來了。你每次都坐在車頂上直盯著馬瞧,現在可別再這麼做了。」
啊……,是啊!
我一直堅持坐在車頂上,原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啊!這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實,溫柴卻用他尖銳的眼睛清楚地看了出來!他用他那雙銳利得可怕的眼睛看到的?哼。競能發覺到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事,真厲害,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些尷尬地說了一句話:「反正現在也已經沒有馬車了。」
溫柴噗嗤笑了出來,又再走回那堆行李。我看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陣子。突然我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回頭一看,是卡爾雙手交叉在胸前,正在看著我。卡爾正想要說話的時候,我很快舉起手來,裝出一副堅持的表情,說道:「拜託你,什麼話都別說。可以嗎?」
「啊,好。尼德法老弟。可是你不見的時候,我真的很焦急……」
「我不是請你什麼話都別說了嗎?」
「嗯。好。可是那個雕像……」
「卡——爾——!」
卡爾哈哈大笑了出來,我則是用生氣卻小心的動作,把馬雕像給丟進行囊里。要是有損傷就糟了!卡爾停止笑聲,他一面看著吉西恩和御雷者,一面說別的事。
「既然御雷者的詛咒破解除了,就代表裡奇蒙死了,是吧?」
「啊,應該是哦!」
我在無心之下回答了卡爾的話,但是立刻感受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雖然我抬頭看卡爾的臉,可是在他的臉上並沒有浮現出什麼表情。
「是伊露莉殺死的嗎?」
「這也是有可能的,尼德法老弟。要不然就是基果雷德把里奇蒙給殺了。」
「哼嗯。」
07
要是能發出『砰!砰!』的聲音,就酷斃了。可是,在亞夫奈德施了法術的空間里,根本聽不到聲音。我們一定得這樣不讓人聽到聲音嗎?
「當然沒有必要讓人聽到聲音。因為這樣就會泄漏出我們所在的位置。」
「而且,既然要做,就乾脆讓他們突然看到我們,嚇他們一大跳,不是更好嗎?哈哈哈。」
比較高尚的理由和比較不高尚的理由好像在攜手合作的樣子。
不管怎麼樣,卡爾和傑倫特就這麼一面說著這些論調,一面在看我們做事。我又再次用力揮了艾賽韓德的斧頭,把它砍進樹木。雖然還是沒有任何聲音響起,但我可以確實感受到從斧頭傳來的撞擊力道。
嗯。這種感覺可真是奇怪。
「要倒下來了!」
「哇,哇,哇!蕾妮!快點閃開!」
「我在這裡,妮莉亞姐姐。」
妮莉亞原本站在樹木要倒下的方向,雙手插在背後,抬頭看著樹木,而她現在則是一邊呼喊著,一邊走避。有這麼好玩嗎?只要我走到別棵樹,妮莉亞就會跑到那棵樹前開始晃來晃去。她一看到樹木要倒下來,就可笑地做出忐忑不安的模樣,在樹木倒下的那瞬間迅速避開。然後,她還會在倒下的那棵樹木旁邊,用手放在胸前長長吁一口氣,然後又再輕快地跟著我。
「你這樣我會分心,請你不要這樣啦!」
「可是這樣很好玩耶!」
算了,我不想說了。不管怎麼樣,過了一會兒之後,我們搭乘過的那輛馬車就和數十根大樹榦堆在一起,使得湖邊的通道完全被封鎖了起來。等到我把大樹榦都堆疊起來之後,亞夫奈德也從馬車裡走了出來。
「一切準備妥當了。」
亞夫奈德雖然一副疲憊的臉色,但卻是用高興的表情說道。而我的工作在此時也差不多接近尾聲。
「這樣夠了吧?」
卡爾用滿意的表情點了點頭,我則是把斧頭扛在肩上,繞著那堆大樹榦走下來。哼嗯。如果不是我們一行人有人戴著OPG,我看應該是沒有人會想到用大樹榦來擋路吧。在另一頭,杉森和吉西恩圍著一壺葡萄酒坐著,兩人露出覺得可惜的表情在不停嘀咕著。突然間,吉西恩好像是抵擋不住突然湧上的興緻,拿著酒杯,高高舉向夜空,便開始吟唱了起來。
臉蛋白皙的佳人在夜裡散步著。
被星星之歌感動得哭泣,轉頭一看,追在背後的男子在呼喚佳人呢。
她害羞地轉身,卻掉了手帕。
掉落的手帕,飄浮在水波上。
露珠害怕陽光。
佳人往西邊慌忙逃避。
追著她的愛,掉了短劍。
只見手帕和短劍,飄浮在湖上面。
好厲害啊,好厲害!他竟能以天上的兩個月亮和湖面的兩個月亮,作了很酷的聯想。雖然有些句子需要再修飾一下,可是會這樣聯想已經夠厲害了。然而我卻有話要說:「你再這樣喝下去,我們就沒有東西可以灑到樹榦上了。」
我說完之後,也沒徵求允許或同意,就無情地拿走了酒壺,使得原本在幫吉西恩拍手的杉森變得副哭喪的臉孔。我把眼睛一閉,裁將葡萄酒給倒在樹榦堆里了。哎唷,確實。確實是很可惜,對了,矮人敲打者跑到哪兒去了?
「艾賽韓德呢?」
後來我們嚇唬艾賽韓德,說要丟下他一個人離開,他才不情願地走出馬車。亞夫奈德用不安的臉色看了看艾賽韓德,但艾賽韓德卻只是嘻嘻笑著。杉森喝完手裡拿著的酒,抹了一下嘴唇,說道:「哈修泰爾他們一行人真可憐。」
他雖然是這麼說,可是臉上完全找不到同情的表情,話和表情根本完全不搭。艾賽韓德一直在嘻嘻笑個不停,然後他面帶著可惜的表情回頭看了看,說道:「呵,真是的,要是時間再多一點,我應該就可以弄得更好。」
「啊,這樣已經夠了。應該是不用再勞您辛苦了。」
「是嗎?嘖。嗯?這是什麼味道啊?」
艾賽韓德接著就開始嘀咕,說怎麼可以把剩下的酒全都倒在那些大樹榦上,非常嚴厲抗議這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才閉上嘴巴,而一行人也都閉嘴不說話,開始在湖邊走著。至於杉森和吉西恩,則因為把要灑掉的酒當成漱口般喝掉之後,結果喝得太多,走路走得搖搖晃晃的。
「嗯,哼嗯,嚕嚕嚕。」
我一面聽著杉森哼哼唧唧地哼歌,一面走在看得到天上和湖面星星閃爍的路上。這條路上有一股從樹葉之間傳出來的清淡夜香。
我們這樣沿著湖邊走了一陣子之後,不知不覺就已經離開了湖邊,往山嶺爬上去。
在我們頭上,有一大片像是往夜空迸出去的黑色山頭的影子。
因為有雪琳娜的滿月映照著,再加上是中部大道的關係,所以走夜路並不是件難事。一行人全都只發出安靜的呼吸聲,沿著山路往上走。
突然間,溫柴說道:「你們看那裡。」
我轉頭一看,湖泊已經是在腳底下很遠的地方了,而且有不少地方都被湖旁邊冒出來的一些山峰給遮掩住。我們開始可以看得到遠處從梅德萊嶺正在往下移動的火把火光。吉西恩吐出一聲呻吟,說道:「他們追趕的速度蠻快的。如果是訓練過的人,還真讓人討厭……,他們那些戰士好像都訓練有素。」
卡爾歪著頭,疑惑地問道:「可是他們人這麼多,怎麼會沒被騎警發現呢?」
「因為他是侯爵,一定有辦法胡亂編造理由吧。」
「說的也是。好,蕾妮小姐。雖然會很累,可是只要再上去一點,就會有比較適合休息的地方。我們爬到那裡休息吧。」
「啊,呼,呼。是。」
蕾妮氣喘吁吁地答話,之後我們就又再默默無言地往上爬。我一面爬,偶爾回頭看,每次都看到火把正以很快的速度在接近著。他們真的蠻快的。在夜裡能夠走這麼快,簡直可以說是速度驚人。
我聽到馬兒們的疲憊蹄聲,還有我們—行人默默無言的腳步聲。
在山中的夜裡,所有聲音都會聽得特別清楚。御雷者一直在吸引著我的目光。它的黑色身軀雖然一點也沒有反光,可是他的馬鬃卻被月光照耀著,明亮地飄逸了起來。而就在蕾妮的呼吸聲變得更加大聲的時候,吉西恩要大伙兒停下來。
「我們在這裡休息吧。黎明之前在這裡暫時睡一下吧。」
我們停下來的地方距離雷伯涅湖大約三千肘遠。我們這樣在山中走夜路,可以算是速度非常快。當我們在離開山路稍遠的空地找了位置把馬綁好之後,雖然彼此沒有說話,可是大伙兒全都很有默契地去找了便於俯瞰湖泊的位置。哈哈哈。
我爬上了斜坡上突起的一塊岩石,坐了下來。我一佔好這個位置,就聽到一個睏倦的聲音。
「修奇,把我拉上去吧。」
是蕾妮的聲音。我伸出手,握住蕾妮的手,拉她上來。她坐到岩石上面之後,立刻靠到我肩上,開始低頭看那下面的湖泊。其他人也全都靠坐在岩石或樹木邊上,而妮莉亞則是坐在樹枝上,往下俯視。
我和蕾妮所坐的地方是斜坡上突起的岩石,所以感覺簡直就像是坐在半空中。四周圍都黑漆漆的,山群好像都消失在我們背後了。
彷彿就像是坐在星星之中了!因為現在的天氣比較接近冬天而不是秋天,所以聽不到草叢中的昆蟲鳴叫聲。可是半空中的自由演奏家——風,卻把樹葉和樹枝當做是樂器,正在奏出優美的夜響曲呢!嗚沙沙,嗚沙沙,嗚嗡嗡嗡。
突然間,我感覺肩膀有被壓的感覺,回頭一看,蕾妮打了一個小哈欠。
「你是不是想睡了?」
蕾妮用袖子柔了柔眼睛,聲音非常沙啞地說道:「嗯,嘖。可是我很想看。我不能睡!」
雷伯涅湖的湖面在周圍黑暗的山群之間,特別顯得閃閃發亮。
在遠方湖泊對岸,一個接著一個往下移動的火把下到湖邊之後,就停住腳步。過了一會兒之後,全部的火把排成一列。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呀?」
「嗯。要進到湖畔之前,必須先向妖精女王徵求許可。你睜大眼睛看吧!」
過了一陣子之後,在湖泊中間開始泛起了波紋。原本被月光照耀,像鏡子般閃爍的湖面突然生起了巨大的波瀾。接著,在湖泊中央便開始射出一道紅光。
在黑暗的山中湖泊里,朝著漆黑夜空射上去的紅光簡直是奇幻到令人看了覺得膽戰心驚。雖然我聽不到聲音,但是火把突然令人眼花繚亂地移動了起來,所以我能想象出他們的心情。在鄭重請求之下,卻還是出現了代表拒絕的紅光,他們鐵定是非常驚慌失措吧?
哈哈哈。蕾妮圓睜著眼睛,說道:「哇啊……那個是?」
「那是代表不能通過的意思。達蘭妮安她在幫我們呢!」
「嗯。那麼剛才白天我們的情形呢?」
「我們的情形?我們嘛,因為有意外發生,根本連徵求她許可都還來不及,就胡亂闖了進去,所以當時才會出現拒絕的紅光。」
那些火把很沉重地移動著。過了一會兒之後,那道紅光才從光束底部開始變弱,直接消失到天上去,這時湖泊才又再恢復為黑色。
那些人現在是在說些什麼呢?
「他們會怎麼做呢?」
「即使他是侯爵,大概也很難不服從達蘭妮安的意志。可是,我看他應該會再試一次。」
我聽到卡爾回答了吉西恩的問題。哼嗯。說的也是。
原本靜止的火把又再度開始移動了。哈修泰爾侯爵好像決意要試驗達蘭妮安的意志力有多強。火把又再次接近湖邊的路,隨即,整座湖就突然像爆炸似的動搖了。
啪啪啪啪啪!
湖裡射出的紅光就和白天看到的一樣,數百道的紅光涌射了上來。不久前靜靜射出的一道紅光可以說是神秘,而現在的這道紅光則可以說是很恐怖。湖面上出現了數百道波浪,浪花到處迸濺開來。
湖泊翻騰的轟隆聲甚至連我們所在的地方也所得到。
接著,湖邊的樹林里開始傳出像是小少女的尖叫聲。嘎啊嘎啊嘎啊!原來是小鳥們被爆裂聲和火光嚇到,全都從睡夢中驚醒,一齊飛上天空。無數的黑影往上飛去,看起來彷彿就像是整座樹林都飛上了天空。鳥兒們拚命地飛。
噗滋,噗滋,噗滋!一道道紅光直射出去,照耀著湖面,使湖色變得非常怪異。整個湖面被水平畫出一條條的紅線,於是乎,湖泊看起來就像架著烤肉鐵架。而且周圍的樹木都被照得通紅,看起來就像是重回秋天的樣子。
「哇嗚嗚嗚!」
在我右邊天空伸展出來的樹枝上,妮莉亞像一隻大貓頭鷹在鳴叫般,傳出了喊叫聲。而原本那些想進入湖邊道路的火把,現在卻都慌張地往後退。哈哈哈。那些火把非常快速地移動遠離之後,紅光立刻又開始逐漸消失了。接著,等到火把退到甚至比需要保持的距離還要遠的時候,紅光才全部消退下去。那些火把在距離湖泊稍遠的地方聚攏,再度開始不安地晃動著。
侯爵現在會不會很憤恨啊?明明他都已經鄭重請求了,但還是不被達蘭妮安允許,想必他一定覺得很鬱悶吧?他現在會是在跟部下們講什麼話呢?
除了聽到樹上傳來妮莉亞的嘻嘻笑聲,其他所有人都安靜無聲。
大伙兒全都很好奇侯爵的下一步動作,都靜靜地俯瞰下面的動靜。
蕾妮緊抓住我的手臂,用臉頰一直揉著我的肩膀。看來她好像很想睡了。
我覺得像是經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但事實上,並沒有經過那麼久的時間,那些火把中間突然有一支火把總算開始靠近湖邊。距離這麼遠,我勉強只能看出它確實是在動。這是在幹嘛呢?卡爾低聲說道:「或許是想再請求一次吧。」
其他的火把完全沒有動靜。侯爵的部下們面對被壓抑的恐懼和明確的忠誠義務,好像相信沒有必要在這兩者之間產生矛盾。他們該不會每個人都一邊發抖,一邊望著侯爵的背影吧?獨自移動的火把如今已經移動到湖岸邊有濕潤沙子的地方。那支火把在那裡停住不動。溫柴用低沉的聲音,確認了大伙兒心中猜疑的事。
「栗子色的髮際可以看到有一些白頭髮,還戴著OPG。看來那是侯爵!」
「啊啊啊?你看得到?」
「因為他拿著火把的關係。」
什麼嘛,我指的不是明暗的問題,而是指距離。哇!在這種距離之下,就連那些火把,我看起來都像閃爍不定的星光了,更何況是頭髮。其他人也都不禁發出了讚歎的聲音,直到我們變得悄靜無聲為止,侯爵都還一直站在湖邊。不知他是在講什麼,好像講了很長的一段話。
侯爵講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突然間,他背後的火把開始移動了。怎麼一回事?火把又再停成一列,第二次嘗試走進湖邊的路。
然而這一次的速度和之前跑。近湖的速度以及剛才不久前的速度相比,可以說是慢了非常多。他們真的有在移動步伐嗎?沒錯,是有在移動著?
我的眼睛很自然地看著湖泊。不過,湖面上並沒有任何動靜。
剛才猛烈翻騰的波濤如今是靜悄消的,飛上天空的小鳥們也不再激動,已經都飛回它們的巢穴去了。四周圍只有一片寂靜。達蘭妮安並沒有任何動作。只有火把沿著湖邊不停在移動著。
蕾妮夾雜著哈欠,說道:「啊哈(哈欠聲)達蘭妮安……好像靜下來了?」
「是啊。既沒有拒絕,也沒有許可。侯爵的部下們,心裡鐵定非常沉重。」
「嗯。嘖。侯爵應該也是吧。」
原本一直在緩慢移動的火把又停止前進了。靠站在岩石下面的艾賽韓德看到那支火把的移動稍微變得比較活躍,咯咯地笑了出來。
「好啊,趕快來啊!」
嗯。他怎麼這麼興奮啊!蕾妮現在身體坐直在看下面。她一直想跑到岩石前端去看,害我必須一直注意她才行。
火把停止前進的地方正是我們放馬車的地方。他們看到這東西擋路,可能會很生氣吧?大伙兒全都一言不發地等待著。
接著,就出現了一幅比我們原先預想的還要更加驚人的景象。
「砰砰砰!」
爆炸聲,傳來了一陣幾乎快引起驚濤駭浪的爆炸聲。我的天啊!
到底艾賽韓德是放了什麼樣的裝置啊?縱然我們是身處在一片寂靜的山中,但是怎麼會在這麼遠的位置還能聽得到爆炸聲啊?就在我用驚訝的目光注視之下,不斷往上迸濺的火花已經竄升到數十肘的高度,飄散出濃密的煙霧。直衝天際的黑色煙霧夾帶著火焰,把夜空弄出奇怪的花色。煙霧和灰燼畫出了漂亮的弧線,飛了上去。湖邊的小鳥這下子真的被惹火了。小鳥們因為這陣騷動,不高興地再度飛上天空。嘎啊嘎啊!
紅色火柱甚至還長長地延伸到湖面上。亞夫奈德驚訝地說道:「咦?爆炸威力怎麼會這麼強勁?艾賽韓德!」
「啊,這是矮人的花招啦。沒事,沒事。」
「不會有事嗎?這種可怕的爆發力……」
艾賽韓德用非常泰然自若的語氣,說道:
「我只是讓聲音聽起來很劇烈。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傷亡的事啦!
嗯,即使被火燒到,水就在旁邊,不是嗎?沒事啦。不要擔心。「
「真是的,真的很安全嗎?」
艾賽韓德先是閉嘴不說話,然後才用相當惟我獨尊的語氣,說道:「活著的人在面對死亡時,有誰會安全呢?嗯哈哈哈哈!」
「真是的……」
馬車周圍簡直就是亂得一塌糊塗。那些火把到處忙亂移動著,而且也隱約聽到東西跳進水裡的聲音。噗通,噗通。馬兒們的嘶鳴聲和人們的尖叫聲隨風微微地傳來。看吧,我堆疊的大樹榦堆少說也有超過十根之多。那麼多的大樹榦以及馬車著火之後,在湖邊造出了一面火牆屏障。轟隆隆隆!突然間,傳來了一陣整座山為之震動的聲音。好像是我堆放的大樹榦著火之後傾倒滾動的聲音。
「哇哇哇哇哇!」
在妮莉亞的怪異高喊聲傳來的同時,這一次湖泊開始爆裂開來。
達蘭妮安,謝謝您!那些火把紛紛驚慌地往後移開。這一次,湖裡不是射出光芒,而是湧出了一道道的水柱。湧上來的水柱被火光照得泛紅,形成一副難以言喻的怪異模樣。這些水柱在空中各自彎曲之後,就直接朝著侯爵一行人,像箭矢般射出去。
溫柴發出了相當冷酷的笑聲。傑倫特則是焦急地問著:「怎麼樣了?現在情勢怎麼樣了?」
嗯。沒想到祭司也這麼關心,溫柴噗嗤笑著說:「有些人被火燒到,有些人被爆炸聲嚇得跌倒在地,也有人被水柱給射中飛出去。我還看到有個笨蛋想用盾牌來擋呢!結果他就和那個盾牌一起飛出去了!」
溫柴冷靜地說完之後,才發現到大伙兒全都在注意聽他說。他回頭看大家,嗤之以鼻地說道:「看來幸災樂禍好像是件很快樂的事。」
大伙兒乾咳了幾聲,同時撇過頭去。過了一陣子之後,那些火把撤離湖泊,快速奔逃,速度快到簡直可以一下子越過整座梅德萊嶺。
火焰還在湖邊茫茫燃燒著,而達蘭妮安則是在最後,利落地做了後續的整理。吼吼吼!
「什麼聲音啊?」
「是波濤!」
在湖的對岸,有一道巨大的波濤卷了起來。那道波濤壯觀到令人懷疑整座湖泊會不會朝著陸地席捲過來。波濤直接追著那些原本在奔逃的火把。哦,妖精女王啊,您好像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
那些奔逃的火把和靠近他們的波濤相較下來,簡直渺小到令人覺得很可憐。波濤兇猛地奔騰而去,然後強力衝擊到湖邊。轟隆隆隆!
那一幕簡直就像是猛獸揮舞下巴,從獵物的身上把肉撕裂下來。那道浪濤拍打了地面之後,侯爵一行人的後半部分幾名可憐的士兵們以及地面的一部分就被捲走了。轟隆聲使整座山為之震動,響了好一陣子才結束。
至於奔逃到梅德萊嶺半山腰的火把,則是開始到處竄逃,東奔西走。吉西恩一面看著這幅景象,一面用絕對不算親切的語氣說道:「哼嗯。他們要是想再來追我們,就得花很多時間才追得到了。」
坐在樹上的妮莉亞聽了之後,咯咯地笑出來。她一面笑著,一面直接抓了根樹枝,就溜了下來。卡爾轉頭向溫柴問道:「他們的傷亡情況如何呢?」
「大約三分之一左右被火燒傷,三分之一左右被水打中。而且他們之中有不少人掉進水裡了。現在剩下的人正在救助落水的人。雖然有很多人負傷,但是好像沒有人死亡。落水不見蹤影的人應該是稱作失蹤者吧。」
「哼嗯。說不定也會有溺死者。」
傑倫特聳了聳肩,說道:「雖然我這樣說好像有些殘酷,不過,這應該算是妖精女王所決定的事。因為她做了兩次之多的拒絕表示,可是他們還闖進來,所以達蘭妮安才會做出適當的處罰。」
「嗯。是。不過,溫柴先生,你有辦法確認涅克斯和賈克的行蹤嗎?」
溫柴一聽到卡爾的問話,就又再直盯著下面。他像是僵住似的俯瞰下面看了好一陣子,才咋舌說道:「真笨。他們沒能逃走,還是被抓著。」
卡爾用鬆了一口氣的語氣,說道:「啊,那麼,他們還很平安嘍。好!那麼各位,現在可以睡覺了。雖然無法祝福侯爵一行人也睡個好覺,不過,各位晚安。」
大家原本四處站著在觀看下面的情形,現在則是一窩蜂聚到睡覺的地方。我轉頭去看蕾妮。
「蕾妮?我們現在也下去……我看必須先叫醒你才行嘍?」
嗯。港口的少女好像在這種爆炸聲、火花以及激蕩的湖水轟隆聲之中,也能睡得著的樣子。可是,該怎麼辦才好?要我叫醒如此疲憊睡著的人,真是覺得歉疚不已。然而,從我耳邊卻突然傳來了一聲細細的說話聲。
「修奇。」
難道她沒有睡著嗎?還是她在夢囈呢?如果要知道是這兩者之中的哪一個,有一個很簡單的方去:「幹嘛?」
「星星好漂亮,是吧?」
「呃。星星本來就很漂亮啊!雖然說有你的眼睛在看著,會更加美麗,可是,你幹嘛突然說出這種理所當然的話呢?」
「……我,不太講得出口,嗯,那真的是我父親嗎?」
「……你就想成是吧。雖然我們沒有確認過。」
蕾妮把頭更用力壓過來。嘿!你以為這樣我的肩膀就會痛了嗎?
「真的是我父親嗎,還是不是?」
「雖然這是我的想法,不過說實在的,這事誰也無法確認。你也知道的,你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你父親。而侯爵連你的臉都沒見過。啊,你去問傑倫特,說不定比較好。」
「我不想向神問有關個人的事。」
「是嗎?呃,可是神好像對我們個人的事很關心耶!」
「沒有其他的方法嗎?」
「其他的方法?這個嘛。啊,聽說是有個旅行者把你帶到戴哈帕港,是吧?我看那個旅行者應該知道答案吧。此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聽說我媽媽已經死了?啊,是妮莉亞告訴我的。」
「是嗎?她還告訴你什麼事?」
蕾妮先是不作回答,只是靜靜地低頭俯瞰下面。先前讓我們嚇破膽的火焰,正在燒著一整根的巨大樹榦,猛烈地跳著火舞。
一陣冷風吹來……,是那種令人不由自主想去在意的風。蕾妮隨風送出了她的答話。
「她都告訴我了。全部都說了。」
「是嗎?」
「我覺得很奇怪。」
「什麼很奇怪?」
蕾妮依然還是把頭靠在我肩上,她指著下面,說道:「在那裡,那一位,嗯,是我的父親吧?那麼我現在是和一群整我父親,讓我父親吃苦頭的人同一夥的,而且還在這視野良好的地方俯視我父親被整的場面。這樣一來我就算覺得心情很怪,也說得過去,不是嗎?」
呃。我都沒有用這個角度來想過。她說得對啊。
「對不起。」
「什麼事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的事吧。」
「但我還是想說聲對不起。」
達蘭妮安,真是對不起。我當時真是大言不慚。其實我們人類好像終究還是沒有辦法真正了解別人的心裡想法吧。所以才會有禮儀規範的這種調解方法存在。我自認為感受到的亨德列克,說不定也全都是我自己在胡思亂想的。我怎麼可能成為亨德列克呢!?
「你不高興嗎?」
「我不知道。我是這樣想的,我父親就是在戴哈帕的那位,他才是我爸!」
「我贊同你說的!」
「噗呼。謝謝。可是在那裡,那個追我們的人是我父親,事實上也沒錯啊。必須假裝不知道這事實嗎?這個嘛……這好像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好像也不對。不是嗎?」
「沒錯。侯爵是你父親的這件事實是很難忘掉的。至於對不對,就很難說了。」
「嗯?你的意思是,不把自己父親當父親是對的?」
「父親是……」
我講到一半停了下來,望著離我們很遠的那座雷伯涅湖。火焰瀰漫到它水面,使得它周圍的山群變成一片昏暗。看到那些搖搖晃晃的火把,他們應該是在忙於救助落水的人以及治療負傷者吧。
「我把吉西恩當成是國王。」
「什麼意思呢?」
「我認為吉西恩是國王。當然啦,實際的國王是尼西恩陛下,雖然吉西恩並沒有穿著綢緞錦衣坐於王座之上,可是對我而言,吉西恩是國王。很難懂,是吧?」
「好難哦!」
「我也有同感。」
「什麼呀?」
「哈哈哈。是啊,我也覺得很難懂。哼嗯。可是呢,在我看來,吉西恩是國王,而且有國王的風範。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我不太認識尼西恩吧,不過,因為我無法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認識光了,才找到可以當作是我的國王的人,所以我會繼續把吉西恩當成國王。
我拜託你,你問我理由吧。「
「理由是什麼呢?」
「因為他在百姓面前知道去忘我。這個國家的百姓,不,也可以說成是他的朋友……,不管怎麼樣,是他所愛的人們。處在極度危險的時候,不論何時他都會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度過難關。他是會讓人看他背後的人。」
「讓人看他背後?」
「你想想,如果要讓人看他背後,必須怎麼做?沒錯,他必須站在大家的前面。他必須站在前面帶領大家,必須默默地抵擋住即將面臨的危險和不安。這就叫做讓人看他背後。而且背後根本沒有表情,因此根本沒辦法騙人。可是吉西恩卻隨時都會那樣做,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是不由自主就會那樣做。所以我把吉西恩當作是國王。」
蕾妮突然抬頭看著我的臉頰。怎麼一回事?我轉過頭來正眼直視著她,隨即,她就又再看著前方,說道:「你現在該不會是在講你要叛亂吧?」
「嗯?呃,呃,喂!我並沒有說我要背叛尼西恩,引發叛亂,推戴吉西恩為王,嗯,那種我根本連說起來都覺得頭痛的事,你想我會去做?」
「不會吧?」
「當然不會!呃,我的意思是,這是只關係到我內心的事。不是關係到我生活的事。我的生活已經基本條件都夠了,所以不需要特別去苦惱什麼。就算我現在馬上結婚,我也有自信可以養活老婆。」
「呵呵呵!傑米妮小姐可真幸福……」
我差點就從岩石上面摔了下來。嗚呃呃呃。
「啊!妮莉亞連這個也告訴你了?」
「我不是說過了嗎?她什麼都告訴我了。」
「總之,我要你不要胡思亂想。哼嗯。不管怎麼樣,我把吉西恩當作國王,是我自己心裡頭的事。這個,嗯,有點像是信仰吧?是為了心裡的安定而有信仰的,並不是為了生活而有信仰的,不是嗎?」
「哼嗯。外表看來你是對尼西恩效忠的臣子。可是心裡卻把吉西恩當成是自己的國王,我說得對嗎?」
「完全正確。」
「那麼,你為何要跟我說這個呢?」
「如果你想到了,就不要反過來問我。」
雖然我這麼說,可是蕾妮好像想確認她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我沒有必要去煩惱如何面對我實際的父親和我心裡的父親。」
「雖然沒有辦法不去煩惱,但時間定好、地方定好之後,就可以不必去煩惱了。我如果這樣問,你會怎麼回答呢?趕快回答我,美麗的高貴仕女啊,可否允許我請問您是哪一個家族的愛女?」
蕾妮笑了出來,那是一個很開朗的笑容。
「我是戴哈帕經營一家商號為鯨魚墳墓的餐飲業者,葛雷頓先生之女。」
「煩惱結束了沒?」
「目前是結束了。謝謝。」
「別客氣。所謂的『目前』這種流動性的時間單位,我希望這一次是很長的時間。」
「一定要很長才行!伊斯有一句諺語是這麼說的:」一個家裡頭不會有兩個小孩。『「」什麼意思啊?「
「如果某人有了小孩,那個人就再也不是小孩了,而是會變成誰誰誰的父母。會用『喂,修奇的爸爸!』來叫那個人。」
「啊,是嗎?說得好像蠻有道理的。那麼你的意思是,你要嫁人了?」
「哎呀,不是啦!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直是葛雷頓先生之女!所以剛才我才會說我要很長的時間才行。」
「拜索斯有一句諺語是這麼說的:」雖然世上不可信的話很多,但是有三句話絕對不可信:老人現在該死了才對、商人做賠本生意、還有姑娘不出嫁。『「」我是真的不嫁人啊!「
「沒有人叫你嫁吧?」
「反正我就是不嫁!」
「可是我聽說強烈的否定和肯定乃是一脈相通的,是鄰居關係,是十年前分離的雙胞胎兄弟哦!」
「修奇!」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拜託不要擰我,我的肉是很脆弱的……,呃啊!」
我被擰了好一陣子,我說她累了,應該要趕快去睡覺,然後她才好不容易聽從我的建議。蕾妮彷彿像是忘記哈欠然後又再想起似的,打了一個哈欠,還伸了個懶腰。
「幫我一下,讓我下去。」
我抓住蕾妮的手,讓她下去。她站到地上之後拍了拍裙子,往上抬頭對我說:「你不下來嗎?」
「啊,我要在這裡負責守夜才行。吉西恩和杉森好像都醉了。你先去睡吧。」
蕾妮回頭看我們一行人都已鋪好睡覺位置躺了下來,然後她又再回頭往上看,對我說:「可是上面很冷。而且真的有守夜的!必要嗎?你就下來睡吧。」
「哈哈。沒關係。我要是想睡,會去叫醒溫柴或妮莉亞的。你不要擔心,趕快去睡吧。」
「幹嘛這樣,你去睡不就好了。」
「我就是想在這裡,而且我也有事要想一下。別擔心。因為我並不打算在這裡凍死。而且今天又不會很冷。」
「……你要趕快下來哦!」
「嗯。」
蕾妮走向大伙兒睡覺的地方。先是傳來了蕾妮準備就寢的沙沙響聲,然後周圍就變得安靜無聲了。我坐在岩石上,把膝蓋抱在胸前。嗯。好像真的不算是很舒服。風好像非常冷颼颼的!呃呃呃。
好,稍微搖一搖頭,脖子也稍微轉動一下。啊,對了!
我俯視在湖泊對岸的那些火把的動靜。他們到現在都還在到處移動著。可能是在照顧傷患,所以甚至可以看到一個很大的營火被點燃了。距離這裡很遠。沒想到溫柴竟能看得到這麼遠的地方!
哈修泰爾侯爵是蕾妮的父親,蕾妮是葛雷頓的女兒。把這前後兩句話分開,拜索斯和伊斯遠遠相隔著的時候,是不成問題的。可是蕾妮回到拜索斯,讓她遠遠地看著侯爵,讓她認識到這兩句同時放在一起的話,問題就發生了。
我不知道我建議的到底對不對。
好了,曾經在達蘭妮安面前裝出一副很厲害樣子的修奇到哪兒去了?人類是什麼呀?哈哈哈。好,我來想一下。蕾妮她還沒有很明白的決定。綜括她的行為和她的話來看,就是這樣:「為何必須要打起來呢?他再怎麼說也是我父親啊。『是這樣一句話,可是在此蕾妮還沒有接受侯爵為她的父親。蕾妮所苦惱的還處於』再怎麼說……『的水準。哼嗯。看起來是如此。
營火好像燒得很旺,連梅德萊嶺的一部分都被泛成了紅色。
至於涅克斯的父親呢?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涅克斯的父親是誰呢?涅克斯是卡穆。修利哲的兒子,同時是羅內。修利哲的兒子。
涅克斯雖然會分辨,可是好像從中產生了矛盾感。那麼,蕾妮會不會也是這樣啊?不管怎麼樣,現在是處於『再怎麼說……』的苦惱程度,如果她繼續抱著這分苦惱,不擴散開來的話,就可以讓她忘了苦惱,不是嗎?
嘖嘖嘖。我怎知蕾妮在想什麼呀!
「啪啪啪。」
什麼聲音?聽起來像是拍動翅膀的聲音,可是卻又有些不像。
彷彿就像是一隻不太飛得起來的小鳥。哎呀,會不會是一隻夜視力比較差的夜鳥?
「哈哈哈哈。」
夜視力比較差的夜鳥?這句話實在有些可笑。可是,可是為何我突然感覺不冷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眼前好像突然亮了起來。真是奇怪!現在是晚上,不是嗎?
但這很重要嗎?嗯。當然不怎麼重要。這張臉孔是誰?她好漂亮,好美。不知何時,我眼前站著一個女人。
「你不覺得站起來比較好嗎?」
我知道,當然應該要站起來。可是,你是……?你是誰呢?
「請來岩石下面。」
她要我到岩石下面。好,我應該要下去。我幹嘛待在岩石上啊。
趕快下去吧。
「請來這裡。我想近一點看你。」
這個女人什麼時候從岩石上面下來的?這是一個眼神很美的女人。她穿著一件簡直就快把夜空直接圍在身上的美麗黑衣。還有,她那張被月光照耀著的白皙臉孔,看起來就像月見草。真是漂亮的臉龐啊!
「你認為我很漂亮嗎?」
我點了點頭。我一面點頭,但還是沒有辦法把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
「是嗎?你這麼認為嗎?那麼,請過來我這裡。」
啊啊,希歐娜。你以前有這麼漂亮嗎?我感覺到我的腦海里一片空白。而且喉頭被哽塞住,呼吸氣息變得十分熱燙。我的手指尖都沒感覺了。我現在正在走著嗎?她好漂亮,好美。
我不知不覺已經站在希歐娜面前了。希歐娜閃閃發光的眼睛正視著我。她的臉頰因月光而泛著藍色。狂風使她的頭髮飄揚了起來。臉上的陰影使她的臉孔看起來無限凄切且悲哀。她是在哭泣嗎?她是在擔心什麼事嗎?
「今晚美得令人覺得悲哀。」
她噙著眼淚的大眼睛變得無限透明。她孤單地合抱雙手,像是很冷的模樣,然後向我走近了一步。那是橫越過世界的一步。她的一步使月光灑落下來,敞開了一個世界。月光完全瘋狂了,竟然會如此的藍!從月光之中好像傳出了轟隆響聲。
「所有人都很孤單吧。」
沒錯。人生太長而且太孤單。但還是有讓生命忙碌的百萬種無用的事,需要去面對,讓人連笑的時間也沒有。然而我不是在你前面了嗎?希歐娜。你不要覺得孤單了。從我的嘴裡傳出了話語:「請不要覺得孤單。因為我們是一體的。」
「真的嗎?你要接受我個人了嗎?」
「我早已經接受你了。正如同亨德列克接受了達蘭妮安,如同亨德列克接受了你。要不然……」
等等。這是什麼感覺?
希歐娜的眼睛突然變得細長。我說錯了什麼嗎?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惹了大禍但還未受處罰的人,她一直看著我。剛才還看起來蒼白但很溫柔的臉孔,如今卻變得很僵硬。我感覺我犯了大錯。
早知道我就乾脆全講完,再去求她原諒——小時候,我曾有一次和傑米妮玩到一半,就吵了起來。我根本已經不記得是因為什麼事了。因為當時的對話好像都是前後矛盾,沒啥內容的吵架。我一氣之下,就朝著傑米妮的臉打了一拳。一個小孩子的拳頭根本不會很痛,可是傑米妮因為沒有料到會挨一拳,所以猛然嚎啕大哭了出來。害我嚇得也跟著哭了。我連安慰她也無法安慰,結果傑米妮眼睛青腫,一邊哇哇大哭一邊回她家去。我則是哭到都從喉嚨發出鴨子般的聲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就回到家了。
那天晚上我連晚餐也不吃就睡了,一直噩夢連連。因為我那時候變成是一個因為犯了不可犯的大錯,而躲在自己家裡害怕得哆嗦發抖的小孩子。在夢裡,我看到傑米妮她爸跑到領主大人的城堡里。
我雖然想逃跑,卻像是腳黏在地板上,動也動不了。隨即,我又看到一些火冒三丈的警備隊員拿出準備用來抓阿姆塔特的可怕秘密武器,正要走過來。我在大路上一動也不動地站著,身體抖得都快散了,卻只能一直看著那個武器。不過我還是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我轉頭去看大路對面,在那裡有一個墳墓。墓碑上的名字是傑米妮。史麥塔格。我把傑米妮給殺死了。是我殺死的!我又再把頭轉回去,看到那個秘密武器還是在不停地滾過來,還看到那些氣到眼睛都快突出來的警備隊員的模樣。我殺死了傑米妮!
「傑米妮!」
在下一瞬間,我像要往後彈出去似的退了一步,才拔出巨劍。我拔得太快了,以致於被瞬間涌到指尖的血給弄得手痛了起來。
「希歐娜!」「第二個才是我的名字!」
希歐娜用憂鬱的聲音回答。我往後又再退了一步。我該不該喊叫呢?叫醒大家應該會比較好吧?可是希歐娜不僅沒有拔劍,而且好像根本不想拔劍。我驚慌了一下,直盯著她的臉。
我剛才怎麼會認為這張臉很美麗呢?她毫無血色的青色嘴唇,像是乾涸的河底般,到處龜裂。還有她的臉頰,像病人蒼白的臉頰。
眼睛則是凹陷,散發出冷森森的目光。
「該死的小鬼。」
雖然希歐娜這麼說,然而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習慣性地講出這句話。這句話完全沒有傳達情緒的功能。希歐娜繼續用那種語氣說道:「不要叫醒其他人。因為我不會傷害你們。」
我咕嘟吞了一口口水,看了一眼希歐娜。我很想說話,但是卻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我避開她那雙沒有焦點的眼睛,稍微低下頭來,說道:「你剛才對我做了什麼?」
「我有義務告訴你嗎?別傷腦筋了。反正你已經完蛋了。」
「那麼,我問你,你為什麼要來找我們?」
希歐娜突然轉身看著我們一行人。她忽然壓低聲音,說道:「我希望能在遠一點的地方說。在不會被其他人發現的地方。」
「但我可不想這麼做。」
希歐挪用左手抓起圍著的黑斗篷衣角,把它翻到肩后。隨即,我便清楚看到她左腰佩帶的銳劍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是想脅迫我嗎?可是希歐娜只是垂下左手,低聲說著:「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傷害你。」
「打破約定是令人遺憾的事。可是令人遺憾的是,這種事常常發生。如果要這種事不要常常發生,就應該要用會讓人驚訝或難以置信的話,而不是用令人遺憾的話,是吧?」
「我沒有說過要跟你玩文字遊戲。小鬼!」
希歐娜突然用尖銳的聲音說道:「只要我想要,現在當場就可以把你們全殺了!乖乖照我的話做。要不然!」
希歐娜突然高舉右手。***!我距離他們太遠了!早知道就應該離他們近一點!雖然我想大聲用力喊著衝過去,但是希歐娜的動作更快。
嘩啊啊啊!
希歐娜舉起的那隻手掌上,出現了紅色的火焰球。這是什麼東西?是火球術嗎?我根本沒空思考,就用雙手掩住臉,上半身往前稍微彎了下來。可是怎麼都沒有聲音?我又再抬頭一看,希歐娜讓火球留在手掌上,說道:「乖乖跟我走,要不然我就立刻把這個丟過去。」
該死!我用力把巨劍插回劍鞘之後,兩手交叉放在胸前。
「好。這樣總行了吧?現在請你把那個東西拿開。」
我太快答應了嗎?希歐娜稍微眨了眨眼睛,便噗嗤笑著放下她的手。她把手放下,火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希歐娜直接轉身,說道:「跟我來。不準耍花招。」
好,我跟你走。你要我在這黑漆漆的夜裡,跟在吸血鬼的背後,走進幽暗的森林,是這個意思吧?不過,我總覺得有股陰森森的感覺。
08
幸好,希歐娜在距離不很遠的地方就停下來了。所以,儘管說自己被抓起來了,可是那種無比陰森森的想象沒有持續很久就結束了,而且這個位置距離我們一行人並不是很遠。然而卻是一個足以拿來安靜談話的距離。她真的不會對我們做什麼嗎?我的肩膀緊張得簡直只要一摸就會發出喀吱吱的斷裂聲。
希歐娜掀起斗篷,就隨便坐在路旁的陡坡上了。哼嗯。看來,在禮貌上我不得不跟她面對面坐下來了。我在不會無禮但至少保持兩隻手臂的距離之下,和希歐娜面對面坐了下來。哦。可惡!我竟然在這無比詭異的夜裡,在無比詭異的山丘上,和無比詭異的吸血鬼相對而坐!明天早上,我頭部的七孔說不定就會變成九孔!因為脖上多了牙齒痕迹……,等等。脖子是不是不算頭部啊?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漏聽了希歐娜的第一句話。
「什麼?」
希歐娜露出冷笑,說道(但為何我覺得她像是在咆哮呢?):「我說我只簡單說明來意。可是你再這樣下去,恐怕我沒辦法簡單說了。」
「啊,對不起。我注意聽就是了。」
「好。我要你幫我。」
「好。你睡不著覺嗎?雖然我知道的催眠曲不多,但我還是可以唱得不讓你覺得心煩。」
「……不是這個。」
「是嗎?啊,如果你難以啟齒,你可以不用說。我知道了。我幫你把風吧。趕快去解決之後,再回來。在這種漆黑的夜裡,而且又是在山林裡面,幹嘛怕人偷看啊。你是不是忍很久了?你的臉色很不好哦!」
咻!銳劍很快地逼近我,可是我早就料到了!你知道我已經揮過這巨劍多少次了?杉森式中段接招!鏘!
希歐娜表情驚慌地看了我一眼。我把巨劍上的銳劍往旁邊慢慢地推出去,並且說道:「雖然你難以站在我的立場想,可是請你想想看。在這美麗的滿月夜裡,和吸血鬼對坐著,如果不講些笑話,我可能早就已經大吼大叫著逃跑掉了。你知道嗎?」
在這裡,我應該用攪拌油脂那一招來變招的。可是希歐娜在我還沒說完之前,就很快收回銳劍了。我們兩個全都一直待在原來坐著的位置上,沒有移動半步。希歐娜突然動了一下,把散亂的頭髮往後撥去,像是沒發生過任何事那般沉著,她說道:「你進步蠻多的。」
「因為我有不錯的同伴。」
「呼。不要再跟我說笑了。我要說我來的用意了。」
「我在聽。」
「我要你幫我。我要去救涅克斯。」
我想既然已經拔出了巨劍,就乾脆一直拿著。我一面試著讓放下巨劍的動作自然一點,一面用訝異的語氣說道:「救涅克斯?我可以問你為什麼嗎?」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
「可是我覺得很奇怪。你是以傑彭間諜的身份來幫助涅克斯引發叛變的,不是嗎?不過,涅克斯現在已經對你沒有用了。你不知道嗎?」
「所以呢?」
「嗯,我只是想要了解你的立場。可是說實在的,我不太想去救涅克斯。我現在已經忘了他以前的事。我知道他有厭惡拜索斯的理由。雖然我能理解,但是無法苟同,因此,我不想對涅克斯浪費感情。
而且我也不會和他產生什麼新友誼。雖然我好像說得很無情,但是,我沒有理由去冒險救他啊!「
「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
「你說什麼?」
希歐娜用不耐煩的語氣,把她剛才講過的話又再重複一次。
「我是說,你想要什麼就儘管開口。我要是覺得我可以做得到的,我就做。」
「我們來定個契約?」
「好。」
「你說說看你的條件。」
「你去擾亂侯爵一行人。讓我可以趁機救出涅克斯。」
希歐娜和我的態度一模一樣,也就是說,我們說這幾句話,都沒有用任何修飾語、沒有用感情。蠻好玩的!再這樣講下去,應該會很有趣!等著瞧吧。
「以你的能力,可以簡簡單單救出涅克斯,不是嗎?」
「我無法一次抵擋三十個以上的戰士。」
「他們又不是全都醒著。而且剛才被我們這麼一搞,已經有不少人受傷了。你到底有什麼理由?」
希歐娜現在對我投射出那種會令人引發可怕想象的眼神。哈啊。我應該不要再惹她了。我雖然希望盡量以不屈從的姿態來面對她,但我卻不知不覺轉移視線,迴避她的目光。
「我在那裡無法使用我的力量。」
希歐娜用有些氣餒的語氣說道。這個人真的是希歐娜嗎?我又再轉頭看她。她不知何時已經轉頭去看遠處的雷伯涅湖。
「無法使用你的力量?那裡是?……在達蘭妮安的領土上?」
「沒錯。」
「那就明天再去救吧?」
「明天就太晚了。」
「為什麼會太晚呢?」
突然間,希歐娜轉頭看我。她的臉上帶著像是微笑的表情。她在微笑?這代表什麼含意啊?
「你以為侯爵一行人是在追你們嗎?」
什麼呀?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們當然是會那樣想。沒錯。你們想的也沒錯。因為侯爵要那個丫頭。侯爵可真的是有備而來啊!」
「沒錯。他很厲害。當然是啊!」
我用揶揄的態度附和她,隨即,她就皺起一邊眼睛,收起笑容。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呢?」
希歐娜突然很快地開始說著:「到了明天,就連托爾曼。哈修泰爾也會抵達褐色山脈。我昨天和今天凌晨都在暗中觀察他們。他們正確地朝著矮人通路接近當中。明天,你們到達矮人通路的時候,就會遇到托爾曼。哈修泰爾,以及劍與破壞之神雷提的祭司。」
是嗎?是這樣嗎?可是這代表什麼含意呢?希歐娜發現到我的臉上只有茫然的表情,就露出姦邪的微笑,說道:「你這個愚蠢的小鬼。侯爵是算準了克拉德美索的蘇醒預定日,才會把托爾曼叫到這個地方來的。托爾曼和祭司早就從亞米昂斯修道院一起秘密出發了。他們早在三天前就離開了南部林地。」
「所以……,他們是要來和克拉德美索訂定龍魂使的契約?這是侯爵的計劃嗎?」
「沒錯。你說對了。」
「是嗎?哼嗯。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可是,這有什麼關係呢?」
「什麼意思?」
「事實上,誰來當龍魂使都沒關係。也就是說,只要有龍魂使就可以了。只不過,我們希望盡量不是讓那無比可惡的哈修泰爾家族的人來當龍魂使。因為這樣一來會讓侯爵得逞。但是搞不好,會是那邊的人來當龍魂使,那我們也只好接受。因為我們的目的是為了阻止克拉德美索在發狂的狀態下進入活動期。」
希歐娜皺起眉頭,看著我。
「哈修泰爾的人也沒關係?你的意思是說,即使他擁有克拉德美索的力量,也沒有關係?」
「嗯,是不怎麼好。可是比起發瘋的龍,再怎麼說也是人類比較容易抵擋吧。」
「比較容易抵擋?哈哈!」
希歐娜突然把頭往後仰。雖然她一副大笑的模樣,可是我卻沒有聽到笑聲。她有好一陣子都是這種姿勢,然後她聳動了一下肩膀,把髮絲撥上去之後,頭低下來。
「你這個無知的小鬼!」
「你這樣認為嗎?你知道怎麼做蠟燭嗎?」
「你給我閉嘴。小鬼。好,看你可憐,我就跟你說吧。你以為哈修泰爾侯爵很容易抵擋?」
「……你已經準備好要嚇人了。那麼,現在請告訴我嚇人的話吧。」
「侯爵為什麼需要龍魂使?」
「咦?」
「侯爵自己就擁有龍魂使的資質,幹嘛要到處去找龍魂使?」
「那個啊,當然是為了要再造出龍魂使的血統嘍。」
「你真的很愚蠢!我是在說克拉德美索的事。你想想看,侯爵為了要把克拉德美索納入自己手中,做了什麼事?他去找已經失散十年以上的女兒,還讓原本有龍的托爾曼廢了契約。你難道不知道這些事?」
「我是知道……」
「他為何一定要這樣做呢?侯爵本身也是龍魂使。等等,難道你不知道這事嗎?」
什麼?呃,侯爵也是龍魂使?嗯。說得也是。曾經有一次,我們跑到侯爵的宅邸,要去偷涅克斯的文件。那時候,我很難為情地變裝為修琪莉亞,侯爵握到我的手,就察覺到我不是龍魂使。因為龍魂使可以辨認出龍魂使,所以說,侯爵是龍魂使!
「我知道。哈修泰爾侯爵當然也是龍魂使嘍。」
「原來你知道。可是為何侯爵自己不去當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
『咦?「
雖然我已經準備要大吃一驚,但這句話實在是讓我太驚訝了,致使我的準備變得毫無用處!這真的是我以前從未想過的問題。侯爵也是龍魂使!可是為何他自己不去當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呢?為何找蕾妮,為何把托爾曼給叫來呢?為何要這樣呢?
希歐娜突然轉身,又再看了一眼雷伯涅湖,說道:「我沒有時間跟你慢慢解釋了。總之,明天一到,這一行人就會多了雷提的祭司。這樣一來,我就根本無法侵入他們了。所以機會就只在今晚而已。」
「……」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請等一下!你剛才說的話讓我嚇了一大跳。我需要一點時間想一下!」
「什麼?」
「真是的。奇怪了。這麼簡單的問題,我以前卻沒有想到。呃呃嗯。你說得沒錯。為何侯爵不想直接當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呢?」
希歐娜不耐煩地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喂!我沒有時間和你啰嗦了。你要是不幫我,我就讓你們一行人可以享有在睡夢中死去的福氣。快答應我1
可惡!這個怪物現在是在威脅我嗎?你以為我會被你這個吸血鬼的威脅給嚇到嗎?
「要怎麼幫你才行?」
人活著應該要懂得圓融變通。呃呃呃。
※※※
哼。如今我的處境可真是糟透了!在這三更半夜裡,因為吸血鬼的逼迫,我竟然必須出來散步!
月亮們現在已經往西邊傾斜了,但是夜空依舊還是微微泛著藍色。剛才引發火勢讓我們嚇破膽的那輛馬車以及那些大樹榦的火焰,如今都快熄滅了。不過,還是有一點火焰在燃燒著,這火焰變成我可以輕易注意到的明顯目標。
這裡如果是我們故鄉的沙凡溪谷,這種山路,我閉著眼睛都可以下得去。可是這裡距離我們故鄉超級遠,距離我們傑米妮也是超級遠……。
砰咚!都是因為你啦,傑米妮!哎唷,我的膝蓋好痛啊。
「不要出聲。你這個笨小鬼。」
你這是在跟一個惟恐被侯爵一行人發現,連尖叫都無法叫,只能靜靜在心裡頭嘟嚷的人所說的話嗎?
「你再那樣叫我一次,我就叫你笨吸血鬼。」
希歐娜對我嗤之以鼻,就又再繼續走下去。我一面揉著膝蓋,一面環視周圍。咦?沒想到我們已經走很遠了!可能因為是下坡路,所以走得很快。
山坡現在開始接到湖邊的平地,所以突然間,都沒有傾斜坡度了。我看了一下湖面閃爍的水光。達蘭妮安,今天在您的領土上引發了好幾次騷動,真是對不起您了。湖面被遠山的那些山峰所包圍著,在月光的映照之下,白亮地閃爍著。
「快過來!」
希歐娜低聲地威嚇著。應該要讓這女人吃點苦頭才對。可惡!
剛才著火的馬車以及那些大樹榦的餘燼還燃著煙霧。希歐娜停下腳步之後,對我說:「好。從這裡開始,我們分開行動。」
「為什麼呢?你不要再走進去嗎?」
希歐娜猛烈地呼了一口氣。看來她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你這個連放頭盔都不行的沒用的腦袋瓜,再走過去就是達蘭妮安的領土了。難道你要我們在進去之前先徵求許可,然後讓光束射上天空,讓那些傢伙看到才甘心嗎?」
啊,是嗎?但那是你才會有這種情形。我才不會有這種情形發生。我聳了聳肩之後,說道:「你的暗號是什麼?」
「沒有那種東西。你在心裡數到三百之後,就開始行動。」
「啊,問題是,我……」
「你是說,你一百之後就不會數了?」
咦?她怎麼知道我要講這個笑話?我驚訝地圓睜著眼睛,看了看她。她則是冷笑著,對我說:「不要再講些無聊的笑話,快點開始。」
「好,嗯,祝你好運。」
「你自己才需要。」
希歐娜一說完話,就突然往天空直衝而去。過了一會兒之後,我就看到有一隻蝙蝠朝著侯爵一行人有火光照耀的那個方向飛走,然後我在心裡頭數數。
「一、二、四、七、二十九。可惡。一百二十九、三百。」
全數完了吧?那我稍微休息一下吧。我坐在地上,看著眼前像是一片銀色地毯的湖泊。
要是我能對我們一行人說點暗示的悄悄話,該有多好。可是希歐娜完全不允許。要我和她去救涅克斯?呃嗯,我心裡並不覺得很沉重。可是也不怎麼樂意。那個笨涅克斯幹嘛要去招惹哈修泰爾啊?他痛恨的是拜索斯王室,不是嗎?而且因為那股怨恨,他竟把所剩無幾的自己這樣胡搞!他是因為無法找到幸福,就想毀了自己來報仇嗎?簡直就是燈蛾撲火嘛。
哼。我現在仔細一想,他對拜索斯王室的那股怨恨,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因為拜索斯背叛了他幾百年前的祖宗,他就因此產生怨恨,是吧?沒錯。因為亨德列克的全名是亨德列克。修利哲。
哎呀?
對了!我剛剛忘了問希歐娜!我應該問她亨德列克是誰才對。
真是可惜!讓我想想看。那麼,希歐娜是要去救她老師的這代子孫,是嗎?嗯。雖然這樣很符合事情的前因後果,然而可能性不高。她真的是因為師生關係的道義才這麼做嗎!
泰班曾經說過,對龍使用法術是招惹始祖的行為,所以他不喜歡這樣做。那麼說來,希歐娜是因為涅克斯是她老師的後代子孫,所以才想要去救他的嘍?呃。如果想要讓這個假設聽起來很有道理,恐怕得不按常理,用跳躍思考的方式才行了。
數到三百的時間到了嗎?我從我坐的地方站起來。好,現在輪到我去問看看達蘭妮安是否還記得我們之間的友誼了。幾個小時前我才跟她道別的,她應該還記得我吧?
我慢慢地開始往湖邊走進去。
月色真美!我好像不是踩在沙子上,倒像是踩在銀粉上面。我轉頭看後面,走過的足跡帶著黑色的陰影,長長地連成了一線。湖面則是一片寧靜。
聽說如果沒有達蘭妮安的允許就進來,湖面會自動射出紅光。
可是如果沒有任何變化,就是達蘭妮安正在看我嘍?好,我來說一句話好了。我停下腳步,面向湖面說道:「妖精女王達蘭妮安,剛才不久前我才跟您道別,現在我又來了。
感謝您記得我而且如此歡迎我。我這樣獨自一個人拖著疲乏的腿走來這裡,一定讓您覺得非常驚訝吧?不過,我拜託您,希望您不要有任何動作。「
湖水一動也不動的。只有偶爾傳來魚跳上來的噗通小聲音,同時,水面就畫出了小小的波紋,除此之外,整座湖泊非常地靜寂無聲。
「謝謝您。事實上,我是要找哈修泰爾侯爵辦點事情。因為我有緊急的事要跟侯爵講。可是我擔心在這當中可能會發生醜惡的事。雖然這是個不情之請,但請您保護我,可以嗎?」
剛才我是因為信任達蘭妮安和我之間的友誼,才會毫無顧忌地跟著希歐娜來。因為達蘭妮安曾說過我和傑倫特是妖精的朋友。
「萬一您可以保護我,要怎麼表示出答應的意思呢?但是要用不被侯爵一行人發現的方法。」
我靜靜地等待了一下,忽然,我聽到有奇怪的聲音,往下面一看,有一道小波浪衝到沙地上。可是等到波浪退回湖面之後,我便看到在濕潤的沙灘上寫有文字:「我會幫你。不要擔心,快去吧,妖精的朋友啊。」
我高興地笑著,面向湖面低頭表示謝意。
「謝謝您,達蘭妮安。」
好!這下行了!那麼現在,只要把那件很緊急的事告訴侯爵,就行了吧?可是我並沒有走到侯爵一行人有營火照耀的地方,而是站在原地,打開雙腿,牢牢地定站著。
今晚真是寧靜啊!
「哈——修——泰——爾——侯——爵爵爵爵!」
侯——爵爵爵爵……侯——爵爵爵爵……迴音真是酷斃了!哎唷,我的喉嚨啊,咳咳。我稍微咳嗽了一下之後,一面眼睛使力,一面盯著有營火的地方。果然,在營火旁邊,開始出現了一個個的小火把。
這應該是在點燃火把。
「我——有——話——要——告——訴——你你你你!」
訴你你你你……訴你你你你……這迴音真的好酷啊,不過,突然間,小鳥們的尖鳴聲傳來,迴音的尾音給抹消掉了。唉,好可惜哦!
嘎嘎嘎嘎!小鳥們如今像是真的無法再忍受心中的不滿似的,大吼大叫地吱吱喳喳著。嗯?這樣講好像有此奇怪。大吼大叫地吱吱喳喳?
「我要告訴你克拉德美索的秘密!」
我氣喘吁吁的,所以無法把話拉得很長了。於是,我決定改用短短的句子,有力地講出來。迴音和小鳥們的尖鳴聲夾雜在一起,使得湖的周圍起了一陣大騷動。而且從我背後也開始從遠處傳來了騷動的聲音。雖然距離很遠,我不是聽得很清楚,但聽起來像是我們一行人被我的高喊聲給嚇得驚醒了過來。啊啊,真是的。他們一定還很累,我卻把他們給吵醒了。
「事實上克拉德美索是一頭龍!」
我大聲說出了非常驚人的事實,所以我真是以我的嘴巴為榮啊!
可是達蘭妮安聽到我的話,會怎麼想呢?她會不會聽得一頭霧水啊?
「還有,賀坦特村的石蠟一個是五分塞爾!用一根石蠟去把我們領主大人的地全買下來,甚至還會剩下四分塞爾!」
已經有很多火把被點著了,然後喧嚷了一陣子之後,他們就開始沿著山路走下來。而從我背後傳來的騷動聲也越來越大聲了。小鳥們現在都飛了起來,在空中盤旋著。
「如果這些都還不夠驚人!我告訴你一個可能會讓你嚇得跌倒的秘密!城外水車磨坊姑娘的真實姓名今天將在此公開!那個姑娘的名字是……」
「如果你說了,你這輩子就到此結束,杉森要我轉告的!」
呃。我聽到了溫柴的吼聲。溫柴雖然大聲吼了這番話,但好像想爆笑似的,聽起來是那種很怪異的吼聲。不過,這好像是我每天在扮的角色,今天居然角色對換了!
※※※
那些火把一邊躊躇著,一邊向這邊移動。雖然距離很遠,但還是比剛才在山頭上面看到的還要更近,所以火把看起來個個都很可怕嚇人。因為剛才原本看起來像是輕輕印在黑色山上的點,如今卻是呈火花的形狀,熊熊燃燒著。不過,那些傢伙當然不敢隨便進到這湖泊附近嘍。敢來就試看看!
「你這傢伙是誰啊!」
果然,他們離湖泊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就從火把方向傳來了高喊聲。火把,雖然往下移到了山路中間路段,但是停的位置離湖泊還有數十肘之遠,然後他們就開始高喊了。我噗嗤笑了出來,朝著山路中間路段喊了回去。
「不要明知故問!你們難道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是在追誰,卻一直猛追過來嗎?」
火把那邊靜了片刻,好像是回答不出話來的樣子。此時,從火把中間傳來了侯爵的聲音。
「修奇。尼德法!」
侯爵的高喊聲像是一口氣擠出來的尖銳聲音。可以說是聽起來殺氣騰騰的聲音。儘管如此,在這寂靜的寬廣湖面上,還是只有高喊聲你來我往。
「今晚真是個美好的夜晚。侯爵老爺!」
確實沒錯。我把手插在腰際站著,用愉快的心情看著那些火把。
他們非常笨拙地在山頭喧嚷著,而我在達蘭妮安的保護之下,則是十分安全。在這種情況下,我即使擺出一副抬高鼻樑、盛氣凌人的態度,也應該不會有人說些什麼吧?
「笨蛋!你還不快點躲到暗處!難不成你想當箭靶嗎?」
溫柴的高喊聲音使我高抬的鼻樑尷尬地縮了回去。哎呀,我的媽呀!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我趕緊後退。從月光映照得到的地方往後退。真是的,仔細一想,我剛才站在還在冒火的那堆樹榦旁邊,等於是把自己的身影都顯露出來了。
在那些火把之中,有一支開始往下移動。他是想做什麼呢?此時,侯爵的聲音傳來,我便知道現在往下走的正是哈修泰爾侯爵。
「原來你們是受到達蘭妮安的保護啊!所以,在這湖泊裡面的笨妖精才會不允許我們通行。傲慢種族們的同一黨人,你給我站在原地。我會一個人下去!」
看吧?他的嘴巴未免也太粗魯了。現在他對達蘭妮安說了些什麼話呀?
「喂!我希望在月光下見到的是絕世美女,我不需要見一個或許明天早上就會到閻羅王那邊報到的中老年人!你不需要下來了!」
卡爾聽到我說的話,可能正在吐出呻吟聲。雖然我無法想象侯爵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可是那火把仍然還在向下移動著。天啊,他真的是一個人下來耶!難道,他是要來跟我談話嗎?很好。我有無窮無盡的話可以說。我一面感受著一股辣呼呼的緊張感,一面昂首站著。此時,從我後方開始傳來了馬蹄聲。是我們一行人在奔跑下來嗎?
接著,侯爵就暫時停下腳步,就連那些在山路半山腰等著的侯爵部下們也開始喧嘩了起來。可是,侯爵立刻用尖銳的聲音喊道:「我並不想打鬥,而且我是一個人下去的!不管是湖泊的妖精,還是流浪乞丐王子,都不要亂吠,乖乖等著!」
什麼?哎唷?現在他真的在隨便胡言亂語了!就在侯爵叫喊的同時,從我背後傳來了杉森壓抑著的高喊聲:「喂!你說話小心一點!呀啊!」
可是那個被叫做流浪乞丐王子的人卻沒有說任何話。會不會是因為他訝異到說不出話來,才會沒有開口?嗒喀嗒,嗒喀嗒!馬兒們走下斜坡路,發出不規則的馬蹄聲。可是我並沒有回頭看,仍然還是看著在接近我的侯爵。他到底在想什麼呢?這個大壞蛋現在可以說是摘下了面具,準備要露出他兇惡的真面貌嗎?真是奇怪,以前這個傢伙即使很壞,但還是一直小心行動。可是現在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難道可以摘下面具的時機已經到了嗎?
咿嘻嘻嘻!哎唷,我嚇了一大跳!就在我脖子正後方,突然傳來了馬鳴聲,害我驚慌了一下。接著,我的頭頂就感始到一股不舒服的打擊力道。
「你這小子!到底在想什麼啊!」
原來是杉森。我用極為鬱卒的表情回頭看了一眼杉森。可惡。
我要怎麼解釋我是被逼的呢?
「你知不知道吟遊詩人活著的理由是什麼?」
「什麼?」
「在這世間有太多事是無法用單純的話來解釋。所以才會有歌的存在。」
「修奇……」
「好,好!可惡。我以後再慢慢解釋啦。而現在請你想一件事。」
我露出一個我所能露出的最認真的表情,並且用充滿信賴感的語氣,說道:「杉森,你所認識的修奇難道是個會做出莫名其妙之事的笨少年嗎?」
「當然是啊。」
「杉森,拜託!」
在杉森的旁邊,是吉西恩和溫柴。他們各自用很矯捷的動作從他們騎來的馬匹上跳下來。溫柴從馬匹跳下來之後,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拿著劍。真是神奇!難道他是一邊下馬一邊拔劍的嗎?杉森也拔出長劍,並且用殺氣騰騰的語氣說道:「現在眼前的情況緊急,所以我當然會等以後再聽你說。修奇。尼德法!可是雖然你說以後會解釋清楚,我卻會記得等一下要給你當頭棒喝。」
「好,好。我就是希望你這麼做。現在就請安靜別說了。」
吉西恩一抽出端雅劍,就聽到唰的一聲,簡直就像是連胸口也清亮了起來的聲音。他放下端雅劍,向我走過來。然後他皺起眉頭,瞄了我一眼,並且冷冷地說道:「修奇。尼德法。」
「是,吉西恩。」
我真希望我的答話不要帶有不安感,不要聽起來像是個犯了大錯的人的聲音。雖然我不覺得內疚,但面對那種表情,我還是不由得不安了起來。吉西恩用僵硬的表情說道:「以後我再聽你解釋這件糟糕的事情始末。可是有一件事,我現在當場就該謝你才對。」
「謝我?謝我什麼呢?」
吉西恩忽然轉頭去看山路的下方。原本躲在樹林的樹木間,忽隱忽現才往下移動的那些火把,如今都下了山路,停在湖邊的路口。侯爵現在看到我們的人數增加了,會不會躊躇不前呢?
吉西恩一面盯著那些火把,一面說道:「我是指這傢伙露出了馬腳。現在我可以公然地說,這傢伙再也不是尊崇拜索斯王室的人了。現在我一定要處罰這個傢伙。」
「我幫你。」
「嗯。」
我點頭之後,看了一眼侯爵。溫柴往我旁邊唰地走過來,他一言不發地用泰然自若的態度站著。我回頭看杉森,對他說:「其他人都還在原來的地方嗎?」
杉森低聲喘了一口氣,說道:
「他們都在小心翼翼地下來。可是卡爾會看情況決定是不是繼續下來。我們沒有很多馬匹,如果下到這裡來,不容易脫逃。」
「啊,是嗎?」
「是啊。你這小子。我們應該要避免不必要的衝突吧?雖然他們剛才損傷了很多人,但還是很危險啊!我們為了不要發生流血的衝突,一直在逃,可是,你卻在這三更半夜裡跑出來找人打鬥?你這小子到底是有腦筋,還是沒腦筋啊?你該不會是在夢遊吧?」
「我不是說過了,我是有理由的!」
「可惡,你的理由想必一定很偉大嘍,一定是的。」
杉森如此講完之後,對吉西恩說:「他看起來好像不想下來。而修奇也安全無事,所以我們就退回去,是不是也沒關係?他們怕達蘭妮安,應該是不會追過來吧。」
吉西恩靜靜地看著前方,並且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會這樣大膽下來……。雖然是我們料想不到的事,而且令人驚訝,但是不管怎麼樣,機會就是機會。我們應該聽他講幾句才對。」
端雅劍真是安靜!在這令人緊張的氣氛下,就連端雅劍也閉嘴不說話了嗎?侯爵又再高喊著:「我再說一次。我不想打鬥,我會一個人下去!請不要發動攻擊!」
「我們不會攻擊你,下來吧!」
吉西恩暴戾地喊了回去。可是走到湖盡頭的侯爵卻不想再前進,他喊道:「你要不要以騎士的名譽發誓?」
「騎士的名譽對你而言是太奢望了!我以我的劍的名譽發誓!」
吉西恩的回答使我們強忍住笑聲。以端雅劍的名譽?他好像很會用這種泰然自若的表情說這種話。可是侯爵對吉西恩以劍的名譽發誓,卻好像有接受的意思。
「好。現在我要下去。你們在原地等我!」
後面那一句好像是在跟他部下喊的話。不管怎麼樣,他說完之後,過了一會兒,侯爵就又再開始走近我們。杉森突然回頭看溫柴。
「喂,你的眼力比較好,有沒有人偷偷跟著下來啊?」
「沒有。只有侯爵而已。」
「是嗎?嗯。只有侯爵而已。那他的膽量可真好。」
侯爵原本一直朝著我們這邊走過來,等到他眼前儘是一片湖水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是想向達蘭妮安徵求許可嗎?可是,在下一刻所聽到的話卻讓我們驚愕不已。
「湖裡的達蘭妮安!如果您想再次射出紅光這種玩意兒,請放下這種念頭!這是人類之間的談話。所以請您想想自己的身份,靜靜別動!您既為妖精,就請不要插手管人類的事來保護這一黨人,這樣一來使我和我的人不當地被阻擋無法通行,這樣我真不知道您是否還有體統在!」
我的天啊!看來這個人類已經完全瘋了!我們四個人的眼神很自然地望向湖面。
湖面開始動了起來。達蘭妮安是在生氣嗎?在這一瞬聞,我聽到背後有沙沙聚攏過來的腳步聲。怎麼一回事?溫柴吐出了低沉的呻吟聲,說道:「一群愚蠢的熊!居然敢聚到湖邊來!」
「什麼?」
一陣鳴響聲。是那種難以解釋的怪異鳴響聲。而且那是不會鳴響的東西在響著,也就是說,可能是城堡或山之類的巨大東西從底部開始鳴響的聲音。搖晃了!我的腳在不停搖晃著,而包圍雷伯涅湖的所有山群則全都在鳴響著。
轟隆隆隆隆隆!
我的上下顎碰撞著,簡直快碎裂開來。我感覺鼻孔都快被塞住難以呼吸。杉森喊出覺得難以置信的聲音,使我耳朵快爆炸開來。
吉西恩則是一面看著湖面,一面遲疑地往後退。接著,吉西恩就跌倒在地了。他連想再爬起來都沒想,只是望著湖面。
「哦……,我的天啊!」
深紅色的光線從整座湖泊升了起來!
整個湖面都散發出光芒。這並不是我們至今所看過的那種紅色光束。而是整座湖泊像鏡子反射陽光般,直徑數千肘的紅光就這麼直衝天際。這簡直就像是火山爆發。湖的周圍在霎時之間亮得跟大白天沒兩樣,我轉頭看旁邊,杉森的臉孔都變成了血色。不對,應該說,在我緊皺眉頭之間所看到的周圍所有東西都熾烈得發出血光。
大地她今天好像決定要破壞掉她自己的一部分。從山群之中傳來了不祥的聲音。吱隆隆!吱隆隆!天啊,山會不會裂開來啊?形狀像是碗盤的湖泊周圍地形使鳴響聲增強了數倍。吱隆隆!吱隆隆!而在湖裡,正在射出一道無法言喻的巨大光芒。
由於上下劇烈搖晃,我都暈得快吐了。杉森跪下膝蓋,把劍往上舉起,一直在喊著像是要求原諒的話。我只能稍微聽到類似『呃啊!我知道錯了!我不會再這樣做了!』的話,如果去細聽腦筋會變得很奇怪(杉森居然會如此!),而且周圍混亂的情況也讓人無法去細聽他的話。吉西恩則是把腳攤開坐在地上,一副狼狽的模樣。在熾烈的地上,他的背後拉長著一個無盡的影子。此時,溫柴尖聲地說道:「看中間!看中間!」
「中間?」
「仔細看!在光芒中間!是達蘭妮安!」
什麼?在光芒中間?可是這麼巨大的一片光芒,哪裡是中間啊?
光芒直接穿越天空,整片夜空瘋狂似的泛著紅色。雖然我可能是有點誇張,但是這陣鳴響聲少說也已經響徹了整個拜索斯。而且這光芒,天啊!我看恐怕不是整個拜索斯,而是連傑彭和海格摩尼亞都可能看得到。現在大概在呼嚕呼嚕大睡的傑米妮應該是看不到,可是賀坦特的警備隊員們可能已經亂成一團了。這道令人暈眩的光線看起來一定很像是刺穿過夜空的火焰劍吧。轟隆隆隆隆!
是達蘭妮安!
我可以看得到她。在一片血光之中,她飄浮在水面上三十肘的地方,正在走過來。不對,她並不是走向我們。她正走向侯爵。
她在紅光之中燃燒著更加火紅的光芒。聚合在她周圍、熾烈的巨大金光火焰,使我好不容易才認出是她,可是她的身子實在是太小了,小到我無法看清楚。不過,她用始終如一的速度穿越過紅光,走向侯爵。
侯爵還是站在原地。原本他手持的火把已經掉到地上,但還在燃燒著。是他把火把丟掉的嗎?我看他的手移到劍柄,所以好像是。
怪異的紅光使得湖的周圍像白晝般明亮,所以可以清楚看對他的模樣。他的衣服和全身都被泛成紅光。即使他站到最深沉的夕陽之中,也應該不會比這還要更紅。
哈修泰爾直挺挺地站著,迎視著達蘭妮安的目光。達蘭妮安在距離侯爵稍遠的位置停住。從火中燃燒著另一種火。
「哈修泰爾。你要我別插手管嗎?」
這個是……,天啊!這並不是達蘭妮安說出來的話。是整座湖,不對,是雷伯涅湖和它周圍的山群,整個全體在說話。周圍的所有東西、那多得可怕的湖水和紅光、還有樹木和岩石、泥土、還有雄偉的山脈,在向侯爵說話。
可是,侯爵是人類。
他是一個知道如何獨自面對這個世界的人類。對他而言,就連種族的名字也不需要。矮人是整個種族在岩石山中鑽洞。半身人是整個種族在造出美麗的庭園和開朗的笑容?人類則不需要那種東西。人類,人類知道如何以個人來面對這個世界。而侯爵則是知道如何以侯爵身份來面對這個世界。因為,他能夠把大自然牽引到自己的水準。可是達蘭妮安卻無法做到。侯爵很自然地流露出昂然的模樣,他很平靜地答道:「沒錯。」
這等於是對世界的挑戰。這簡單的肯定句是踩踏著世界的人類所說出來的話。路坦尼歐大王啊,你該高興了吧!因為繼您之後三百年,破壞八星之後過了三百年,如今這麼悲壯的簡簡單單一句話,現在正在擊毀這個世界。
達蘭妮安說道:「三百年來,我頭一次看到如此放肆的人!」
不過,這一句卻是達蘭妮安說出來的話。既不是湖說出來的,也不是山說出來的。達蘭妮安被侯爵牽引出她的本身來了。雖然她現在還是一副昂然的態度,但是和剛才不久前的她相比,看起來簡直可憐到令人流眼淚。就連進射到天際的火花,如今也不再讓眼睛刺痛,不再感覺像要燒毀全身。那只是明亮的光芒而已。
「這裡是我的領土。你是說,我不可以在我領土上做主人該做的事嗎?」
理論上,是可以的。但那隻不過是種拙劣的理論。那也是人類的理論。是個人與個人的理論。從妖精女王的嘴裡說出來,聽來是無比可憐的理論。不過,達蘭妮安如此說了,給人感覺簡直就像是在耍賴似的。侯爵冷冷地答道:「隨您的意思去想吧。反正我不在乎您的想法。」
現在就連理論也被摧毀了。達蘭妮安現在會不會捲起火焰,把侯爵給毀滅掉呢?要不然,如瀑布般的水柱會不會把他給淹沒掉呢?
達蘭妮安並沒有做出任何行動。只傳來了可以明確感受到在顫抖的聲音。
「你心裡也存在著小亨。」
※※※
吉西恩和杉森都站了起來。他們站起來之後,一言不發地看著達蘭妮安和侯爵。在這種場面下,實在是不想說什麼,所以他們什麼話也不說,真謝謝他們了。
就連山的鳴響聲、大地的鳴響聲也都沉靜了下來。一大片射上去的光芒依舊存在,但這東西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影響力了。如果硬要說有的話,就是很亮,可以讓人看清楚東西。我的天啊!剛才那象徵力量強大到令人恐懼的光芒,如今居然變成只能照明?卡爾,你說幾句話吧。到底這像話嗎?
「在你的心裡也有,躍然活現到令人難以喘息的小亨。」
雖然距離很遠,我還是可以看得出侯爵的表情。他面帶著些許訝異的表情,說道:「小亨?你是指亨德列克?」
「沒錯,人類。這個名字太過高貴,不該從你的嘴裡說出來。可是你的心裡卻存在著小亨。」
從侯爵的眼裡,瞬間閃過一個醜惡到令我全身疼痛的笑意。他用無比狡猾的聲音說道:「你是說,在我心裡存在著亨德列克,不,小亨?你的意思是,你從我身上感受到小亨,是吧?」
達蘭妮安點頭了嗎?我並沒有聽到回答的聲音。只有哈修泰爾侯爵的聲音再度傳來:「那麼,我以存在於我心裡的小亨之名命令你,請從我面前讓開吧!而且請不要妨礙我!」
這個該死的混帳傢伙!現在這傢伙到底是在講些什麼呀?真是惡毒,不可言喻的惡毒!
達蘭妮安只是無言地低頭看侯爵。她的身體周圍依舊燃燒著深紅色火焰,可是從她身上卻感受不到憤怒。達蘭妮安!現在你可以發火了!這個傢伙,可以當場,連留遺言的時間也不用給,你大可把他給殺掉,這傢伙現在想要把你和亨德列克的關係利用來當作他的手段!
「我知道了。」
達蘭妮安開始往後退。哦哦,不行!
「不可以這樣做!」
我在不知不覺之中高喊了出來。原本在一旁靜靜聽著的杉森,嚇得遮住耳朵,不過,我沒空向他道歉,直接就往前跨出了一步,並說道:「不可以這樣做!他不是亨德列克!如果認定這個傢伙心裡存在著亨德列克,就是侮辱了亨德列克!」
侯爵彷彿像條蛇般敏捷地轉頭,開始瞪著我。達蘭妮安的聲音細細地傳來。
「修奇。可是我可以感受得到。這是不由自主的。」
「不由自主?什麼,您在說什麼?」
「就像你跟我說的那樣。這就是你們,不是嗎?」
艾賽韓德是什麼時候下來的啊?好像有人用斧頭柄捶了我的腦袋瓜一下。
這是我們。達蘭妮安心裡的亨德列克、在我心裡的亨德列克、還有哈修泰爾心裡的亨德列克全都是真的。進去過永恆森林的人,當然就連他的朋友也會忘記他。
『您還是不懂嗎?所謂的我,所謂的我並不是只有這個身體里存在的東西。對其他人而言,其他所有的事物都有我。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所有事物都聚集起來的時候,才有我這個人。我們是這樣生存的。這就是人類!』我對神龍王講過的話,一字不漏地浮現在我腦海里。所有的人心裡都有亨德列克在裡面。這是無法否認的。
「達蘭妮安……!」
我的喉嚨好像哽咽住了。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是誰呢?
「修奇。」
我轉頭一看,就看到吉西恩那張沉著的臉孔。
「你所說的,還有妖精女王和侯爵的談話我全都難以理解,但我想要說一句話。」
「吉西恩。」
「讓妖精女王照她的意思去做吧。」
「讓妖精女王照她的意思……」
「是的。在我聽來,雖然我不知道是否正確,不過,妖精女王好像從侯爵的那種固執且信心十足的態度里,想起了三百年前,那個為了自由誕生的所有生物,而不惜燃燒自己的**師。她好像是看到了他的威風凜凜、他的信心十足、還有他的堅定意志……,對嗎?啊,謝謝你,端雅。」
原來是端雅劍先答話了。我費力地吞了一口口水到哽咽的喉嚨,然後抬頭看吉西恩的紅臉孔。
「雖然對我而言,我很難聯想到,但是妖精女王如果說她如此感覺到,最好就不要反駁。修奇。」
「這樣對嗎?」
「對妖精女王而言,有什麼是對的呢?」
我又再次覺得後腦勺被敲了一下。沒錯。一定是艾賽韓德悄悄走了下來之後,蹦蹦跳跳地一直在打我的後腦勺。
對妖精女王而言,有什麼是對的呢?可以越過次元,可以越過國度的妖精女王,對她而言,什麼是對的呢?
「這就不得而知了。」
「沒錯。我們不能用我們的想法或我們的觀念來強求她。」
「謝謝你,吉西恩。你真不愧是……」
我的國王。後面的話被我吞了下去,我把頭轉回去。吉西恩並沒有反問我。
達蘭妮安現在退到了湖的中心,侯爵還是直挺挺地站著,直盯著我們這邊。而侯爵的部下們則是慢慢地走下來。像是一條蛇爬下梅德萊嶺似的,形成一條火把的行列。
就連紅光,現在也變得越來越弱了,可是並沒有消失。達蘭妮安想要說什麼呢?令人感激的是,達蘭妮安立刻用響徹湖泊的那個聲音說道:「要下來的那些人全都回去!」
原本在慢慢往下移動的那些火把,嚇得全都開始往上移動。達蘭妮安的聲音繼續接著傳來:「在我的領土上使用暴力者,將永遠無法在人類世界里找到他的蹤跡。我這是對兩邊所有人作的警告。把劍收起來!」
收起來!起來!起來!迴音繼續反覆不停地響著。吉西恩雖然一副不高興的表情,但還是以彬彬有禮的動作鄭重地把端雅劍收回劍鞘。隨著他的動作,我們也收回了各自的武器。所有人都是用鄭重的動作,所以幾乎聽不到鐵器碰撞的當唧聲。
侯爵猛然轉頭看了一次湖泊,就開始走了過來。難道由於達蘭妮安在中間協調,使得這次談話變成一個完全非暴力性的會談了嗎?
溫柴帶著一副對這種會談沒興趣的表情,往旁邊走過去,選了一個適當的岩石坐下來。吉西恩則是直盯著正在接近我們的侯爵,這時候,我和杉森感覺自己似乎變得有些矮小,都往後退了一步。看來,吉西恩和侯爵好像應該要談一下才對。
09
從湖裡射出的光芒已完全消失不見了。一時間,眼前一片昏暗。
我閉上雙眼一會兒之後,再睜開時,才再度看到稍早前被月光映照得泛著藍光的湖水,以及暗藍色的森林和山影。踏著月光走來的侯爵停在大約離我們二十步的地方。
夜風長嘯。方才飛散而出的那群鳥好像又飛了回來,使得樹林里有一陣些微的騷動。不久之後,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得到侯爵的腳步聲與隱約的波濤聲在耳邊迴響。
侯爵可能因為周圍突然變暗的關係,所以他把頭稍微向前一探,去看吉西恩的臉。在滿月的月光下,要認出對方的臉孔似乎並不是很難。果然,侯爵點了點頭,說道:「是廢太子啊!」
他現在說話真的是隨便就脫口而出!吉西恩一時頓住,不過馬上就冷靜地回答道:「沒錯,哈修泰爾。」
侯爵點點頭,然後目光掃過在吉西恩身後的我們。他露出令人看了不悅的微笑,說道:「看來你跑出宮外,順便還拉了一群人作伴。你帶著一群在你身邊繞來繞去的嘍啰,居然還這麼會逃1
這個混蛋!杉森的嘴裡發出了某種東西用力碰撞的聲音。吉西恩稍微喘了一口氣之後,用冷靜到無法再冷靜的聲音說道:「你別把你自己的水準套在我身上。因為我的這些朋友們,和你那一群像小鴨在母鴨身邊繞來繞去的傭兵是不一樣的。」
哈哈!說得好,吉西恩。對偷偷摸摸培養傭兵的人講話,這番話真是再好不過的答話了。侯爵微微張開雙臂,陰險地笑著說:「我很好奇。你為何要干涉皇宮的事呢?」
「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為什麼要干涉王室和貴族的事呢?去插手管自己能力不及的事,是不智的。你還是多關心你那發臭的流浪生活吧,吉西恩。把精神放在比行程表和今晚的食物還要來得更難的問題上,到底是為什麼呢?逃避者就要過得像個逃避者才對呀。幹嘛要干涉這世間的事務呢?你難道連禮節都不懂嗎?」
「我……,我並沒有逃避皇宮和王室的事。那裡是我內心深處的故鄉。」
侯爵一隻手插在腰上,笑著說道:「哈哈哈。看來你對於自己在房間里釘釘子然後逃出宮外的這件事,似乎感到很自豪的樣子。你這樣子,比起那種把玩具藏在自以為最安全的地方,然後一大早就跑出家門的流鼻涕小孩還更好笑。」
「對於一個看著主人食物卻只能吞口水的下人而言,你好像說得太多了。」
看來對於哈修泰爾的惡言相向,吉西恩也在構思著如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哈修泰爾對這個暗示叛亂者的隱喻,扯開了大嘴說道:「主人?你說的主人是什麼東西,我一點也無法理解。難道你指的是**師靠魔法把戲所建立出來的拜索斯王室嗎?還是指那個集結一堆流浪者、山賊和北方野蠻人所創建的,像老鼠小洞的國家呢?」
「如果說拜索斯是個老鼠小洞的話,那在老鼠小洞里活蹦亂跳了三百年,吃老鼠的米長大的刺蝟又怎麼說呢?」
這兩方表面上看來都很沉著。可是兩個人都還沒有說出彼此真正要說的話,只是不斷地用毒辣的話語,你來我往互不相讓,他們內心裡應該是非常激動吧。侯爵張口說道:「我不想和你啰嗦這麼多。還我女兒來。」
吉西恩抬起下巴說道:「在這之前。你要先承認你的罪行。」
「我的罪行?」
「你這個完全置拜索斯王室恩惠於不顧,忘恩負義的傢伙!你對國王的警備隊員和其家族犯下了無法洗刷的罪行!還私底下放走了國王的龍!並且還暗中培植明令禁止的大規模兵力!」
吉西恩一條一條地列出哈修泰爾的罪行,音量也漸漸地提高。
但是相對於侯爵的毫無反應,吉西恩嘶吼的話聽起來像是在月夜下的狗吠聲。哈修泰爾雙手交叉在胸前,說道:「還有嗎?可能你還沒想到吧,我不久前才犯下了冒瀆王室的罪行呢。」
「你這個混蛋的罪行豈只這些而已!但是現在數出來的罪行就是足以判你三次的絞刑,拜索斯王室將會以此來懲戒你!」
「這樣是不夠的!」
這是誰的聲音?這不正是涅克斯的聲音嗎?
希歐娜!她辦到了!侯爵和我們一行人都很快地轉過頭去。靈幻駿馬高高地飄浮在夜空星光中。兩匹靈幻駿馬分別由涅克斯和希歐娜騎著,而且我還看到了賈克。
「哈哈哈!你辦到了啊!」
杉森一聽到我的笑聲,眼睛瞪得圓滾滾地。他雖然看著我,但卻是溫柴搶先開口說道:「難道這是你製造騷動,讓希歐娜去救人的聲東擊西戰術嗎?」
「是的!沒錯。」
溫柴嘻嘻一笑,說道:「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鬼……。隨便和敵國間諜聯手合作可是行不通的啊。」
「我是被逼的!她威脅我,說如果不合作的話,就把還在沉睡中的你們全都殺了!」
此刻杉森驚訝地張大嘴巴。溫柴噗嗤一笑,然後又再抬頭往上看,說道:「那就沒有辦法了。我知道了。」
侯爵一面咬牙切齒,一面轉過頭去。在梅德萊嶺上的那些火把光芒正在慌張失措地晃動著。可能他們是現在才知道涅克斯脫逃的事吧。飄浮在半空中的靈幻駿馬離湖泊的邊界還有一段相當遠的距離。希歐娜是真的沒辦法靠近湖泊附近,還是因為她小心行事的關係呢?涅克斯的聲音有些喘不過氣來,不過他還是尖銳地喊道:「拜索斯王室給我退下!我要向這個老奸巨滑的人討債!」
吉西恩訝異地抬頭看著上方,說道:「涅克斯。修利哲!你要討的債是什麼東西?你別五十步笑百步了,禿鷹和野狗不是同夥兒的嗎?我真不懂,一樣都是背叛者,你們之間怎麼會有互相憎恨的理由呢?
涅克斯沒有回答。此時侯爵說道:「回來吧,涅克斯。」
「給我閉嘴!你這個骯髒的傢伙!」
侯爵搖了搖頭。他的表情像是老師面對著一個惹事生非的學生。
「你這個涉世未深的小夥子。你難道不知道你是怎麼樣被生下來的嗎?你隨心所欲像個小孩子般的行為,已經讓你支離破碎了,你難道還要反抗我反抗到底嗎?」
什麼?呃,咦?這又是什麼話啊?涅克斯發了瘋似的吼叫聲,響徹了整潭湖水。
「你連狗都不如!你不要動不動就張開你那張臭嘴!」
杉森訝異地說道:「野狗和禿鷹會打架,泰半是為了一塊腐壞的肉。但是現在好像有比壞掉的肉還更複雜的問題存在著?」
「謝了。你下次也幫我把話都講完吧。」
杉森嘟起嘴巴,開始觀察侯爵。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對話呢?我們大家都達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什麼話也別說,靜觀其變就是。就在我們都閉上了嘴巴后,侯爵又再用一種反倒聽來有些親切的穩健語氣,說道:「涅克斯,你還記得的。當你再也看不見世上的曙光,差點沒命的時候,是誰救你的?分裂后的你,大概也沒法兒說你腦袋裡這件事已不復記憶了吧。如果你沒忘記的話,應該是不會說出這種話來的。
你倒是回答看看。是誰救過你。「
「混蛋!是誰害死我父親的!」
怎麼回事?是在說卡穆。修利哲之死嗎?侯爵搖了搖頭。他說道:「事情不是那樣的。」
「是你這傢伙害死我父親的!」
「事情不是那樣的,涅克斯。那件事即使我當時不說,也一定會成為眾所周知的事實。卡穆雖然是你的父親,但他只不過是個選擇了令自己無法承受的愛情,是個心智瘋狂的人而已啊。他逾越了不能逾越的事,不是嗎?他是個奪兄之妻,破壞人倫,罔顧兄弟之情的人啊。他是罪有應得才死的啊。」
侯爵他說:即使我當時不說?等一下,剛才侯爵是那樣說的嗎?
吉西恩呻吟地說道:「那麼說的話……,是侯爵把偷情那件事……」
原來是侯爵去向羅內。修利哲告發的!
天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原來是哈修泰爾侯爵知道了亞曼嘉。修利哲和卡穆。修利哲間的戀情,於是向羅內。修利哲告密的呀!所以羅內。修利哲才會殺了卡穆。涅克斯放聲嘶喊著:「你騙人!是你忌妒我父親!」
「涅克斯!」
「因為哈修泰爾家族沒有任何人可以成為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而你因為我父親卡穆。修利哲成為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所以嫉妒他!然後為了奪回克位德美索,就害死了我父親!你這個暗地裡打著鬼算盤,還裝出一副假紳士模樣的傢伙,別再用你那滿口的仁義道德來唬人了!」
怎麼會這樣……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杉森,有沒有什麼話可以暢快地形容現在目前的這個狀況呢?但是連杉森也驚訝地張大嘴巴,只是聽著他們的對話。反而是溫柴緊皺著眉頭,說道:「Kjaeri,Talkomanaziishinuvohai……」
「什麼意思呢?」
溫柴似乎沒聽到我問的話。他只是用銳利的眼神看著在互相辱罵的這兩個人。簡直就像野狗和禿鷹在爭吵!這個時候,哈修泰爾侯爵又再喊道:「你要說就直說,別跟我耍嘴皮子!看來你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什麼?」
「羅內。修利哲殺了自己的弟弟,他連自己的夫人也打算殺掉時,是我救了她。所以你才得以出世。沒有我的話,你怎麼可能會活在這個世界上呢!還有,你說我嫉妒卡穆。修利哲?你說的是那個救了亞曼嘉,也把你救起來的我嗎?」
「哈哈哈哈!」
涅克斯開始咯咯笑了起來。如果說他像發了瘋似的發火,或是張口結舌地愣在那邊,還說得過去,但是為什麼他要咯咯笑呢?涅克斯停止了笑聲,說道:「是這樣的嗎!真的是這樣的嗎!」
「確實是這樣!」
「你是說你救了我母親?」
「所以你才活了下來的,不是嗎!」
「狡猾的狐狸掉到自己的詭計里了。你這個瘋子,我對這件事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的!那時候的情況,我母親早就告訴過我了!」
哈修泰爾侯爵沒有回答。他只是一直瞪著涅克斯。我聽到涅克斯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怎麼不說話了?要不要我直接說出來?你可以救得到我母親是因為你就在旁邊!也就是你眼睜睜地看我父親被他的哥哥殺死,然後才去救我母親的。我說的沒錯吧!」
哈修泰爾侯爵什麼話也沒回答。他只是皺著眉頭,一直望著天空。涅克斯長長地嘶喊著:「要不要我來說明原因?」
「沒那個必要。」
「哈哈哈!我以前一直很好奇!我是說你為何救了我母親的事。在我知道那件事之後,我想了很久很久。」
「……別再說了。」
「結果你這傢伙收養的龍魂使小孩,給了我一個很好的提示。然後再聽到哈斯勒的轉述后,我已經完完全全地了解了!」
「我叫你別再說了!」
「你要創造龍魂使血統!」
創造血統?龍魂使的血統?咦,這就是哈修泰爾侯爵惡名昭彰的罪行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知道的事了,為何要再提呢?侯爵不耐煩地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知不覺間,斜照著的月亮在涅克斯的背後閃爍著。涅克斯現在看起來像是一頭看到月亮之後咆叫的野狼。他像是在長長地悲鳴,但卻笑著喊道:「哈哈哈哈!你為了得到迪特律希,就殺了他母親,就跟你為了得到我就殺了我父親是一樣的意思吧?你為了得到卡穆。修利哲這個當代最佳的龍魂使血統,所以才這麼做!不是嗎?」
艾賽韓德。算我拜託你,可不可以不要在後面一直敲我腦袋呢?
但是我卻看不到艾賽韓德。真是的。那麼,為何我的頭會這麼痛啊。
太陽穴像是被誰按著不放,簡直就像是在額頭中央長出了一顆松樹。
似乎有很多樹根鑽進腦袋裡去……,我怎麼胡思亂想起來了。
杉森強忍住一直想拔劍的動作,不停顫抖著他的手。他大概是想拔起劍,刺向侯爵吧!這和我心裡想做的一樣,所以我知道,杉森。
若不是達蘭妮安的警告,我早就當場讓侯爵下跪,用高興的心情在侯爵的背上刻上他所有罪狀了。侯爵這個惡毒的人類!他把人當成什麼來對待啊!
杉森終於忍不住喊道:「侯爵!他說的是事實嗎!」
侯爵沒有回答。他仍然還是仰著頭,看著飄浮在夜空中的涅克斯。他不回答是什麼意思啊?吉西恩用喉嚨沙啞的聲音,很吃力地說道:「我要更正剛才說過的話才行。判你絞刑實在是對你太好了。」
抬頭望著天空的侯爵,頭部突然移動了。他不耐煩地瞪著吉西恩。他那種眼神不像是人類的眼神,而是像一頭野獸在怒視的眼神。
他雖然嘴角上揚,卻不是在笑。
「乞丐與流浪漢的王子,斗膽請問您是在判我的罪嗎?」
令人訝異的是,吉西恩並沒有生氣。
「對。我是一個不折不扣,不夠資格來使優比涅的秤台平衡的人。」
吉西恩的聲音很低沉平穩,但那只是像潰決前的河堤的那種堅定。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在那種聲音下,蠢蠢欲動的巨大力量。吉西恩說道:「但我是拜索斯。而且,現在信奉的是禿鷹與光榮之神亞色斯。」
侯爵雖然變得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不過他還是向後退了一步……。他用尖銳的語氣說道:
「你在胡說些什麼!難道你跟你妹妹一樣是在家修行祭司嗎?
你怎麼可以直接信奉亞色斯!你怎麼可以把神放在你這種體內流著污水,而不是流著血,擁有拜索斯之名的人身上呢!不要胡說八道了!「
「我的體內流著污水,而不是血?」
吉西恩拿起了劍。溫柴快步跑去,向吉西恩說道:「你發過誓。還有別忘了達蘭妮安的警告。」
「呃啊啊!」
吉西恩大聲一喊,但是沒有拔出劍來。哈修泰爾聲音低沉地說道:「呵呵呵。堅守你的誓言吧,亞色斯的騎士。堅守亞色斯的光榮吧。」
吉西恩脖子都暴出青筋了,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哈修泰爾。真是的,那傢伙簡直就是利用「自己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山的」這一點來保命嘛。這個時候飄浮在半空中的涅克斯,說了一句大快人心的話:「哈哈。我可沒有發過誓的記憶。」
侯爵一下子又變得慌張了起來,向後退了幾步。他是一面跌跌撞撞地後退,一面看著上空。涅克斯冷笑著說道:「你是叫希歐娜嗎?你說你是我的同伴,是吧?如果說你救了我的命,那現在也把我的意志救回來呀。幫我把那個垃圾給毀了!」
但是希歐娜什麼話也沒回答。涅克斯忍不住大叫:「你在做什麼啊!」
這個時候希歐娜才低聲地回答,那是一個勉強聽到的聲音。
「涅克斯。我沒辦法接近那座湖泊。那裡是妖精女王的領土呀。」
「混蛋,去取得她的允許不就成了!」
「你是無法理解的。反正我是不能接近達蘭妮安的領土的。而且……,很抱歉,因為這是我的計劃,我沒辦法幫你。」
「你,你的計劃?」
希歐娜不再多作說明。她簡短地念了幾句,兩匹靈幻駿馬就無聲無息,連踩踏的蹄聲也沒聽見,就向後轉過去。涅克斯開始咒罵:「真是的!如果你不幫我,就讓我下來!不需你幫忙了,你讓我下來!」
但是希歐娜連聽也不聽。她毅然決然地將靈幻駿馬調頭,開始朝擋住了天空的山的方向飛去。涅克斯不斷地高聲尖叫著,他們就這麼完全消失在山後了。
我們茫然地看著他們的背影,一直到溫柴說了一句短而有力的話,我們才清醒過來。
「哼!他走掉了!」
啊,涅克斯確實是走了!可是我把頭低下來,才知道溫柴說的不是涅克斯。哈修泰爾不知在何時已離開湖邊,回頭往山上走了。
溫柴突然用充滿殺氣的眼光看著吉西恩,低聲地喃喃說道:「要不要去追他?」
吉西恩沒有回答。他只是用非常憤怒的眼神看著山嶺。就在杉森用惋惜的表情看著吉西恩和侯爵的同時,侯爵就已經走在很高的山路上了。太遲了。現在追過去,除了和侯爵的部下正面衝突外,又還能做什麼呢?吉西恩直接指出了這個想當然爾的事實。
「不必了。我們回去吧。」
吉西恩說完話的同時,將身子向後轉了過去。他直接往御雷者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卻突然看著湖泊。他面向湖泊的方向說道:「感謝您今晚多次對我們大力鼎助。妖精女王。謝謝您幫我們擋下侯爵,幫了修奇。願妖精女王之名永遠光榮常在。」
吉西恩說完后,以沉重的動作騎上了御雷者。然後我便向著湖水說道:「謝謝您。亨德列克的達蘭妮安。」
我沒有什麼話要再說了。我也往後退了一步。一直在旁觀看的杉森。一臉尷尬的表情,左思右想了一會兒之後,說道:「是的,謝謝您!」
杉森說完后就退到後面。溫柴什麼話也沒說。我騎上杉森騎的馬,坐在他背後,開始往我們一行人的方向走回去。
我一面坐在杉森的背後登上山路,一面往後瞧。從湖水中四射出的紅色光芒已消失無蹤,不留痕迹,雷泊涅湖水就只是一潭籠罩在靜謐的夜晚下的山中之湖罷了。我看著深黑寧靜的湖面上,波光粼粼,一點也不像才在不久前發生了一陣大騷動的地方。但是一上了山路,就看得見侯爵一行人在急忙收拾的模樣。看來他們熄了點燃的營火而改成拿火把了。他們想立刻追趕我們嗎?但是不一會兒,火把隊伍卻開始往梅德萊嶺山上爬。
「侯爵要回去了呢?」
杉森聽到我說的話,於是讓流星停了下來,轉過去看後面。這個時候,吉西恩說道:「看來他們是因為妖精女王,沒辦法走湖邊的路,只好繞過湖水,迂迴而行的樣子。雖然很花時間,可是也沒辦法。」
「啊,這樣啊。」
也就是說,他們還是要追我們追到底嘍。但是繞這麼一大圈,是沒法很快就追上來的。我們可以稍微喘口氣,慢慢來了。
※※※
可以喘口氣慢慢來?誰說過這句話的?
首先發難的是杉森。杉森完全忽視理性的對話,高尚又有品味的手段,就開始搖我的手腳。然後我一邊被杉森掐手腳,一邊聽卡爾斯文的責備,這真是一個在精神健康層面上相當有害的經驗。真是的,在青少年脆弱的心裡,正是青春飛揚,若在這個時候在心裡留下了人生的污點,那該怎麼辦呢!(呃,雞皮疙瘩掉滿地了。)
「我是被逼的……,呃啊啊!」
「就算是這樣。我不認為你對於自己這種獨斷的行為,還有什麼特別可辯解的話。尼德法老弟。當然,現在去想象你當時身處的那種情況,在面對如此令人不悅和愴惶的情況下,還能同時以冷靜的頭腦和充分的思慮來處理諸多的困難,這一點我是肯定的。可是,就算是這樣,你的決定和之後隨之而來的一連串驚世駭俗,嚇人的事件中,若是追究起來,雖然許多危險的要素沒有真正發生,但卻是充分地存在的這一點看來,我認為你的決定在許多角度上有待批評。」
拜託你不要講一長串又臭又長的文章,好嗎!會把人家搞得神經錯亂的耶。而且卡爾的話說得越長,杉森就欺負我越久啊!
「呵嗯,真是的,那個。這傢伙!你做事真沒訣竅!怎麼可以把其他人都叫醒呢?」
天呀,連艾賽韓德都這樣。沒人站在我這邊了!
「不要再講了,卡爾,艾賽韓德。修奇也是在脅迫下才做出這種事的。而且也沒發生什麼糟糕的事,就算了吧。」
亞夫奈德!亞夫奈德!如果我一回到我工作的地方,我會給你準備最高品質的十箱蠟燭當做禮物!但是卡爾卻無情地搖搖頭。他說道:「也不想想看我們一行人晚上的時候才好不容易才拉開了和侯爵的距離。可是尼德法老弟卻不把大家的辛苦當一回事,犯下這種無知的罪。」
「那是因為被逼迫,不是嗎?現在就原諒他吧。」
「嗯……,好吧。費西佛老弟?現在快放了尼德法老弟電。」
杉森馬上用濃厚的鼻音,有些呼吸困難地說道:「聽到了沒?放手啊,這小子!我叫你別把手指頭塞到我鼻孔里!」
我怎麼可能會是不做任何反抗的人呢?嗯。我一邊放開了剛才掐住不放的杉森鼻子,一邊喊道:「那也叫杉森放開我的耳朵!就只剩下一隻耳朵了,這樣弄,耳朵的形狀不是會變得很怪嗎!」
「可以讓你變得更有個性呢。」
「我要再插進去了哦!」
過了一會兒,好不容易讓兩位賀坦特村的男子漢停止了一場必死之爭的決鬥,而且還下了重警,要重回我們兩人原本的友誼關係。
一直在默默地觀看這一幕的賀坦特村第三位男子漢,一面嘆氣一面向魔法劍王子說道:「不管怎麼說,也是多虧了尼德法老弟,我們才知道了許多事實,這也是不容否認的啊。」
「是呀,沒錯。」
吉西恩慎重地點了點頭,卡爾望著我說道:「哼嗯。也就是說,托爾曼。哈修泰爾和雷提的祭司們已經來到這個地方了。而且明天就會遇見他們了,是嗎?」
「是的。希歐娜是這麼說的。」
「好。既然侯爵已經露出真面目了,我們絕對不能將克拉德美索交給他。現在我們的目標有兩個。首先讓克拉德美索在不發瘋的情形下,找到它的龍魂使。但是同時要阻止和侯爵有關係的人當上龍魂使。」
卡爾整理出思緒后,回頭看了一下蕾妮。蕾妮委曲地將臉靠在併攏的膝蓋上。卡爾萬分困難地吐出了一句話。
「蕾妮小姐。」
「是。」
「到目前為止的談話……,你有沒有特別想再聽我解釋的?」
「沒有。我沒有特別想聽的。」
蕾妮看起來似乎不想說任何話的樣子。是因為親生父親的言語和行為而受到了莫大打擊的關係嗎?卡爾點點頭說道:「好吧。那麼你可以如同往常一樣,相信我們,幫助我們嗎?」
蕾妮好像一時間保留了這個回答。她突然稍微抬起了頭,環視著坐在她周圍的我們。蕾妮的眼神最後停在假裝故意什麼都不知道,卻在彼此用手肘推擠對方身體側面的我和杉森身上,她嘟起了嘴,嘆了一小口氣道:「呼!」
那是什麼意思?啊!因為我分了心,結果就被杉森連續戳了兩下大腿!嘿,我又快速地向杉森側面連續戳了三下。但是杉森只是發出低沉的呻吟聲,連頭也不回就連續向我戳了四下!可惡!
「哈修泰爾侯爵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是各位拜託我,帶我來這裡的。還有我說過的話一定會辦到。」
蕾妮用最快速度說完了話。妮莉亞聽了蕾妮說的話,嘻嘻笑了出來,摟著蕾妮的肩膀說道:「我以你為榮,蕾妮。」
「妮莉亞姐姐。」
啊……,我們怎麼沒辦法像她們那樣友愛呢。為什麼我和杉森無法彼此包容呢?多麼可惜呀。好。一定要改過來才行。我們要彼此包容才行。不過要在我先狠狠戳了杉森五下之後再開始。結果杉森再也無法忍受,他開始過來掐住我的脖子,然後我開始抓住他的腿。卡爾俯視著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我們,然後嘆了一口氣,說道:「那麼,我看大家都累了,先睡吧。侯爵一行人必須繞過湖泊,要花多少時間呢?」
「大概要晚個一天。原本是會晚兩天,但那些士兵們訓練有素,恐怕是用四隻腳走路,加倍的速度……,對不起。給我閉嘴!」
「啊,是的。那沒有必要擔心他們追上我們了。大家好好休息吧。但是明天要儘早出發。托爾曼。哈修泰爾和雷提的祭司們和我們碰到面的話,恐怕不是件好事,我們還是盡量避開他們吧。」
傑倫特滿臉疑惑地說道:「那個,可是,褐色山脈雖然很寬廣,但我們能一直避開他們嗎?是不是該想個什麼對策?」
「啊,欽柏先生。如果我們成功的話,他們就會逃掉的。」
「什麼?啊……,是啊!」
沒錯,我們成功的話,蕾妮就是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了。那麼哈修泰爾侯爵和托爾曼他們所有人都要趕忙逃跑了。哈哈哈!被壓在杉森的下面的我也這麼想著笑了出來,結果杉森就全力展開那更頑固和冷酷的攻擊。天呀!你這天下無雙的大壞蛋!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呃啊啊啊!停,停,癢死了,嘿,嗚嘻嘻嘻!呃咯咯咯!」
※※※
卡爾和吉西恩兩個人坐在一起。
我是在做夢嗎?不是呀。因為不知怎地肚子餓了。這個理由雖有點勉強,反正我在睡覺時,翻了個身,張開眼一看,卡爾坐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在他旁邊的是歪著頭看他的吉西恩。我又再度要進入夢鄉時,吉西恩說話了。
「**師想要的是什麼呢?」
他把端雅劍放在一旁,兩手微張向著營火取暖。卡爾撿起一根柴火,丟入火堆中,說道:「你不知道嗎?他希望所有種族可以脫離自身的不協調性。」
「可是,今晚我們和妖精女王以及和哈修泰爾談過之後,我有一股莫名異常的感覺。」
我睡了一下又再次醒了過來。吉西恩的話讓我很好奇。我輕輕閉上眼,平息了一下呼吸聲,聽他們兩人的對話。卡爾冷靜地說道:「是什麼感覺?」
「我在想,種族的不協調性指的究竟是什麼。我今天晚上見到了哈修泰爾和妖精女王。也看到了兩人的對立態度。卡爾你也見到了吧?」
「是的。」
「我看到了達蘭妮安向後退的模樣。啊,你距離太遠聽不到他們講話的內容吧。」
「不。愛因德夫先生都轉告給我聽了。愛因德夫先生擁有矮人超強的聽力啊。」
「是嗎。那麼卡爾應該也聽到了達蘭妮安那個莫名其妙的後退理由了嗎?」
「是的。」
吉西恩坐的位子好像不太舒適,於是他稍微動了一下身子,說道:「你的想法如何?我只看過亨德列克的肖像圖,然後再從這裡一點兒,那裡一點兒地聽來一些小道消息,才大略地推測到這位**師的偉大形象中的一部分。但是我真的無法理解達蘭妮安會從哈修泰爾那裡感受到亨德列克的氣息。」
「我也……和你一樣。我和你一樣都是人類。要我們去揣測妖精女王為何會有那種感受,是有些超乎我們的能力。」
「是的。那也不是我對那件事想說的話。我想說的是,這會不會是妖精的不協調性。」
「妖精的不協調性?」
「說不協調好像語氣太過強烈,改為缺點,你認為如何?總而言之,那就是我們和妖精女王間的差異吧?那種差異就是妖精女王可以越過國度,越過次元,我們卻除了感覺得到拜索斯和伊斯的差異外,其他什麼也感受不到。對嗎?」
「那樣想也是沒錯的。」
「是的。那也就是說她是活在一個巨觀的世界之中,所以她對於我們人類,會很難去區分一個個的微觀下的個體。她把哈修泰爾和亨德列克混為一談,不會很可笑嗎?」
「這個嘛……」
「你好像不同意我的看法嘍?」
吉西恩說完,卡爾微微一笑,說道:「我剛才在想亨德列克是不是微觀下的生物體,吉西恩。」
「他不是人類嗎?」
「雖然說他是人類,但是從他想把世界重新組合的龐大野心、想成為神的近乎荒謬的想象力、可以把神龍王驅逐掉的那種衝勁看來,我認為他是很厲害的人類。從這點看來,即使出發點不同,但哈修泰爾侯爵也和亨德列克一樣,不是嗎?」
「你說什麼?」
我裹在毛毯里的腳,腳尾端的腳指頭都抽筋了。天啊。卡爾!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卡爾一邊看著營火,一邊說道:「現在如果能喝杯茶該多好,但是明早要早點出發,最好不要打開行李。」
「卡爾,那個……」
「我只是站在妖精女王的立場來看。剛才我討論亨德列克時,你還記得我說過的他那些特徵嗎?現在要不要換成哈修泰爾來討論看看?」
「什麼?」
「他想要隨心所欲延長神龍王所定下的龍魂使期限的那種無限野心,收集龍魂使的血統,創造新種族……,是呀,我要說那是個全新的種族。若說是依血統而延續下來的話,那樣稱呼也無妨吧。製造出全新的種族,龍魂使,他那種簡直到了荒謬程度的想象力,還有毫不猶疑去奪取他人幸福的衝勁。」
「卡爾……!」
「所以,妖精女王說她從哈修泰爾身上感受到亨德列克的氣息,我也不覺得奇怪。極端的兩邊是互通的,這句老掉牙的話大概可以說明這種情況吧。亨德列克和哈修泰爾雖然是站在兩個離得遠遠的極端上,反而因此可以感受到相似的部分。」
「我有點懂了,但是這樣說行得通嗎?」
「在妖精女王的眼中看來是這樣沒錯。從一個和我們編製出的倫理毫無關係的妖精女王眼中看來……」
吉西恩現在不說任何一句話了。卡爾,你這番話真的是打破常理的話。真是的。看來我要做一場噩夢了。
當我再從這個世界慢慢抽身而出時,耳邊傳來了卡爾細微的說話聲:「謝蕾妮爾小姐正在尋找亨德列克吧。因為她認為亨德列克沒有死。但是我現在無法贊同她了。**師已經死了。」
「什麼?不會吧,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比起吉西恩慌張的聲音,卡爾回答的聲音,聽起來是比較索然無味。卡爾說:「卡納丁的安提哥爾市長曾說過,路坦尼歐大王和亨德列克的故事是我國最重要的根基,同時也是驕傲。事實上,大王並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代表這整個國家,**師則是代表了我們的精神。我也是一直這樣以為的。但現在不是這樣了。」
「卡爾?」
「**師已死。只有人類的亨德列克存在。雖然他去追尋八星,但他不過是個不協調的人類罷了。和大王是一樣的。現在對我來說,代表我們的精神和我們的傳說的**師的意義已經不再存在了。
關於那些我聽說過的所有故事、傳說,只不過是這長久時間以來,一直流傳不斷的輓歌罷了。我們只是不斷地在覆誦**師的輓歌,根本就不曾有一刻真正去了解過他。但是我好像到現在才真的了解並敬愛他。現在我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曾經活在三百年前的人類——亨德列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