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朝夕陽飛翔的龍(全文完)
……於是,修利哲家族最後的龍魂使就此隕歿。至於想要綁架涅克斯。修利哲,企圖用戰爭來征服混亂國家的來歷不明者,則是至今仍然藏匿於歷史的面紗之中,其來歷真相依舊是個謎團……(中略)那位誓死阻撓涅克斯。修利哲締結龍魂使契約拯救了國家的哈修泰爾侯爵,從此行蹤不明,三十年後追封為王……(中略)戰爭可說是已達盡頭,然而拜索斯與傑彭之戰的這最後幾個時期,和前期的幾次小戰爭相較,從許多特點上,可以被視為獨特的戰爭。這是因為偉大的種族——龍,其力量的陰影從此不再投射在人類的戰爭之上。曾為傑彭國惡夢的基果雷德、卡賽普萊這幾個名字,變成僅僅是恐怖的傳說,來享受其榮耀……(中略)這場戰爭是人類為人類的歷史負責。在這個時期,我們可以見到和拜索斯的歷史一同永遠閃耀的名字——英雄杉森。費西佛和大賢者卡爾。賀坦特……(中略)在屠龍勇士路坦尼歐大王和**師亨德列克的名字之後,他們的登場確實大放異彩,引起了當代人們的無數關注……(中略)此後,貴族們在英雄杉森。費西佛和大賢者卡爾。賀坦特的名號之下,一致團結,在拜索斯王室御前,奉獻其劍,竭盡精誠。這使得長久以來寄生於路坦尼歐大王榮耀之下的附屬品——拜索斯王室,可以再次成為國家的領袖,這才致使拜索斯成為具有近代意義的王國……(中略)艾德騰。得力爾滋曾申述『以前的拜索斯堪稱是對英雄路坦尼歐大王的有組織的追慕者團體』,這句話實在值得反覆思索……(中略)……然而,從尼西恩大王時期起,真正的英雄已消失不見,真正的國家奮躍而起……
摘自《在風雅高尚的肯頓市長馬雷斯。朱伯烈的資助下所出版,身為可信賴的拜索斯公民且任職肯頓史官的賢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國民既神秘又具價值的話語》一書,多洛梅涅著,七七〇年。第三十四冊第一千一百三十四頁。
01
冬夜的森林,一片漆黑。
從水壺裡不斷冒出的煙氣被營火照得泛紅。我將裹在身上的毛毯拉到脖子那邊,然後提起了水壺。熱水倒在茶杯里的聲音靜靜地響起。咕嚕嚕嚕。
我一面聞著茶香,一面環視四周圍。
一片漆黑的樹林當然是沒什麼好看的。突然,一陣足以讓鼻子凍僵的凜冽寒風吹拂而來,營火隨即立刻迸濺出火花。在昏暗的樹林里,映入我眼中的是火紅燃燒的營火以及在夜空里閃閃發亮的星光。
還有,大刀閃耀的反射光芒。
「唉,真是的……」
我不禁嘆了口氣。真是一群笨傢伙。他們怎麼總是不會從失敗中學得教訓啊?對刀刃做一些不會反光的處理,有這麼困難嗎?只要塗點灰燼不就得了?
我一面把柴棍丟入營火,一面說道:「喂,半獸人,要不要一起來喝杯茶?」
隨即樹林里就爆出了一陣尖叫聲。
「吱!被發現了!」
「可,可怕的傢伙。怎,怎麼辦?吱,吱吱!」
這種情況真的可以用啼笑皆非來形容。我拿著熱氣從中裊裊升起的茶杯,從嘴裡呼呼吹氣,並且環視四周圍。
半獸人一個接著一個從那些樹木後面走了出來。在我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茶的這段時間當中,大約現出了六十把之多的大刀亮光。
哼嗯。真的就是有這麼多。他們全都塊頭很大,看來一定是經過好幾番挑選才選出來的。
那些半獸人面帶著深陷於進退兩難的表情,一直看著我。話說回來,他們原本是打算要偷襲的,結果偷偷走近到一半,在算是很遠的距離之外就被發現,所以現在都一副既無法攻擊,也無法逃走的模樣。我泰然自若地拿出一根在火堆里燃燒著的柴棍。那些半獸人嚇得愣怔了一下,但我若無其事地搖晃那根柴棍,並且環視那些半獸人。他們之中有一個看起來很眼熟。
「亞克敘?真是幸會了。」
戴著黑色頭盔的亞克敘兇悍地揮舞著大刀。
「吱,吱吱!怪物蠟燭匠!今天啊,我一定要把你這傢伙,吱,給收拾掉!」
「啊,是嗎?原來你有此打算。那就快動手啊!夜深了,今天已經剩下沒多少時間了,不是嗎?」
亞克敘垂下揮舞的大刀,一直眨著眼睛,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我。我則是放回柴棍,喝了一口茶,等他答話。
亞克敘一副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的樣子。
「呃,吱!等等!其他那些傢伙都到哪裡去了?」
「咕嚕嚕。嘖。其他那些傢伙?」
「眼珠怪!還有精靈,吱!拿三叉戟的女人!那個射箭的!吱吱!食人魔戰士!吱!其他那些傢伙到哪裡去了?」
我噗嗤笑著放下了茶杯。
「啊。你說其他那些傢伙,我還以為那些人被發現了呢。」
「吱?被發現?」
「我是指躲在我後面的人啊。」
亞克敘先是用獃滯的表情看我。但是從我身後開始傳出沙沙響聲之後,他還有其他半獸人的臉孔就嚇得發青了。在他們緊張的手上,大刀微微顫抖著。
噗滋噗滋。腳步聲很大的這一群人,在我旁邊排成了一排。人數真的蠻多的。我看了看左右邊,說道:「我來介紹一下。從左邊開始,是瑞丘、比爾丘、哈丘、巴比丘。
而從右邊開始,則是奈剌丘、理丘、道丘、司馬洛丘、韓塔爾丘、奇丘、哈啾!嘖。最後這個哈啾就是我。「
奇丘格格笑了出來。呃呃。我簡直就像是個半獸人。這些人類的名字怎麼都是這個樣子啊?亞克敘驚訝地張大嘴巴,一直盯著我們。接著,終於,從他的嘴裡迸出了可怕的高喊聲:「是北,北,吱,北方牧人!」
理丘格格地笑著說:「哇,這些半獸人有五六十隻之多哦!在北方牧場附近已經很久沒看過這些傢伙了。是不是啊,韓塔爾丘?」
韓塔爾丘靜靜地點頭,說道:「因為這些傢伙最近都沒有來偷襲我們的牛隻。會不會是因為我們對待他們太過粗暴了?不管怎麼樣,好久不見!現在看到了你們,可真是高興。」
接下來,哈丘就冷笑著拔出一把看來很嚇人的短劍。
「是啊,而且我好久都沒有用這個來剝半獸人的皮了。」
哈丘拔劍的動作像是個信號般,其他牧人也跟著全都拔出劍來。
而六十隻半獸人則是開始炫耀著他們變得如同白玉般的皮膚,不停地顫抖。
「可,可惡!吱!北方牧人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吱吱!」
那些半獸人把大刀像是當做弓般,向我瞄準,準備射向我。因為現在他們在距離大約三十肘的地方用大刀瞄準我,我當然只好稱之為弓了。我放下毛毯,仍舊拿著茶杯,慢慢地站了起來。剎那間,我和半獸人的距離就遠離成五十肘左右。……好像無法阻止他們後退了。
「你們要用丟的嗎?」
「吱,吱?你說什麼?」
「咕嚕。哼嗯。我是問你們,你們是要丟大刀嗎?要不然,你們站得這麼遠,要怎麼攻擊我啊?」
我把杯里剩下的茶全喝完之後,緩慢地放到地上,而這時候,半獸人已經開始悄悄地後退。亞克敘一看左右兩邊,隨即如同發狂般大喊著:「你們這些混蛋!雖然他們是怪,怪物蠟燭匠和,吱!北方牧人,但是,吱吱!我們是他們的五倍啊!不要害怕!吱吱吱!」
他可真笨。不是五倍,是六倍才對。可惜的是,亞克敘的勇氣沒能得到任何效果,半獸人個個都是一副當場就想逃跑的樣子。他們的姿勢是那種只要有人一喊,準備立刻拔腿就跑的姿勢。不行。我對待他們應該要溫柔一點才對。
好,我用有些顫抖的聲音,深情地說:「啊啊,我親愛的諸位半獸人!」
或許亞克敘沒有暈倒,是因為他是半獸人吧。理丘已經開始打嗝了,而奈剌丘則是用啼笑皆非的表情一直看我。我往前跨一步,攤開雙臂,說道:「你們這些牙齒漂亮的朋友們,啊啊,我親愛的弟兄們啊!請你們先停住腳步,聽一下我說的話。」
「修,修奇?剛才你喝的是什麼東西?」
哈丘滿是害怕地問我,比爾丘一聽,隨即把我剛才放下的杯子拿起,開始小心翼翼地聞味道。我不管他們,對亞克敘說:「拜託,請先聽我說一下。我們長久以來都一直維持這種悲哀不幸的關係,好不容易總算等到了這算總賬的時機,從現在開始,讓我們的關係,綻放出一點點宛如春之香氣的美麗光芒,你們覺得如何呢?」
「吱!什麼,你在說什麼啊?」
這其實是很難的一件事。我必須要慢慢講出正題才行了。
「好,好。我簡單講一下,你們仔細聽好。你們把最有力氣的一些傢伙都叫來這裡,在這個季節奔波,一定會產生很多麻煩的問題吧。像是準備過冬的問題,你們一定虧大了。所以,我給你們過冬的食糧。條件是:忘了我們之間的不愉快。」
「什麼啊?」
「你在說什麼啊?」
理丘和亞克敘同時喊道。這兩個人難道是從小就分散的兄弟嗎?嗯。看來這疑問我應該埋藏在心中才行。我對理丘聳了聳肩之後,對亞克敘說:「我給你們四百頭牛,怎麼樣?我真的會給你們四百頭牛,所以從現在起。不要再對我窮追不捨了。」
那些半獸人全都停下了後退的步伐。亞克敘像是無法置信似的,說:「四,四百?哇!吱!四百頭牛?」
在我還來不及回答之前,理丘就-已經開始用北方腔調大吼大叫著:「喂,你這傢伙!那麼你是打算送牛隻給半獸人,才來買我們的牛嗎?這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居然要把我們的牛送給半獸人?」
「嗯,既然我已經付錢了,那就是我的牛了。我可以隨意處置,不是嗎?」
「可是再怎麼說,世上哪有這種事啊!送給半獸人,哦,天啊,杉克列啊!」
理丘把雙臂舉向天空,吶喊了一聲。我噗嗤笑了出來,心中想到我在拜索斯皇城的純天堂里看到理丘的那一幕。
當時理丘垂頭喪氣地呆坐在純天堂,一直猛喝著『心碎酒』。理由則是:基果雷德從戰場上消失之後,原本要做為它糧食的四百頭牛,就面臨了毀約的情形。再加上他們在細菲亞潘嶺延誤了時間,比約定時間還要晚到,根本拿不到違約金之類的錢。在我提議我要把那群牛全買下的時候,理丘簡直連我的腳背也快親吻下去了。現在他會這樣,只是因為要把牛交給半獸人,他很傷心難過,所以應該不是他內心真正的意思吧。看來,我應該先將大家的意見統合一下才行了。
我把雙手交叉在胸前,開始面帶稍微有些挑釁的目光,看著理丘。
「如果你不喜歡這樣,現在你只要歸還我付的寶石,然後帶著牛群回去拜索斯皇城就行了。」
正在做出誇張動作的理丘嚇得身體一震,並且看我。這時我該怎麼做,才能露出一個比較陰險狡詐的表情呢?
「啊,我說錯了。反正回去拜索斯也沒辦法賣掉那些牛,嗯,看來你們一定得趕著這些牛回去北方了。這樣恐怕很難。真的很難。因為現在就連牛隻吃的草也都幾乎沒了。可能在回去的路上就全死光了也說不一定。嗯。真是件令人遺憾的事。那些半獸人只要偷偷跟在你們後面,應該就可以得到四百頭牛了。那麼,我很幸運,錢還能留在身邊,而那些半獸人也很幸運,可以得到四百頭牛。可是你們卻損失大了,一定會很心痛!」
亞克敘一副豎耳傾聽的表情。理丘則是搖著兩手,說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你這個壞小子。」
「很好。那麼,亞克敘?你覺得我的提議如何?」
亞克敘看到情勢急遽逆轉,先是一副張口結舌的表情,站著一動也不動。等等。這傢伙該不會聽了我剛才的話,覺得即使無視於我的提議,也不會有任何影響?也就是說:一、亞克敘無視於我的提議。二、我向理丘收回寶石,歸還牛群。三、理丘和那些牧人們必須帶著牛群回去北方。四、在回去的路上,牛群全都相繼死掉。五、所以,那些半獸人只要跟著牧人……
「好!吱!」
……華倫查啊。您真是太過辛苦萬分了。您能夠如此照顧這些傢伙,真是太令人尊敬不已。真不愧是神,再怎麼說也跟人類不同。
不過,要將牛群全都交給半獸人,也是耗費了相當多的時間。首先,要把六十多隻半獸人帶往牛群藏匿的溪谷,就是個大問題(牧人們熟練地讓那些多達自己六倍數量的半獸人膽怯害怕,所以半獸人們都畏畏縮縮地跟隨在後面),一到達溪谷,理丘就開始一直拖時間。因為,理丘想要和四百頭之多的牛群一一道別。
「不要再道別了,好嗎?」
「等等,等一下。這頭牛是我接生的牛。因為那時候難產,我把手伸進它母親身體裡面,用繩子綁在它身上,才拉出來的啊,哎呀,這傢伙!早知道你會被半獸人帶走,我那時候就放棄你了!」
「……是哦。結束了嗎?」
「啊,等等!這頭牛,這頭公牛犢!我只要想起它差點被野狼叼走,我救了它的那件事……」
理丘開始摟抱那頭公牛犢,搓揉它的全身。因為現在是晚上,牛群沒有什麼聲音,都很安靜,只有理丘的喃喃自語聲清晰地響著。那些半獸人全都火冒三丈了,可是因為其他牧人全都用殺氣騰騰的目光在監視他們,所以他們也只能焦急地吱吱叫個不停。而亞克敘則是乾脆就懸腿坐到岩石上咆哮著。不過,亞克敘更多的時候是在偷看那佔滿溪谷的牛群,並且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不論是被龍吃掉,還是被半獸人吃掉,反正這些牛的最終目的地都是某個動物的嘴裡。這兩種相同的處境可真是湊巧,但也還是有區別的。難道被龍吃掉會比較好,而被半獸人吃掉就比較不好嗎?
終於,在快要黎明破曉的時候,理丘才退開來。可能是因為他無法再忍受倦意的關係吧。理丘接二連三打著哈欠,但同時還是又再用凄然的目光看了一眼滿山滿谷的牛群。
「永別了……,永別了……」
我都起雞皮疙瘩了,真的!亞克敘滿是不悅的眼神,對我說:「現在可以走了嗎,吱?」
「啊,是的。讓你們久等,辛苦你們了。你們可得要遵守約定才行!」
「吱!當然!報仇已經結束了!」
「好,好。啊,我還有一個條件。」
「吱,你說什麼?」
「喂,你們既然有過冬的糧食了,就放了那些被抓到你們洞穴里的技工吧。如何?」
亞克敘開始目光兇悍地瞪著我。嘿嘿。你想用那種眼神對我怎麼樣?喂,我可是親眼目睹過十二頭龍打鬥的。亞克敘咆哮著點頭同意。
「吱!好!」
「很好。行了。那麼理丘先生?」
理丘一直到那時候,都還愁眉苦臉地看著牛群,所以我必須得再叫喚他一次。
「什麼?」
「請你趕著牛群到這些半獸人要去的地方。並且請你監視這些半獸人把技工給全放了。」
「什,什,什麼啊!你甚至要我們去服侍半獸人?」
那些牧人全都氣乎乎地看著我。哈哈。這是我向某人學的手法。雖然不是他直接教我的。不過,這是那個叫做泰班。海希克的傢伙的手法:即使是強逼,也要讓他們共同行動。
我一面點頭,一面說道:「要不然,這些半獸人要如何帶著這麼多牛走?他們不被牛群踩死,就已經很幸運了。而且這些牛要由你們來帶才會安心。好了,這是我最後一個條件了。而且,你們要是幫忙趕這群牛趕到目的地,並監視那些被拘禁在半獸人洞穴的技工被放出來的過程,那我可以再給你們一顆和剛才我給的寶石一模一樣的寶石。你們要不要?」
「什麼?再給一顆?」
我沒有回答,而是從袋子里拿出一顆鑽石,往上丟,又再接住,如此一直反覆這個動作。那些牧人和半獸人們的眼睛,則是開始一起上上下下地跳動。哈哈哈!從同時張大嘴巴的這一點看來,這兩群傢伙也實在是太像了。
大概是在我往上丟第四次的時候吧,理丘從半空中將鑽石攔截了下來。我嘻嘻笑了一聲,理丘則是面帶咬牙切齒的表情,點了點頭,說道:「好!好!真是的,我一回去,一定要作巫法,請杉克列驅邪才行。這趟旅行一定是受到詛咒了。」
「哈哈。謝謝您辛苦幫忙。」
我向牧人們揮手,也對亞克敘揮手。那些牧人們雖然皺起臉來接受我的道別,但是亞克敘乾脆連看也不看我,只是對那些牧人們高度警戒。我聳了聳肩之後,轉身面向我的馬。
啊,這可真傷腦筋。馬的高度實在是太高了,要把腳踩到馬鐙上,並不件易事。看來我應該要調整一下馬韁的繩子才對。我坐在馬匹上,又再一次環視整個溪谷。
那些牧人和半獸人們彼此正用彆扭的目光互相對視著,在他們背後,四百頭的公牛正在哄哄喧叫。而在溪谷的對岸,也就是東方,晨霞將天空染紅了。牛群的強韌背脊接著便泛紅地蠕動著。它們好像現在全都睡醒了。
「好,那我要走了。願各位有趟和睦的旅行!」
一直到那個時候,理丘都還在和亞克敘互相較量瞪眼的功夫,然後他垂下肩膀,回頭看我。
「你乾脆咒罵我好了,你這小子!再見!」
其他牧人們也都露出苦笑,對我揮手。我大笑著,輕輕踢了一下馬鐙。
「走吧,御雷者!」
「咿嘻嘻嘻嘻!」
御雷者猛嘶了一聲,就開始賓士起來。輕盈的銀色馬鬃飄逸著,在霎時之間,溪谷已經消逝在身後。過了一會兒之後,我開始走上中部大道。呀啊,如果想要習慣這種速度,我看一定要花很久的時間才行!
「好,御雷者!今天一整天,又要再和太陽競賽了。走吧,往西邊前進!」
※※※
不管再怎麼掙扎求活,也不可能會沒經歷死亡就脫離人生。同樣的道理,即使是御雷者,也無法跑贏太陽。嗯。我這樣比喻好像聽起來很鬱卒!我一面因為這想法而獨自鬱悶著,一面看著伊拉姆斯市的夜景。
好累啊。旅行確實應該要有夥伴一起同行才對。獨自一人旅行似乎會更快覺得疲憊。這是因為必須由自己一個人來承擔所有事情的緣故。可是,如果有同伴,就可以互相承擔彼此安危,互相分擔彼此的事,所以當然就不會覺得辛苦。龍到底是如何『獨自』承擔『自己』的呢?我們和龍是處在相反方向的極端上,這句話確實沒有錯……真是的。我又在胡思亂想了。
該死混賬的龍族,該死混賬的人類。
呼嗚嗚嗚。
一陣冷冽的寒風吹過伊拉姆斯市的夜路。啪嗒,啪嗒,就連御雷者的馬蹄聲也不禁令人聽起來很沉重。雖然現在時候還很早,但是冬季晝短,太陽早已經下山了。每扇厚實的窗戶和粗重的門全都緊閉著,使得我這個流浪者只能不知所措地游移著目光。周圍不但安靜而且黑暗,更令人不安的,是根本沒有人出來走動。因為沒有人可以問路,我只好循著記憶尋找,因而耗了不少時間。
所以,在我到達『特拉摩尼卡之風』門前時,大約已是晚餐結束的時間。而且我已經冷得在顫抖了。希望他們能為可憐的流浪者至少留一些熱騰騰的燉湯!
我停住御雷者,下馬站好的時候,從旅館裡面傳來了大喊的聲音:「臭丫頭!你想逃到哪裡?想逃?去死吧,臭丫頭!去死!」
「啊啊啊啊!叔叔,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啊啊啊!」
一聲慘叫聲之後,緊接著大聲傳來了某個東西打破的乒乓聲。
我站在馬匹旁邊,整個人就這麼僵在那裡聽酒店裡傳出來的喧嚷噪音。
「你這個土匪丫頭!我一直扶養你長大,給你吃的穿的,可是你不但不想報恩,還妨礙我做生意?你今天就給我去死。可惡!」
「啊啊啊!」
「請不要這樣,主人。你這樣會把這孩子打死!」
「是啊,這孩子都已經認錯了。你就住手吧。」
「你們放手!快放手!這種臭丫頭一定要讓她死才可以!喂,這個瘋丫頭!你這樣做,你以為那個自命不凡的男人就會回來了嗎?你為什麼不接受那個客人,為什麼!」
「啊啊!呃啊啊啊!」
……這使我剛才憂鬱的心情一下子全沒了。可真是謝謝啊!不過,取而代之的,另一種情緒卻翻騰而起,這可就是個大問題了。我又再騎上御雷者。御雷者像是有些訝異般,噗嚕嚕地叫了一聲。
我坐正在馬匹上面之後,深呼吸幾口氣,然後抽出巨劍。鏘。劍響起了一陣聽起來很棒的聲音。我把巨劍往前舉,指著特拉摩尼卡之風的入口。
呼,呼。喂,老闆。你就快遇到今天開始營業之後,用最華麗方式進門的客人了。而且說不定這會是你遇到的最後一位客人。我可不敢擔保到明早為止還會有這棟旅館建築物存在。
我踢了一下御雷者的肚子。
「呀啊啊啊啊!」
「咿嘻嘻嘻嘻!」
我毀了特拉摩尼卡之風的推門之後,繼續騎著馬要衝進大廳里的那一短暫瞬間,我腦海里很快地閃過一個想法。說不定像龍那樣獨自生活,反而可能會比較好。
「我看看。我看一下……」
「啊呀呀呀……」
「啊,抱歉抱歉。有沒有很痛?你再忍一下。擦了這個,可以很快痊癒。」
我把治療藥水輕輕地塗抹在梅莉安的額頭上。雖然這是剛受傷就接受治療,但是一個不小心,還是可能會產生疤痕。這可真是令人感到不安。每當梅莉安緊皺眉頭要阻攔我摸傷口時,我就會肩膀一震。
要從這個完全被破壞的大廳裡面找出一把能用的椅子,並不是件易事。於是,我剛才拿來了一個酒桶,讓梅莉安坐下,並且治療她的傷口。天啊,居然有這種混蛋,用撥火棍來鞭打女孩子的額頭。而且還是打自己的侄女!
這個『有辦法用撥火棍鞭打自己侄女』的傢伙大聲喊著:「噓!噓!你這匹馬,去那邊!請,請,請你看一下,大爺!紅蘿,紅蘿蔔都快沒了!」
「是嗎?如果紅蘿蔔沒了,它應該會咬點別的東西吧。」
「大,大爺!哎唷,拜,拜託!噓,噓!」
「喂。那是匹馬……。雖然它曾經是頭公牛,但至少不是只雞。你幹嘛噓噓個不停啊。」
老闆臉色發青地掙扎著。現在,這個沒人性的傢伙全身被捆綁著,掛在牆上的火把架上,在他的皮帶上,掛著好幾根我從廚房拿來的紅蘿蔔。而御雷者則是站在他前面,用優雅的姿勢咬下紅蘿蔔。
嘖嘖咀嚼的聲音越大,老闆臉孔就更加快速地漲紅。我一面拿出繃帶,一面用很認真的語氣安慰老闆:「你的那個被馬咬到,這種經驗可不是常有的,一定會留在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你就不要掙扎亂動,乖乖地體驗這個嶄新的經驗吧?你難道對於體驗嶄新的經驗,一點兒都沒有好奇心嗎?」
「大,大爺!呃啊!」
嘶!傳來了一陣撕裂聲。終於咬了嗎?我轉過頭去,想要高呼萬歲,結果一看,看到老闆的褲襠裂開了一半。褲襠被撕裂之後,紅蘿蔔就全部掉落下來,所以御雷者正在低頭吃著它的晚餐。
「嘿。老闆。沒事沒事。只有褲子被撕破。你那個東西還好端端地在……嗯?咦?喂,你昏過去了啊?」
老闆一面從嘴裡噗嚕噗嚕地吐出白沫,已經昏迷過去了。梅莉安雖然露出焦急的表情看著那個褲襠被撕裂、吊在牆上的昏迷男人。但是她好像沒辦法焦急地看太久。
「咯!」
「呃,呃。你不要笑。我要纏繃帶了。好,然後,嗯。繃帶打結。……行了。好,怎麼樣。你沒事吧?」
梅莉安睜開眼睛,輕輕撫摸層層纏繞在額頭上的繃帶,並且皺起眉頭。
「很痛嗎?呃,你會不會痛得無法忍受?等等。這裡有沒有沒被打破的酒瓶?」
我轉身要去尋找拿來代替做為鎮痛劑的酒,此時,梅莉安原本在撫摸額頭的那隻手便放了下來,握住我的手。哇,這簡直就像是臘油滴在手背上的感覺!她的手怎麼會這麼燙啊?
「梅莉安?」
「修奇……修奇……?」
由於梅莉安拉我的手,我的身體跟著慢慢地往前傾斜。過了一會兒,我半縮著腰,彎著上半身,就這樣被坐在酒桶上的梅莉安給抱住了。
「梅莉安?」
梅莉安撫摸著我的背。她的聲音細微地顫抖著,說道:「是真的……你真的回來了。謝謝。」
「謝什麼謝。我沒有更快一點回來,才真的很抱歉。」
「這樣已經很快了。真的。你真的很快就回來了。」
我拍了拍梅莉安的肩膀之後,輕輕地推開她。
「你如果把頭那樣一直搓揉我的肩膀,傷口會更加嚴重,而且說不定嫁人的時候,還會因為這疤痕而害你嫁不出去!」
「……反正我只是個酒店丫頭。」
「那是到今天為止。」
「嗯?」
「明天我再解釋給你聽。你坐在這裡不要動。我肚子快餓死了。中午也挨餓,而且走了太多的路。我來找看看有沒有沒被打破的碗。」
「啊,我來找。」
「喂,喂!你就相信我一下吧。我算是相當不錯的廚師哦!我說連精靈也吃過我煮的東西,你相信嗎?」
梅莉安圓睜著眼睛,然後就立刻噗嗤笑了出來。
「啊,你是指那時候那位精靈。我雖然從店裡的酒客口中聽到各種冒險故事,可是煮東西給精靈吃,這我還是頭一次聽到呢。」
「啊,是嗎?我也是頭一次經歷。」
我嘻嘻笑著,開始查看爐灶口。我好不容易才把火點著。然後我毫無罪惡感地砸了桌子和椅子,製造出柴火。梅莉安則只是圓睜著眼睛,並沒有說任何話。
一陣劈哩啪啦的敲打噪音之後,爐灶裡面就開始有紅色的火花晃蕩搖曳著。我開始哼哼唧唧地找食物材料,做起菜來。梅莉安噗嗤笑了出來,說道:「你真的很會耍刀子。」
「是嗎?哈哈。我耍刀子的功夫啊,就連劍神雷提的祭司們也認定過呢。」
「雷提的祭司?哈哈。」
她好像以為我是在開玩笑的。但這是千真萬確的。劍神雷提的祭司們確實用全身的力氣跟我較量過劍術……
※※※
「可惡!是那些雷提的祭司們!」
杉森的高喊聲響徹了整座山,形成迴音傳了回來。溫柴抽出長劍,並且低聲說道:「可真多謝你告訴我,」
杉森聽到溫柴的這句諷刺,露出尷尬的表情。我皺著眉頭往上看。
侯爵正用冰冷的表情低頭看著我們。而在他站著的那座山頭後面,雷提的祭司們一個接著一個拔出劍來,現出身影。接著,在山丘上面,侯爵和三十多名的雷提的祭司們就全站在那裡低頭看我們。
吉西恩咆哮著:「咳,咳咳!侯爵,你這傢伙!你是,你是來找死的嗎?」
侯爵並沒有回答吉西恩的話。他往後看,對祭司們說:「除掉他們。一個都不準留!」
雷提的祭司們並沒有答話。侯爵直接消失在山丘後面之後,雷提的祭司們開始慢慢地朝我們的方向走下來。卡爾急忙喊著:「你們到底心裡作何打算?為何要聽從侯爵的命令?」
他們毫無任何答話,繼續走過來。此時,亞夫奈德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沒有看到他。」
「咦?」
「雷提之口……沒有看到那位白髮祭司。他該不會是被抓去當人質了?」
「啊!」
確實沒錯。我並沒有看到那位硬朗的白髮祭司。那麼一來,雷提的祭司們不得已,鐵定會攻過來!那麼……卡爾大聲高喊著:「喂,各位!那麼,你們和我們一起同心協力把人質救出來吧。
怎麼樣?「
祭司們的腳步停下來了。然而,他們之中的那位金髮祭司卻往前走出來,沉鬱地說:「對不起了,吉西恩。拜索斯。」
吉西恩只是用兇悍的表情看他,並沒有答話。那位金髮祭司淡漠地說:「我們選擇了哈修泰爾侯爵。」
「是嗎,我知道。」
太好了。吉西恩說他知道。不過我還是不知道他們為何要選擇侯爵。我回頭看吉西恩。在那一瞬間,我因為他臉上浮現的敵意給嚇得目瞪口呆。吉西恩說道:「咳。只要把我們全都除掉就行了,是啊,那麼就沒有人可以證明哈修泰爾,咳咳,侯爵的罪狀了……」
那位金髮祭司點了點頭。
「我們這是在為國家著想。」
「為了……國家?」
「你們如果回到首都,無可避免的,王室和侯爵之間一定會形成對峙。可是侯爵是貴族院的元老,因此,王室說不定就會和整個貴族院相互對立。處於戰爭中的國家裡頭,最好不要發生這種事。」
我以為吉西恩會大吼大叫出來。然而,吉西恩卻激烈地咳嗽,取而代之的,是卡爾大叫著:「還有然後呢!因為叛亂罪是只要涉案者皆有罪,所以亞米昂斯修道院亦不能免罪,是吧?」
「……坦白說,我也不否認有這點考量。請想想看。王室要是跟貴族及宗教界對立,這對現今的這個國家會有什麼樣的好處?當然是沒有好處。反而只會招致極度的混亂而已。現在光是和傑彭的戰爭,王室就已經撐得很辛苦了。」
「光,光之塔有可能會置身事外嗎?」
亞夫奈德擠出全力喊了這一句,然而,那位金髮祭司卻搖了搖頭。
「因為光之塔,我們更不能讓你們回去。你是巫師,應該是公會成員吧?你要是回去光之塔,把事件一五一十說出來,那麼一直保持沉默的光之塔,一定會參與這場對立。那麼,事情就會變得無法收拾。」
亞夫奈德張口結舌地看著那名祭司。金髮祭司帶著疲憊的表情,說道:「而且矮人族的敲打者艾賽韓德。愛因德夫也是一樣。如果你讓這國家裡的矮人群起,拜索斯會被搞得天翻地覆。」
艾賽韓德殘酷地笑著說:「是嗎?你怎麼知道,我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過哈修泰爾侯爵這傢伙,而會去攪亂拜索斯呢?」
「因為您是矮人。」
就在這個時候,吉西恩說道:「所以……」
吉西恩的臉孔發青到像是再也找不到任何血色。可是,我卻發現到剛才那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他已經不再咳嗽了。吉西恩冷靜地說:「反正我是廢太子,其他人也都只是默默無聞的冒險家,所以沒有必要讓這些人來動搖國家,是這個意思吧?」
「您好像很喜歡下一些悲情的結論。」
「你們這些人竟然如此小看王室!」
那名祭司點了點頭,陰沉地說:「拜索斯並不是國王的國家。在這片領土之內,有些種族,像精靈或矮人,他們不接受國王統治,這一點就已經包含在這矛盾里了。
真正的國王從第四代耶里涅大王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了。拜索斯應該說是貴族們的國家。「
「你們剛才對我敬拜過……」
吉西恩的這句話雖然低沉,但是那位金髮祭司的臉上卻轉變成被劍刺到的表情。他一面顫抖著太陽穴,一面俯視吉西恩。吉西恩說道:「是因為那個關係嗎?所以你們更費勁地想要無視於王族?」「您是正義的……這我承認是。而我們想做的事不合正義,這我也……」
那位金髮祭司費力地講出話來。而他那一直上下抖動的肩膀,緊抓住了我的目光。
「正義是美好的,但它是個無常的名號,只有力量與其同在的時候,才有美好存在啊。吉西恩。拜索斯。」
「你的意思是,你們在人類的正義之外可以為所欲為?只因為你們是神的劍?」
「是的。正如同剛才您所說的,你們全都是默默無聞的冒險家。
你以為貴族院真的只會相信在宮外流浪之後回宮的惡名鼎鼎王子,以及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一些流浪者的話,而逼迫德高望重的貴族哈修泰爾侯爵家族嗎?現在我們就是想要阻止拜索斯形成亂局。「
「可,可是那是事實啊!侯爵的所作所為全都是事實……」
妮莉亞凄切激動地喊著,但是那位金髮祭司只是更加皺緊眉頭。
「這和事實有無並沒有關聯。」
「咦?」
「這位仕女,我猜想,可能你的同伴們會覺得你的純真很有魅力。」
妮莉亞圓睜著她的眼睛。可是她立刻眯起眼睛,瞪著那位金髮祭司。
「……你是在暗指我很愚蠢。什麼意思呢?」
「這和事實有無並沒有關聯,即使是貴族院,他們也不可能讓王室下令,將素有威望的貴族處刑。因為這樣等於是貴族院屈從於王室。貴族們會認為,如果王室開了先例,像哈修泰爾這種名門家族都被輕易處置,那麼王室隨時都可以逼迫貴族。」
妮莉亞閉上嘴巴不說話。***,說什麼國王是騎士中的騎士,而貴族們生來就是國王的騎士?說得可真好聽!他們其實是互相不露空隙,即使是一小塊的權力,也不想被搶奪走,如此互相牽制著!
還有……還有,你是什麼東西啊!你身為一個奉獻給神的人,居然這麼詳細地說明政治上的東西,你這個祭司到底是在幹嘛!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在對妮莉亞說明時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不少事!
那位金髮祭司冷漠地說:「我們會弄得像是你們全都是在阻止克拉德美索時死掉的。把你們當成國家的恩人,至少,這樣可以光耀你們的名譽。」
那位金髮祭司把袍子衣角翻到背後。隨即,閃閃發光的長劍就握在他手上,指著我們。
「即使我建議你們自殺,你們應該也是不會接受吧?」
我、杉森和溫柴同時伸出劍來,往前站出去。卡爾往後退,舉起弓,而亞夫奈德則是立刻開始念咒語。妮莉亞舉起了三又戟。那位金髮祭司嘆了一口氣,說道:「一鼓作氣殺了他們,盡量別讓他們痛苦!」
雷提的祭司們紛紛往前滑下山坡。
「這些混蛋!」
我大喊著,在往前衝出去的那一瞬間,才發覺到我是用很妙的姿勢,停滯在半空中。然後在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品嘗飛行的感覺時,地板就已經用很快的速度接近我了。砰!哎唷,我的頭啊!
我一面揉著頭,一面站起來,就發現有一道覺得十分有趣的目光射向我。
「你的起床動作怎麼這麼妙?」
原來是梅莉安,站在從窗外歪斜地射下的早晨陽光中,面帶著微笑。她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在地板上看著我。原來是一場夢!真是的,好可怕的夢。我整個頭疼痛不已。呼嗚嗚。
我用一隻手撫摸頭上的腫包,另一隻手拄著冰冷的房間地板,說道:「你在這裡做什麼啊?」
「我在看人睡覺。」
「哈哈。看來你好像事先就知道我會這樣轟轟烈烈地起床。」
梅莉安嘻嘻笑了出來,說道:「剛才我看你一直邊睡邊哼哼呻吟。你是不是做了噩夢?」
如果說是噩夢,還真是噩夢。我無力地笑著抬頭看梅莉安。因為從旁邊斜射下來的陽光的關係,她的右側臉龐呈現一道明顯的鼻子陰影。讓人感覺梅莉安的臉孔很陌生。
「記憶乃是夜之帝王,以夢現身時,能支配萬物,我剛才就是在親身實驗這個理論。」
「……看來,你做噩夢了!」
「你把重點歸納得很好哦。」
梅莉安露出微笑,站了起來。她打開房門,一面走出去,一面說道:「你既然已經起床了,就先梳洗再下來吧。還有,下來的時候,要記得穿得整齊一點。」
「……呃呃。你是因為把我全看光了,才這樣說的嗎?你幹嘛叫我穿整齊一點啊?」
梅莉安從門外格格笑著說:「反正我以前都看過了。趕快下來吧。警備隊員們正在等著呢。」
「警備隊員?」
我穿好衣服,一走下樓梯,就聽到人們鬧哄哄的聲音。我站在樓梯頂端,俯視大廳。
大廳仍然還留有昨晚騷動的痕迹。哇。雖然那是我做的行為,但我真的破壞得很徹底。我一面在心裡覺得自己很厲害,一面環視四周圍,便在那片廢墟之中,看到一些像是伊拉姆斯市警備隊員的人站在那裡。他們環視被弄得亂七八糟的大廳,個個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而昨晚被吊在牆上的老闆,則是坐在地上,正在哼哼呻吟著接受警備隊員的治療。幾名警備隊員看著站在大廳一角的御雷者,讚歎著:「哇啊!這匹馬真是不錯!」
而其他警備隊員之中的一位,則是拿著壓扁的青銅燭台,用畏懼的語氣說:
「這到底是怎麼弄的?是用什麼把它打成這樣的?」
不過,這些人也未免出動得太快了吧。昨晚的騷動竟然到了今天早上才出動?此時,坐在地上的老闆喊著:「在,在那裡!他從那裡下來了!」
那時候警備隊員們才發現到一直站在昏暗的樓梯頂端的我。警備隊員們在剎那間都驚慌地握住戰戟。我一面聽著武器舉起的當唧響聲,一面下到樓梯口,隨即其中一個像是帶頭的男子用啼笑皆非的語氣說道:「什麼啊?他只不過是個年輕小夥子嘛!」
哼嗯。他們好像因為樓梯頂端太過昏暗,所以錯看了我的模樣。
其他隊員們也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一下子看看我,一下子又看看老闆。老闆呻吟著點了點頭,隨即,那名帶頭的男子就放下了原本緊握住的戰戟,開始摸著他的下巴。他說道:「這可真是怪了。鬧出這種騷動的傢伙居然連逃都不逃,而且還睡了一覺,這已經夠不可思議了,而且犯人竟然是這種小鬼?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留意注視著那名男子在摸下巴的動作,說道:「啊,您好像是因為一大早就出動,所以沒時間刮鬍子。我叫修奇。尼德法。早安!」
「你在高興什麼啊?你這傢伙,你一個人嗎?」
真是的,這個人見面第一句話就這麼凶!我點了點頭。隨即,那名帶頭的人就搖了搖頭,說道:「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好。先將你羈押在警備部。快放下武器。」
要我放下武器?那我當然是很樂意。我用慎重的表情,長長地伸出舌頭,試驗它上下運動的性能。也就是說,我對他吐了吐舌頭。
那名帶頭的人突然受到嘲弄之後,稍微張著嘴巴,用驚訝的眼神看我。
「舌頭是我最強的武器。俗語說,三寸不爛之舌勝過一把劍。」
「這可惡傢伙!」
這名男子的拳頭立刻往前飛來。啪!哼嗯。比起杉森的拳頭力道,這簡直就是在搔癢嘛。在他收回拳頭的那一瞬間,我冷冷地笑著說道:「是你先打的吧?」
「什麼意思?」
「我說,是你這邊先打的。所以這可是正當防衛行為。」
我根本不讓那名吃驚的男子有空檔說話,立刻揪住他的領口,往上提起。我聽到周圍的尖叫聲,以及比周圍尖叫聲還要尖銳的那名男子的尖叫聲,然後我開始抓著他轉圓圈。一直轉到發出風聲之後,我就把他摔到地上,隨即,那名男子連站都沒辦法站穩,就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砰!他坐在地上之後,開始往左右搖晃他的頭。
「這,這個可惡傢伙!」
警備隊員們全都一齊喊出怪聲,在他們舉起戰戟的那一瞬間,我雙手交叉在胸前,喊著:「攻擊國王的騎士乃是叛亂罪!」
「什……么?」
警備隊員們手上所持的戰戟突然停頓下來,他們的臉色按照個人體質的不同,開始呈現出各式各樣的顏色。我格格笑著從袋子里翻找出勳章,在臉孔面前搖晃了幾下。看著勳章的那些警備隊員們的臉色,個個都發黑了。
我面向那些臉色發黑的臉孔,展開了一場訓話。
「各位,你們只要看到那匹雄健的馬,就應該知道了,不是嗎?而且你們看到我製造出這種騷動卻還很泰然,你們早就該看出來了才對啊。因為,我這小鬼一定是有什麼可靠的權力,才敢趾高氣昂的,不是嗎?唉,該死的權力!這種東西就像抹布一樣,越是用它,就會越臟,但是有了它,卻一定會去用它。咳,呸!」
警備隊員們對於我問的問題,吃力地問道:「國,國王的騎士?請問你是……貴族嗎?」
「啊啊,我真的用不慣這個名字,不過,我還是再自我介紹一次好了。我是尼德法伯爵家的修奇。尼德法。」
爸爸!您可以高興了吧。這是尼德法伯爵家第一次的宣言。而且是尼德法伯爵家代替國王行使的第一次為民服務。因為,這是在救國王的國民梅莉安,不是嗎?嗯哈哈哈!
「我身為國王的騎士,代替國王,來懲治折磨自己侄女的惡劣旅館老闆。這傢伙殘酷地使喚侄女,這件事身為同鄉人的你們,應該是更清楚才對吧?好了,現在我問各位,你們要攻擊我這個國王的騎士,來背叛王室嗎?」
剛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警備隊員帶頭人,像是如坐針氈般趕緊站起來。他用很有禮貌的動作敬禮,他這副模樣還是可以看出他不久前才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我千不該萬不該!我會以虐待青少年的罪名,立刻逮捕『特拉摩尼卡之風』旅館的老闆!」
嗯,這個時候,我當然是不能用修奇式的回答方式來答話!我以尼德法伯爵家的第一代伯爵身份,嚴謹地說道:「您這是優秀的警備隊員所具備的行事態度。伊拉姆斯市的未來是光明的。我等一下一定會去找市長大人稟報此事。」
我敢說,傑米妮要是看到現在的我,一定會笑到昏厥過去。不過,那名帶頭的警備隊員又再一次敬了一個快把額頭弄傷的舉手禮。
「必勝!啊,不是,謝謝您!」
過了一會兒,旅館老闆就被捆綁起來,正要被警備隊員帶走,我坐到倒放的酒桶上,一面懸腿搖晃著,一面格格笑著觀賞這一幕。警備隊員們和老闆都走了之後,我回頭一看,就看到梅莉安表情獃滯地站在大廳角落看著我。
「梅莉安?」
她像是剛睡醒似的,肩膀驚顫了一下,隨即立刻低下頭來。
「伯,伯爵大人……」
呃呃。看來還是『蠟燭騎士』或者『半獸人的悲劇』這些稱號比較適合我,『修奇伯爵大人』好像不怎麼適合我。我把腿舉到酒桶上面,咻地轉了半圈。呃!我的屁股!
「喂,你該不會以為你那樣叫我,我會很高興吧?」
梅莉安的表情變得很高興。她用右手的食指和姆指拉了拉下嘴唇,說道:「可是,我知道你是伯爵,就無法繼續叫你修奇了啊。」
「嗯,是嗎?你現在叫過一次就行了。以後就叫我修奇吧。」
「好。修奇,可是,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你是說我怎麼當上伯爵的?說來話長。簡單地說,我為國家立了功,所以獲封爵位。」
「真令人驚訝……,真的。跟那些來往這裡的別腳冒險家相比,你還真是了不起呢。你是真正的冒險家。」
我眯了一邊眼睛之後,對梅莉安做了一個手勢。
「哈哈。好,那麼你坐在那裡一下。」
「嗯?」
「我要你坐那裡,嗯。那把椅子應該沒壞吧。因為我有話要說,你坐著吧。我不是要談早餐吃什麼好的這類複雜微妙的事,所以你大可放心。」
梅莉安嘻嘻笑著拉了椅子坐到我對面。我在講話之前,乾咳了幾聲。早上總是令人覺得口渴。
「我可以給你機會。說起來,我真的長大很多。居然已經可以給別人一個轉換人生的機會。哼嗯。我要你自己來判斷,看你是否要抓住這個機會。」
「機會?什麼意思呢?」
「嗯。首先,如果你不想離開這個都市,我可以讓這間店變成是你的。啊,絕對不是不合法的事。我的意思是,可以把這間店買下來給你。而如果你對經營旅館沒有自信,說得也是,你年紀還小,對你來說這一定是不容易。可是,你應該是找不到其他的保護人吧?」
「嗯……」
「你有男友嗎?」
梅莉安緊盯著我,然後搖了搖頭。
「好。我認識一個很優秀的人。我在想,要不要把你交付給他。
嗯,他雖然不是什麼有錢人,可是個性不錯。他可能沒辦法讓你養尊處優,不過,他應該可以讓你過得心情舒坦。「
「你這是在做媒人嗎?」
「哦,沒這回事。我不是說過了,我是在幫你找保護人。我是打算把你託付給他,直到你長大到足以去尋找自己的路為止。哈哈,真是的。這種話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會說的話,可是,由一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子口中講出來,聽來實在是很怪異,是吧?」
梅莉安又開始拉她的下嘴唇了。所以,她的答話聽來有些不清楚。
「我不知道。這實在是太突然了。」
「這我能理解。你慢慢考慮吧。我想要現在去找市長,表明我的身份,討論如何處置老闆。在這段時間裡,你好好考慮吧。」
「我知道了。對了,你應該先吃點早餐吧?」
「沒關係。我進到市長官邸,再去吃他一頓吧。我應該給伊拉姆斯市長大人一個招待尼德法伯爵的機會。」
「啊,啊。是啊。因為你是伯爵大人……」
「很可笑吧?哈哈。可是,這是不得已的。因為,在禮貌上,我進到一個都市或領地,就得去向當地市長或領主打聲招呼。啊,對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啊,不。我沒關係。嗯,你現在是以伯爵身份去見市長大人,是吧?」
「嗯……當然是啊。」
「我知道了。我怎麼敢跟著去。呵呵。你不要露出那種抱歉的表情。我能理解。而且這也沒什麼啊。」
我沒有回答,而是跳下酒桶,把手指放到嘴邊吹口哨。噓!站在大廳角落的御雷者可真乖,它立刻走了過來。
我騎上馬,一面走出大門,一面往後看了一眼。梅莉安呆坐在空蕩蕩的大廳之中,一副驚慌與感嘆交雜的複雜表情。她獨自坐在形同廢墟的大廳之中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在顯示她現在的處境。真是令人覺得憐惜。可是,在她臉上浮現的希望卻讓我滿懷感動。哈哈,那份希望的原因正是因為我的緣故吧?梅莉安,你不要擔心。我會幫助你的。
我昨晚的那個想法要暫時保留了。我們是不可能像龍那樣活著的。至少,梅莉安是不可能做得到的。我的意思是,他人的親切會讓人多開心啊。這完全不同於那時候對伊露莉是否幫忙都不在意,還有傑倫特,一幫忙就立刻勃然大怒的基果雷德……因為,梅莉安是人類。
即使身處廢墟之中,也懷著希望在笑的人類梅莉安舉起手來。
「快去快回吧。」
我也對她搖了搖手之後,就高興地出發了。
「呀啊!走吧,御雷者!」
呃!我錯了。我在興高采烈之餘,就不顧一切地賓士出去。可是,我不知道市政府在哪裡啊!
02
這天的拜訪並不怎麼順利。偏偏伊拉姆斯市的市長大人在幾天前收到公文,要求他注意傑彭使用的神力武器(這名稱應該是指利用神臨地的破壞性作戰方式。他們稱作是神的武器?其實應該是人類的武器,是人類的武器啊!)之後,他就義憤填膺,馬上把家傳寶劍扛在肩上,自願入伍了。
我一聽到他現在應該是在志願軍里,正在雄心勃勃地行軍的這番話之後,我問道:「請問市長大人的年紀多大呢?」
現在正在代理市長的市政府總務局長笑著回答:「六十五歲了。」
「……他真是老當益壯啊。」
從市長室的模樣看來,也大概可以看出這位市長的個性。掛在牆上的盾牌和劍,像是現在當場就可以拿出去打仗那般閃閃發亮著,絕對不是那種拿來裝飾用的東西。而且在市長室的另一頭角落裡,甚至可以隱約看到擱放了一張野戰床。高大的書架旁邊放著的木桶里,沒有放置文件卷宗,而是裝滿了方簇箭。這到底是市長室,還是騎警們的棚屋啊?咱們國家確實是騎士道的國家。啊,我說錯了。應該說,除了貴族那些人以外,其他人才會去遵守騎士道。哼!
我一面看著放在桌上的茶杯,一面說:「是啊,難道他的兒子們都沒有勸阻他嗎?」
「因為,我父親不是那種會聽勸阻的人。」
當,當,我的腦袋瓜里好像有鐘聲響起。我趕緊低下頭來。
「啊,真是的。對不起。原來市長大人是您的父親。」
「不,沒關係。尼德法伯爵大人。雖然這是令我自豪的事,但卻不得不令我覺得擔心。」
「這我可以理解。因為。我父親也是自願入伍兵。」
「是嗎?啊,是不是……啊,沒事。」
「咦?」
「我是在想,您是不是因為令尊戰死,所以您才會這麼年輕就繼承伯爵爵位……」
「咦?哈哈。不是的。我是新興貴族。我是尼德法伯爵家的第一代伯爵。」
那名代理市長低下頭來,舉起了茶杯。我想他可能是為了要掩飾他驚慌的表情吧。哼嗯。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代理市長喝了一口茶之後,才一邊乾咳幾聲,一邊說道:「是嗎?呵呵,真是令人難以相信啊。您這樣的年紀應該是不會在戰場上立功吧。」
「如果要論功勞,我是有功勞……嗯,就是有那一類的事。詳細情形關係到國家機密,我怕有可能一不小心引發禍端,所以恕我無法奉告。」
看啊,賀坦特的村民們啊!哇哈哈哈!我啊,身為賀坦特蠟燭匠繼承人的我呢,現在面帶著略顯疲憊同時緊張的表情,正在說,關係到國家機密……引發禍端……這一類的話。而聽我說話的伊拉姆斯代理市長則是滿懷緊張,雖然不知是什麼事,但他還是點了點頭。他根本沒想到要把手上的茶杯放到桌上,只是就這麼拿在半空中。真希望能夠把我們領地的村民們全叫來看這一幕。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又再風度翩翩地說:「我父親被龍抓去當俘虜了,除此之外,詳細情形,恕我無法奉告。」
代理市長如今整個人都僵住了。現在我是用滿是憂愁的眼神望著地平線,磨著要對龍報仇的那把劍刃的尼德法伯爵。爸爸呀,請您原諒我拿爸爸的不幸來開玩笑,我一定會救你的。這樣總行了吧?
我和那名代理市長的會面,就在這樣適當的應對水準之下文雅地結束了。至於梅莉安的叔叔要如何處置的事,按照保護未成年人的國法和伊拉姆斯市的市規,代理市長會自行處理。然後,我鄭重地拒絕了留宿在市政府官邸的請求,就回去找梅莉安了。
梅莉安甚至還跑到大門外,在等著我。
在她周圍,圍著一些好奇的民眾,正在不停問她有關昨晚發生的事。梅莉安帶著很慌張的表情向那些民眾說明之後,才好不容易發現到我。她的眼睛突然圓睜著眼睛,說道:「修……伯爵大人!」
……我實在是不喜歡伯爵這名號。因為所有人都在看,所以她才這麼叫我,這我能理解,但這到底算什麼跟什麼啊?梅莉安和我之間等於就形成了一道很大的距離,不是嗎?圍在梅莉安身邊的市民們首先看到御雷者,嚇得趕緊低下頭來。
我一言不發地下馬。梅莉安則是低頭之後,用恭敬的語氣說:「您從市政府回來了嗎?」
我一面皺著臉,一面看梅莉安。雖然她低著頭,但是可以明顯看到她的嘴角上揚。啊,是嗎?那可是贏不了我的。
「以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之名,祝福高貴仕女梅莉安萬歲。是的,小姐。折磨高貴仕女的惡劣老闆將會依正義與國法之名,受到處分處置。希望高貴仕女梅莉安名譽永存。」
梅莉安用驚慌的眼神抬頭看我,我盡量不讓周圍的人看到,很快眨了一邊眼睛。其實我和梅莉安都似乎不怎麼適合這樣的角色。圍著圍裙躊躇地站著的梅莉安不適合『高貴仕女』,而同樣地,我呢,除了騎著的馬很不錯以外,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衣服,再加上一頭像鳥巢的頭髮,也是不適合『尼德法伯爵』的稱號。周圍的這些民眾會覺得敬畏的理由應該僅僅只是因為我的態度,以及御雷者的態度。啊,說不定還是後者佔比較大的比例呢。
梅莉安又再低頭說道:「啊,請您進到裡面去,伯爵大人。」
「謝謝。」
我跟著梅莉安進到大廳裡面之後,立刻把門關上,抵擋住門外那些民眾好奇的目光。然後,我立刻緊皺我的臉孔,望著梅莉安。而梅莉安則是面帶頑皮的眼神,一邊看我,一邊聳了聳肩。
「要不然怎麼辦才好?挑釁國王的騎士是叛亂罪,同樣地,對國王的騎士不表示出合宜之禮,這也算是侮辱王室,不是嗎?」
「……你吃早餐了嗎?」
「嗯,我吃了。」
「你吃午餐了嗎?」
「什麼?還沒有到午餐時間啊,不是嗎?」
「啊哈,原來你還沒吃。所以你才這麼會說話!」
「修奇!」
我噗嗤笑了出來。因為,這樣叫我,確實比較能夠確認我的存在。哇哈哈。
我笑著環視四周圍,在桌上有一個包袱,那是我早晨出去時沒有看到的東西。梅莉安隨著我的目光,看到那個包袱之後,微笑了一下。我說道:「那是什麼啊?」
「是我的行李。很簡單吧?」
「……我知道了。你有沒有特別要見的人?」
「不,沒有。可是,我有個問題。」
「你可真厲害。你不但有問題要問,而且也有人聽你問問題。你比祭司還要厲害。雖然祭司們丟出一大堆的問題,可是卻很少能得到答案。哈哈。恭喜你能遇到這麼棒的情形,你有什麼問題?」
「為何對我這麼好?」
「嗯?」
梅莉安垂下眼睛,一面摸著她的包袱一面說:「我在收拾行李時,突然有一種感覺。我似乎沒有理由接受你的好意。你為什麼想要為我打架,保護我的未來呢?」
原來是這個小問題。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說道:「這個嘛。有少女在懸崖邊看到小孩子慢吞吞地匍匐前進,於是丟下手中拿著的雞蛋籃跑了過去,那她的理由是什麼呢?」
「嗯?」
「你說說看。即使雞蛋籃裡面的雞蛋全都會被打破,也要跑去小孩子那邊的理由是什麼?」
梅莉安歪著頭!說道:「呃,嗯,因為小孩子比雞蛋珍貴?」
「雖然我期待的不是那種答案,不,這答案也是不錯。對,對。因為我也是覺得梅莉安你比我的辛勞還要來得重要。我幫你並不是特別累的事。喂,可是我自己的答案,連我聽來都覺得有些沒人情味耶!」
梅莉安嘟著嘴,說道:「真是的。那麼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很辛苦累人的事,你就不會幫我了,是嗎?」
「你也可以那樣想啦。嗯。萬一是需要冒著生命去做的事,或者是要甘冒可能毀了我所有未來的危險。那麼,在那種情況下,我可以想象到我一定會這樣想。也就是說,我會想:」我和梅莉安的友情並沒有什麼,我比較重要『。而且我還會滿足於那樣的決定。「
「你當然……會那樣吧?」
「是啊。我並不想把我的辛勞華麗地裝飾起來。我是因為可以做得來,才去做的。我和愚蠢的瘋太子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算了,不說了。」
「嗯?什麼意思啊?」
「沒有啦。沒什麼意思。如果解釋夠了,我們就出去了吧?」
梅莉安毫不猶豫地拿起包袱。哼嗯,她這樣出發真是爽直啊。
她連回頭看一次店內也不看,直接就想走出大門了。我趕緊叫住她。
「呃,喂,梅莉安。難道沒有店員領班之類的人嗎?不能就這麼丟下這間店就走人吧?連老闆也不在……」
梅莉安在大門前停下腳步,轉身看了看我。她沒精打采地說:「這個嘛?我對這間店並沒有什麼責任感。你好像對它有責任感,是嗎?」
「我啊,我當然是和這店沒關係,可是你會不會……他是你的叔叔,不是嗎?」
「不管這間店會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是我的店。嗯,其他傭人會知道該怎麼做。現在他們雖然因為怕你,而全都逃掉了,可是再過不久就會再回來的。只要我叔叔被放了,他們就會再回來的。」
「好,我知道了。那麼,我們出去吧。」
是啊,只要老闆又再找回權威,傭人應該會再回來的。
※※※
「你是說,他們會再回來?」
「是啊。應該是會這樣吧。」
卡爾將疲憊的頭部往左右兩邊搖了搖,暫時不發一語。接著,他望著射進窗戶的陽光,慢慢地說:「這樣一來,貴族的根基會全部動搖的。貴族的根基是什麼?其實就是用傲慢與獨善其身來規範的那種毫無根據的優越意識。如果是真的很優越的人,根本不用做任何行為,就能被其他人尊敬。
可是沒有內涵,只有優越意識的人就會變得暴力。那種暴力雖然乍看之下強而有力,但是在遇到更暴力的勢力時,就會被擊潰。我現在要做的好像比亨德列克那時候做的還要更加殘忍。卡爾。賀坦特的名字將成為恐怖的名字,恐怖到變成是一個發光到難以迎視的光圈。「
這真的是卡爾嗎?我滿是驚訝地看著卡爾。可是我怎麼看,他還是那副在自己窩巢里翻書的那位呵呵笑的讀書人的模樣啊。不過,卡爾帶著可怕的眼神,說道:「我會讓他們依賴國王而存在的。貴族?即使是貴族,在國王面前,也將會變得和其他人民沒有兩樣。他們的傲慢與他們的威權都會被擊潰。」
我實在是無話可說了。所以,我也一面看著窗戶,一面喃喃地說:「……吉西恩給你的人情債好像很大。」
卡爾點了點頭。
「他太殘忍無情了。這個人……他是個偉大到了無情地步的人。
偉大並不是只用了不起的英勇和高深的知識,就能成就出來的。偉大必須就只是偉大才行。能夠做到這樣的人才是偉大的人。我看到吉西恩之後,才得以了解到這一點。人們不知內情所說的反而正是真實。
其實他原本應該當國王才對……「
「那麼,他們會如何處置侯爵呢?」
卡爾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點頭說道:「侯爵當然應該被塑造成英雄嘍。」
「這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杉森踢倒椅子,站了起來。我和卡爾圓睜著眼睛看杉森,而溫柴則是皺起了眉頭。杉森說道:「這,這難道是種新式的刑罰嗎?請問是不是有新發明一種名叫『祖國英雄』的刑罰?」
這真是個有趣的揣測。杉森正在激動得口沫橫飛地說道。妮莉亞雖然也是一副想要說這種話的樣子,可是杉森一說完,她就坐在座位上,只能點點頭。哈哈哈。他們真是一群好人。我摸著額頭,笑了出來,而卡爾也露出了微笑。
「不是的,費西佛老弟。我剛才只是按照那含意直接說出來的。」
杉森深吸了一口氣,顯示出一副可以再稍微提高語氣高喊的模樣,然後他愣怔地察看我的表情。我用微笑的表情搖了搖頭。隨即,杉森看了看溫柴,溫柴則是冷酷地說:「你坐下來等那位比你聰明的人說話吧。只要靜靜地等,就能知道事情始末了。」
杉森表情尷尬地拉起椅子,直挺挺地坐著看卡爾(可是,妮莉亞幹嗎鬆了一口氣呢?)。
「請解釋給我們聽吧。」
「好,我知道。你還記得那名金髮祭司說過的話嗎?他說:貴族們會認為,如果王室開了先例,像哈修泰爾這種名門家族都被輕易處置,那麼王室隨時都可以逼迫貴族。」
「咦?啊,是。他是這麼說過。」
「這正說明了我們國家的王權是多麼地脆弱。事實上,一個國家裡頭的權力實在是太多了。宗教界除了有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力,此外還有很多權力。而魔法界雖然是單一結構,但是太過強而有力了。
不過,幸好亨德列克和索羅奇留下好的傳統,所以至今巫師們都只喜歡當一個象牙塔里的高尚學者。龍則是……龍因為龍魂使,而與人類保持一定的友好關係,要不然,以龍的力量,當然足以危害王室。
還有,精靈與矮人族也都不被王權所束縛,都能自由自在地行動。這樣想來,我們國家真的是一路走來,岌岌可危到了令人捏一把冷汗的地步,不是嗎?「
杉森臉色發黃地喘了一口氣。卡爾則是噗嗤笑著說:「曾有一度……,我也曾經懷抱青雲般的大志。可是這個國家實在是太沒有前途了。」
「卡爾?」
卡爾乾咳了一聲之後,轉移了話題。
「不管怎麼樣,無法做到權力集中的國家是很令人頭痛的。這個問題,要是把它想成是一個家庭,就可以很容易了解。一個家庭的家長如果無法以家長身份立足,那會怎麼樣?他的眷屬們肯定會嘲笑他。所以說,現在我們這個國家是貴族正在嘲笑王室。」
「所以呢?」
「而在路坦尼歐大王和亨德列克之後三百年,拜索斯王室卻面臨到傑彭戰爭這個最大的挑戰。由我們看來,似乎歷史是偶然的,甚至會覺得事情怎麼會變得這樣,可是,在它背後,卻存在著息息相關的因果關係。傑彭戰爭、哈修泰爾侯爵或涅克斯。修利哲的叛亂陰謀、克拉德美索的蘇醒、龍魂使血統的斷絕……,這所有事件都可以被簡單扼要地歸納成一句話:拜索斯已經開始在動搖了。大王和亨德列克所累積的基礎,現在其力量已經開始被削弱了。如今我們這些無能的後代子孫已經用盡了英雄時代的遺產。」
咕嚕。我怎麼感覺到吞口水也像是種辛苦的工作。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將哈修泰爾侯爵以叛亂罪處冒,在判斷真偽之際,貴族們一定會大大地動搖的。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所以一定要先投其所好。因此,哈修泰爾侯爵一定要為王室殉職才行。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啊。哈修泰爾侯爵必須為這個國家和國王以身相殉。那麼對於其他貴族們,也就可以要求類似的事:」看啊,連哈修泰爾侯爵也這麼做。你們也應該對國王忠誠『。這樣你懂了嗎?「
「哎唷,我的天啊……頭好疼。」
「當然啦,我們是沒有辦法正面這樣要求,可是卻能夠製造出那種傾向。而且那樣就夠了。現在,必須要注入新的力量到拜索斯。
我是指絕對非人類的力量。人類的力量、英雄的幻想都僅僅是夏天的白日夢,現在,酷寒的冬天就將到來。英雄時代已不復再來。在過去,英雄時代的遺產開展了孕育我們意識的地平線,現在我們應該從這遺產之中跳脫出來,做一個新的跳躍。此乃是拜索斯的魔法之秋啊。「
這是卡爾的缺點之一啊。因為他把聽他講話的人都評估得太高了。我無法聽懂他到底是在講什麼。杉森猛搔自己的腦袋瓜,然後好不容易才想出要說的話。
「那麼……我知道了。所以說,絕對不能讓哈修泰爾侯爵回拜索斯皇城,是吧?」
「很正確。不管有什麼事,都不能讓他現身於這個世上。所以今天才會找各位來。現在我們必須馬上找到他才行。」
※※※
冬天的陽光特別令人覺得舒服。
「好熱……我應該可以把這件脫掉。」
梅莉安為了要脫下她披著的那件外套,一直動來動去的。我感覺到梅莉安的目光刺痛到我的頸后。我乾咳了一聲之後,說道:「好啊。呵,哼嗯。冬天天氣這麼好,真是太好了。很適合旅行吧?」
「你還嚇我,說天氣會非常非常冷……」
冒險家的吹噓是無罪的。拜託不要用那種眼神瞪我了。我原本動員了各式各樣的吹噓嚇梅莉安。我說我們會在寒風刺骨的冰冷之中,挨餓好幾天,抱著飢腸轆轆的肚子睡覺,但還得一面警戒著那些在後面追趕的怪物們的血牙,度過無法睡得安穩的恐怖之夜……可是在你身旁,一個史上最強大的冒險家與你同行,你就相信他,跟著他吧。(我該不該跟她說,事實上,我還期待她能用帶有『我崇拜的修奇先生,我會一直相信你的』這種情緒的目光看我呢!)
可是離開伊拉姆斯市已經兩天了,這段期間的天氣都無比的晴朗,三餐都吃得很飽,而且別說是怪物,就連只小兔子也不見蹤影。
而且這位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冒險家打了瞌睡,結果差點就摔落馬匹,然後還被坐在他後面的那位高貴仕女給折磨了十分鐘,聽她嘀咕個沒完沒了。我怎麼會這樣呢?好想睡覺!這個時候,我真希望有山賊一窩蜂出現,親切地要我『把所有東西全都交出來,帶著小命快滾』,那該有多好啊。
「把所有東西全都交出來!」
「萬歲!」
我這聲喊叫聲讓山賊、梅莉安還有連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從道路兩旁一窩蜂出現的男子們臉上寫著『驚慌』,都在抬頭看我。就在我感覺到一股無法忍受,一定要尖叫的強迫感的那一瞬間,我說道:「你們才七個人啊!」
我的第二句喊叫並沒有什麼號召力,山賊和梅莉安聽了之後好像都沉浸到更深的疑問之中了。我可能是講了什麼誤導我本質的話吧。我下了馬。不行。我應該要趕緊提高我的人格才對。
我用悲壯的眼神看著梅莉安。
「梅莉安,你繼續待在馬上。我會保護你的。萬一我死了,御雷者會安全地把你……」
「修奇!你這個笨蛋,幹嗎要下馬啊!應該一起逃走才對啊!」
呃。梅莉安,拜託!我如果這樣拚命,你就應該要講一些呼應我的話吧。
「男生在這種時候都是會這樣說的!」
「所以說,男生才都會從女生那裡聽到『笨蛋』這句話!而且你這樣豈不是言行不一!」
「我言行不一?」
「是啊!你說過,可以做得到的事你才去做!」
「……有時候也是會發生和自己信念相違背的事。而且這一次,並不是和我信念相違背啊。」
「什麼意思啊?」
「我是因為可以打贏,才下馬的。你這麼不相信我說的話嗎?我甚至還跟雷提的祭司們一起比劃過劍法。我並不怕這七個遊民!」
那些男子一直圓睜著眼睛,在看我和梅莉安不顧情況地舌戰,一聽到『遊民』這幾個字,立刻露出驚嚇的模樣。我轉頭過去,喊著:「各位!你們是因為從南部林地到這裡來避難,覺得生活困窘,所以才想開始從事山賊買賣,是吧?而且你們這是第一次,是吧?」
「呃,呃?」
「你是問我怎麼會知道的?只要看你們手上拿的東西,就可以看出來了。其實我一開始是怎麼知道的呢?只要看你們緊張的程度,就可以看出來了。」
那些手拿鋤頭、鐵鍬和鐮刀的男子們,現在開始做出無法掩飾的後退動作。好。等等,後退原本就是無法掩飾的動作,不是嗎?哼嗯!這並不是很重要。
「好,要打了嗎?」
那些男子互相看了看彼此。我看到他們那副模樣,覺得很不忍,於是放下劍來。到底為什麼會這樣?七名大漢排成一排是很壯觀的。他們凹陷的臉頰上有污泥沾著,而且臉頰和下巴有一團沒有修整的鬍鬚。衣服則是……可能是因為沒有閑功夫去管,所以就任它裂著穿在身上,那東西與其說是衣服,倒不如稱之為破布。而且在那飢餓凹陷的眼睛里,可以感受到殺氣。這些人其實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
「可惡,快上!」
在那些男子之中還是有一個看來很剛強的男子先向前走一步,開始沖了過來。隨即,其他人也跟著開始拚命衝過來。
「啊啊啊啊!」
天啊。雷提的祭司們在攻擊的時候,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雷提的祭司們所發出的聲音只是『喝!』的喘息聲而已。其實他們連尖叫都不叫。
「這傢伙,你這樣打,我豈不是會死!」
杉森一邊高喊著,一邊擋開朝他脖子砍過來的長劍。對方並沒有收回他的劍,反而往後跳,製造出距離,以此作為防禦,手上則早已在準備下一個攻擊動作。真是厲害!可是那名祭司沒有觀察到溫柴。
溫柴從他旁邊經過,然後揮了一刀,又再抽身離開時,那名祭司立刻癱倒在地。
在溫柴衝過去的地方,有一個非常高大的祭司正在等著。那名巨人祭司緊握著兩把長劍,正要攻擊溫柴。可是溫柴把飛砍過來的兩把劍一次擋開,並且噗嗤笑著說:
「雙劍?這是連在我們國家的傳說之中都已失傳很久的技法。
我就讓你領受執著於老舊東西的癖好所需付出的代價。「
溫柴的身體引導著劍。在他身體掠過對方身體之後,劍好像跟著他身後在移動。我的眼睛只看得到這些。然後對方就垂下劍來,往前仆倒了。溫柴根本沒有往後看,只是說道:「不要失神站在那裡!你該知道這樣會有劍讓你腦袋搬家!」
哎呀,我揮了一下巨劍,並且往後跳一步。當,哦,天啊!一股刺痛的顫抖掠過手腕,使肩膀也搖晃了起來。這劍砍得好像蠻準的!
我平息了呼吸之後,往前一看,那名金髮祭司握著劍,站在那裡對視著我。我突如其來地喊著:「你再砍用力一點,」
金髮祭司點了點頭。你這傢伙,被我騙了!噹噹!我勉強格擋金髮祭司的劍。然後,在劍碰擊的那一瞬間,我悄悄放鬆力量。對方立刻往前開始滑了出去。我嘻嘻笑了一聲,立刻跟著往前滑出去。
「呀啊啊啊啊!」
那名金髮祭司的臉都皺起來了。他立刻開始往後退,但是我死命推著他。這傢伙,如果讓你抽出劍來,我就會死,我幹嗎要放掉你?
在霎時之間,那名金髮祭司和我大約推著跑了十步左右。居然有這種人!都已經推了十步了,竟然還沒跌倒!
「居然連這樣也不會倒!」我的腳朝著對方小腿脛骨踢了出去。然而,那名金髮祭司抽腿避開,我撲了個空,就讓金髮祭司給跑掉了。他只跑了兩步。然而,對金髮祭司而言,兩步就很足夠了。他又再用力刺擊而來。哎呀,糟糕!
「我的武器更長!」
在三叉戟閃爍的那一瞬間,金髮祭司原本要刺擊過來的劍,便往旁邊揮去。三叉戟的槍刃和長劍碰擊在一起,我往後跌倒,並且直接往後滾。
「妮莉亞!我愛你!」
「我經常為此感到傷腦筋呢!因為我實在是太可愛了!咯哈哈哈!」
妮莉亞如此讓我完全呆愣住之後,便開始刺出三叉戟。金髮祭司咬牙切齒地往下揮擊格擋那支刺向他的三叉戟。三叉戟往下掉落的那一瞬問,另一名祭司衝過來踩住了三叉戟。妮莉亞漏失了三叉戟之後,往後退了好幾步。
可惡!對方實在太多人了!杉森抓住三個人,正在孤軍奮戰;溫柴則是不斷移動,以防被包圍,結果因而耗盡了自己的實力。所以他現在連想攻擊對方都不行。至於已經用完記憶魔法的亞夫奈德,則是打算用身體打鬥,把掉落在地上的標槍撿起,開始揮舞著。他的第一次攻擊可怕得連矮人敲打者都嚇了一大跳。
「這小子,揮好一點!你是想把誰的眼珠子給挖出來啊?」
「哎,哎呀!對不起。啊,沒想到這東西這麼重……艾賽韓德!」
「嗯?」
艾賽韓德雖然急速轉頭,但為時已晚。雷提之劍掠過他的肩膀,艾賽韓德轉身轉到一半,就失去平衡,一面轉身,一面跌了下去。亞夫奈德雖然拚命揮舞標槍,但對方輕輕地把他的標槍切成兩半,還踢了亞夫奈德一腳。亞夫奈德倒在艾賽韓德的身旁,說道:「呃!艾賽韓德先生,對不起……」
艾賽韓德像是要說什麼似的,正想要抬頭,但雷提祭司用腳踩住了他的胸口。可惡!沒了武器的妮莉亞喊出怪聲,跑向艾賽韓德。
妮莉亞一邊跑去,一邊轉動手臂,好幾把匕首就橫越過了半空中。原本踩著艾賽韓德,舉起長劍的那名祭司趕緊往後退步。不過,他沒能避開卡爾射出的箭,胸口就中箭往後倒下了。很好,那裡就先交給卡爾和妮莉亞吧!我又再轉頭,朝那名金髮祭司衝過去。
「你死的時候,記得喊著修奇。尼德法,受死吧!是此人殺死你的!」
金髮祭司兇狠地笑著揮砍過來。雖然金髮祭司的長劍彈開了飛來的劍,可是那把劍像支柳條般彈上去之後,卻又再飛過來。
「呃呃呃!」
我感覺大腿一陣刺痛,同時在瞬間,腿變得完全無力。就像原本就沒有膝蓋那樣,我整條腿都彎了下來。我一面跪著,但還是揮砍巨劍,可是,那名金髮祭司只是稍微移動手腕,就把我的劍撥往旁邊。
我咬牙切齒地抬頭看著舉劍的金髮祭司。那把劍高舉過我頭頂的那一瞬間,我緊閉住了眼睛。現在我完蛋了!
可是劍並沒有落下。而是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腳步聲。這陣奇怪的腳歲聲從我旁邊經過之後,在我前方停住了。我睜開眼睛。
「吉西恩?」
原來是吉西恩費力地移動雙腿之後,擋在我面前。在我抬頭看著吉西恩背部的那一剎那,我感覺身體都呆住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妮莉亞在遠處喊道:「你瘋了啊!請快讓開!」
吉西恩一副沒聽到的模樣,舉起端雅劍。嗡嗡嗡!那名金髮祭司皺著眉頭,說道:「你好好地去死吧。」
吉西恩仍舊擋在我面前,慢慢地說:「好好去死……沒這種事吧。笨蛋。只有『好好地活著』這種事。」
「是嗎?」
「因為在這一瞬間……我還活著。」
不知道吉西恩是不是在笑,只見他肩膀不停抖動著。那名金髮祭司點了點頭,說道:。
「你說得對。你把這一瞬間當成像永恆般活著。希望這一瞬間對你而言是幸福的。」
接著,那名金髮祭司就開始緩慢地往前走過來。其他祭司們只是表情錯綜複雜地看著。吉西恩的身體雖然沒有動,可是他的肩膀卻開始十分緊張了起來。不行。我應該要往前衝去吧?我應該要推開吉西恩嗎?可是我根本無法採取任何行動,只能望著我的國王的背影。
喀啊啊啊!
有個閃爍的東西急速往天空射了上去。我茫然地跟隨那道光芒抬起我的目光。隨即,就看到在半空中有一個黑點正在畫圓圈。而朝著那圓圈射上去的閃爍物體則是……端雅劍?
「吱!」
禿鷹的鳴叫聲很是凄切。在耳朵嗡嗡作響的同時,我聽到簡直快要震破的怦怦心跳聲,我垂下我的目光。
那名金髮祭司的劍已經刺進了吉西恩的腹部。
「咳,咳咳。」
吉西恩只是咳嗽,一動也不動。我完全感受不到周圍的打鬥了,只是看著他的模樣。那名金髮祭司低沉地說:「請原諒我吧。原本應該當上國王的您啊。」
金髮祭司的劍被拔出來之後,吉西恩屈膝蹲下。啪。彈到半空中的端雅劍插在吉西恩身旁的地上。嗡嗡嗡嗡!端雅劍像是快要直接從地上被拔出來似的嗡嗡叫著。
吉西恩蹲在我前方,不停顫抖著。他是不是就要這樣往前倒下了?可是,吉西恩並沒有倒下。他用左手拄著膝蓋,顫抖的右手伸向端雅劍。那名金髮祭司用冷酷的表情看著他的模樣。
「我還……活著。」
吉西恩用像呼吸氣息般細微的聲音說道,並且握住了端雅劍。
他把端雅劍當成手杖,想要站起來。那名金髮祭司搖了搖頭,緩慢舉起了長劍。
「這混賬傢伙,住手!」
我大喊著想要站起來,可是雙腿卻不聽使喚。結果,我就重重地臉頰撞地,滾落在地上。因為臉頰破皮之痛,眼淚在眼眶著打轉。我驚慌失措地揉了揉眼睛,看著吉西恩。
吉西恩正用憂鬱的眼神抬頭看著金髮祭司。而金髮祭司的劍則是慢慢地,但卻一直不停往上升。
最後,那把劍舉到他頭上。然而,吉西恩並沒有閉眼,他還是一直努力想要站起來。金髮祭司輕輕搖了搖頭,說道:「請好好安息吧。」
就在這個時候從雷提的祭司們的後方突然迸出一陣可怕的尖叫聲。
金髮祭司一聽到這尖叫聲,驚慌地往後看。這陣尖叫聲居然能讓堪稱是劍之能手的雷提祭司們轉頭去注意。而那些聽到尖叫聲後轉頭的祭司們如今因為眼前的景象,無法轉動眼睛了。
如果是沙塵飛揚,就稱之為沙塵暴。那麼這應該叫做什麼啊?
「人群暴?」
祭司們被捲成一陣狂風。這句話實在是很怪,可是根本沒有別的話可以形容了。那些祭司們個個都飛了上去之後,摔落出去。此時,溫柴不知從何處沖了過來。他用強硬的動作驅趕金髮祭司之後,擋在吉西恩的前面。他這時候才暫時停下動作,看了看人群暴風,突然間,他欣喜若狂地喊著:「卡爾!我真的要尊敬你了!」
搭著箭站在遠處的卡爾一副糊裡糊塗的表情,看了看溫柴。溫柴喊道:是熱劍格蘭和賈克!我知道你在那棵大松樹下藏匿什麼東西了!「
※※※
「藏了OPG?」
「嗯。在逮捕哈斯勒的時候,連他的OPG也卸了下來。可是,卡爾把那雙從格蘭身上卸下的OPG藏放在那裡。我問他,他不是說過沒有藏匿武器?卡爾還泰然自若地回答說,OPG不算是武器。」
「嘿……說得也是,那位名叫哈斯勒的先生,還帶了女兒,當然無法赤手空拳從騎警身邊逃走嘍。」
「你說得也對。」
梅莉安露出微笑,看著我的手拉著御雷者的韁繩。我一面握著御雷者的韁繩,一面吹著口哨前進。這景象真的可說是很壯觀的。
一個是拉著馬匹韁繩行進的美男子戰士,還有坐在馬匹上面的漂亮仕女,以及在後面排排跟隨著的一群遊民。
那些原本要偷襲我們的男子全都鼻青眼腫,或著腿一跛一拐的,他們被妻子或其他家人扶持著行走。我會不會揍得太用力了?就連那些男子的家人也全都一副狼狽的模樣。當時我和那些男子打得差不多可以結束的時候,他們的家人一窩蜂趕過來,要我不要殺了那些男人,手都快變成腳那般拜託我,弄得我心情變得很怪。雖然現在他們還是跟隨在我後面,不過,每個人還是一副非常不安的眼神,我對著這些人,故作高興地喊著:「好,已經到了。看到那些了吧?」
那些男子和他們的家人一面看著開始出現在道路兩旁的農田,一面點頭。我也跟著環視農田。在結束秋收的農田裡,一捆捆的麥草以及麥茬子散在那裡。此時,我看著這片農田的眼睛看到了一群人。
在距離稍遠的地方移動身子的一群人,看來大概有二十個人左右。他們把繩索綁在一棵大樹上,正在拉著繩索。他們是想要把樹木拔掉嗎?我開始讓御雷者往那個方向行走。那些遊民們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就立刻跟隨在我身後。
距離越是靠近,就聽到人們喊叫的聲音變得越是大聲。嘿咻!嘿咻!哼嗯。他們的確是在拔樹。好像是在開墾農田吧。有不少人拉著繩索,正在拔樹。有些是才要開始長鬍須的少年,甚至有些是從結實的肩膀可以感受到中年之美的大嬸,在他們周圍,則是圍著小孩少女,在看他們拔樹。
那些人可能也有看到我們走近,所以都停下了手邊的事,表情訝異地看著我們。可是他們之中有一個人用歡迎的語氣說:「你是修奇?」
咦?這是誰啊?我想起這個聲音了。這個黑臉孔的人,穿著、沾濕汗水的襯衫,一邊擦拭額頭,一邊走來,他是……
「費雷爾?」
「哎呀!這是誰啊。是修奇!真高興見到你。」
費雷爾幾乎是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然後他抓住我的手,開始和我握手。我任由費雷爾盡情握我的手,我只是用驚慌的目光看著他的臉。
「什麼……啊,真高興見到你,費雷爾。可是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是勞動所留下的痕迹啊。哈哈哈!」
費雷爾挽起衣袖的手臂曬得黑黝黝的,而且有肌肉健美地突起。我仔細一看,連脖子和胸口也似乎變得有些粗壯厚實。不過,最重要的,我還是因為他那張變黑的臉孔,所以覺得他看來很陌生。我好不容易才露出微笑,說道:「哈,哈哈……最近你要是跑去跟人說你是巫師,一定沒人會相信吧?」
「哈哈,你在說什麼啊!我在這附近可是很出名的。人人稱我是卡拉爾的Fellowmage(夥伴巫師)費雷爾。」
卡拉爾的Fellowmage費雷爾?那麼說來,史奈爾小徑的黑魔法師里奇蒙曾經是個耕種史奈爾小徑的土地的農夫嗎?
不管怎麼樣,我帶去的遊民們受到費雷爾和卡拉爾領地居民們的歡迎。那天晚上,遊民們的用餐禮貌使我不禁想起艾賽韓德。晚餐結束之後,我幫忙處理讓遊民有臨時睡覺的居所,結束之後,我被邀請到費雷爾的家中。
我和梅莉安坐定位子之後,費雷爾高興地笑著,並且帶進來一名陌生的男子。費雷爾對我說。
「這一位,你還記得嗎?」
我先是搖了搖頭,然後看著這位才剛出現的男子。他是誰呢?
那名男子用木訥的表情靜靜看了我一會兒之後,就大步走去把木柴丟進壁爐里。我用呆愣的眼神看他,但他只是就這麼坐到椅子上,隨即雙手交叉在胸前,並沒有說什麼。費雷爾格格笑著說:「這位是寇達修先生。你怎麼不記得和溫柴在一起的間諜呢?」
「啊!原來是艾德琳說的那一位。願意留在這裡的……」
那名男子輕輕地點頭。看來這可能是在和我打招呼吧。呵呵。
這個人比溫柴還要誇張多了。梅莉安對他打招呼,但是寇達修先生完全無視於此。於是梅莉安漲紅了臉孔,我搖了搖頭,而費雷爾則是格格笑著。
費雷爾拿了酒瓶和簡單的食物,擺放在桌上,坐了下來。
「好,這個歡迎會好像太過簡單了一點。不過,我真的很高興見到你。」
「是。我突然找來,一定添了你很多麻煩吧?」
「不。有人來,這是很令人高興的事。正如同修奇你也知道的,這塊領地人力非常不足,不是嗎?」
費雷爾的語尾變得很小聲,並且看了一眼寇達修先生的眼神,不過,寇達修先生仍舊雙手交叉在胸前,只是瞪視著壁爐。我笑著說:「是的。我也認為可能是這樣,而把那些人帶來這裡。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讓他們在這裡定居下來。」
費雷爾攤開雙臂,做出歡迎的身體動作。
「不管多少人,我們都很歡迎。房子需要多少,我們都有,而且農田也很多。」
「真是太好了。我明天告訴他們,他們一定會很高興。」
「是。不過,我們到現在為止,都一直因為沒空,無法盡興聊一聊。你們其他夥伴現在怎麼樣?在場的寇達修先生就是因為特別關心溫柴先生的近況,而來這裡。」
「啊,是。您一定很關心吧。這有些說來話長。」
「好。冬季夜長,而且柴火也夠。亨德列克說過:將疲憊的身體靠在椅子上,傾聽著到村裡來躲避暴風雪的冒險家說故事,乃是冬夜之喜樂。」
「亨德列克……有關那個人的事應該也會說到。」
「咦?」
冬夜冗長,如同一條黑暗的通道。
那是一股被密閉的感覺。比起那晴朗爽快的夏夜,冬夜簡直令人覺得心頭很悶。壁爐的柴被燒掉之後,飛散出火花。雖然長時間下來,我們一直在講話,旅行通過那條既黑又長的通路,但是冬夜的盡頭還是很遙遠。
我一面看著壁爐飛散出的火花,一面說道:「關於那棵樹——」
「咦?」
「剛才田裡那棵樹,真是怪了,為何田中間會有樹木呢?」
「啊,那塊農田是新開墾的田。」
「是嗎?」
「是的。托你的福,能夠拔掉那棵樹,真是太謝謝你了。這裡男人實在是太少了。我有考慮過是不是用魔法來拔樹。可是事實上,我最近早上很早就起床工作,所以連記憶咒語的空閑時間也沒有。」
「我能幫上忙,真是太好了。可是既然人很少,為何要開闢新農田呢?」
「這樣才會有外地人聚集過來,不是嗎?我是想讓有效耕地多一點。最近大陸上到處都多了許多遊民。」
「是因為神臨地的緣故嗎?」
「是啊。幸好我們領地先經歷了那件事,所以在公文來之前,我們就已經很清楚應對方法。這附近都在流傳著,說這裡是**師費雷爾守護的土地。」
我不禁露出了微笑。
「而……實際的理由呢?」
費雷爾稍微睜大了眼睛,隨即嘻嘻笑著說:「因為長長的冬季里,領地的居民們沒事做。只是坐著不動的話,容易遭逢不好的事。所以需要有件事讓他們合力去做。事實上,開墾農田是只要用幾次挖掘法術就能做到的簡單事。但是你看看,就連小孩子也跑來撿石子,連婦孺們也都把小石子撿起裝到裙子上,如此搬運,同時所有人都來造田。所以我才會連拔這棵樹的魔法也制止自己用。」
「我心裡頭也是這樣猜想。我走向前去拔樹反而不好。」
「不。修奇你是這個領地的恩人之一,所以居民們會因此很高興。英雄回來之後所做的迷人事迹,足以成為整個冬季的話題。」
「呃啊!」
「大概會是這樣子說你吧。『修奇。尼德法騎著一匹他們至今見過最高大的巨馬,一到達卡拉爾領地,就幫助那些辛苦開墾農田的居民,弄垮一整個森林的樹……』他們應該會這樣形容吧。」
「可是只有一棵樹啊!」
「英雄故事大都會那樣發展下去,這你不知道嗎?」
「拜託……到時候請你上前去阻止一下那種故事的流傳。」
費雷爾格格笑了出來,然後伸展了一下他那因為勞動而疲累的身體,同時隨口問道:「修奇你騎來的那匹馬……請問是御雷者嗎?」
我點了點頭。費雷爾用平靜的眼神看著我,說道:「我剛才就猜到了。因為這是匹銀色馬鬃的黑馬。吉西恩殿下去世了嗎?」
我又再點了點頭,說道:「吉西恩把端雅劍留給杉森,把御雷者留給了我。如果按照你剛才所說的英雄故事的發展形式,嗯……大約數十年後,應該就會製造出這樣的傳說吧。『拜索斯的王子,同時是偉大的冒險家吉西恩。拜索斯,他在最後一刻留下的兩件寶物分別給了曾經和他同生死共患難的同伴。萬一這兩件寶物能再被找回,必能叱吒列國,號令百世!』」費雷爾這一次哈哈大笑了出來,連寇達修先生也露出了微笑。
我表情苦澀地望著桌子。桌上的燭火有一縷細煙裊裊上升著。那是一縷像是馬上就要斷滅的細煙……
吉西恩握住胸口,費力吐出像是馬上就要斷氣的氣息。
妮莉亞抱著他,不停地嗚咽;卡爾則彷彿就像是祭司般,對所有神祗祈禱。他喊出的祈禱,只差內容沒有詛咒,其實在語調上幾乎都像是在詛咒。他現在對著所有神祗,硬要它們救吉西恩命。真是的!
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艾德琳和傑倫特都不在這裡啊?為何偏偏是這個時候!
吉西恩費力地說道:「卡爾……死者的託付……是一生的債務……我這個人很狡詐……所以我要賦予你一生無法脫離的……包袱……」
「吉西恩!吉西恩!」
「我拜託你……守護拜……索……斯……呵呵……」
吉西恩發出像吹笛的呼吸聲。卡爾則是拉著自己沾血的頭髮,喊著:「不行,不可以!你不能這樣死!」
「咿咿咿咿!」
吉西恩咬緊牙關,瞪大雙眼。像是不能就這麼死掉地掙扎著。
他的急促呼吸聲已經變得稍微平靜下來了。他對卡爾說:「拜……托……」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請你振作點,振作點!」
吉西恩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我看著我那滴落到膝上之後在褲子上製造出濕痕的眼淚。此時,吉西恩的手指費力地移動。
「端……」
他手指的是自己的腰。是端雅劍?我用顫抖的手費力地拔出端濉劍。在那一瞬間,有一陣細細的鳴叫聲傳到我的腦子裡。
「呵呃,呵呃。」
端雅劍無力地發出鳴叫聲。我抓住吉西恩一直試著要握劍卻一直下滑的手,幫他握住端雅劍之後,緊握住他的手。
「端……雅……」
端雅劍過了一陣子之後才回答:
「……你要死了嗎?」
吉西恩無力地點頭。端雅劍用努力忍住痛苦的聲音,說道:「如果很費力,就不要說了。啊,嗯,那個。我已經歷過許多主人死亡。持劍之人一定要有死亡的打算!嗯。也就是說,我已經很習慣了。已經很習慣了啦。」
「太……好了……」
「我當然是很好!當然。我一點兒也沒關係。一點兒也,一點兒也……你這個笨蛋!」
吉西恩暫時停止說話,露出了一絲微笑。
「墓……墓……」
「墓?什麼,啊,墓碑上面要那樣刻?笨蛋,這裡很辛苦?當然啦!像你這種笨蛋傢伙,死了還是會聲名狼籍!你這個笨蛋!死啊,快死啊!你這個壞蛋,大壞蛋!嗚嗡嗡嗡嗡!」端雅劍放聲鳴叫了起來。吉西恩費力地接著說:「杉,杉森……端雅……端雅拜,拜託……」
「吉西恩!」
杉森如雞屎般大的眼淚潸潸落下,同時啪地跪了下來。吉西恩的瞳孔,這一次則是向著我,他說道:「修,修……御,御雷……你……」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不斷點頭,除此之外,沒有我能做的事。吉西恩這才變得一副安心的表情。
「三,三……合力……心滿意……」
然後吉西恩就斷氣了。妮莉亞喊了一聲凄切的尖叫聲:「吉西恩!」
……
「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呢,修奇?」
「咦?啊,是。我在前往這裡的路上,也是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大概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費雷爾用柔和的目光看我。我則是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燭光。
「對於卡爾,他是囑咐卡爾用下半輩子來守護拜索斯,而對於杉森,他給了杉森端雅劍,至於我,他給了我御雷者。他應該是想要把他的一部分留給我們三個人。可能也包含要我們三人互相合力保護這個國家的用意吧。我和杉森被選為是卡爾的輔佐者。」
「原來如此。」
費雷爾點了點頭。我彈了一下手指,露出微笑,說道:「還有,嗯。在這之中,也應該包含了吉西恩在死前一刻所流露的幽默感。杉森現在多虧有端雅劍,變成一位很有智慧且能說善道的騎士,是吧?」
「哈哈哈……那麼修奇你的情況如何呢?」
「也是一樣啊。如果讓杉森騎御雷者,這樣一來御雷者就太可憐了,那是有這層含意的;當然啦,我失去了我的馬,這也是理由之一吧。」
「原來如此。」
啪,啪。在壁爐里燃燒完的木柴又有一根倒了下去。寇達修先生默默無言地拿起撥火棍撥弄壁爐。迸出了一些火花,寇達修先生隨即皺起眉頭。
寇達修先生對食物看也不看一眼。他只是默默地一直喝空酒杯里的酒,費雷爾還是那樣喝酒。而我也是,正在慢慢喝光酒杯里的酒,至於最後一個人,她從剛才就已經靠在椅背上打盹了。梅莉安因為還不適應長途旅行,所以顯得非常疲倦。不管怎麼樣,我們三個人坐著的那一桌開始寂靜無聲。彷彿變得像是在哀悼吉西恩的那種氣氛。
呼呼。吹過窗外的冬季風聲簡直狂暴到令人覺得野蠻的地步。
寇達修先生又再握住桌上酒杯,像是隨口問話似的開口說:「所以,溫柴呢?」
我放下酒杯,啪地拍了一下額頭。
「哈哈!您知道嗎?現在這句話是您三個小時以來所講的第一句話!」
寇達修先生摸了摸臉頰上毛糙的鬍鬚。費雷爾微笑著,把身體靠到椅子上,他說道:
「這已經算是好很多了。一開始,我們整天下來連一兩句話都很難聽得到呢。」
「這我可以想象得到。因為溫柴以前也是這樣。可是,寇達修先生需要花多久時間才會開始和女人講話呢?」
「女人?什麼啊,就連對男人,他都不太講話了。」
「呼。看來寇達修先生更是嚴重多了。」
寇達修先生在費雷爾和我把他放到舌頭上面,隨便橫切縱刮的時候,只是慢慢摸著酒杯邊緣。過了一會兒,他以隨和的語氣,說道:「溫柴到底怎麼樣了?」
我舉起雙臂,做出投降的動作。費雷爾則是笑著把手臂撐在桌上,準備開始聽我講述。
我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著壁爐,說道:「他去追哈修泰爾侯爵了。」
03
「這是我的任務!」
一直安靜靠在牆上站著的溫柴,突然丟出了這句話。卡爾用感動的眼神回頭看他,但是溫柴已經不再開口了。杉森驚慌地說:「你,你說什麼?你要去追侯爵?」
「是的。」
妮莉亞原本想開口說話,但後來她只是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巴。
她臉色發白地看著溫柴,而溫柴只是低頭望著自己的腳。此時,卡爾用疲憊的聲音說道:「當時在矮人族的村落里,你不是說過不會再拿劍了?」
溫柴抬起眼睛,正眼直視著卡爾,而卡爾也迎視著他的目光。溫柴噗嗤笑著說:
「因為人生的最大妙趣,就是能夠逆轉情勢。」
「但是這很危險。你怎麼能夠……」「你不要再拐彎抹角地說話了。卡爾。反正你本來就在考慮我了。如果是叫杉森去追,算了吧,這個笨蛋是不行的。你應該不會說修奇也可以吧?」
卡爾什麼話也不說,杉森則是原本想要大喊『我又哪裡笨了?』,結果被我踩了一腳,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溫柴將眉毛往中間聚攏,並且低沉地喃喃說道:「因為我生來就是那種血債血還之後才能睡好覺的壞性子。」
他指的是吉西恩的……血債!當初是吉西恩把他從監獄里調出來,擔保他能夠重新做人,是他的救命恩人。
「侯爵戴著OPG,根本沒有多少人可以對付他……」
卡爾一面點頭一面細聲地說到一半,他瞄了一眼妮莉亞,就把話停住了。他開始驚慌地蠕動手指頭,隨即,房裡就變得安靜無聲。我感覺很心煩,不停反覆看著他們兩人的表情。這美麗的皇宮房間怎麼會這樣昏暗啊?
過了一會兒之後,溫柴說道:「該怎麼辦才好?」
「咦?」
「您說過,不能讓侯爵再度出現在這個世上。那天,吉西恩死的那天……」
溫柴先停頓了一下,緊咬住嘴唇。我們其他人也全都閉上嘴巴,等他繼續說下去。
「……那天以後,我們用最快的速度回來拜索斯皇城。可是,應該不能說是夠快的速度。只要侯爵有心,應該會比我們還要更快到達這個地方。而且也可以用某種方法控制貴族院。然而,侯爵到現在都沒有現身。卡爾。你是不是有得到什麼情報?你和尼西恩國王好像談得蠻久的。」
「可惜的是,我沒有得到什麼情報。我和國王陛下主要是談吉西恩殿下的死亡消息和這段期間發生的事。」
「這等於是在沙漠里找沙子:多此一舉。算了。唉,熱劍。」
一直靜悄悄坐在椅子上的哈斯勒,只轉動眼睛,看了一眼溫柴。
溫柴面無表情地說:「你會跟我去吧?」
「跟你去?真可笑了。侯爵是我的。可是,如果你這傢伙硬要跟我去,我是不會阻止你的。」
「是嗎?那你的女兒怎麼辦?」
「我打算託付給……適當的修道院。不過,現在我是考慮託付給大暴風神殿。」
「是。」
「我也要去!」
杉森一聽到妮莉亞突然迸出的這陣喊叫聲,趕緊看了一下窗戶。
「天氣明明很晴朗啊?」
「不是打雷啦。那是妮莉亞在喊叫的聲音。」
妮莉亞不理會杉森和我所開的玩笑,一點兒也沒有生氣。怎麼會這樣?卡爾驚訝地張大嘴巴看著妮莉亞,可是妮莉亞只是望著溫柴。溫柴皺眉頭,說道:「你在說什麼啊?你要跟隨我們去?」
「是啊!當然嘍。」
「理由是什麼啊?」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跟隨好的同伴,嗯,我是說流浪的人,應該要跟隨其他人一起走才行。因為我沒有目的地,嗯,我現在並沒有什麼目的地。因為我的個性不喜歡悶坐在同一個地方,那個,我喜歡輕快的旅行,是吧。這是旅行啊。嗯。我的意思是,我沒有目的地。所以,不是這樣嗎?嗯,雖然我不是喜歡你才跟隨你,所以說呢,這是旅行。不是嗎?」
這一回,換我問卡爾了。
「這是傑彭語,是吧?」
「應該不是。這是我不曾接觸過的稀有語言啊。」
妮莉亞對於我和卡爾所開的玩笑,也是毫不在意。今天真的是怪事連連。溫柴一副快要發火之前的那種冷森森的表情,說道:「你說清楚一點。」
「我已經都說了啊!」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都說了,可是你根本沒有表達到任何意思。你到底是什麼用意啊?」
「也就是說!我既沒有目的地,而且也想到處走走,既然如此,就要和有力的人一起同行,會比較好,不是嗎?那樣才會比較安全啊。」
「所以呢?」
「要是和南方最強的劍士以及北方最強的劍士一起同行,應該會非常非常地安全,不是嗎?」
溫柴像是這時才聽懂似的點了點頭,然後斜眼看了看哈斯勒,說道:「真是可笑了。這個熱劍傢伙怎麼會是北方最強的劍士?拜索斯的劍術,看來是沒指望了。」
「你這傢伙,不要把你的情況冠到別人身上。」
「你是不是想嘗試看看戴著OPG這種東西可以趾高氣昂到什麼程度啊?」
「我即使脫下這個之後拿木棍對付你這傢伙,也只算是飯後運動吧。」
「你要比比看嗎?」
「來啊。」
然後兩人就立刻跑到皇宮的後院去了。我、卡爾和妮莉亞等剩下的人全都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開始走向陽台。總得要觀賞一下才對吧?
寇達修先生忽然激動地說:「後來怎麼樣了?嗯?溫柴贏了,是吧?」
費雷爾帶著啼笑皆非的眼神看了一眼激動的寇達修先生,隨即立刻哈哈大笑了出來。寇達修先生開始乾咳幾聲之後,我笑著搖頭,說道:「不是。」
「什麼?那麼,是那個叫做熱劍的傢伙贏了?」
寇達修先生變得更加激動,我這一次也是笑著搖頭,說道:「不是。」
「什麼?那麼到底是誰贏了啊?」
「是黛美公主贏了。他們兩個人在後院展開一場很有可看性的打鬥,接著便聽著黛美公主嚴厲的責備,被迫停止打鬥了。她說花草樹木雖然圍繞在我們身邊,卻很難感覺到它們的存在。這段關於它們的高雅與珍貴的長時間說教,可以說是一場決定性的打鬥。他們兩個人不得不完全舉手承認他們被打敗了。」
「哼,要是能打到最後,溫柴一定會贏。」
費雷爾現在已經笑到開始捧腹笑出快喘不過氣的聲音。
「咳呵,是。咳咳咳!啊,那麼一來,你們就得分開行動了。」
「是的。溫柴、哈斯勒還有妮莉亞去追哈修泰爾侯爵,嗯,就這樣,我們就分開了。我為了達成我們一行人原本的目的,帶著要給阿姆塔特的寶石,正要回去故鄉。」
「啊,原來如此。」
「而我在途中去見梅莉安,還有遇到了剛才那些遊民。啊,既然說到了梅莉安,我有話想講。」
我停頓了一下,先看了看梅莉安正在睡覺的臉孔。她現在一動也不動地正在睡覺。
「費雷爾。你可以當這孩子的保護人嗎?」
「咦?」
「我的意思是,請你當與五十一個小孩在一起的**師費雷爾。
嗯,說她是小孩,的確嫌大了些。不過,請你像收容其他遊民那般,也收容這個孩子吧。請讓她住在這裡。而因為這孩子還不到能夠靠自已雙手照顧自己的年紀,所以希望費雷爾你能當她的保護人。換句話說,是拜託你當她的監護人,可以嗎?「
「這個嘛。當監護人……這實在是太突然了。當然,一方面也是我能力不夠去負起這位小姐的教育和未來。」
「是。我很清楚,你光是要照顧這塊領地,就已經很辛苦了。如果是金錢方面,我會拿出梅莉安要用的足夠金錢。我只希望你能照顧她到成人為止即可。啊,可不可讓她當你的學生啊?我的意思是,你不是當她的監護人,而是當她的老師。」
「哈哈哈,修奇。這小姐說過她想當個巫師嗎?」
「不。她並沒有這樣說過。不過,如果讓她待在偉大的Fellowmage身邊,也是很有可能成為巫師,不是嗎?」
費雷爾一聽到偉大的Fellowmage這個名號,笑了好一陣子,才說道:「收學生……這我可就有些難為情了。我還不到可以收學生的程度。不論是實力、資歷,都很淺。反倒是當寇達修先生的學生,你覺得怎麼樣呢?」
哨啷!我和費雷爾目瞪口呆地看著掉落在地上的酒杯。寇達修先生根本沒有想到要去撿起掉到地上的酒杯,他只是臉色發白地盯著我們。好不容易,非常好不容易,他才開口說:「別可笑了。」
費雷爾的眼珠子很妙地動了起來。他慢慢地轉頭看我,說道:「我們不該把一個孤苦伶仃的少女棄之不顧。收容她是理所當然的事。修奇。」
「啊,啊?是……」
我都還未說完之前,寇達修先生就很快地說:「收容她可以說是件好事,費雷爾。你該不會是在動我的歪腦筋吧?喂!」
費雷爾根本不看寇達修先生一眼,就說:「嗯,這村裡的成人男子並不多。而且那些男子大都有家人要撫養。不過,這其中有幾個人失去了撫養的家人,應該可以收養一個人。如同修奇你所想的,像我就是……」
寇達修先生現在開始對我喊了起來。
「當然啦!這個叫做費雷爾的傢伙,絕對不想要有家人。所以,你說收養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嗎?」
「咦?啊,為何不能有家人……」
「國家隨時都有可能會派領主來。這傢伙打算國家一派領主來,他就立刻離開此地!所以他不想有家人。」
「是。正如同寇達修先生所說的,我是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裡的人。當然是不夠資格當別人的監護人吧?」
費雷爾說完之後,微笑著看了一眼寇達修先生,而寇達修先生則是面帶著充滿敵意的眼光,迎視費雷爾的目光。我如果把梅莉安留在這裡,過幾年之後,我說不定就會聽到魔法劍士的傳說。一隻手使喚魔法,另一隻手使出傑彭劍術的神秘優雅之剛強仕女——梅莉安……算了,我不要胡思亂想了。梅莉安應該會很適合他們。可是啊,這下子輪到我來嚇嚇這兩個人吧。
「啊,說到那個領主啊,那個人已經來了。」
「什麼?什麼意思啊?」
「什麼意思呢,修奇?」
「他不是已經在你們面前了?修奇。尼德法伯爵。而且他是要來繼承已經沒有人繼承的卡拉爾領地。既然領主已經到任了,從現在起,這領地的名字是尼德法領地。」
費雷爾和寇達修先生張大嘴巴看著我,我則是聳了聳肩膀。
「啊,殘酷的領主和嚴酷的政治,這種東西連做夢都請別想。因為,尼德法領地的領主在到任后第二天就打算離開領地。在他認為,他要把自己的領地交付給最優秀的代理人。領地的居民可能連領主有到任都不知道。我很有可能會成為傳說中的領主。可是為何我居然會具有這麼多會成為傳說的素質啊?」
費雷爾的嘴巴叭喀叭喀地張合了好幾次。我等了一陣子之後,才聽到他發出像話語的聲音。
「那……代理人……是攝政的角色嗎?不管怎麼樣,請問,那些攝政人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領主大人?」
「是費雷爾和寇達修。我認為這裡將會成為瑪那與殺氣所守護的美麗領地,你們覺得呢?啊,是。全部都交給這兩個人,應該就行了吧。」
「你這樣說,好像是你剛剛才想到的……你真的是剛剛才出現這種想法的嗎?」
「我確實是剛剛才想到寇達修先生。至於其他部分是在來這裡的途中,我就一直在考慮了。對於我領地的居民們,他們比較熟悉親近的是費雷爾吧?你可以負責照顧我領地的居民們,還有我的被保護人梅莉安嗎?」
寇達修先生只是面帶一副兇悍的表情,什麼話也不說。而費雷爾也是一樣不開口。費雷爾搔了搔他工作時刮傷的疤痕,好一陣子都不作回答。然後,他突然問道:「為什麼呢?」
「咦?」
費雷爾抬起眼睛看我。而在此時,我才得以看到以前看到的那個費雷爾。就連艱辛勞動也無法奪走他那種眼神,在這目光之中,他說道:「我想知道理由。一定是有理由,才會無法吸引你去坐上領主位子。是吧?」
「……我是因為擔心改變的關係吧。」
「這話聽來有些愚蠢。雖然地位一定能改變一個人,但是反正人本來就是一輩子都在變化。就像是初級巫師費雷爾變成了Fellowmage費雷爾,是吧?哈哈哈。人類是共同生命體。修奇你應該不會不知道這道理吧?我看到你放棄領主地位的那股行動力,就大概理解到你的想法了。通常人得到不適合自己的高位時,可能會驚惶失措,但是無法輕易就放棄。」
「你是不是比較喜歡現在的我?」
「這不過是換了類似的話來講出來,但是語感上確實比較好。」
「我已經見過克拉德美索這頭龍了。」
「我剛才聽你說了。」
「克拉德美索非常努力想要保持住自己原有的樣子。他甚至想要和他瘋狂熱愛的人類斷絕關係。可是,為何人類卻想改變呢?難道不能就此滿足於自己的模樣嗎?」
寇達修先生突如其來地開口說道:「因為人類了解自己被流放了……」
「咦?」
「因為人類了解自己被神流放,流放到大地上。」
好沉重的氣氛。我和費雷爾歪著頭,一直看著寇達修先生。寇達修先生則像是硬把一句很不搭的話接上去似的說:「我們傑彭有句話,叫做:換骨脫胎。」
「什麼意思呢?」
「其實沒有什麼意思。這是指一個人完完全全地改換。是指精神和**完全改變。可是它語意上的差別,卻很有意思。聽到換骨脫胎這個詞,大都會讓人覺得很高興。」
「很高興……是因為有變化的關係?」
「是的。就好像我們害怕變身這種能力,而且覺得敬畏。海格摩尼亞的巫婆戴著白色面具,在傑彭的祭祀里會在臉上畫圖案,這都是變身。吸血鬼和其他可怕的吸血怪物不同,被稱為怪物中的貴族的理由何在?不論是其不死之身,吸取生命的吸血方式,都很可怕,但是吸血鬼的超絕恐怖之處還是在於他們強大的變身能力。變身是令人既怕又愛,而且令人尊敬的。」
費雷爾用深沉的眼神看著寇達修先生。寇達修先生則是沉重地說:「哼。我們其實就是想要變成神。真是一個永遠欲求不滿的種族。」
「原來連傑彭人……也和我們沒什麼差別。所以說,精靈是追求和諧,人類則是追求變化,是吧?」
「是的。因此,你說是因為擔心的緣故,這有些說不過去。會不會你是因為你們國家的貴族所做的惡行,而感到幻滅?可是即使是往壞的方向去改變,變化本身的魅力還是會讓人無法放棄。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應該是吧。」
「那你為何要放棄改變呢?這似乎是費雷爾心中的疑問。」
我真的應該再思考一下才對。為了思考,我吃了一口下酒菜,而且為了我那個能夠解開思想的圓滑舌頭,我喝了一杯酒。
「正如同你所說的……我對於貴族相當感到失望。不知道我們領主大人到底是哪裡修來的福氣。不過,這樣一來,我並不會幼稚到去主張『我不要當那種污穢的貴族!』這種意見。正如同你所說的,變化本身的魅力,比起對於變化之後的樣子所抱持的不安感,通常都是更加大的,所以我說謊的比率應該是比較高吧。」
「所以呢?」
「哈哈哈。寇達修先生。我可是拜索斯國民哦。支配拜索斯國民的精神和思想的是誰呢?」
寇達修先生只是默默無言地望著我的臉孔。然後費雷爾還是面帶一絲微笑。我點了點頭,說道:「是的。就是那一對。路坦尼歐與亨德列克這一對人物。我想這可能是歷史上最強的一對了。他們展現出來的確實比『一加一等於二』還要大,我就是因為他們的緣故才如此決定的啊。」
※※※
「要走了嗎?呃,你要走了?」
我笑著摸了摸蘇的頭。另一邊,則是費雷爾、寇達修先生還有梅莉安站在那裡。這場道別並沒有讓領地的其他居民們知道,因為,我要悄悄地離開。
蘇一隻手拿著我送她的娃娃,另一隻手抓著我的褲帶。我彎下腰來凝視蘇的臉。蘇皺著眉頭看我,突然丟出一句話。
「要再來嗎?」
「蘇變成漂亮的大人,我就會回來看你。」
「大人?要睡幾個晚上才能變成大人呢?」
這我可得要算一下才行。我先是皺了一下眉頭,思考了一會兒。
隨即,答案就出來了。我真的很不平凡。
「一百個晚上。」
「一百個晚上?只要睡一百個晚上,就可以了嗎?」
蘇用天真浪漫的眼神這樣問我,讓我的良心好痛,於是,我一面因為良心痛苦而顫抖著,一面說道:「嗯。當然嘍!那樣就可以了。還有……」
我抬頭看了其他人的臉,特別是費雷爾的臉,然後嘻嘻笑了一聲之後,靠到蘇的耳邊,說道:「你還記得我教你的歌吧?」
蘇像是覺得很癢似的抖動了肩膀,隨即,立刻點了點頭。
「很好。我走了之後,你就要立刻教其他小孩哦!」
「我知道了。」
在漫長的冬季里,費雷爾如果聽到領地四處傳來的「五十個小孩與**師」的歌,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哈哈哈。我又再摸了一下蘇的頭,然後站直身子。
梅莉安走了過來。
她像是不知該說什麼話似的,只是靜靜看著我。我笑著伸出手來。她則是看了一眼我的手,隨即無力地笑著握住我的手。
「費雷爾先生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希望你要聽話,像蘇一樣變成漂亮的大人。」
「是嗎?嗯……我也是只要睡一百個晚上,就能變成大人嗎?」
呃!居然連梅莉安也在攻擊我的良心!不得已,我只好說:「一定會的。」
我又說謊了。呃呃。
我向費雷爾和寇達修先生道別之後,騎上了御雷者。蘇把娃娃緊抱在懷裡,一直看著我,梅莉安則只是用顫動的眼神看著我。我實在想不出要說什麼。於是,我向站著的人揮了揮手,就立刻轉身了。
走吧,御雷者。跟隨著太陽向西……
「喂,修奇你這傢伙!我一百天以後長大成人,就會去找你!」
……就在我要出發的前一刻,差點就從馬上摔落下來。我就這樣聽著梅莉安這句尖利刺耳的道別語,離開了尼德法領地。然後,離開領地之後,尼德法領地代代都由他人攝政統治,不過,領地的居民們期待有一天他們面臨危機時,他們的領主會再回來……就此展開了這段傳說。哈哈哈。
各位,我領地的居民們啊,我雖然做不到像我們賀坦特領地所做的事,但我還是給了你們如同大王和亨德列克給拜索斯的禮物。這樣應該算是盡了領主的責任了吧。祝各位幸福!
「***。你走得未免也太快了吧。難道不是嗎?我原本是打算今天傍晚左右到達的。這算什麼跟什麼啊!太陽公公還高掛在一點兒都不怕要掉下來的高度。在這種早不早、晚不晚的時間到達,我實在不知道該不該經過不停。」
可是御雷者並沒有回答,說實在的,我想和馬兒講話,其實也是蠻可笑的。
「哼嗯。要是有馬魂使,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你講話了啊?你覺得呢?算了。你前一個主人太優秀了,我還是不要說一些讓你負擔太重的東西吧。說不定這樣會損害我謙虛的個性呢!這個傢伙!你現在搖頭噗嚕嚕叫,是代表什麼意思啊?」
果然……旅行時把憂愁當朋友的冒險家知道如何排解自己心中的孤單。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因為我生來就是那種自己一個人就能排遣寂寞的個性。而且,我再過一會兒就不是一個人了,所以使得冒險家的腳步變得輕快。
雷諾斯市的城外散發出一股冬天氣息。使人臉頰泛紅的冬風,朝著田野直驅而入。而正在巡視這片荒野的一群警備隊員首先張大了嘴巴,然後眯起了眼睛。
「早安!請問各位是雷諾斯市的警備隊員嗎?」
那些警備隊員噗嗤笑了出來。其中一名開口說道:「是啊,沒錯。不過,你是誰啊?你是幫誰跑腿來這裡的嗎?不過,你怎麼帶武器,而且帶那麼多行李?」
「那個,我看起來不像冒險家嗎?」
「這個嘛。這匹馬看起來是很像冒險家的馬。」
呃!那些警備隊員們之中迸出了哈哈大笑聲。接著,在他旁邊,一個看起來上了年紀的士兵譏諷說道:「你如果一定要說那種謊話,就先拿馬尾巴貼在下巴下面吧。」
我真是會瘋掉。其實我也沒有特別要說到身份,我要不要就這樣走過去就算了?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到其中一個警備隊員比其他人還要更加眯起眼睛看我。他歪著頭想了一下,突然間,他拍了一下自己的頭。
「哎呀!你,你,你!」
「咦?我,我,我嗎?」
雖然我這樣學他講話,那名士兵卻沒能察覺到。他彈了一下手指頭,大聲喊著:「你,是那個殺死食人魔的人!」
「呃?等等,等等。我雖然沒聽過別人誇我很會記人臉孔,可是我還不致於完全忘記認識的人……可是,請問你是哪一位?」
其他警備隊員一聽到殺死食人魔,都圓睜著跟睛看著那名喊叫出來的警備隊員。那名警備隊員敲著自己的胸口,說道:「***,你不記得我了嗎?我以前是希里坎男爵的傭兵。差點被**師亞夫奈德殺死的時候,你和那個精靈一起救了我,你忘了嗎?」
「韓斯泰!哇,你現在當上警備隊員了。」
韓斯泰露出高興的表情。可是立刻有另一名警備隊員大聲喊著:「你,你這傢伙!那麼你就是當時劫出那個精靈,一起逃跑的……那個頭腦動得很快的小鬼!」
「呃。難道你是那時候那個地牢的獄卒?」
第二個大聲喊叫的警備隊員很快用雙手緊握住拿在手中的戰戟,指著我。
「這傢伙,竟然不害怕,還敢回來這裡?大家聽好!這小鬼,是個逃獄犯。快逮捕他!」
其他警備隊員在這突髮狀況下,不知所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名士兵。我一看到他們手上的戰戟舉高,我很快地喊著:「各位!那時候我們是含冤入獄的!而且明明我們並不在犯人名單上啊!你們逮捕我之後,是要審判我嗎,還是想對我怎麼樣?萬一審判,就會揭發當時你們市政府逮捕受冤枉的人,那可就很有得瞧了。」
「什麼……啊!」
那些警備隊員的戰戟都開始慢慢放下來。可是那名警備隊員還是咬牙切齒地又再喊著:「你這傢伙!不管你是不是被冤枉的,總之你是個逃獄犯。含冤入獄是可以再查的,不過,對於你逃獄一事,必須受到懲罰!而且你毆打雷諾斯市的警備隊員,這也應該受罰!」
他周圍的警備隊員們又再舉起戰戟,可是我也是很快說道:「怎麼有人腦筋這麼不會轉……你現在是為了讓無效監禁所發生的無效逃獄受到無效刑罰而想要作無效逮捕,是嗎?」
「你說什麼?」
「啊,我簡單地說吧。如果我含冤入獄的這個前題可以被接受的話,我的監禁即為無效,被關在監獄的事實本身則變成是無效,那麼逃獄也會變成是無效的事,所以要我因為逃獄而受罰的這件事就等於是要我因為一件無效事實而受罰,因此那種刑罰亦屬於無效刑罰,你為了要使我接受無效刑罰而想要逮捕我的行為,這行為就可以稱之為無效逮捕,此乃是我的主張,如果你有疑慮之處或反對意見,請你說出來,如果沒有,就請在我數到三為止,從是或不是選擇一個來回答。一二——」
「是!」
在雷諾斯市的城外,一片荒涼的美麗冬季田野突然變成一塊寧靜的土地。不管三七二十一,隨便喊了一聲的那名士兵,用緊張的眼神看了看四周圍,然後擦拭上唇上方的一粒汗水,說道:「不是……吧?」
已經沒有人再點頭了,只有一陣冰冷的寂靜籠罩著我們。看來我應該稍微幫幫忙才對。咯咯。
「各位。請不要做出不必要的行為。當時我和我的同伴們打傷你們而逃獄的事,我向各位道歉。可是,當時是在無法可施的情況下,我們當然只好先逃出來再說。我們含冤入獄,而且甚至連審判都沒有審判,要是換成各位的話,你們會坐以待斃嗎?我們被冤枉的這件事,市政府那邊應該也是很清楚吧。」
一名警備隊員發出了一聲『嗯』的聲音。接著,他周圍的其他警備隊員則是個個開始鬆了口氣。我對那名大喊的警備隊員,點頭表示道歉,並說道:「請忘了那件事吧。嗯,雖然各位可能會有吃虧的感覺,可是我在那種情況之下,是不得已的,對於這件事,我只能說我很抱歉。請各位接受我的道歉。好嗎?」
結果,那名曾經是地牢獄卒的警備隊員終究還是生硬地點頭接受了我的道歉。在和他們道別之前,我問他們為何在這寒冷的早晨里,還在城外巡邏,而他們的回答卻是令人鬱悶的答案。因為南部林地的遊民們開始很有組織性地從事山賊的活動,所以他們來巡視外城。那些人也真是的。嚴寒的冬天都已經快到了,居然還做山賊。
費雷爾要是聽到這件事,想必一定會批判這是無法適應氣候環境的活動吧。
「他們原本是南方人,熱情到連血都是沸騰的人,這是很出名的。在一百名死亡騎士的故事裡所出現的那個姑娘,你不知道就是這種個性嗎?所以那些人好像根本就不管什麼冬季儲糧之類的事。」
「唉……那麼,市政府那邊有沒有什麼對策?像是遊民收容政策之類的?」
「遊民收容政策?啊,你是指接受他們成為市民!這很難。如果是在需要人手的季節,說不定行得通,但是在這冬季里,根本不用消耗什麼人力啊。」
「呃?可是據我所知,雷諾斯市是商業人口比農業人口多啊。」
「雷諾斯河結凍之後,就很難做貿易往來了。雖然現在是還沒有結凍……不管怎麼樣,現在這裡就和農業都市沒什麼兩樣。」
「呃呃。原來有這種問題存在。」
「是啊。總而言之,把那些人引到城裡去,也沒有辦法賺錢掙飯吃,只能做乞丐。所以不能讓他們進城去。啊,警備隊員實在很缺人,可是很難叫那些遊民當警備隊員。他們不但不夠資格,而且也沒有實力可以做為民服務的事。」
「你是說,警備隊員很缺人?」
在冬季里,因為市民沒事做,所以大都不會有警備隊員的缺額,不過,奇怪的是,韓斯泰卻說這次冬季,警備隊員人數大大不足。遊民們真的個性有這麼極端嗎?說得也是,如果開始飄起細雪,在山裡生活應該也不是件易事,所以要做山賊,現在可是最後機會了。不管怎麼樣,總之他們說現在警備隊員很缺人,才會連韓斯泰也進到了警備隊。
「真是辛苦了。你們收下這個吧?」
韓斯泰接下我遞給他們的金幣之後,驚訝地張大嘴巴。
「嗯?咦?幹嗎給我們金幣啊?」
「巡視結束之後,你們找一間溫暖的酒店,去喝一杯吧。請各位把它想做是對於我的道歉的一點表示,同時感謝各位的辛勞。」
警備隊員們的臉上浮現了笑容。韓斯泰則是用讚歎的表情看了一眼金幣,然後歪著頭,疑惑地問我:「咦?這是什麼啊?我頭一次看到這種金幣。怎麼會這麼厚啊?」
「啊,這是三百年前的金幣,所以才會這樣。沒關係的。我問過財政部的長官,他說這面額還是通用的。而且他說如果賣給收集古書或古物的人,甚至可以拿到面額好幾倍的價錢。」
韓斯泰的嘴巴張得好大。而其他的警備隊員們也全都一起張著嘴巴。他們嘴裡冒出來的煙氣簡直就快形成一片霧了。
「哇,這是三百年前的金幣?財政部長官?你好像真的經歷了一場很棒的冒險哦,」
「哈哈哈。彩虹的索羅奇不是說過嗎?歷險歸來的冒險家全都是富人。」
那句話的意思是,冒險家出生入死,能活著回來的冒險家是帶著自己性命回來的,所以是富人。因此其餘的東西他並不需要……韓斯泰似乎是知道這故事,所以嘻嘻笑了出來。
嗯。人們會對於自己曾經逃出來過的地方的位置,記得很清楚。
果然說得一點兒也沒錯。
我望著雷諾斯市的市政府建築物,一邊沉浸於回憶里,一邊茫然地站著。沒錯。就是在這裡。嗯。那天晚上,我、卡爾、杉森還有伊露莉悄悄匍匐爬了出來。而艾賽韓德和巴特平格則是在另一頭等我們。在我周圍的市民們,都圓睜著眼睛看我,但我還是無視於此,有好一陣子都只是一直望著市政府大門。後來,一名大門警備隊員忍不住走近我身邊。
「喂,小鬼。你幹嗎一直那樣站在市政府前面啊?你是不是有事要進去市政府啊?」
大門警備隊員的問話聽起來簡直就像是『你這種小鬼到市政府來會有什麼事?』。我對他微笑了一下,說道:「啊……抱歉。是。我應該要進去了。」
「什麼?你要進來?哈哈!那麼,感謝您光臨雷諾斯市政府。請問要我跟裡面如何通報?」
這種情形實在令人不_怎麼高興。其實,這名大門警備隊員的罪只不過是無知而已啊。
「請您轉告一聲,尼德法伯爵家的修奇。尼德法來訪,謝謝您。」
「什麼?」
「嗯。那我再說一次好了。尼德法伯爵家的修奇。尼德法在旅行途中經過雷諾斯市,想要前來問候這城市的負責人,請你這樣轉告。」
警備隊員的臉上先是滿臉的不相信。但是過了一會兒之後,就開始浮現出不安感,接著他便立刻轉身跑進去裡面。他那副慌忙的模樣,說他幾乎是用爬的,也不誇張。然後,不久之後,從市政府建築物裡面跑出來一個熟悉面孔的人。他慌慌張張地跑來,隨即站在我面前,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你!你是那時候那個小鬼!」
「哦,這是誰啊。希里坎男爵大人!哈哈哈!」
啊哈。聽說希里坎男爵在幫市政府做事,看來是真有這麼一回事。不管怎麼樣,希里坎男爵和我就這樣展開了一場好久不見之後的華麗問候。當然啦,他對我有不好的回憶,但是他看到我出示的勳章還有御雷者等,就完全相信我是伯爵了。所以他用非常恭敬的態度招呼我。呵呵。真是的。我就說嘛,地位這東西真是可笑。
在他的引領之下,我到了市長室,隨即,就見到了那位外表看來有些年紀而且和氣的市長大人。我、希里坎男爵還有市長大人互報姓名之後,就開始談了起來。在這段時間裡,希里坎男爵還是繼續不斷對我的身份急遽上升感到讚嘆不已。
「太令人驚訝了。真是了不起啊。您怎麼會獲封伯爵爵位呢?」
「啊,這樣我真的有些不習慣。沒想到希里坎男爵大人會這樣莊重地和我說話……」
「哎呀,對不起!請不要再稱我為男爵大人了。請您不要這樣跟我開玩笑。」
雷諾斯市的市長大人聽到我和希里坎男爵的對話,露出微笑。
他握住他那放在椅子上的雙手,說道:「上一次你到我們城裡時所發生的那件事,我再一次向你致歉。」
「啊啊,您不用跟我道歉這麼多次。沒關係了。啊,對了,請問那位名叫都坎。巴特平格的半身人還住在這個城市裡嗎?」
「不。那件事之後,他就逃得不見人影了。」
「嗯。是。啊,對了,希里坎先生,亞夫奈德要我代他向您問好。」
「咦?請問你有見到亞夫奈德?」
「我不只是見到他。他離開這裡之後,在首都和我們一行人見了面。然後他就和我們一起去冒險了。」
「啊,是嗎?可是,現在……他在哪裡呢?難道他?」
「你是要問我,他死了嗎?不。現在他正在前往大迷宮。」
「咦?」
※※※
「喂喂喂!是啊,居然沒有人要跟我去!至少要有一個人帶路吧?」
卡爾一聽到艾賽韓德的大吼聲,露出被嚇得愣住的表情。他帶著為難的表情,環視每個人之後,說道:「對不起。愛因德夫先生。我們現在必須馬上飛奔到拜索斯皇城。侯爵如果比我們早到首都,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行為。」
隨即,艾賽韓德就怒氣沖沖地說:「真是的!好啦,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拜爾哈福!你這傢伙就來做敲打者吧!」
拜爾哈福先生嘴裡銜著煙斗,抓著嘴巴暴跳了好幾下之後,才好不容易說道:「你這傢伙。你突然講的這是什麼話啊!」
艾賽韓德完全都忘了全身包紮著繃帶,他氣勢洶洶地說:「我現在要去永恆森林!我一定要用我這兩隻眼睛看一遍大迷宮。人類都已經進去過的地方,要是我沒進去過,那像話嗎?不管怎麼樣,我無法保證回得來,你這傢伙就做敲打者吧。如果你不要,你就自行開個會議,選一個新的吧。」
「艾賽韓德先生。您不能一個人單獨去。」
艾賽韓德一聽到亞夫奈德低沉的聲音,不高興地撇嘴。亞夫奈德則是微笑著說:「我也要一起去。」
「什麼?」
「我也想去見神龍王。而且艾賽韓德先生你不能帶著傷勢獨自去。其實,大迷宮有非常多的書籍和魔法物品,這也是吸引我的原因。」
「好!只有你夠義氣,這小子。噗哈哈哈!」
亞夫奈德露出微笑,對卡爾說:「可以幫我們畫一張簡單的地圖嗎?啊,請問在永恆森林裡所發生的自我分裂現象,是不是只要對自我很確信,就沒問題了?」
「是的,沒錯。如果是兩位去,那我就放心了。費西佛老弟?你來畫一張地圖。你還記得地形吧?」
「是的。我知道怎麼畫。」
「沒有必要畫地圖。」
突然傳來的聲音原來是賈克的聲音。大伙兒看向賈克,哈斯勒則是歪著頭,疑惑地問道:「你?」
「因為我也去過那裡。由我來帶路吧。」
艾賽韓德高興地快要跳了起來。可是,亞夫奈德卻歪著頭,問他:「你是為了什麼理由呢,賈克先生?」
「理由?嗯,當然是為了錢。」
「為了錢?」
「我們首領已經死了,而如果我回去首都,只有絞首台在等著我,我喜歡的女孩子連看我也不看我一眼……真的是無路可走了。」
妮莉亞瞄了一眼賈克,但是賈克卻看著別的地方,說道:「我學的是偷東西的伎倆,如今只能繼續偷東西。所以我想從大迷宮盡情把錢帶回來,考慮重創公會。」
妮莉亞用低沉的聲音說:
「賈克。你以為神龍王會隨便把他的寶物交出來嗎?我們是有他的許可,才帶出那些寶物的。」
賈克皺眉頭,對妮莉亞說:「天啊,看來三叉戟的妮莉亞真的不行了。夜鷹會說什麼許可不許可的這種話嗎?難道有小偷是經過主人允許才偷東西的嗎?」
「你這傢伙!你以為他是個普通的主人?他是神龍王啊!」
賈克面帶著厚顏無恥的表情,說道:「哼。那我就變成是偷了神龍王東西的小偷了。既然神龍王的東西都偷過了,那我就可以藉此招搖了。」
妮莉亞的眼神突然顯現出內心的不安。妮莉亞嘟著嘴,對賈克說:「你這傢伙……你這是在做垂死的無謂掙扎嗎?」
賈克瞪大眼睛,迎視著妮莉亞的目光。可是,他立刻眯起了眼睛。
「格格!你真是可笑!」
「什麼?」
「哼,師姐。我一定要站出來講幾句話才行了。現在你是把我當做是因為失戀之痛而想去自殺的蠢蛋嗎?你真的越活越回去了。我根本不想去找死。反而我現在是想要風風光光地回來,讓那個說討厭我而離開我的女子後悔。而且為了要成功地回來,我會充分準備好再離開。」
妮莉亞的表情這才高興了起來。賈克則是陰險地笑著,擦了一下鼻子。
「現在你知道我的想法了吧?你等著瞧吧。拜索斯皇城的公會會長賈克就要復出了。以到時候你後悔也沒用了!」
「你這傢伙,後悔,誰會後悔……」
「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突然間,賈克的身子往前迅速的移動。妮莉亞雖然睜大了眼睛,但是無法可施。賈克的手臂完全緊抱住妮莉亞的身體,隨即,就在房裡所有人的目光下,賈克親吻了妮莉亞。呃啊!
妮莉亞雖然想要掙脫,但是賈克牢牢緊擁住,讓妮莉亞一動也不能動。我們則是只能張大嘴巴看著這一幕。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妮莉亞才得以掙脫賈克的懷抱。妮莉亞掙脫之後,有好一陣子都用呆愣的眼神看賈克,賈克則是格格笑著說:「咯咯咯!我的願望達成了!我讓三叉戟的妮莉亞動彈不得之後,深深地吻了她。」
「你,你,你這傢伙……」
「呵!沒有小偷是經過允許才偷東西的。偷吻當然也是一樣啊。
哈哈哈!你等著吧,師姐!我是不會放棄的!「
接著,賈克就跑出了房間。被留下來的我們無法去看妮莉亞,所以全都開始瞪起天花板和地板。但是,過了一會兒之後,妮莉亞一面擦著嘴唇,一面像是自言自語般嘀咕時,使我們全都不禁笑得快要奪門而出。
「這傢伙應該先刷個牙,再來親我……」
※※※
「大迷宮……原來是真的有這個地方!真是令人驚訝。」
市長大人和希里坎先生讚歎了好一陣子,隨即用更是敬畏的眼神看我。這樣實在是令我覺得十分尷尬。市長大人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從驚嘆的情緒里恢復過來。
「那麼,伯爵大人現在是要回故鄉了嗎?」
「是的。」
「是,那麼祝福您一路順風。如果有需要雷諾斯市幫忙之處,請盡量開口。尼德法伯爵大人。」
呃。我都雞皮疙瘩掉滿地了。看來我應該趕快把要辦的事講一講,趕緊走人才是。我伸直了桌子底下的雙腿,說道:「是的……我沒有要拜託的事,但我有件事想要請問市長大人。」
「請問什麼事?請您說吧。」
「我聽說這裡最近從南部林地大量湧來遊民,市長大人因此很是苦惱。」
市長大人的臉都皺了起來。
「是的。這真是件為難的事。」
「您應該也很清楚,他們也都是拜索斯國民,可是難道不能讓他們進到這城市裡嗎?」
「當然我是希望這麼做,可是他們人數又不是只有一二個。雖然讓他們登記成為雷諾斯市的市民,並不是件難事,但他們這麼多人,要解決其工作或睡覺的問題,可不是簡單的事。因為戰爭的緣故,已經提高了稅金……目前是所有人都處於痛苦中的時期。不管怎麼樣,以市政府的財力而言,我們根本無法承擔那麼多的遊民。」
「是。我想也是這樣。可是,如果雷諾斯市建造大規模的工程,您覺得如何呢?」
「大規模的工程?」
「是的。如果有工程能夠將遊民雇來當勞力工,那麼就能讓他們糊口生活了,不是嗎?豐收,農忙時期已經結束了,而且我聽說雷諾斯河如果凍結,就很少有貿易往來。所以也可以在市民當中選一些人來進行工程。現在既然是冬季,應該不會造成市民生活上的不便吧?」
這是從一個名叫費雷爾的巫師那裡學到的手法。這是可以製造工作機會的方法。可是,我怎麼總是向巫師學東西,卻一點兒也不會魔法呢?希里坎先生睜大了眼睛看我,而市長大人的眼睛卻眯了起來。
「是。這是常被拿來使用的方法。然而,可惜的是,雷諾斯市現在沒有足以吸收那麼多遊民的大規模工程。而且,也沒有那樣的財源。雖然您和您的一行人給了我們很大的禮物,但我還說了這番話,真是羞愧啊。」
咦?我給過雷諾斯市什麼禮物呢?啊!那座競技場。對了。希里坎先生以前擁有的那座競技場已經給了市政府。我露出苦笑,對希里坎先生點了點頭。
「真是抱歉。希里坎先生。」
希里坎先生則是露出了一個無力的微笑。我又再看著市長大人,說道:「可是,您也知道的,我之前曾經路過此地,在修多恩河上面,不是有座很有名的橋嗎?」
「您是指十二人之橋嗎?」
「是的。可是,那座橋實在是很不方便!因為,一定要湊到十二個人才能過橋。」
「說的也是。但還是得將就著用。」
「如果在它旁邊建一座新橋,您覺得如何呢?」
「咦?」
「在十二人之橋旁邊建一座新橋。不是要建一座小小的木橋,而是要造一座堅固到可以使用超過一百年的石橋。如果要在那條河上造橋,應該會是個相當大的工程吧?說不定整個冬天都需要進行這項工程吧。而且那麼大的工程一定可以僱用相當多的遊民來做勞力工。」
市長大人笑著搖了搖頭。
「新橋……當然是啊。那一定會是個很大的工程。然而那麼大的工程,我們哪來的財源?」
我笑著把事先準備的袋子擺到了桌上。咚。雖然是個小小的袋子,卻相較之下發出了很沉重的聲音,隨即,市長大人就面帶著糊裡糊塗的表情,看了一眼那個袋子。我做出手勢要他打開來,市長大人立刻開來看,結果他的臉色馬上發青。希里坎先生嚇了一跳,趕緊探看那袋子里的東西,然後他的臉色立刻發白。
「這些數量的寶石,應該可以足夠造橋了吧?」
「天,天,天啊……」
市長大人講完之後,就昏厥過去了。哎唷,我的天啊!
在市政府一陣騷動之後,市長大人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這位市長大人好像心臟蠻沒力的。嗯,跑來市長室圍觀的其他市政府員工,看到寶石之後,露出像是快要連鎖昏厥的表情。市長大人勉強恢復威嚴之後,問道:「到,到,到底……」
他好像只恢復了威嚴,可是還沒恢復他講話的技術。呃呃。
「到底你是從哪裡取得這麼多的寶石?是不是在大迷宮……」
「不,不,不是,到,到,到底……」
「不是嗎?那麼你到底為何要給予雷諾斯市如此大的幫助呢?」
市長大人點了點頭。其他市政府員工們也點了點頭,一直盯著我。咦,這樣感覺蠻怪的!對他們太好了,他們反而好像先懷疑起來。
「嗯,其實,因為這對我也是件好事。」
「咦?」
「從雷諾斯市往西行,就是荒涼的西部林地。那是一塊開發不多的土地。可是,十二人之橋的交通要是變得比較便利,通過西部林地的商人就會變得比較多,那麼西部林地也會比較有發展,是吧?」
「啊……是。原來如此!」
「所以說,這是為我故鄉設想的事。而且如此一來,也可以處理雷諾斯市的遊民問題。可以說是一箭雙鵰吧。」
「是……非常感激您!」
我有好一陣子都因為市長大人以及市政府員工們熱烈感謝而拖了不少時間。接著,他們說要取名為尼德法橋,簡直覺得啼笑皆非。
我相當努力,才說服了他們,要他們取名修多恩橋,這樣才能讓其他人易於了解。我不喜歡人們踩著我的名字過橋。噗哈哈!不管怎麼樣,杉森,我說的話終究是對的吧?修多恩溪谷的修多恩河,應該要叫做修多恩橋。不管怎麼樣,所有騷動結束之後,我才得以說明我最後一件要辦的事。而這最後一件事卻讓市長大人相當驚慌不已。
04
在雷諾斯市的市政府前方,一個難得見到的場面使得來來往往的市民們看得都嚇了一大跳。市長大人和市政府員工們在這寒冷的冬日裡,居然蜂擁著爭相想要拉住一個冒險家。當然啦,那個冒險家就是我。
「這樣就要走了嗎,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怎麼可以連吃一餐都不吃……」
「啊,沒關係。因為,我急著要去見一個人。」
「請問不能改一下約定的時間嗎?」
「我是沒有約時間,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節省我的時間。」
「但你還是應該要……」
嗯,就是這一類的對話,你來我往地講了好一陣子,我才好不容易得以脫離市長大人以及市政府員工們的手心。
「對了,我拜託您的事,何時可以好?」
市長大人變得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他說道:「雖然這是尼德法伯爵大人您的請託……但這實在是有些困難。
不過,我會把警備員們全都叫來,探索看看。「
我先是呆愣了一下,想象那種情景,隨即,市長大人和我就都哈哈大笑了起來。咯咯咯!這一定會很有可看性。想必一定是這樣吧。
「是。我知道了。這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吧。哼嗯。待會兒下午的時候,我會再來見您。」
「是。那就請您那時候再來。」
然後,我就離開了市政府。看來,雷諾斯市的警備隊員們今天一定會有個驚慌的上午時光。
過了一會兒之後,我到處繞著逛了逛商店街之後,才到達十二人旅館那條巷子路。可是呢,我在前往這裡的途中,也還是一直心中存有悔意。我真的該去見尤絲娜嗎?對她而言,我算是個離開此地的流浪漢,好像沒有必要一定得回來。哼嗯。我這習慣真是不好。事實上並沒有特別一定要見的理由,所以我就這樣走掉也無妨。
可是……我都已經跟警備隊員還有市政府那邊說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我進了雷諾斯市的消息一定會傳到尤絲娜的耳中,那麼,她會不會生氣我進了這城市,卻過門不入,沒有去找她呢?
可是,她會生氣嗎?雖然她表面上應該會生氣……其實這是很難說的。雖然人生並不是古老的故事,但是故意把人生弄得像故事那樣卻不是罪。尤絲娜對修奇。尼德法的回憶是在那場離別的場面之後就結束了,現在我去等於是沒什麼用處的小插曲,不對,應該說是幕後小插曲吧?不管怎麼樣,應該是沒有必要插進這一段,不對,應該說是沒有必要另外多加上這插曲吧?
我只要去串個門子就可以了。我站在十二人旅館的那條巷口,卻沒有進去串門子。我還在苦惱著。
就在這個時候,「尤絲娜!真是的。」
喊叫聲傳來的那一刻,我立刻拉了韁繩,把身體往旁邊移動。
「伊嘻嘻嘻。」
「噓!別出聲!」
我趕著御雷者,趕緊往後轉身。走沒幾步,就看到另一條巷子,於是我衝進那裡面。幸好這是一條昏暗的巷子。呼。我藏到巷子里之後,探頭看外面。
「你幹嗎叫我?你是不是想還賒欠我們的錢?」
這說話語氣……是那個說話帶刺的語氣。尤絲娜的聲音是從右邊傳來的。而再遠一點,有另一個聲音接在這話後面。
「喂,你這丫頭,幹嗎瞪我。我不是要說這個。我是要你告訴薛林,他訂的東西二十號會到。」
「二十號?那就太晚了!現在我們已經在省著用庫存品了。你死也要在十八號送到。知道沒?」
過了一會兒,就看到尤絲娜手裡提著一個洗衣籃之類的大籃子。
我急忙把頭往旁邊靠,結果撞上了牆壁,我無聲地驚呼。幸好,她回頭去叫喊,而在她後面的,是一名青年,一面走來,一面用不滿的表情說道:「不要強人所難。現在中部大道很亂,難道你不知道嗎?到處都有山賊出沒。戰爭好像永無止境。所以……」
「我不知道啦!我很無知!我很無知,所以不知道那些事,你無論如何都得十八號把貨送到。」
「哪有這種事?你以為耍賴就可以解決事情嗎?」
「我耍賴是只針對那些可以解決的事。如果是不能解決的事,我連講都不會講。所以說,就是十八號。就算天塌下來,我也要十八號拿到東西。知道了沒?」
咯咯。我藏身在昏暗的巷子,用手捂住嘴巴,看著這一幕。跟在尤絲娜身後的那名青年表情為難地說:「我這可真是……」
「你就幫幫忙吧。嗯?嗯?如果十八號還沒送到,我們就沒法子做生意了。這樣像話嗎?積雪之後,還要好久才會有冬季商團經過這裡。那我和我哥哥就得餓肚子了。」
「十二人旅館的老闆會餓肚子?」
「你沒看到嗎?我臉頰都凹陷下去了!」
尤絲娜嘟起嘴巴,讓兩頰凹陷了下去。那名青年於是爆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你這丫頭實在是太固執了。我會盡量幫你,可是不要太過期待……」
「倉庫我會預先清出來的!」
「喂,尤絲娜!」
「別擔心,別擔心。十八號東西如果還沒來,我會在清出來的那個位子咬舌自盡哦,這比餓死要好多了。知道了沒?」
「真是的,你怎麼像個固執不知變通的人啊。你這個樣子,我真懷疑你會嫁得出去嗎?」
「嫁人?呃,你現在應該不是以為我一次也沒戀愛過吧?我也是有過一段美好的過去的!那時候……」
「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說了!我再聽一次,就是第一百遍了。」
「啊?我也有跟你講過嗎?」
「在雷諾斯市,關於你那偉大的愛人的故事,除了聾子以外,應該是沒有人沒聽過吧。他一到雷諾斯市,就打倒了七隻巨魔,因為希里坎男爵的關係,含冤入獄,結果毀壞掉監獄牆壁,逃了出來,然後大鬧希里坎男爵的宅邸,那座競技場就整個送給了市攻府。我有沒有漏掉什麼啊?」
御,御雷者。快扶我一把……啊,對了,你沒有手臂!
「當然是有漏掉的嘍!他因為一個重要到你們這些粗人根本無法想象的重要任務的緣故,不得已,連休息都沒辦法休息,在深夜裡就離開了這裡。」
「啊,是啊。我倒是有一點挺好奇的。那天夜裡,你和那一位偉大的先生,有沒有親吻啊?」
「真低級!你就只會想到這個!」
尤絲娜揮了一下籃子,動作漂亮地攻擊了青年的胸口之後,就忽地轉身回去。那名青年呆愣地看了看她的背影,隨即格格笑了起來。
尤絲娜走到一半,突然轉身過去,說道:「他只給了我他的名字而已啊!笨蛋。你一定不知道這種高尚的行為吧?我看你恐怕只知道認識之後就摟抱親吻吧?」
「好啦好啦。我沒知識。」
那名青年舉起雙臂,並且繼續格格笑個不停。而我也無聲地格格笑了起來。很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現在我真的已經決定了。
我揮了一下御雷者的韁繩。然後,我開始去找我藏身的那條巷子另一頭出口。從現在一直到下午的這段時間,我該到哪裡消磨時間呢?原本我是想在十二人旅館喝著香醇的黑麥啤酒度過下午的,嘖,真是可惜!
天氣好冷啊!可是如果不快點加快速度,恐怕還沒爬上修多恩嶺。就已經晚上了!太陽公公似乎已經決心要把西方當做目標,快速墜落下去。
咯咯咯咯。御雷者好像一點兒也不會累,一直賓士而去。這傢伙該不會原本就不知道什麼是疲倦啊?我大言不慚地說:「御雷者,你這傢伙。這都怪你,是你的步伐走太快了!結果我在雷諾斯市,連一天也不得休息,就繼續賓士。你有不滿的地方嗎?
如果有任何不滿,你就說啊。說不出來了吧?噗哈哈哈。那我們就走吧!「
「咿嘻嘻嘻!」
呼呼嗚嗚嗚!吹過山頭的冬風踩踏摧折著凋零的冬天樹枝。然而,這風卻無法盤踞在施慕妮安的胸懷裡,總是被盤踞在大地的樹木們打敗。最後打贏的終究是樹木。
因為,沒有不動的風。
因為,沒有不變的人。
風永遠無法回到施慕妮安的身邊。然而,人類會躺到施慕妮安的胸懷,註定一定會在那裡休息。
「御雷者,我們去追風吧!」
原本一直搖晃的腰部和肩膀,如今反而靜止下來了。在可怕的快速度里,我的身體停止晃動,我在修多恩嶺上面游移著。就連御雷者的馬蹄聲,就連猛烈吹過耳邊的風聲,也都消失不見了。周圍無限地寂靜無聲。而我的身體則是停住了。結果終究變成了這個樣子。
沒有風在動。
沒有人在變。
想要相對地這樣說,會是很簡單的事嗎?動的東西要相對於其靜止的狀態,才能說明這個東西是在動。然而,沒有靜止的風,因此,也沒有會動的風。
會變化的東西是只有具備會固定的本質時,才能說明這個東西會變化。然而,卻沒有所謂固定本質的這種東西。因此,沒有會變的人類。
而路坦尼歐和亨德列克則是……
嘩啦啦啦啦!
即使是冬季,修多恩溪谷的水量好像還是沒有減少很多。修多恩河依舊發出壯觀的聲響,並且壓倒周圍所有聲音。就連風也對修多恩河表示敬意,無法張開它嘮叨的嘴巴。而在這溪谷上空,浮著一座沒有固定在任何東西上面,然而卻固定在半空中的十二人之橋。
「咿嘻嘻嘻!」
御雷者急忙停住腳步,並且噴了幾下鼻息。然後,我用快速的動作跳下馬。有好一陣子,我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事也不做,一直看著那座固定著的橋。
我並沒有移動雙腿。即使世上所有東西動了,它還是絲毫不動,彷彿就像是世界的中心點,靜靜地停在半空中。而在對岸,照得我額頭髮暖的太陽所面向著的那片土地——西部林地,看起來很是遼闊。
在灰色山脈的峰巒以及高原的隙縫裡,遙望到的西部林地是夕陽之地。青灰色的山與峰巒之間,是閃爍的黃金之地。紅色大地的模樣很是特別,多彩多姿。那是片夜晚之地、回歸之地。終究我的所有東西都會回到那裡。我的模樣還是和我朝著太陽騎馬賓士出發的當時一樣。在東方和北方及南方經歷過的所有回憶都留在那裡,終究我還是以一樣的面貌、同樣的步伐回來西方了嗎?
太陽。從早上出生的時候,就註定會死亡,所以就急忙往西方跑去。修奇。尼德法,你瘋狂地往東方賓士而去。然而終究還是跟著太陽回來了。哈哈哈!
「我又在胡思亂想了。連這些胡思亂想也把它們留在修多恩溪谷這邊吧。現在我要回去了。」
我拉著御雷者的韁繩,往前走出去。
「我按照約定,這裡共有十二個。請讓我過橋吧。好嗎?」
橋靜靜地開始移動。
這種沒有加速度的移動,好像有股催眠作用。橋並不是從靜止狀態緩緩加速,而是突然開始移動。這東西終究也是不知變化的橋嘍?靜止,相同的速度,然後橋就在我眼前靜止了。
我拉著御雷者上了橋。橋很是老實,它一直等到我和御雷者都上了橋,然後立刻開始移動。
我把手臂靠在欄杆,望著西方。御雷者這傢伙並沒有拒絕讓我倚靠,而是用一副非常平安無事的模樣站著。它真是個酷傢伙!所以我得以毫無負擔地看著緩慢接近的溪谷對岸,還有對岸那閃閃發亮的西部林地。
橋安靜地停了下來。啊?這麼快就到盡頭了啊?為什麼我每次搭這橋,都會想再搭一次呢?可是好像沒辦法。
「下去吧,御雷者。」
我和御雷者一下橋,橋就又再回到原來的位置,一副像是毫無移動過的樣子。
我對那座橋噗嗤笑了一聲之後,從御雷者的馬鞍後面掛著的行李之中拿出了一個箱子。
我把箱子放在地上之後,把它打開來。先是寂靜無聲了一會兒,但隨即就有一群嗅著外面味道的老鼠開始往外跑了出來。十隻老鼠只留下吱吱叫的聲音,在瞬息之間就跑到周圍的樹林去了。這些傢伙,竟連道別也不說一聲!哈哈哈!
為了要在這寒冷的季節里抓這十隻老鼠,雷諾斯市的警備隊員們可是翻遍了天花板和地下室,我為了向他們的辛勞致謝,朝向東方敬了一個禮。還有,這座橋連老鼠這種小生物也認同,所以,我也向造橋的泰班。海希克敬了一個禮。
敬禮之後,我又再騎上御雷者。這裡可不是普通的冷啊!冷到我都快睜不開眼睛了!那時候還是楓葉飄落的季節,現在只剩下凋零的樹枝了。
「走吧!御雷者!現在已經不需要溪谷、橋、都市、領地,什麼都不需要了。我們只要朝著賀坦特村,回家!走吧,越過山頭,到山的另一頭去!」我踢了一下御雷者的肚子。御雷者立刻用猛烈的速度賓士了起來。我朝向閃爍的西部林地,盡全力地大喊著:「阿姆塔特,你等著!」
清晨的風完全掌控住露水的臨終。
冬季清晨的懶惰太陽還沒有露出身影,但是四周已經很亮了。
每當吹乾露水的風又再吹拂的時候,就揚起一陣像麥麩般的塵土。
這些混濁的灰塵就這樣往藍色的冬季早晨的空氣之中消失而去。我仔細一想,連這粗糙的灰塵也是好久不見了。中部林地和東部林地的灰塵比較像是麵粉或細沙子。
西部林地的土壤比較貧瘠。
東部的土地,特別記得的是永恆森林的士,肥沃到簡直是黏糊糊的程度。而東部林地的卡納丁周邊的泥土則像是黃色的水摻到粉嫩的麵粉里的那種塵土。
然而,西部林地,我故鄉的土地比較貧瘠。土粒並不細,肥沃度卻比較差。嗯,所以用很輕的犁田農具就能犁田,這一點倒是蠻不錯的。
是啊,沒錯。如果人們聚居到這塊土地上,他們一定可以不用為農具大傷腦筋。他們不需用好幾匹馬的縱列式排列來拉十字犁具。
只要一頭牛來犁田就綽綽有餘了!
我撥弄御雷者的銀色馬鬃,說道:「喂,你這個曾經當過牛的馬,你倒是說句話。馬憑什麼比牛還貴啊?」
御雷者並不回答。這傢伙。我是不是把它惹火了啊?哈哈哈。
其實,馬比較有力氣,而且速度快。賓士的速度當然是好得沒話說,確實,馬的做事速度是快多了。而且馬吃的東西比較高級,所以當然會比較貴了。
然而,在這塊土地上,不需用馬,用牛就夠了!
至於水呢?水當然是很多。從灰色山脈流下來的河水既清澈又冰涼。中部大道如果真的連到這裡的話,這裡的土地很多,如果南部林地的遊民們全都帶到這裡來,那就好了。為何大陸的西部會無法被開發呢?
※※※
喂,卡爾。反正我們北邊已經有海格摩尼亞擋住,南邊則是傑彭擋著,不是嗎?東邊則是被大海擋住。所以說呢,這次戰爭應該會讓拜索斯體認到開發西部的必要性了。卡爾,你的想法如何?既然沒有龍了,拜索斯可能很難和傑彭合併。最終的答案應該就是開發西部。
哈!哈!哈!
然而,我修奇。尼德法,當然不是為了西部探勘的事,背著太陽,來到這塊土地。那種小事和我毫無相關。
「天啊!天啊!」
哦,我說的就是這種小事。
有個少女背對著還留有暗藍色的西方天空,一直站在那裡。她的肩膀圍著披肩,將尾端系在胸前。在她背後是一片暗藍色的天空,但她正面迎向太陽的臉孔卻很白皙。早晨的風吹亂了她的一頭紅髮。而我現在則是背後迎著初升的太陽,走向那個少女。
山丘上的少女正在靜靜地站著等我。她緊閉著雙唇。一頭紅髮胡亂飛揚著。雖然就連肩上的披肩,也輕輕地飄起,但是少女的白皙臉孔卻一動也不動的。我舉起手來。我看她應該會看不出我的臉孔吧?因為背後太陽的關係,我的臉看起來一定黑漆漆的吧?然而,少女的眼睛漸漸圓睜了起來。
「修奇?」
哈哈哈。
「修奇?」
哈哈哈哈。
「修奇!」
我突然覺得像是不慎落水之後急著想掙扎時的急促呼吸那般,從胸口冒出無法忍住的喊叫聲。
我不是用喉嚨喊的,我是用胸口喊著:「傑米妮!」
我跳下御雷者,朝著頂立於剛剛天亮的西方天空的那座山丘跑上去。一頭紅髮飄逸了起來,裙子像快被撕裂般往後揚起。披肩則是往背後飛上去。白色的披肩像旗幟般往西邊天空飛揚而去。
「修——奇!」
我們簡直快窒息般劇烈撞在一起。我懷裡抱著傑米妮,就這麼一直轉圈圈。世界一面轉圈圈,一面變換。東邊天空的紅色晨曦和西邊天空的昏暗黑色。極明與極暗迴轉著,但是我鼻子下面看到的,只有一片紅髮瀑布。我還聽到傑米妮的尖銳聲音穿過耳邊的風聲,傳了過來。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嗯!嗯!我就知道你會回來!修奇,修奇,修奇!」
是嗎?我也早就知道了。我知道你一定會等著我。我回來故鄉的時候,第一個會見到的是誰,這我早就已經知道了。
在傑米妮肩膀上飛揚的白色披肩,令人眼花撩亂地飛舞著,一直飛揚著。在一片暗藍色的天空之下,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披肩永永遠遠地飛舞著。
三一五年十二月十八日。天氣?哼!天氣很重要嗎?我已經記不起來了!
泰班先生他猜對了。太令人驚訝了!泰班先生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呢?套一句修奇所說的話:老人所渡過的一年,不是小孩或年輕人的一年所能相較的。是因為這樣嗎?(我仔細一想,修奇回來之後很會用艱深的語句。好像變得很奇怪。)如同昨日日記所陳述之內容。咯咯。原來這是前天我回來那天她寫的日記。『如同昨日日記所陳之內容』?哈哈,傑米妮。你沒必要努力想要跟著我用艱深的語句。可是,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日記寫了什麼呢?好,我來看前一頁。
……今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泰班先生。泰班先生原本面向散特雷拉之歌,他一聽到我的腳步聲,(真是令人驚訝!)就往我這邊轉過頭來。
『傑米妮?今天又去等修奇了啊?』『我是去散步啦。』『你怎麼都朝同一邊方向去散步啊?』『每個人都會有喜歡的散步路線,不是嗎?』『是嗎?啊,對了。你不要晚上去散步,早上去散步吧。』『可是早上我起得晚……』『明天早一點起來,去走一走你喜歡的那條散步路線吧。』啊。哈哈哈。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傑米妮,不禁格格笑了出來。傑米妮只是發出勻靜的呼吸聲,連翻身都沒翻身地熟睡著。她睡得可真靜。我看看。我要不要再翻回隔天寫的日記呢?就是我回來的那一天。
我照泰班先生所說的,一大早就到村口外的山丘上。天氣好冷好冷,可是奇怪的是,腳卻沒有很冰冷。太陽出來之後,很是刺眼,我想要轉頭,但那個時候,奇怪的是,我並沒有轉頭。此時,我看到太陽公公的臉孔前面有一個黑影……
「嘻嘻嘻嘻!嗯,嘖。」
這聲音嚇得我差點就昏過去。哎唷,這個丫頭!我一邊嘀咕著,一邊把傑米妮踢開的被子再拉高蓋到她脖子。這麼冷,居然還敢露出肚子睡覺,明天早上豈不就糟糕了!哎,她在我旁邊一杯接著一杯喝下我倒給她的酒,結果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我又再坐在椅子上,拿起傑米妮的日記。
三一五年十二月十九日。雖然很冷,可是沒有什麼雲,算是很晴朗的天氣。
這個壞修奇!這個壞修奇!真是的,怎麼都不來我家呢?修奇從今天一大早就一直待在山丘上的城堡,到了下午都還不出來。下午,警備隊員透納先生到村裡來的時候,我才終於問到了修奇的消息。透納先生是這麼說的:「嗯?啊,他要向執事先生報告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所以才會遲遲不出來。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泰班先生、執事先生和修奇三個人在裡面。要不要我幫你轉告什麼話?『我現在還是在生氣,都快氣死了!我要請他轉告什麼話?一直到晚上,我上去山丘好幾次,可是都不見修奇的蹤影。但是爸爸剛才回來,說他看到修奇傍晚的時候,和泰班先生一起去卡爾先生家。我還是忍著不生氣,但是我在晚餐時間,不知不覺踢了桌腳一下之後,被媽媽罵了。我難過得沒有胃口,連飯都沒吃,結果現在肚子實在是好餓好餓啊。我現在一面捧著肚子,一面寫著日記。這個傢伙,修奇。明天走著瞧,你不知跑去哪裡,連耳朵都被砍了一截才回來,結果竟然不來找我?這個混蛋傢伙!怎麼這麼不會愛惜身體啊!
哈哈哈。所以她今天晚上才會那樣猛喝酒!哼嗯。
我合上傑米妮的日記之後,把日記藏回那個她深信全世界都沒人知道的地方,也就是傑米妮的床底下。這丫頭。你在床底下藏日記,還有藏其他一大堆你的寶物的事,你家人當然知道,還有連我也知道,這你一定不知道吧?
我又再一次把傑米妮的被子蓋好之後,走出了傑米妮的房間。
在房間外面,傑米妮的媽媽正努力想要把傑米妮的爸爸拉到房裡去。
傑米妮的媽媽一看到我,便高興地說:「哎呀,修奇。幫我個忙。他怎麼會喝酒喝成這樣才回來啊?到底在海娜的店裡發生了什麼事啊?」
傑米妮的爸爸史麥塔格先生,整個人都癱軟了,躺在地上。他在喃喃自語著,但是實在無法聽懂他到底是在說些什麼話。我說道:「哈哈。我今天晚上幾乎把海娜阿姨的酒窖里的酒都搬光了。」
「天啊。修奇你真的出手很闊綽!雖然說年輕人血氣方剛,但是這樣揮霍,以後就沒得用了。哎呀,你看看我。我應該先叫你幫我抬這大爺才對!」
我笑著將史麥塔格先生抬到房裡。我讓史麥塔格先生躺在床上之後,一走出房門,史麥塔格太太就遞給我一杯水。她用擔憂的眼神看著我的耳朵,並說道:「我是聽傑米妮提過了,可是,你耳朵究竟是怎麼弄成這樣的?」
「咕嚕咕嚕。說來話長。我在旅行途中,發生和半獸人打鬥的事,是在那時候被砍了一刀的。」
「真是的,耳朵差點就沒了。我們傑米昨晚哭得多傷心啊。」
「哭了?真是的,哈哈哈……」
「她哭著哭著睡了之後,還整夜說夢話。她一直喃喃地說著:雖然你耳朵受傷但幸好還是活著回來了。所以我原本以為你已經變成半殘廢了。可是我看你這樣並不是很嚴重。有沒有影響到你的聽力啊?」
「不。一點兒也沒有影響到。」
「是嗎?你把這對喝得不省人事的父女帶回這裡,真是辛苦你了,修奇。可是,你怎麼好像沒怎麼喝醉?」
「啊,是。我並沒有喝很多。事實上,根本沒有空閑喝酒。因為我只是一直不停講故事。」
「真是的,那些酒鬼竟然不讓長途旅行歸來的人好好休息,你應該充分休息幾天的,可是你昨天去向執事先生做報告,而今天又被酒鬼們拉去,你一定很累吧。而且你還帶他們兩個回來,想必一定非常累了。我現在就去把房間整理整理,你在這裡睡吧。」
「啊,我沒關係。伯母。我不累。我想回我家休息。」
「是嗎?可是時候已經不早了。你要回家,可是你這麼累,怎麼回得去?」
「哈哈。這條路我閉上眼睛都可以走得到家。雖然我離開了幾個月,但還是可以找得到我家的!」
然後我就向傑米妮的媽媽道別,走出了史麥塔格先生家。
賀坦特村十年來最熱鬧盛大的喝酒場面,我卻沒有喝多少酒。
真是鬱悶啊。不過,我聞到故鄉的空氣,就已經讓我醉了,所以沒能喝到酒,這我可以忍一忍。不管怎麼樣,明天早上海娜阿姨要清理大廳里到處躺得亂七八糟的醉客,恐怕得費一番功夫了。
人們都沒有變。
他們聽到我講的事,個個都驚訝得快要說不出話來。我講的故事其實有很多部分已經刪掉了。因為裡面摻雜有很多事是不能講出去的。而且正如同卡爾所說的,我們領地是和阿姆塔特達成平衡的領地,因此,人們一定無法理解哈修泰爾侯爵的野心,或者涅克斯的悲劇、克拉德美索的苦惱之類的事,所以那些部分,我也刪掉了相當多的內容。
然而,光是那些沒被刪掉的故事,也讓賀坦特的村民們夠驚訝了。他們聽到近來中部林地那邊發生神臨地的可怕消息,我這個賀坦特的蠟燭匠繼承人修奇。尼德法還經歷了兩次之多,對神臨地非常清楚,他們聽了都很驚愕。他們從模糊記憶里,好不容易才搜尋到有關大迷宮的記憶,而他們一聽到我進去過那個地方,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然而,他們斥責我,說如果我在大迷宮外面綁繩子,那他們不就可以比較輕易找到進去的路,我聽到的時候,簡直是啼笑皆非,不知所措。看來這些人的腦袋瓜里的大迷宮,只是比熊洞還要稍微大的地方。
我一到家,就看到屋裡流泄出微弱的光芒。
我把御雷者綁在工作坊,就走進屋裡。裡面一片昏暗。流泄到屋外的火光原來是壁爐的柴燃燒著的火光。而在壁爐正前方的床——我爸爸以前用的那張床上,坐著一個黑影。那是泰班。
泰班連回頭也沒回頭,就說:「是修奇嗎?」
「是。您是不是等很久了?」
我原本想問他為何不點個燭火,但還是勉強吞下了這句話。因為,泰班需要的不是光,應該是壁爐的暖氣。哈哈。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泰班仍然還是面朝壁爐,坐在那裡,旁邊則是放了一個空了一半的酒瓶。我一看到那東西,泰班就笑著拿起酒瓶,正確地遞給我。他連頭都沒轉,只伸出手臂。
「您簡直就像個鬼怪。您是真的眼睛看不見嗎?」
「哼嗯。聽說,有個人看到酒瓶,就會傳出一直流口水的聲音。」
我接過酒瓶,喝了一口。哇啊!是穆洛凱。薩波涅酒!哈哈哈。
我閉上嘴巴,一言不發地把酒瓶伸出去。然而,泰班卻搖了搖頭。
「我不想喝。全給你喝吧。」
真是厲害,好厲害啊。難道他連酒瓶里的酒的搖晃聲也聽到了?
我格格笑著把酒瓶擺在桌上。泰班一直盯著壁爐,不對,應該說他只是把臉朝向那個方向,他說道:「呵,真是的。這壁爐的灰塵味道可真重。」
「因為好久都沒有升火了。……亨德列克。」
亨德列克面無表情。因為眼睛看不見的關係,他的眼皮一直都靜靜地閉著,像是一副在沉思的模樣。牆上只有我和亨德列克的巨大影子在晃動著,這是一個沒有任何人移動的寂靜夜晚。
「從你昨天講的故事裡頭,就可以感受到你大致已經猜到了。為何你今天才說出你知道的這個事實啊?」
「因為我想先跟您說我是怎麼知道的。」
「是嗎?哼嗯。你有沒有跟別人說?」
「這個嘛。卡爾應該是已經猜到了。因為,我知道的事,卡爾也幾乎都知道。杉森恐怕是猜不出來吧。可是,艾德琳應該是有來過這裡,但其他人好像都還不知道。」
「嗯。那孩子並沒有跟別人說。」
亨德列克突然轉頭面向我這邊。他的眼皮打開,露出了白色的瞳孔。亨德列克慢慢地眯了一邊眼睛。
「以後也……」
「我當然會保密。我知道了。」
「真不愧是個聰明的助手。哈哈。我雖然沒了看東西的眼力,但仍然還是有識人的眼力呢。」
「您的眼睛,是吸血鬼的副作用嗎?」
「應該可以這麼說吧。因為我勉強在白天出來走動,視力就減弱了很多。身體也變得很糟糕。幸好在巫婆村裡接受紋身手術,身體才恢復成原來的模樣,而且連吸血的**也能得以控制住,但是眼睛卻完全瞎了。這裡,左邊胸口……心臟這邊的紋身就是吸血鬼的封印啊。」
「哼嗯。巫婆會的罕見法術可真多。可是,聽說,那是只有女人才能接受的紋身啊?」
「任何事都會有例外,不是嗎?」
「啊,是。說的也是。」
亨德列克伸展了一下身子,並說道:「那麼,我想繼續聽你昨天講的事。蕾妮作了什麼選擇?看你這樣跑回來,蕾妮應該是選了基果雷德吧。」
我噗嗤笑著,又再舉起酒瓶。嘿嘿。在散特雷拉之歌沒能喝到的酒,我在這裡都把它補回來。
「我講之前,請您先說說看吧。」
「什麼意思?」
「您身為創造龍魂使之人,而且是將蕾妮帶到戴哈帕港之人,請您說明一下吧。」
亨德列克雙手的手指交叉著,放在膝上。這動作就像是在整理他自己的思緒。
「有幾件事,您必須要解釋清楚。您帶到戴哈帕港的是小蕾妮吧。可是蕾妮的母親一直到近幾年都還活著。那麼您是從蕾妮的母親身邊搶走她,帶走她的嗎?」
「這和事實全然不符。我真擔心我太慢才發覺到選錯助手了。」
「哼。那請您解釋一下吧。」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故事。我遇到的是蕾妮。我是偶爾遇到只有兩三歲大的蕾妮。當時她母親並沒有在她身邊。雖然這是我的猜測,不過,我想可能是她母親怕被侯爵搶走小孩,所以一懷孕就離開了侯爵宅邸。」
「真是怪了。如果蕾妮留在侯爵宅邸,會成為侯爵的女兒,那麼蕾妮的未來應該會很不錯,不是嗎?而且不只是她,那個女人也會……」
「不。你想錯了。侯爵要的是擁有自己血統的孩子,並不是妻子。因為他已經有妻子了。所以,應該是孩子會被搶走,而那個可憐的女人會被趕出去吧。你想想看。不是由正式夫人而是由女傭生了孩子,這事要是傳了開來,侯爵家的名譽會如何?還有,龍魂使的名譽會變成什麼樣子?」
「真是可惡——」
「所以她應該是隱藏懷孕事實,離開侯爵家的。然而,那個女子並沒有那麼堅強,所以結果她終究還是把蕾妮丟在侯爵宅邸前面。」
「啊哈。原來是這樣啊?」
「是啊。我在侯爵宅邸前面撿到了蕾妮。我於心不忍,就帶她走了。我遊走到了戴哈帕,可是當時突然有急事需要南下。當然是因為希歐娜的關係,我掌握到了她的消息。所以,我把蕾妮交給戴哈帕的那間酒店,就搭船南下了。」
「哼嗯。現在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所以說,如果要我去猜蕾妮做了什麼選擇,這會是很可笑的話。」
「是。可是,您為何要創造出龍魂使呢?」
亨德列克閉嘴不回答。我看著那個被火光照得像戒指般發亮的酒瓶口,說道:「亨德列克創造了龍魂使……我到處遊走大陸所聽到最為震驚的話,就是這一句了。這所有的事件,終究就是因為龍魂使所引發的,可是,沒想到正是亨德列克創造了龍魂使。曾是拜索斯恩人的亨德列克,居然是孕育拜索斯的悲劇種子的人。」
「你這傢伙。不要把在你眼前的人,講成第三人稱。你這趟旅行好像只學到不好的習慣!」
「啊,對不起。我抱著無限混亂的頭腦,費力忍到賀坦特村,現在我還沒恢復正常,才會這個樣子。而且因為我又忍了兩天,所以現在我的腦子簡直就快爆炸了。那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如果說您創造出了龍魂使,您就是哈修泰爾家的復興原因,而且是克拉德美索的悲劇原因,是龍魂使們悲哀的原因……可惡!」
砰!我用拳頭重擊了一下桌子,結果桌子就在瞬息之間被打壞了。然而,亨德列克卻紋風不動。我把被打壞掉的桌子碎片一個個塞進壁爐裡面。
「請您解釋一下!為何要創造龍魂使呢?」
「你有何根據?看你這樣生氣,我想你一定有根據。」
「我當然是有根據。」
「你說說看。」
桌子沒了,所以沒有地方可以放酒瓶。我把拿著酒瓶的手垂到椅子旁邊,用一副無力的模樣坐著。然而,亨德列克的坐姿從剛才到現在,都絲毫沒有動過。我簡直就像是個酒鬼。連我的模樣,還有從嘴裡說出的話也很像是個酒鬼。
「星星有幾顆呢?」
「當然是八顆。」
「是的。是八星。龍、人類、精靈、矮人、半身人、妖精、半獸人。剩下的一個,我不知道。不管怎麼樣,只剩下龍之星。可是,真的只剩下龍之星嗎?」
「什麼意思?」
「最後一顆不為人知的星星……那顆星還在不在呢?」
亨德列克並沒有回答。我現在發現到,我已經陷進亨德列克的話術里了。他從剛才就一直叫我講,自己卻只回答願意回答的部分。
啊,隨便他了。因為,我有話就一定要講下去。
「很好。姑且先說為人所知的種族星星之中,只剩下龍之星。而如果我聽到的事是真的,那麼失去星星的種族就得永遠保有其不完整性。所以,必須有龍魂使,來和比較完整的龍族溝通。」
我提起酒瓶,又再喝一口。不過,喉嚨卻是乾的。我說道:「真是可笑的事,是吧。」
「可笑?」
「那只是條件。並不是理由。」
「你解釋一下這句話。」
「條件和理由當然是不同的。龍是接近完整,處於我們的相反極端上,我們如果想和龍溝通,必須有龍魂使。這是條件。然而,和龍溝通的必要是什麼呢?行為並不是從條件里引發出來的,應該是由理由引發出來的。並不是因為餐桌擺設好吃的菜,才吃飯的,是因為肚子餓才吃飯的。我們和龍溝通的條件是因為具備有龍魂使,可是,溝通的必要性是什麼呢?」
我又再喝一口。敬偉大的克拉德美索。
「我見到了克拉德美索。」
亨德列克用他的白色眼睛,一直看著柴火。於是,他的眼睛看起來是紅色的。我突然覺得吸血鬼這個名稱對亨德列克而言,很是適合。
「克拉德美索顧忌締結龍魂使的契約。我是在那個時候覺悟到的。克拉德美索他這樣說過:」互相不同的兩個個體接觸,一定會產生變化。嚮往大海,朝大海奔騰的河水終究會變成大海。『人類對他而言,太過充滿變化性,有了龍魂使之後,他就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
酒都喝完了嗎?可是,我的意識還很清楚,喉嚨卻好乾渴。我倒拿著酒瓶,搖了好一陣子之後,把最後幾滴酒滴到嘴裡。嘴唇簡直就快乾裂掉了。我說道:「人類透過龍魂使,可以改變龍。」
沒錯。就是這句話!龍被龍之星保護著,但是人類透過龍魂使,得以接近龍。然後,人類對世上所有東西所行之事,也可以對龍施行。
「很簡單,這實在是太簡單的道理。人類可以改變世上其他所有事物,但是對於那偉大的種族,自始至終保有自己星星的種族龍族,人類卻不容易改變他們。然而,有了龍魂使,人類連龍也能夠改變。」
我看著空空的酒瓶,低沉地說:「路坦尼歐大王萬歲!」亨德列克一言不發。
我說道:「喂。既然我帶頭喊了,您也跟著喊吧。路坦尼歐大王萬歲!最後終於連龍也奉獻到人類的神殿了!人類的腳步走過,會在森林中造出小徑;而人類的眼光所及,會在夜空中造出星座。人類如果嘲諷,精靈會自取滅亡;人類如果輕視,矮人會退化。擁有自己星星的龍,原本相信已經逃過人類的破壞,然而,有了龍魂使,最後終究連那顆星星的保護也退色了。用雙腳立地凝視天空的人類最後終究藉由龍魂使,而破壞了星星的保護,連龍也被屈服了。人類萬歲,路坦尼歐大王萬歲!哈哈哈哈!」
呼嗚嗚嗚!外面的風像在呼應我的笑聲似的,猛烈吹襲著。從煙囪上方似乎有煙逆流下來,所以壁爐的火焰奇異地晃動著。而隨著火焰的晃動,浮現在牆上的亨德列克影子以及我的影子,也跟著奇異地舞動著。
「你怎麼會這樣想?」
亨德列克的聲音還是和剛才一模一樣。從我一開始進來屋子裡面,一直到現在,亨德列克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
「……啊呃呃呃啊!」
我無可奈何地用雙手掩住臉孔。把頭埋在胸前,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呃呼呼呼……呼嗚嗚……」
我就這麼垂著頭,看著腳尖,無力地說:「這是一個叫做伊露莉的精靈說的。」
從腳邊伸出去的長影子隨著火焰的晃蕩,跟著動搖著。而我雙腿的明暗也繼續一直變化著。所以看起來就像是我的腿在動,但實際上,我的腿根本沒有動彈。我說道:「呼。如果要達到和諧,就必須彼此不同。精靈們因為這道理而一直苦悶著。當時,我才覺悟到您的計劃、您的野心根本就是行不通的。或許可以說我發覺到這和我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您想要所有種族達到完整,超越他們的不協調,引導他們走向神。這是個浪漫而且野心勃勃的計劃。然而,這在理論上,卻是行不通的。因為,完整性只有在面對不完整性時,才能掌握其相對含意。」
「有兩顆一模一樣的小石子。重量、顏色、質感都相同。那麼,對於它們來說,就無法用輕、重來形容了。當兩顆小石子的重量互不相同時,才能說一個比較重,另一個比較輕。」
我把手放了下來。反正亨德列克又看不到。這只是為了說服我自己而做的動作。
「完整性也是一樣。只有在彼此有不同之處的時候,才能說一個是完整的,另一個是不完整的。如果有人是一出世就沒看過蠟燭,那他會無法知道沒有燭芯的蠟燭是完整的,還是不完整的。不對,應該說,如果世上被稱作蠟燭的蠟燭,原本就都沒有芯,那麼人們應該會相信沒有芯的蠟燭是完整的蠟燭吧。這是因為沒有可以拿來比較的對象。」
所謂的完整,結果終究只是存在的東西之間的組合。那麼說來,這有些令人不安。難道無意義的東西,有可能一直到有意義為止,才有可能聚集在一起嗎?是不是無意義的東西聚集一起,才會產生意義嗎?沒這回事。存在的所有東西都是不完整的,它們不論如何聚集,還是無法變得完整。因為完整是惟一一個的含意,這同時也是法則。
「您想讓八個種族全都變成完整的種族。萬一依照您的計劃,那麼意思就是,八個種族會變成一模一樣。那麼,他們就沒有完整了。
在我們這世界上,連神也會為了顯現自己,而彼此不同。像優比涅與賀加涅斯就是如此!「
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總是以複數出現。沒有單數。沒有所謂的惟一一個。
「優比涅如果沒有賀加涅斯,就無法存在;而賀加涅斯如果沒有優比涅,就會無法存在!因為優比涅是協調,無法具有混亂性,所以是不完整的;而賀加涅斯是混亂,無法具有協調性,所以是不完整的。
因此,您的計劃根本是荒謬不實的。或許當初是因為您自己誤解了完整的含意。如果您一定硬要實現您的計劃,您就得創造出一些超越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種族。「
亨德列克的頭非常緩慢地動了。可是,我覺得這樣還不夠。我又再問他:「存在即是分別,而分別是在有相異點的時候,才有可能達成!
然而,如果有相異點,那就已經無法是完整的了!不管這是優點,還是缺點,都是一樣不完整。如果某個東西和某個東西不同,那麼意思就是說,它們已經是不完整的。所以,您永遠都無法引領八個種族到完整的境界。即使那些星星都放在您手中,也不可能做得到!我說得對嗎?「
「對。」
「難道您是喜歡反覆咀嚼自己的失敗,喜歡一直鬱悶不樂嗎?」
「不是。」
「很好,那麼現在,我不想讓談話陷於一時的情緒之中。所以您可以告訴我事實是怎麼一回事嗎?您創造出龍魂使,這代表你想放棄理想,宣言自己要站在人類這一邊嗎?這是一種對大王回心轉意的態度嗎?」
亨德列克慢慢地抬頭。他開始一直盯著根本看不到的天花板。
習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
「這是我對人類的錯誤判斷。可能因為我是人類的關係吧,所以不知道那種絕對無法估算到的陷阱之類的東西。你來判斷一下我說得對不對。」
「請您說吧。」
亨德列克先是閉上嘴巴不說話。大約過了一分鐘左右,亨德列克一動也不動。或許他現在是在他腦海里追溯三百年前的事吧。亨德列克突然開口說道:「如果要講到創造龍魂使的事,首先應該先從我去找神龍王的事開始講起。你應該知道那件事吧?」
「是的……在路坦尼歐大王破壞了那些星星的時候。」
我差一點就說……是被妖精女王破壞的。然而,有說跟沒有說是一樣的。因為,亨德列克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我乾咳了幾聲之後,等亨德列克繼續說下去。
「是啊。當時星星被破壞之後,我為了要把惟一剩下的龍之星拿到手,所以去找神龍王。當然啦,一直到那個時候,我都還不知道你剛才說的『完整是不合理的』事情。我希望能把惟一剩下的龍族都引領到完整,於是只好去找我最強的敵人。然而,如果你聽到的故事是正確的,那你應該知道當時我並不是一個人去找他。」
「啊?您不是一個人去找他的嗎?」
「當然不是。我不會一個人去見神龍王的。」
什麼意思啊?亨德列克明明是離開拜索斯皇城,隻身去找大迷宮的。去找尋哈修泰爾大人所守護的北方的大迷宮……
「……哈修泰爾大人!」
「你說對了。」
「原來如此。您並不是獨自一個人去見神龍王。您是在哈修泰爾大人的引導之下,進入大迷宮的。就好像,就好像人類透過龍魂使來和龍談話那般!」
「是啊。以前的事我還記憶猶新呢。說起來,哈修泰爾大人算是龍魂使家族的始祖,同時是第一代龍魂使。是他幫忙連結了人類亨德列克和神龍王。……」
※※※
「這地方真是宏偉啊,哈修泰爾大人。」
既寬又高的通道簡直令人難以相信是在地底下,亨德列克一面看著通道,一面愉悅地說道。然而,走在前方拿著火把的哈修泰爾肩膀卻一動也不動。隨著火把的火光接近,影子就跟著往後退,在影子之中,偶爾會有一些可怕的眼光閃閃發亮。而且在遠方通道或者旁邊的岔路上,有時還會傳出鳴叫聲或咆哮聲。那些應該是居住在大迷宮的半獸人,要不然就是其他的怪物吧。不過,亨德列克卻很平穩地走去。他說道:「矮人所造的東西確實都是最為優良的。」
亨德列克在腦海里浮現出路坦尼歐大王和達蘭妮安破壞星星時的那座地下祭壇,所以才說出這番話,然而,哈修泰爾大人不可能知道這事,因此他也沒有回答什麼話。亨德列克說道:「請問還要走很久嗎?」
「現在只是剛開始走而已。」
「哇哈!真不愧是矮人建造的地方。事實上,我一直以為已經快到了。」
「是嗎?」
哈修泰爾大人用很冷漠的語氣說話,並且不停地往前走去。亨德列克則是嘻嘻笑了一聲之後,默默地跟在他後面。
大約又走了十分鐘左右。亨德列克聽到像是石像怪的尖銳咆哮聲,隨口說道:「萬一沒有你,我一個人進到這裡,會變成什麼樣子啊?」
火把突然停住不動。哈修泰爾大人停下腳步,然而,頭也不回地說:「就算是你,也會喪生於此。這是一定的!」
「你這麼確信嗎?」
「我一直以來都這麼確信。我現在感覺到我是在引領一具屍體。你以為你到了神龍王面前,不會死嗎?」
哈修泰爾大人仍然還是背對著他說話。他是不是把亨德列克當成是已經死掉的人啊?但是,亨德列克嘻嘻笑著說:「這是很難講的事。」
哈修泰爾大人又再開始前進。
走了好一陣子之後,他們便走下一條階梯。不過,可能是因為有哈修泰爾大人直接帶路,所以途中都沒有妨礙者跑出來。偶爾會看到像是在站崗守衛的石像怪或巨魔,但他們都只是默默地看著哈修泰爾大人和亨德列克經過,並沒有做出任何行動。
過了一會兒之後,到了中央瀑布。哈修泰爾大人和亨德列克從瀑布後面的通道走了出來。然後,他們從瀑布後面朝著中央湖泊方向前進時,亨德列克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神龍王的巨大身軀整個沉浸在中央湖泊的清澈湖水之中。
神龍王看起來就像是睡著般。他的雙翼收攏著,尾巴牢牢地捲曲在他巨大的身軀旁,整個身軀完全在湖裡。圍繞湖泊周圍的所有通道處處都燃有火把,天花板浮現一些奇異的光暈,這些火把和光暈讓中央湖泊像白天般明亮,於是,哈修泰爾大人把手中拿的火把丟到一旁。他低聲對亨德列克說:「請你先站在這裡吧。我是指瀑布後面。我不希望突然讓他看到你,而震怒了他。」
亨德列克原本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哈修泰爾搖了搖頭。隨即,亨德列克就把雙手交叉在胸前,點了點頭。
哈修泰爾大人往前走去。他站在靠近湖泊邊緣處,跪下一邊膝蓋,說道:「神龍王啊,您的侍從哈修泰爾請求謁見您。」
過了一會兒,神龍王的身軀緩慢移動了起來。亨德列克在不知不覺間發出了「呵呃」一聲的讚歎詞,並且張大了嘴巴。
神龍王肩上的長頸緩緩地開始上升。而在此同時,整座中央湖泊出現了巨大的波浪。喇啊啊啊。神龍王的長頸要完全浮上水面,似乎也花了很多時間。他這樣緩慢移動,但湖水還是在顫動激蕩著。
因為他的身軀實在是太大了。
最後,神龍王的頭完全浮出水面了。雖然他的頸子絕大部分浸在水中,但他浮出水面的頭部還是高高在上,簡直令亨德列克仰望時快要折斷了脖子。
神龍王的眼睛慢慢地打開。他環視周圍,發現到哈修泰爾大人,然後他稍微降低頭部,說道:「是哈修泰爾啊。」
「您平安無恙嗎?」
「真是愚蠢的問題啊,哈修泰爾。你難道不知道那個奸詐的路坦尼歐的腳爪在我身上留下了傷口?」
「對不起。」
神龍王稍微搖了搖頭。雖然這是意味否定的小動作,但是藏身偷看的亨德列克卻覺得大迷宮簡直快塌了下來。
「不。我比喻錯了。路坦尼歐自己是亨德列克的腳爪吧。哈哈哈。那麼,我應該說是亨德列克的腳爪才對。」
此時,亨德列克的聲音清楚地響起:「這個嘛。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腳爪,不過,那腳爪也抓傷了我啊。神龍王。」
哈修泰爾大人嚇得趕緊站起來。
「亨德列克!我不是請你不要出來……」
亨德列克從瀑布後方走出來,抬頭看神龍王,而神龍王則是挺著他那巨大的頸子,低頭看亨德列克。站在中間的哈修泰爾大人左顧右盼,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過了一會兒,響起了神龍王的說話聲:「你為何叫哈修泰爾先出來?莫非你以為這樣我會比較不震怒?」
「這是他的想法。」
「我看也是。你能夠偷偷進得了這龍穴,應該是連你自己也不相信的事吧。」
「您會這樣想是當然的事。因為,就算路坦尼歐的劍再怎麼銳利,也不會威脅到您的力量。」
神龍王的頭部角度稍微變換了一些。
「你剛才是說,路坦尼歐的劍?你和他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哈修泰爾大人整個人都呆住了。因為,亨德列克、神龍王全都冷靜萬分,一副像是從很早以前就已經預備要和彼此見面的樣子。照亨德列克的話看來,神龍王至少從亨德列克進入大迷宮開始,就已經做好要和他見面的準備。所以神龍王才會如此沉著,是嗎?
亨德列克表情平靜地說:「為了好好談下去,請您暫且不談我和您一直敵對的事。我也暫且不管您對妖精女王達蘭妮安所做的事。」
神龍王的眼形急遽移動。神龍王氣到幾乎整個臉像是快痙攣似的,他生氣地說:「你這個放肆的傢伙……!那麼你的意思是,你想要用那小小妖精的事,來責難我嗎?」
「當然。萬一達蘭妮安死了,這座大迷宮就會從這世上消失。」
05
我一直凝視著亨德列克,而亨德列克則像是感受到那目光似的,乾咳了幾聲,說道:「那是我血氣方剛的時代。……你這小子!那是什麼眼神啊?
你這小鬼真的不像你這年紀的人。普通的小鬼聽到這種故事,應該會興奮地尖叫,那才是正常啊,可是你怎麼會是那種眼神?「
「請不要說得好像看得到我的眼神。而且我和那些會礙手礙腳的小夥子不一樣。我可是修奇。尼德法啊。在這世上,修奇。尼德法只有我這麼一個。」
「可是你這種幼稚的自滿,和你同年齡的人又很像。卡爾好像把你教育得很怪!」
「不管怎麼樣,神龍王聽到這番令人害躁的話之後,恐怕一定有哈哈大笑吧?」
「你這小子!我和那些會礙手礙腳的巫師不一樣。我可是亨德列克啊。在這世上,亨德列克只有我這麼一個。」
「呃。您這句子對得可真好。我差點就忘記您曾經是個**師了。」
**師說的話雖然語氣平靜,但話語本身卻存有相當可能實現的脅迫力。因此連哈修泰爾大人都嚇壞了,而神龍王則是非常震怒地說:「你敢!」
可是,亨德列克很快地說:「我來訪的目的並不是打鬥。萬一您真的想要打鬥,我會奉陪,但是正如同我剛才所說的,我請您暫時撇開我們以前的事不談,今天好好地談一談吧。」
神龍王一言不發地低頭看亨德列克。哈修泰爾大人則是緊咬著下嘴唇,盯著亨德列克,但亨德列克只是抬頭看神龍王。
「你說說看吧。」
神龍王的許可一下達,可以感覺到哈修泰爾大人變得比亨德列克還要安心許多。亨德列克看到哈修泰爾大人的臉孔稍微變得高興一點,不禁露出微笑。
「路坦尼歐已經破壞了從您身邊收回的那些星星。」
「我知道。」
「您知道這事?嗯。您曾經是那些星星的持有人,所以您可能有什麼方法可以得知吧。我因這事和路坦尼歐決裂了。」
神龍王用訝異的語氣說道:「真是奇怪。你和他的目的難道互不相同嗎?」
「是的。路坦尼歐的目的是您的敗退,而我的目的則是從您身邊收回八星。」
「所以你們就互相攜手合作?」
「是的。」
「你為何要八星?我看你的目的並不是要統治這個世界吧?」
亨德列克慢慢地搖頭。此時,哈修泰爾大人開口說道:「神龍王。可否容我向您解釋一下?」
「……你說吧。」
「這個人要的,是透過星星達成種族的完成。」
神龍王過了一會兒之後才說:「種族的……完成?」
「是的。八星可以決定種族的創生滅絕,不是嗎?所以亨德列克希望把八星拿到手,讓大陸的所有種族能夠脫離他們各自不得不具有的不合理性。」
「原來您已經先說服了哈修泰爾大人!」
「是啊。所以哈修泰爾大人才會幫我帶路進入大迷宮。如果沒有解釋給他聽,他怎麼可能會決心帶我到那裡面去?說不定他會以為我是要去暗殺神龍王的。」
嗯。這話確實很有道理。我一邊撫摸下巴,一邊說道:「而且,所以說,您其實是透過哈修泰爾大人,才向神龍王傳達了您的意思。」
「也可以這麼說。雖然這樣說像是有些跳躍式的說法……不過,不管怎麼樣,如果是我說的話,神龍王沒有理由都去聽。然而,如果是哈修泰爾大人說的話,他就有可能會聽。」
「他是歷史上第一位龍魂使嘍?哈哈。然後呢?」
「神龍王嘲笑了我。」
亨德列克帶著十分不滿的語氣,如此說道。所以,我差點就因此爆笑了出來。他帶有像是十分惋嘆似的耍賴語氣,說道:「是啊。真是的。他笑到簡直快把大迷宮給弄塌。而他的笑聲裡面,當然也有給我的禮物。我透過這笑聲,才得以領悟到一件事。」
「您領悟到什麼事呢?」
亨德列克用精疲力盡的聲音說:「你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小鬼都能簡簡單單就領悟到的道理。
然而,卻是我以前一直無法領悟到的道理:在這世上的完整性,並沒有絕對性的含意。「
「哼嗯。您講得太精簡了,我實在不懂。」
「呃,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在我和路坦尼歐冒犯之前,八星是誰的東西啊?」
「當然是神龍王的東西嘍!」
「是啊。那麼,像神龍王這樣一位智者……」
「原來如此!」
我差點就從椅子站了起來。我驚訝得胡亂揮搖著手,好不容易才造出話來。
「原來如此,萬一神龍王希望這樣,神龍王萬一和您有一樣的願望,他早就做了!」
「是啊。不過,慚愧的是,當時我並不了解這些。」
「哈哈哈哈!亨德列克啊,亨德列克!」
亨德列克感覺到自己簡直屈膝跪了下來,身體壓到了搖晃的雙腿,簡直就是經歷到比他經歷過的任何魔力修鍊還要更加困難的事。他感受到一陣頭暈目眩,錯覺到大迷宮好像快要全部塌在他肩上,他抬頭看上方,可是卻什麼東西都沒變動。
「如果照你所願,可以做到那樣的事,那我為何不把八個種族引領成為神?你以為我寧可希望這個世界一直是不合理的萬神殿嗎?哈哈哈哈哈!」
「神,神,神龍王啊……」
神龍王現在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你可真像塊木頭啊,亨德列克!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樣,那又會怎麼樣?意思就是說,我這個統治者喜歡看到受我支配的種族永遠自我矛盾,是嗎?這對你們人類而言,不是最適合的嗎?而且。我想到我收集的書籍裡面,有這麼幾個字,是叫做愚民政策吧。哈哈哈。你也實在是太過分了!就連養的狗,也希望它們聰明伶俐一點,這是當然之事,可是我為何要背道而馳?」
亨德列克再也無法講出什麼話來。過了一會兒之後,神龍王用比較沉著的語氣說道:「你即使很有智慧,但你的視野還是沒能脫離你們種族的那種視野。不對,你為了要變得有智慧,不斷地接受你們種族的視野見解,而這視野見解可能牽引著你也說不一定。不管怎麼樣,你從你們種族的視野之中看我,已經犯了那種愚妄了。可能……你也已經把我當成是那種生命體了。你以為我把能夠引領所有種族成為神的星星,拿來滿足自己的支配**。你是不是這樣想啊?」
「我不……否認。」
「我能理解。你們只不過是想要理解他人,卻做不到透視自己的那種簡單行為。你只不過是想要理解我,亨德列克,你要是有看清你自己,應該就不會出現這種滑稽鬧劇了。這對你們種族而言,似乎一向是很難的事。你們種族只會一直努力想透視他人。你們以為把萬物變化得像自己那般,就可以容易理解這個世界。實際上,卻連對自己都不夠了解。」
亨德列克情緒激動地說:「真不愧是……」
「你的意思是,你不否認我說的話嗎?哈哈哈。」
啪地一聲。亨德列克跪了下來。神龍王像是很訝異似的歪著頭,俯視亨德列克之後,說道:「真是抱歉。」
亨德列克用雙手拄著地面,再也說不出話來。神龍王則是一副現在不再有任何憎恨的語氣,說道:「你因為路坦尼歐的背信,失去了寄託希望的機會。然而!這希望至今一直支撐著你。不過,如今你也覺悟到那希望本身是假的。是不可行的事。」
「您這真是華麗的……報仇啊。神龍王。」
「確實可以這麼說。這可以說是某種程度的報仇。因為我稍微理解了你們種族。」
「是……您已經否定我整個人了,您……使我接受了這個事實。」
神龍王、哈修泰爾大人還有亨德列克全都閉嘴不說話了。大迷宮陷於一片沉重的寂靜之中,而在這之中,有著一個男人的切身挫折,有著一頭龍所不願卻完成了的報復,還有另一個男人的旁觀。
「原來如此……」
我像是要抓住搖晃的腦袋瓜似的,緊抓住額頭兩邊。原本靜坐著的亨德列克突然伸出手來。他的手稍微摸索了一下,便握到撥火棍。
他翻動壁爐火焰,撥動了裡頭的木柴。火花胡亂飛揚,但是他置之不理。他把撥火棍放回壁爐旁邊,沉著地說:「就連神龍王也一直無法引發出八星的更多力量。他只能把八星拿來當做是自己支配用的東西。這雖然不是八星的界限,但是使用這力量者的能力無法夢想出無視於我們世界的完整,所以怎麼可能用那些星星引領出走向神的道路呢?」
「是。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所以您才會想要創造第十級數的魔法……」
亨德列克的臉忽地僵硬住了。所以我無法把話講完,只能任由話語消失在上顎間。亨德列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這個世界的整個面貌阻擋了我們成為神的路。所以我想過要創造另一個世界,看看是不是能夠拓展我的理解幅度。那其實是一個極為宏偉的夢想。」
「……您是不是失敗了?」
「我是失敗了。是達蘭妮安跟你說的嗎?
那和挑戰完整性一樣,都是不可能的事。很快地,我就發現到那是不可能的事。是希歐娜讓我覺悟到了這個事實。「
「希歐娜?」
亨德列克的臉上浮現了一股痛楚。他說到希歐娜的名字時,同時響起了透過三百年歲月所傳來的迴響聲。他說道:「是啊。我有兩次之多,犯了無法理解其他種族的愚昧行為。
就連我帶在身邊看著她長大,看著她的智力發展的希歐娜,到頭來就連她的**……我也無法理解。所以只能變成那副模樣,然後,我領悟到第十級數的魔法只是荒誕不經的言論。創造世界?只不過是瘋人瘋語罷了!不知返觀自己,卻把別人錯認為自己!這個世界都沒能好好了解,居然還夢想另一個世界,真是個自我陶醉的夢想家啊!「
三百年來的鬱悶,三百年來的挫折全都一一被攤展開來。所以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看著亨德列克。而亨德列克則是長嘆了一口氣,垂下雙肩。我問道:「……那麼龍魂使是怎麼一回事呢?」
亨德列克提起勁來,笑著說道:「其實那和你所作的那種陰險猜測全然不同,我是在另一個意圖之下,創造出龍魂使的。我原本的意圖就是你們所知道的那個目的。」
「您是指,人類和龍的溝通?」
「是啊。我從我的錯誤之中學習。我相信賢明的龍族可以作為我們的鏡子。而且龍族也可以把我們當成是他們的鏡子。那……只不過就是要讓無依靠的孤兒們互相扶持。」
「你是說,讓無法成為神的龍和無法成為神的人類,讓大地上面的種族之間互相借鏡?」
這世上並沒有龍的神。而人類是受到優比涅與賀加涅斯兩者的庇護。龍與人類是兩個極端上面的相反項目。這樣遠的距離所造成的情感連結了我們,使我們互相呼喚彼此。亨德列克一面咬牙切齒,一面承認這個事實。
「差不多就是那樣。我和神龍王切身感受到我們兩個種族的痛苦,所以才得以構築出對於彼此的真正體認。我們兩者都無法成為神。你知道十二人之橋嗎?」
「……是您造出來的吧?」
「是啊。神龍王和那座橋很相似。我們和龍之間被強行造出了一條溝通渠道。而為了創造龍魂使,還動員到了龍之星。」
「啊,所以……」
「在克拉德美索和涅克斯締結合約的過程里,你應該有看到吧?」
「是的。」
「神龍王和我注視到了哈修泰爾大人的位置。所以才會創造出龍魂使。利用龍之星,讓所有的龍的命運事先註定。他們透過龍魂使,一定會陷入與人類溝通交流的命運。」
亨德列克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之後,我改名換姓,並且努力想讓所有種族互相扶持。人類雖然無法成為神,可是應該可以過得更好。
至少應該要懂得照顧其他種族。「
「因為您曾經沒有站在神龍王的立場,而誤會了他……」
「你說對了。我不希望其他人類再犯這種錯誤。我化名為海希克,哈哈,我可是理想很高的追求者。建造十二人之橋、接受希歐娜、幫助締結克拉德美索和卡穆的契約,這些都是我做的。此外我還做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除此之外,我為了理解他人,做了各種各樣的事。然而,正如同我剛才已經說的,我連在我身邊的希歐娜也無法理解。」
花費一生之後只有挫折,而且是活了別人幾倍時間的一生,結果只歷經到挫折的**師,在我面前低頭坐著。無法抑制的淚水從我眼中流了下來。修利哲家族為何都是這副模樣呢?連他們的遠祖亨德列克。修利哲,還有卡穆。修利哲、羅內。修利哲、涅克斯。修利哲,也都是這樣。而亨德列克,還沒有聽到他的最後一樣挫折呢。
亨德列克說道:「所以……對於艾德琳,我當時是很戒慎恐懼的。我讓她會說人話之後,立刻把她交付給大暴風神殿。那孩子反而走向追求神的路了。不對,應該可以說,我懇切希望她能這麼做。就像父親透過孩子來感受到他沒能感受到的滿足。希歐娜……在不知敬畏神的父親身邊長大的她,其實讓我很擔心。她的行為反而可以說是比較接近人類的方式。那孩子沒有必要努力去理解他人。因為,對她而言,她有權能可以把別人變成為自己。希歐娜,那孩子不想去理解身為人類的亨德列克,而想把我變成吸血鬼。哈哈哈。」
「亨德列克……」
「我的人生真的是徹頭徹尾地失敗了。哈……哈哈哈……而且連龍魂使也……」
連龍魂使也失敗了!我緊閉著嘴巴。連龍魂使也沒有按照他的想法。他所希望的只是樸實的相互理解與相互發展。如果和引領所有種族成為神比較起來,這是多麼樸實的一個願望啊!然而,人類把龍魂使變質成為支配龍的工具了。不對,只要是人類,就無法避免這種宿命吧。就像希歐娜那樣,會把所有東西自我化的人類,自然會連龍也人類化,是吧?
「克拉德美索當時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
亨德列克如今用滿是懇切感的語氣說道。我只是合著嘴巴,對視著他的臉。
「其實我早就料到了,修奇。我引領卡穆。修利哲,去和克拉德美索強行締結龍魂使的合約。克拉德美索這頭龍啊,不管是現在還是當時,一直都是希望自由自在的龍。然而,我貪圖他的中庸、平衡以及他的自我節制。所以,所以我希望人類可以從他的中庸、平衡以及他的自我節制精神里,學習到他的善良。於是,我跑去找深赤龍——保持善惡平衡的深赤龍,強行讓他和卡穆締結合約。你跟我說,深赤龍克拉德美索如今變成什麼樣子了?」
我呆愣地流下來的眼淚,如今順著臉頰流下。我感覺到從下巴不斷滴下眼淚,然後我吞了一口口水,讓口水流進哽咽的喉嚨里。
※※※
「克拉德美索……」
蕾妮開口說道:「我……」
可是蕾妮的嘴巴卻停住了。她無法再接著說話,只是呆愣地看著傑倫特。傑倫特一副毫不焦急的表情,迎視她的目光,但是周圍其他人卻都焦躁萬分。
「我如果選擇了基果雷德……克拉德美索一定會死,是吧?」
基果雷德用憂鬱的表情點了點頭。這個簡單的動作對他來說看起來像是太過吃力的事。隨即,蕾妮跟著基果雷德,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克拉德美索所希望的事。」
什麼?這是克拉德美索希望的事?這是什麼意思啊?不過,蕾妮沒有給我們問問題的時間。她正眼直視著基果雷德,說道:「我願意成為你的龍魂使。」
「好。」
又是一陣無限黑暗和空間,喪失空間感,然後一陣奇特的光之混亂,在這之後,我一回過神來,基果雷德就已經變身為龍的模樣,飛向盆地去了,而蕾妮則是一副極度慘白的臉孔,茫然地站在那裡望著他的背影。
傑倫特一個深呼吸之後,就朝向飛翔著的基果雷德,喊出祈禱文。從傑倫特手中所散發出的光芒,整個映照了在飛翔的基果雷德。真的好壯觀啊!傑倫特小小的身子所發出的光芒像是快把整個盆地覆蓋住似的,追著飛翔著的巨大的基果雷德。傑倫特的身體如今不斷劇烈痙攣著,在他的太陽穴上,則是冒出粗大的血管。
「呀呀呀呀呀呀呀!」
沒有任何人膽敢接近他。傑倫特看起來就像是用空手就能擋住要倒塌的高塔。亞夫奈德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魔力會拒絕神力,看來這句話似乎是個謬論!龍,他們能夠使出魔法的極限,怎麼會讓祭司……」
咦?我仔細一想,是哦?龍明明是使用瑪那的生命體,應該會對神力產生拒絕反應,不是嗎?此時,一直在傑倫特旁邊看著他的艾德琳慢慢地轉過頭來。她對亞夫奈德搖了搖頭,說道:「事實並非如此。請看看我的例子。」
「咦?」
「我是因為魔法而會講人話的巨魔。而我現在一直在做神的權杖所做的事。」
哎呀,天啊!
我仔細一想,艾德琳身上一直都具有魔力與神力!我們全都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艾德琳,亞夫奈德費力地問道:「那麼,魔力不會拒絕神力嗎?」
「不。應該說,在身為人類的情況下……無法將這兩者聚於一體。應該是這樣子的。」
「咦?」
「因為神力是高高升起而歸依,魔力則是廣泛伸展而支配。」
亞夫奈德聽到艾德琳這番模糊的答案,一直不斷搖頭。他表情焦急地正想要問問題,但此時卻傳來了基果雷德的咆哮聲。
「嗄啊啊啊啊!」
而此時,克拉德美索則是正在撕咬著最後一個幻影。克拉德美索仍然還是很沉著。他把咬著的幻影整個丟向正要飛向他的基果雷德。像山一般大小的幻影在半空中化為水珠,飛散而去,基果雷德瞬間失去平衡,漏失掉攻擊的目標。克拉德美索則是趁著這短暫的空檔,飛升上去。
「呱啊啊啊啊!」
克拉德美索的飛翔與其說是飛上去,倒不如說像是用力發射上去。我的天啊,他這樣飛,翅膀不會斷裂嗎?克拉德美索直接穿越那些水珠,並且朝向基果雷德身上躍去。不過,基果雷德輕巧地避開克拉德美索的攻擊,而且開始往上飛得更高。最後終於,連接基果雷德和傑倫特的那道光芒江河終於斷絕,傑倫特則像是被馬踢了一腳的人那般往後跌倒。
「呃哦嗚嗚嗚!」
「傑倫特!」
我們尖叫著跑向傑倫特,可是在聽到他的喊叫聲的那一刻,我們全都很有默契地決定完全不要管他了。
「哇啊,各位是我的證人!一定要幫我宣揚一下!說我曾經治療過龍!」
克拉德美索在半空中沒有攻擊到基果雷德,踉蹌了一下。他直接輕巧掠過盆地周邊的峰巒,並且往上騰升。隨即,基果雷德和克拉德美索又再度消失在雲層之上了。一直看著這一幕的杉森,一會兒握住手,一會兒放開手,說道:「它的力量真的變弱了!它因為和那些幻影打鬥的關係,變得相當疲累!」
「是嗎?真的嗎?」
「是的。卡爾。他的動作確實變得不大一樣!現在只要順利……修奇!接住吉西恩的標槍!」
「什麼?哦,天啊,拜託別叫我這麼做!」
在我的大叫聲的餘音都還沒消失之前,吉西恩就把背在背上的那捆標槍解開,丟到我面前。他的臉色蒼白,可是當我看到他的眼色,我點了點頭,接住那些標槍。杉森則是早已經解開了自己帶著的那些標槍,並且喃喃地說:「我真的不想要做這種行為,可是,我們實在是不得已的。
快去幫助基果雷德!知道了吧,修奇?「
我火冒三丈地喊著:「各位是我的證人!一定要幫我宣揚一下,說我曾經對龍丟過標槍,哦,天啊。我可不希望別人因此發現到我已經瘋了!」
「這小子。那你的意思豈不就是我也瘋了?」
溫柴噗嗤笑著舉起標槍。周圍的人全都往旁邊退的時候,我、杉森和溫柴開始把標槍插在地上。然後,我們就各拿著一根標槍,瞄準雲層。
三個人全都並肩把拿著標槍的右手臂往後拉,把左臂往前舉,以維持平衡,我們這樣的站姿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協調。而在我們旁邊,則是伊露莉和亞夫奈德正要開始施法。我轉頭瞄了一眼,隨即看到杉森緊閉嘴唇正在瞪視著空中的那副僵硬臉孔。正當他額頭上凝結的汗珠吸引住我的目光時,溫柴喊著:「他下來了!方向是右邊!跟著我射出去!」
「呀啊啊啊啊!」
「喝啊啊啊啊!」
我和杉森的標槍跟隨在溫柴射出的標槍之後,接著,可怕的咒語跟在這之後出現。在右邊天空,克拉德美索突然穿過雲層現出身影,它受到無數的攻擊,停在半空中踉蹌了一下。至於已經射出標槍的我們,則是連確認是否命中的空檔也沒有,就很快地拔起插在周圍地上的其他標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射了出去。而在這其中,伊露莉和亞夫奈德還不斷使出法術。飄浮在半空中的克拉德美索彷彿就像是隨風飄揚,快被風撕裂般的旗幟,正當我有這種感受的那一瞬間,基果雷德穿越雲層,覆蓋住它的上方。
「嘎啊啊啊啊!」
剎那間,我看到了克拉德美索的眼睛。在它眼裡,一點兒也感受不到狂暴之氣。就連基果雷德咬住克拉德美索的頸子時,就連杉森的奇怪喊叫聲響起時,甚至就連蕾妮用嘶喊的聲音發出尖叫時,我也還是無法把目光從它眼裡轉移到別處。
「克拉德美索——!」
我低著頭,嗚咽著:「……他死了。是自殺而死的。」
「自……殺?」
「是的。卡爾……還有其他人,好像都不這麼認為……可是在我看來,那是自殺。咳,咳咳。雖然,可能對它而言……確實是連它自己也感覺不到是在自殺……」
「呃……呃呵呵呵!」
亨德列克發出一陣如同死亡般的呻吟聲。他就這麼把頭埋在膝蓋,喊出從心裡深處傳出的叫喊聲。
「呃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
在亨德列克的喊叫聲傳來的同時,屋外的風聲變得更加猛烈。
我繼續嗚咽地說:「我……並不是單數……是。是的……所以我們……雖然永遠不滅,雖然可以接受……另一個我的死亡……連至親的死,連愛人的死……都能接受。龍……龍就沒有辦法做到。他把涅克斯……那個已經被破壞的涅克斯,作為自己的龍魂使……自己的……龍魂……使。」
我用力把眼淚擦拭掉,平息呼吸平息了好一陣子,才得以把還沒講完的話全都講出來。我說道:「他讓曾經歷三次死亡的涅克斯成為他自己的龍魂使,從那時候開始,克拉德美索的死亡就已是既定的事了。透過卡穆的死和涅克斯的死,死過兩次的克拉德美索,不對,它既然接受了曾經在永恆森林死過三次的涅克斯,那麼克拉德美索就應該是死過五次之多吧。結果它終究只能變成這樣。龍無法忍受這樣的打擊。」
「克拉德……美索!呃!」
亨德列克用雙手抱住頭,嗚咽地說道。我看到他那樣,但還是無法感受到任何同情心。我太過用力揉眼睛了,揉得眼眶都在熱痛著。從壁爐里散發出來的熱氣弄得我熱燙的臉孔更加灼燙。我咬緊牙關,說道:「我並不是單數。是。是的。但龍並不是這樣啊!處在我們相反極端的龍,它們並不是這樣啊,它們是單數。對它們來說,締結龍魂使,結果終究是在破壞它們的單獨性!我們連對龍,都想把我們自己投影上去!學習?我們會向龍學習嗎?哈哈哈!是啊。龍可能會當我們的老師吧。然而,我們卻不可能會做龍的學生!」
「克拉德美索……克拉德美索!呃呵呵呵!」
亨德列克嗚咽著。這位無法將人類引領成為神,無法將人類引領到世界的**師,他的嗚咽像尖銳的鐵片暴風般捲起。壁爐的柴棍因為強烈的火勢而倒了下去。而亨德列克的肩膀則像是因為人類的這股火勢給襲倒了。
我覺得腦袋瓜像要碎裂開來那般疼痛。可是,是誰在我眼前點了蠟燭啊?不對,原來是白天的亮光。我皺著眼睛,坐了起來。
真是的。我竟然躺在地上。哎唷,全身骨頭酸痛。我想起身坐好,突然感到有些奇怪。這裡是哪裡啊?哎呀,這天花板我好像很熟悉?而且周圍的傢具也總覺得很熟悉?我以為這裡是哪個旅館……呃。原來是我家。
哎唷,頭好痛。可是,亨德列克呢?我坐在地上,轉身過去,結果整個人都僵住了。
亨德列克懸腿坐在床邊,他的頭低垂著。透過窗戶射進來的冬日陽光,照耀著他的銀色頭髮。看起來像是在他周圍泛出一整圈的光芒,但是亨德列克的臉卻籠罩著陰影,顯得有些暗沉。
難道他一整夜都這副姿勢嗎?
我費力地移動不太能動的雙腿,站了起來。在我站直身子的那一瞬間,頭暈目眩,我不禁搖晃了一下。此時,亨德列克說道:「你起來了啊?」
亨德列克連頭也沒轉,如此說道。我勉強扶著椅子,站直身子。
「呃。我還以為您在睡覺呢。難道您一整晚都這樣坐在那裡嗎?」
亨德列克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把手往旁邊移動。彷彿就像是只有手還活著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握住木杖,起身並且說道:「我們到村子里去看看吧,修奇。我一向都是在散特雷拉之歌吃早餐的。和我一起去吃吧。」
「啊,是。我先梳洗一下……」
「快去吧。」
亨德列克在我盥洗到穿衣服的這段時間,站在庭院里,一動也不動。要是有人看到,一定會以為我家庭院里長了一棵人形的樹木。
我翻找衣櫃,想要換穿衣服,突然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可是我再仔細一想,其實這只是幾個月前的事。
那是在老爸要離開的幾天前的一個夜裡吧。老爸不知道寫了什麼東西,然後就把它放到衣柜上面了!我摸索了一下衣柜上面。過了一會兒,我就在衣柜上面發現到一張蒙了灰塵的紙張。
給修奇:你發現到的這封信里寫的是我的遺言。雖然我說這是遺言,其實也沒有什麼話要說。你就原諒我吧,沒有好好照顧你長大成人就這樣離開了你。如果你這小子不原諒我,又能怎麼樣呢?反正我也已經死了。
眼前一片茫然,一定會覺得無可奈何,但是死亡其實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其實沒有特別不同的地方。只是想看我的時候,看不到我,想和我講話時,無法和我講話,可是我愛你的心依舊不變(你這小子,死人會有特別改變心意的事嗎?哈哈哈)。
不過,我拜託你,你趕快把我忘了吧。
我不希望被留在你心裡頭。我覺得死掉的人干涉活著的人太多,並不是件好事。而且活著的人不讓死掉的人死,這也不是件好事。你就讓我靜靜地被遺忘吧。你要是緊抓著有我的記憶不放,只會使你情緒很累。反正我都已經死了。你就靜靜地接受這個事實吧。最好你還能笑著嫉妒我好了。
因為,你老爸我現在啊,已經從痛苦和煩悶中永遠跳脫出來了。哈哈哈。
你快樂,我就會快樂。這個事實是我死了也應該不會改變的事。所以,你就快樂地活著吧。因為這樣一來,我就算死了也高興。
再見。
哎唷,老爸……我緊抓著老爸的遺書,開始格格笑了起來。但是過了一會兒,我手上的遺書卻開始看起來很朦朧。
我大致準備好之後,走近亨德列克的身旁。可是,我都還來不及講話,他就已經邁步走出去了。結果我什麼話都沒講,只能跟在他後面走。
他在樹林里走路的步伐,甚至像是比我還要熟悉那條路般地快速。走了一段路之後,亨德列克突然開口說道:「你幹嗎全副武裝啊?」
「咦?」
「你那身甲衣的聲音加上劍的當琅聲,實在很大聲。都已經回來故鄉了,你現在不是要去吃飯嗎?」
呃。我這才發現到,我把之前在冒險時所穿的硬皮甲,甚至還有巨劍都穿戴出來了。而且我手上還戴了OPG。我用尷尬的語氣說:「啊,對哦。我習慣了,才會這樣子。在旅行的那段期間里,我大概都沒有卸下武器裝備。現在我才發現,如果沒有這樣,我會覺得很空虛。」
亨德列克微笑了一下。這笑容代表什麼意思呢?他說道:「愛情是種束縛嗎?」
「有頭有尾才能知道是牛還是豬吧。」
「真是沒話可說了。我們趕快走吧。」
真的是。他說沒話可說,結果我卻更加在腦海里有話揮之不去。亨德列克只是對我笑,並沒有要再說其他話的臉色。那麼一來,這就像是丟給我一個課題了。
他再怎麼看都不像是昨天的亨德列克。那麼,我最好是叫他泰班。三百年的挫折痛苦已經被亨德列克帶走,如今在我眼前走著的只是泰班嗎?
這算是件稀罕的事吧。
在散特雷拉之歌,正在進行醉客的處理作業。海娜阿姨用熟練的動作扶起醉客,用水潑,還用更烈的酒給他們喝,就這樣,她盡量讓大廳那一大堆醉鬼嘗到了冬季早晨的美好。在這番忙碌的作業之中,海娜阿姨還是對於走進大廳的我以及泰班,快活地打了招呼。
「歡迎光臨!啊,今天修奇也要一起來吃早餐啊?」
泰班面帶微笑,說道:「你好像很忙。就先別管我們,慢慢準備吧。反正現在時候還早。」
泰班在大廳角落選了一個位子,我則是幫忙海娜阿姨,進行醉客處理作業。我一邊避開昨晚的那個狂亂宴會的殘留物,一邊扶起那些醉客,在這段期間里,我還不時一有空就觀察泰班的臉色。不過,泰班只是一副很平凡的表情。真的是一副在酒店角落靜靜等待早餐的老人表情,也就是說,我只能感受到他流露出他對一輩子當中一直會來臨的早餐覺得有些厭煩的那種平靜的幸福感。
泰班坐著的那一桌,有冬季早晨的低矮陽光照耀著,所以在那周圍飄浮的金色灰塵,使他那副平靜的模樣更顯得微弱且溫馨。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我雖然有想象過,他聽完我說的話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但是我沒想到竟然會是沒有反應。所以我一邊感覺到有些許的失落感,一邊看著他平靜的模樣。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在散特雷拉之歌吃完早餐之後,我和泰班又再進到城堡里去。
城堡里已經開始在忙碌了。因為要給阿姆塔特的寶石已經到了,所以必須儘快出發前往無盡溪谷。奔走於城堡里的警備隊員的模樣,以及在大喊大叫的哈梅爾執事的模樣,全都看起來很有朝氣。馬車車輪的滾動聲音,還有因為冬天的關係而被移到馬廄,剛剛才牽出來的馬兒們的精力旺盛模樣,全都看起來令人興奮。
泰班好不容易才抓住機會和那位到處奔走的哈梅爾執事說話。
「啊,執事大人。都準備得很順利嗎?」
「啊。是。警備隊員的出動事宜己經準備好了,不在城裡時的業務也都整理好了。還好,現在是冬天,沒有什麼事務。哈哈。那些要出隊的警備隊員主要是以曾經參與阿姆塔特徵討軍的人員為主力而編製的。因為經驗豐富的人……」
哈梅爾執事興奮地不斷想要說話。泰班微笑著聽他說明,我則是在稍遠的地方和來來往往的人打招呼,並且看著城堡內院,也就是練兵場。
這城堡以前就看起來這麼荒涼嗎?呵,真是的。我的眼光好像變高了。到處遊走各地時,我看盡各式各樣令人新奇的東西,所以現在我們的城堡才會看起來好荒涼。賀坦特城堡的模樣給人一股窮酸感,而且那是光用帶有熟悉感的親近感,也無法掩飾的窮酸感。
說的也是,城堡沒有領主在,怎麼可能好到哪裡去呢?
嗯?
咦,我感覺怪怪的。怎麼覺得好像領悟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可是,那是什麼事?我獃滯地睜著眼睛,又再看看城堡四處。然而,突然掠過的那個想法已經不再浮現到腦海里了。這可真傷腦筋!
唉,算了,如果是重要的事,一定還會再度想到吧。我放棄之後,跑去幫忙警備隊員打包行李。阿姆塔特一定不會連俘虜的方便也設想到,所以如果要把俘虜們帶回來這裡,一定要準備周詳才行。
「我說我也要去!」
「不行。」
「你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
「不行。」
「哇,嗚哇,呼啊。沒想到你真的看著我眼睛說了……」
傑米妮按住她上下起伏的胸口,驚訝地張著嘴巴。可是如果說傑米妮這樣就放棄,我可能就會更加驚訝吧。傑米妮咬住嘴唇,說道:「不管你是去冒險還是去幹嗎,你連耳朵都被割了下來!誰知道,說不定這一次搞不好連脖子都會被割了下來!不行,不行!我絕對不能讓你一個人走!」
她說我的脖子會怎麼樣?這丫頭簡直是在詛咒嘛!我連聽都不聽,轉過身去,開始將御雷者勒上馬嚼子。這傢伙可真是的,未免也太高了吧。快把頭低下來,可惡。因為御雷者的肩膀很高,所以不只勒上馬嚼子很費力,就連放馬鞍也不是件易事。這真是令人傷腦筋。不過,綁它的肚帶時,倒是蠻方便的。可惡。你要是會像駱駝那樣跪下,該有多方便啊。哈哈哈……哈……
……我感到很不安!雲~霄~閣
怎麼會這麼安靜呢?我努力試著緊閉嘴巴,並且不要回頭看。
然而,我實在覺得太不對勁了。我只聽到御雷者的噗嚕嚕聲音。不知為何,連那聲音都聽起來很怪異!我試著閉眼堅持下去,可是周圍突然襲來的恐懼感實在是太非比尋常了。結果我終究無法再忍下去,我慢慢地回頭。
「傑米……」
「咿呀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我聽到一陣奇怪無比的咆哮聲。接著,眼前就有傑米妮嚇人的臉孔突襲而來,在那一瞬間,我下意識地低下我的身體。隨即,接下來,我感覺有樣東西扶著我的肩膀。跳了上去。我驚慌地站直身體時,傑米妮已經騎上御雷者,而御雷者則是嚇得抬起前腿,賓士而去。
「咿嘻嘻嘻!」
「我的媽呀!」
傑米妮嚇得喊出刺耳的尖叫聲,吊在御雷者的頸子上,但這只是讓御雷者更加驚慌不已。御雷者亂蹬著腳,並且開始驚慌失措地東奔西跑,我跟在它後面一面跑,一面喊著:
「下來!傑米妮,快下來!真是的,啊,不對!停住!不要下來,停住馬匹!呃啊啊,不要抬高你的屁股!」
「救命啊!修奇,救命啊!呃啊啊啊!」
「馬韁,抓住馬韁!我叫你抓住馬韁!這個笨蛋丫頭,那是馬鬃!那是耳朵!我是說馬韁,馬韁!***,隨便緊抓住一樣好了,御雷者你這傢伙!要是把傑米妮摔下來,我就把你做成馬肉排——!」
「咿嘻嘻嘻嘻!」
然後,阿姆塔特交涉團里,就這樣加入了賀坦特領地的守林者之女傑米妮。史麥塔格小姐。
阿姆塔特交涉團是在十二月二十日,一個溫煦的冬季早晨里出發的。預計十天後到達無盡溪谷。我如果騎御雷者賓士,會更快到達,但是我一個人根本無法引領那些眾多的俘虜,因此,才有許多人員一起出發前往。所以,這樣一來就很難縮短行程了。時間其實很緊迫。希望阿姆塔特能有雅量等我們兩、三天。不對,阿姆塔特要是有耐心肯等到最後期限,那我們難道應該要感激不盡嗎?真是可惡!
對我而言,除了擔心時間之外,我還擔心另一件事。
「啊,有一隻麻雀!」
「什麼?好!接招,一字無識!」
那隻無意中飛到我們一行人前方的麻雀,一聽到我的大喊聲,嚇得趕緊拍動翅膀飛了上去。我拿著巨劍呵呵大笑,泰班則是帶著覺得莫名其妙的語氣,對我說:「我以前都不知道麻雀是這麼危險的生物。」
「難,難道這不是食人麻雀嗎?」
「……修奇。拜託鎮定一點。傑米妮都這麼鎮靜了,你怎麼這樣緊張啊?」
「嘻嘻嘻嘻嘻!」
我一面聽著透納的怪異笑聲,一面又再把巨劍收回劍鞘。傑米妮看到我這副模樣,竟也無情地格格大笑。呃呃。我是因為誰,才做這種笨蛋行為的啊。說的也是……沒錯,泰班說得對。雖說傑米妮也在我們一行人之中,但我幹嗎像個笨蛋那般緊張呢?根本沒有必要嘛。因為有泰班在,還有透納領隊的那些警備隊員在,應該是不會有那種危險狀況的。
「啊,有一隻兔子。」
「哇啊啊啊!傑米妮,躲到我後面!攪拌油脂!」
那些警備隊員們這下子都一副快要跌倒的模樣,透納則是笑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透納可能是因為笑得太厲害了,覺得頭暈想吐,所以他跳上馬車,躺在行李堆上面。他對我說:「咯咯咯咯!那麼這隻就是食人兔了嘍?」
我用無力的動作,把巨劍收回劍鞘,望著那隻逃跑掉的兔子背影。馬車上的傑米妮一邊格格笑,一邊看著兔子逃走,說道:「是只白色的兔子耶。現在是冬天,所以它好像已經完成換毛了。好漂亮啊!」
啊,是哦。現在是兔子和小鳥完成換毛的時期。可是,因為還沒有下雪,所以兔子在褐色土地上奔跑的模樣,看起來顯得很清楚。哈梅爾執事點了點頭,說道:「我現在才發現到,今年的初雪來得比較晚。」
「幸好。因為這樣一來,我們帶那些被滯留的人回來時,就會比較輕鬆一點。」
「嗯。確實,這樣真的很幸運。我原本還在擔心冬季氣候太暖和,會影響明年耕種。哈哈哈。」
哈梅爾執事點了點頭,擦拭額頭上的汗水,說道:「真的,真的是無限感慨啊。」
「咦?」
哈梅爾執事一邊看著周圍的山群以及田野,一邊滿懷激動地說:「修奇。我一輩子都只在這塊領地里生活。從懂事以來,就幫父親管理城堡的事,我父親去世后,不僅是管城堡的事,還掌管領地的所有事務,所以忙得不可開交。哈哈。在你看來可能覺得可笑,可是,對我來說,這可以稱得上是我這輩子的一大冒險。我感覺這似乎像是在渡一個緊湊的假期。當然啦,這個假期卻不是那種內容很不錯的旅程。」
「啊哈。是。」
嗯。說的也是。沒錯,我是很特別。我這種年紀的小鬼,竟然已經歷這麼多的冒險。這和別人比起來……我環視了一下後面。
後面是透納所指揮的警備隊員三十多名,然後就是一大堆馬和騾子。它們是要讓俘虜騎的動物。而再後面,是十輛馬車。那些馬車全都是載運補給品的馬車,為了運給那些被阿姆塔特關起來的俘虜,而滿載了補給物資。回程的時候,馬車應該會開始清空,到時候也可以用來運送俘虜。在第一輛馬車的行李堆上,泰班和傑米妮懸腿坐著,在他們旁邊,則是笑到疲累的透納躺在那裡。我們是人數不多的一行人。不過,我們已經找不出更多人員出隊,這其實也是因為我們領地目前的情況。
前往無盡溪谷的這段期間,泰班是我主要的關心對象。
不對,應該說,除了關心傑米妮之外,他是我主要的關心對象,這樣說才正確吧。不管怎麼樣,在我確定傑米妮很安全的時候,我會靜靜觀察泰班,而泰班可能有感受到我的那種目光,也好像沒有感受到,總之,他是那種無法分辨出來的模糊態度。
泰班有時望著飄浮的雲朵在喃喃自語,有時和經過他身旁的警備隊員互相開玩笑,完全找不出他有異常的地方。如果說他是要去找黑龍的一行人之中的成員,他看起來太過泰然自若了,這一點令人覺得他有些奇怪。但是如果知道他是三百年來累積出誰都無法觸犯的威名的巫師,憑這一點,我就不會覺得他很奇怪了。其他警備隊員,還有哈梅爾執事,以及傑米妮,則像是尊重他的從容態度似的,去了解他的泰然自若。
然而,夕陽西下的時候,或者早晨起床在濃霧中行走時,泰班的樣子令我感到一股奇怪的感覺。
因為是朝向西方前進,所以泰班正面會被一向如火般燃燒的夕陽給照射到,他那個時候的臉孔就會看起來像是破舊的建築物,那種連蜘蛛網也神氣地纏繞著的破舊神殿的悲哀景象,使我不禁覺得很難過。而且處在只有馬車的啪喀車輪聲響著的夢幻似的晨霧之中,我看著看起來朦朦朧朧的泰班時,會感受到一股無法抵擋的不安感,只好撇開頭,不去看他的臉。
雖然泰班看他自己,而我看著他,但我們之間還是沒有說什麼話。會講的只是日常生活方面的話。每次大家點了營火聚在一起時,不是泰班先睡,就是我先睡,我們兩個很少能夠聚在一起。
「泰班先生呢?」
「他已經睡了。」
「啊,是嗎?」
然而,一行人之中的最年長者和最年少者之間,形成的這股奇特的沉默,如果讓別人知道了,這也只算是很淡薄的色彩。因為,周圍全都是暗沉的顏色。雖然大家又笑又鬧,但是慢慢觀察就會感受到存在一股不安感,因為越來越深沉的冬季氣息而更顯荒涼的周圍情景,全都是暗沉的色彩。當然啦,這之中籠罩我們的最暗沉的顏色,即是阿姆塔特之恐懼。
「阿姆塔特的綽號之中,有一個是叫做夕陽的監視者。」
「這是什麼意思呢!」
泰班聽到哈梅爾執事的問話,像是隨口回答似的說:「應該是指他能證明所有萬物皆有滅亡。甚至連公正、親切、愛、關心,全都有令人沮喪之時。然而,不均衡、不平等、憎惡、誤會也是……有終了之時,不是嗎?在阿姆塔特的名字之前,誰也不敢發誓會有永遠。沒有永遠的愛、永遠的忠誠……如果要說誰有資格說萬物是多餘無益的,那就是阿姆塔特。」
「真是令人聽了鬱悶啊。」
每到一個新的早晨,就變得更加猛烈的冬季寒氣,使得一行人都變得意氣消沉了下去。然而,哈梅爾執事高興得簡直都快忘記他在城堡時的面貌,這一點,連傑米妮也和他一樣。這兩個人……年紀相差那麼多,思考方式也差那麼多,但竟然有共通點。他們的相同點就是無法好好看出這趟旅程的不安。哈梅爾執事是因為能去救領主大人,反而高興不已,還有因為生平第一次走出領地外面而興奮的關係,所以他還沒有感受到不安。至於傑米妮,則是對於旅行的危險,或者領地外面的恐怖等等,只有模糊的意識而已。而且在她身旁的那些警備隊員還有我,好像給她的不是模糊的恐懼感,而是更強烈的熟悉感、還有安心感。所以傑米妮也不知道要不安。
「啊啊啊!走開!走開!」
「什,什麼?真是的!傑米妮?啊,我會趕快走開的。」
我紅著臉,一邊嘀咕一邊後退,隨即,在樹林里換衣服的傑米妮就用更尖銳的聲音說:「不行!你不要走!因為我好怕啊!」
接著,就傳來了警備隊員們的大笑聲。她這不是不安,而是在耍賴嘛。呃呃呃。
不管怎麼樣,我們一行人之中看來有兩個人很快樂,這使我們所有人的步伐變得輕快一些。這趟冬季旅行,我們沒有遇到任何一個怪物或者旅人,就這樣一直到第九天也渡過去了。然而,阿姆塔特一直到那個時候,也都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或者任何消息。一行人的緊張已經達到最**,可是因為九天來一直很平靜無事,所以這股緊張感並無法變得那麼強烈。我們因為終於到達而覺得心安,反而高興地進行了第九天的露宿。
明天終於要進入無盡溪谷了。
06
「你說那是墳墓?」
「是啊。我再怎麼看都像是墳墓。真是怪事。」
透納歪著頭,疑惑地說道。是啊。這真的蠻怪的!
「這個地方距離人類村莊非常非常遠……會是誰造的墳墓呢?
即使是冒險家們,也不太會來這附近啊。「
「所以我才說很奇怪啊!沒想到會在無盡溪谷看到墳墓。如果是骨頭,我還能理解,可是怎麼會有墳墓呢?」
我、透納以及幾名警備隊員,我們這隊偵察組,已經先跑到一行人前方偵察,我們在距離很遠的地方觀察無盡溪谷入口,結果發現到一個造在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的墳墓。可是,這真的是墳墓嗎?實在太遠了,根本無法分辨清楚是什麼。而且因為現在是早晨,到處瀰漫的霧氣使我們更難專註觀察。
此時,另外一個警備隊員說道:「啊,透納。你看那邊。」
我和透納轉移視線。隨即,就看到在溪谷內的濃霧之中,有一個長得像人的東西正在朝這邊走來。雖然是在很遠的距離,不過,因為現在是所有樹木凋敝的季節,所以可以看出這東西的形體。雖是這麼說,但可能是濃霧太密的關係,所以很難分辨出是人類還是半獸人。
透納帶著緊張的語氣,說道:
「怎麼可能是人類?無盡溪谷里會有什麼人類啊?」
然而,過了一會兒,卻令他有機會叫出更加覺得怪異的聲音。
「啊?他是想要去拜那個墳墓?看來他真的是人類!」
那個看起來像人類的黑點,用很確定的步伐,正在走向墳墓。他的步伐並不是很快,看起來可說是緩慢行走……
「啊?」
「你怎麼了。修奇?」
「這人走路的樣子,我總覺得好熟悉。」
透納表情糊裡糊塗地看了我一眼,又再看了看那個人,並說道:「我也覺得好熟悉!他確實是把左腳往前跨一步之後,就會接著把右腳跨出去。他沒有左腳連跨兩次,由此可知,他的步伐確實是令人覺得熟悉。」
「下一次我要開玩笑的時候,會先說『從現在開始,我要講笑話。』但是,現在我並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啦。」
「是嗎?可是,他走路的樣子好像沒有特別奇怪的地方啊……」
「呃呃呃!」
在下一瞬間,我就已經從我們藏身的那堆岩石後面忽地站了起來。警備隊員們驚嚇得想要阻止我,可是我已經往前衝出去了。隨即,乳白色的霧氣就已完全纏繞住我。
到墳墓的距離在瞬息間就縮短了,站在墳墓前面的那個人的模樣也在瞬息間變大了。而且那個人的眼睛也在瞬息間變大了。他面帶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請問你是不是……」
我停在原地,墳墓位在我和他之間,然後我詫異地看著他。他也詫異地對視著我,繼續說道:「請問你是不是,那個世界上惟一會叫我父親的人?」
「那請問閣下是不是生了一個像我一樣英俊帥氣的男孩子,拯救整個大陸的……啊!幹嗎打我?」
「救大陸?我看你是救父吧。光是這樣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所以你別傷心啊,兒子!」
「爸爸您的意思是,應該把你救出去,是吧?可是,您現在的模樣讓人感覺不出有任何急迫的危機感,這您不知道嗎?我為了救爸爸,費盡千辛萬苦,可是我現在卻覺得這樣的我像個笨蛋。」
「哦哦,我更加以你為榮了!因為,很少會有人這樣承認的啊。」
「承認什麼?」
「笨蛋承認自己是笨蛋。」
「爸!」
就在我和爸爸展開如此感人的稀奇古怪的重逢場面時,透納和其他的警備隊員們也都穿越過濃霧,走近我們。這時我和爸爸正在互相手牽著手,跳著世上難得一見的珍貴舞姿。透納看到我們那副模樣,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並且費力地說道:「你,你,您好。尼德法先生。」
正在墳墓前面構思複雜舞步的我以及爸爸,這時才分了開來。
「哦哦。你也來了啊,透納?」
爸爸帶著一副真的很沒品味的態度說道。即使他的穿著還是當時離家時穿的那一套,和抹布沒什麼兩樣,而他那張有些消瘦的臉孔,可能因為一直沒有洗臉,看起來邋邋塌塌的,但是也不該這樣啊。
透納點了點頭,說道:「是,是。我們是來向阿姆塔特要回被滯留的俘虜。」
「啊,是嗎?可是,幹嗎也把這傢伙給帶來了?」「咦?啊,這個嘛。正確地說來,我們是跟在修奇後面來的。因為,是修奇到領地外面籌到了要給阿姆塔特的寶石,然後帶我們來到這裡的。」
爸爸面帶著啼笑皆非的表情看了看我。然後突然間,他用雙手抓住我的臉頰,往前猛拉。他把我的臉左右搖晃,隨即咋舌說道:「你幹嗎叫透納說謊啊?」
「爸爸。『那番話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的想法,在你心裡根本小到沒有眼屎那樣大!」
「看來是真的嘍!」
爸爸確實是很機靈。我畢竟是誰的兒子嘛!爸爸用力搖頭,說道:「原來阿姆塔特說的那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客人就是你啊。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啊。」
「咦?」
爸爸用感嘆的語氣說道:「所以他才會挑上我。真是的。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那請您也讓我們一起覺得難以置信吧,爸爸。」
其他警備隊員們也全都排站在我們周圍,等我爸說話。爸爸大力點頭,說道:「嗯,事情是這樣的。阿姆塔特派我來迎接各位。在來這裡的路上,我還是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會挑我來呢?可是我現在知道了!」
「是因為我……的關係嗎?」
「好像是這樣。因為,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天啊!那麼,也就是說,阿姆塔特早就知道我們正要前往這裡,也知道我們一行人是什麼樣的人嘍?這是怎麼一回事?是魔法的關係嗎?
過了一會兒,走在我們後面的一行人也跟著全到了,爸爸看到我們的人數,大大地感嘆了一聲。而傑米妮一看到我爸,就跑過來,跑到一半甚至還跌倒在地上。可是,傑米妮不管膝蓋的痛,扶著一邊的腿,就一蹦一跳地跑來了。
「哎唷,我的天啊!這是誰啊!你不是傑米妮嗎?怎麼連你也來了?」
爸爸的雙手在褲子上擦拭了一下,想要握傑米妮的手,可是傑米妮噙著眼淚,猛然抱住爸爸。
「哇啊啊,好高興哦。看到您平安無事,真是太高興了!」
爸爸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拍了拍傑米妮的肩膀。
「呵呵,是啊。謝謝你了。修奇這段期間有沒有常常惹事生非啊?」
然後過了一會兒之後,傑米妮一放開爸爸,哈梅爾執事立刻跑向爸爸。
「尼德法先生!是尼德法先生!太好了。您還活著!」
「是。雖然被抓起來當俘虜……」
爸爸被哈梅爾執事抓著搖晃,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哈梅爾執事放開爸爸之後,用不安的眼神說道:「對了,領主大人怎麼樣?他平安無事嗎?該不會這個墳墓是領主大人的……」
哈梅爾執事面帶著不安的眼神,瞄了一眼墳墓。然而,爸爸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不。領主大人他非常平安。而且司令官修利哲伯爵也很平安無恙。嗯,被地精抓起來關著的生活,雖然還不至於很快樂,但是他們並沒有折磨我們的**。」
「啊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啊……那麼,這墳墓是什麼呢?而且尼德法先生您在這裡做什麼呢?」
「這墳墓是……」
爸爸回頭看了一眼墳墓。而且我現在接近一看,雖然這是個很小又不起眼的墳墓,但確實是墳墓沒有錯。爸爸靜靜地說道:「這是那個已經死掉的卡賽普萊那頭白龍的龍魂使少年的墳墓。」
爸爸一說完話,立刻用訝異的眼神看我。因為,我已經發出快要喘不過氣的聲音,看著墳墓說道:「迪特……律希,迪特律希。哈修泰爾!」
「咦?你怎麼會知道那個少年的名字?」
爸爸表情訝異地說道。我用錯愕的表情低頭看了一眼墳墓之後,轉過頭去。在那裡,泰班面無表情地站著。我越來越無法猜中泰班的心裡想法了。我轉回頭去,說道:「如果爸爸您要一次聽完事情始末,鐵定會很辛苦。可是,您說這是……那個迪特律希的墳墓?」
「是啊。」
「那麼……是那時候阿姆塔特和卡賽普萊打鬥時死的嗎?」
爸爸搖了搖頭。
「不。當時那孩子也和我們一起被俘了。可是,他一直很憂愁,憂愁到最後就變成這樣了。」
「啊。是因為龍死掉的關係……?所以他應該是因為無法承受打擊而死的。」
爸爸現在則是用滿是驚愕的眼神看我。
「啊,對不起。你和我兒子實在太像了,我才會……」
「我是修奇沒有錯,請您別再說了啦。」
「我放在衣柜上面的東西是什麼?」
「您的遺書寫得可真好。」
「是嗎?這真是令人驚訝了。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猜到的,但你猜得沒錯。我聽說,龍和龍魂使之間要是有一方死了,還活著的另一方就會受到深刻的打擊。」
爸爸的眼裡突然掠過了一絲溫馨的眼神。沒錯。這對人類而言,也是一樣的。爸爸擔心父親的死會帶給我打擊,而留了遺書,而這件事是看了那遺書就能理解的事。
「可是,爸爸您是怎麼知道的呢?」
「司令官大人跟我們說的。他說如果是龍,會瘋掉,如果是人類,會無法忍受而死去。所以迪特律希無法承受打擊很久,就死了。我和其他幾個人合力把他埋在這裡。」
「啊。原來如此。」
啊,司令官……就是卡穆。修利哲的兄長,也就是涅克斯的養父羅內。修利哲伯爵。糟糕!我現在才發現到,我一直沒有想到該如何把涅克斯。修利哲的死亡消息轉告給他的父親。這該如何是好?要不要就交給卡爾來說呢?
此時,在我和爸爸講話時一直不安地一下子握緊手心,一下子放開手心,同時壓抑著自己的哈梅爾執事,他終於大聲說道:「可是。尼德法先生,請問您剛才是在這裡做什麼呢?」
「咦?咦?啊,是。哈哈哈。我是接到阿姆塔特的命令,來迎接各位的。我會帶領各位到這裡的內部。」
「去見阿姆塔特嗎?」
我的這句問話使爸爸大笑了起來。真是的。我再怎麼看,都看不出他是這幾個月來被抓起來當龍的俘虜的人!連他的氣色也沒有什麼變差,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感覺爸爸精神方面挺閑逸的。他面帶微笑對我說話的模樣,確實是那個樣子。
「兒子啊。就連狸貓都會隱藏自己洞窟的位置。你以為龍會隨便公開自己的龍穴嗎?我要帶你們去的地方是地精關我們的地方,不是阿姆塔特的巢穴。」
「啊,是。那我們趕快上去吧。」
從爸爸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安然態度,具有鎮定我們每個人的效果。於是我們的心情就如同在危險場合遇到令人高興見到的帶路人,不對,應該說是令人覺得可靠的帶路人,願意就這樣跟著我爸走。哼嗯。雖然他是十七年來在同一間屋裡和我一起生活的人,但我還是發現到我把爸爸看成像是某個傳說里的帶路人『先導者』。這可真是奇特。此時,傑米妮突然在我耳邊耳語,使我嚇了一大跳。
「那個,修奇?」
「呃!哎唷,嚇了我一跳。幹嗎?」
「你爸爸,好像有些奇怪?」
傑米妮用下巴指了指正在和別人講話的爸爸。哼嗯。不是他兒子的其他人也感受到了,這樣確實可以說真的是奇怪了吧?我帶著一股期待感,看了一眼傑米妮,說道:「有什麼奇怪的?」
「我總覺得他看起來充滿自信……嗯。雖然你爸爸原本就這樣。
嗯,可是他怎麼都沒有要我們小心,或者說『我來帶路,你們不要擔心』這類的話呢?他的舉止看起來就像這裡是沒有任何危險的地方。可是,這裡可以說就是阿姆塔特的家啊。「
我先是用充滿驚訝的眼神看著傑米妮,於是,傑米妮就想用腳踢我,結果差點就讓裙子完全翻起來,使她嚇了一跳。她說道:「你那是什麼眼神啊!啊,啊,媽呀!」
幸好傑米妮趕緊蓋住裙子,才沒有發生曝光的丟臉事。
我對傑米妮笑了幾聲之後,又再看著走在前面的爸爸的背。剎那間,我感到一股頭暈目眩的感覺。
吉西恩?
雖然常有人在我前方,讓我看到他的背,但是現在我卻可以從爸爸的背看到吉西恩的模樣。難道,爸爸他?不可能的。爸爸,嗯,當然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但坦白說,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七年,他對我而言,並不是會讓我看到偉大感覺的人。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算了。可能只是因為好久不見才會這樣吧。我搖了搖頭之後,抓住御雷者的馬韁,拉了過來,爸爸則是看到御雷者,非常驚訝地說:「呵。這匹馬真是高大!」
我笑著騎上御雷者之後,往下面伸出手來。
「請坐在我後面吧。」
「難道……這馬是你的?」
「是的。這馬是別人送我的。」
爸爸搖了搖頭,哈哈大笑地說:「這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我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誰送給你這樣的馬啊?看來我要聽你講的故事應該不少。
嗯。你以後再慢慢講給我聽吧。「
爸爸用搖搖晃晃的動作坐上了御雷者。然後,他就立刻愉快地說:「好,我們上去吧。」
爸爸這句朝氣蓬勃的話像是一句理所當然的命令句,引導了一行人的腳步。傑米妮和泰班又再坐上馬車,而哈梅爾執事與那些警備隊員則是騎上馬。馬車車輪一轉動,馬和騾子們就開始移動了步伐。爸爸現在是阿姆塔特的代理人,而且是我們的保護者。然而,光是這樣說,就能解釋爸爸的這種怪異的自信感,不對,應該說是安全感嗎?真是怪了!
在無盡溪谷里,也是有類似道路的東西。我想這可能是地精或半獸人在使用的路。不管怎麼樣,爸爸用熟悉的步伐,沿著那條路走了上去。晨霧已經慢慢地散去,所以可以清楚看到兩邊有很高的溪谷一直延伸過去。
無盡溪谷像是有人下了很大的決心要把灰色山脈整個截斷,中途卻失敗了的模樣。橫亘西部林地的灰色山脈一到無盡溪谷,就幾乎差點斷掉,然後好不容易才沒斷,在溪谷另一頭又再接了起來。不僅如此,無盡溪谷還被深深地陷到地面以下。所以左右邊綿延的峭壁都非常地高。
「哎呀!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當我正在望著峭壁的時候,突然從背後傳來了爸爸的大喊聲,害我嚇了一大跳。我都還來不及回頭,爸爸粗魯的手就已經抓住我的頭。
「我是指耳朵!你這小子,耳朵怎麼會變成這樣?」
老爸,您的眼睛未免也太利了吧!您居然坐到兒子背後,才發現到這件事,我想要甩開爸爸的手,吃力地答道:「這是和半獸人打鬥時被砍的。」
「什麼?半獸人?」
「是啊。是在籌措寶石的冒險途中……拜託您不要搖晃了!我都快頭暈了!」
「哎呀。啊,我知道了。真是難以相信……」
爸爸雖然這麼說,但還是抓著我的頭端詳了好一陣子。所以我必須頭部往旁邊傾斜,用這種姿勢觀賞無盡溪谷的景緻。
「我不在家的這段期問,到底你是做了什麼事啊?」
「簡單地說,就是我為了籌措要給阿姆塔特的寶石,到處遊走,在旅行途中和半獸人打了起來。」
「是嗎?哎呀……真是幸好!只有耳朵被砍到。」
「您如果再多搖一會兒,就可能會發生了。」
「可能會發生?」
「發生你兒子掉落山谷的事。」
「啊,好,我知道了啦。」
爸爸這才放開了我的頭。可是他還是一直哀聲嘆氣嘆了好一陣子。真是的。我好像應該來轉移一下話題。我環視周圍,用讚歎的語氣說道:「哇啊。這裡真的好高。」
「啊……是啊!這裡就像是真的應該要有一頭龍住著才對的地方,不是嗎?」
「哼嗯。真的是哦。可是,爸爸,這段時間您一定過得不好吧?」
過了一會兒之後,我背後才傳來了爸爸的回答。
「過得不好……這個嘛。我是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可是我覺得過得不好並沒有什麼關係。更重要的是,因為興奮感更加強烈,所以就比較不會去管什麼過得不好的事了。」
「是嗎?哼嗯。為什麼會興奮啊?」
「當然是因為我們在龍的保護之下的緣故。這是很稀罕的經驗,不是嗎?」
我先是閉上了嘴巴,反覆思索爸爸的這番話。御雷者用雄赳赳的動作沿著溪谷之間的路往上走著。道路旁邊雖然有河流沿著溪谷流下的蹤跡,但可能因為是冬季的關係,河水都乾涸了。我看了一下河床的岩石,還有在岩石之間看到的一些乾枯楓葉,然後又再開口說:「……爸爸。我從剛才就一直感覺到一件事。」
「什麼事?你想說什麼?」
「您把阿姆塔特說得好像很熟識。不對,與其說是很熟識……那個,這個嘛。應該說您對阿姆塔特的憎恨確實都已經消失不見了,是吧。」
「是嗎?」
「是啊。」
「這是當然的事。你或許不知道吧,你爸可是在龍身邊待過的人呢。」
哎唷,老爸。你兒子還曾經和神龍王講過話,擋過基果雷德的前腳,甚至對克拉德美索射過標槍呢。我在內心裡笑著,然後對爸爸說:「您在龍身邊待過……又怎麼樣呢?」
「使我感受到我的報復心是很虛無的東西。」
「咦?」
爸爸又再沉默不語了。我焦躁得忍不住又要再開口的時候,好不容易,爸爸才說道:「修奇。萬一我從懸崖摔下去死掉,你會恨懸崖嗎?」
「咦?」
「喂,我如果因為洪水而流到河裡死掉,你會不會想對洪水或河水報仇啊?」
「呃,應該是不會吧。」
「是啊。我也領悟到了這個道理。我在賀坦特村的時候,也就是說,我和阿姆塔特距離很遠的時候,我痛恨阿姆塔特,恨不得真的把他打死啊,修奇。可是,我越來越沒有辦法把你媽的死和阿姆塔特連結在一起。」
「您覺得阿姆塔特像是懸崖或者洪水嗎?」
「好像是吧。阿姆塔特很難適用於人類的那種報仇心。阿姆塔特……這個嘛。他和我這種有愛有恨的人類,似乎沒有任何關係。
在你聽來,應該會覺得相當奇怪,可是我卻這樣認為。「
突然間,我很想轉頭去看爸爸的表情。然而,我並沒有轉頭,只是望著眼前的路,沉于思索之中。爸爸的這種感覺是因為?
我心裡浮現出一個簡單的答案。
因為阿姆塔特沒有龍魂使,所以才會這樣。沒有龍魂使的阿姆塔特不可能和人類交流溝通。如果所謂的溝通,並不單純是對話上的意義,而是連感情的傳達也包含在內的形而上學層面的東西,那麼……爸爸所說的例子,就有助於解釋了。我們當然是無法傳達感情給懸崖或者洪水這類的東西嘍。我們是不可能和懸崖或洪水作交流溝通的。
然而……不對啊。這很奇怪,亨德列克和神龍王,還有我們和克拉德美索,全都是在沒有龍魂使的狀態下,互相充分交流彼此的情緒。
呃?不對。
原來如此。因為那些龍全都和人類長久以來有交往。因此,這些龍身上都投影著人類的許多面目。可是,阿姆塔特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好好實行過和人類的交流。
那麼說來……
「嗄勒勒勒勒!」
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我因為這突然傳來的聲音,差點就摔下馬匹。這聲音是從溪谷里的某個地方傳來的,但是迴音實在是響得太嚴重了,以致於無法分辨出是從哪裡傳來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警備隊員們短暫的尖叫聲,這時候,傳來了泰班有力的喊叫聲:「大家全都鎮靜!不要動。」
「嘎勒勒勒勒!」
一陣怪異的喊叫聲,像是在回答泰班這句喊叫聲似的響了起來。
這一回,我可以聽出大致位置了。是在相當近的地方!這第二次的喊叫聲都還沒有傳來迴音,就有第三次的喊叫聲隨之出現。
「嗄勒勒勒勒!」
溪谷充斥著這喊叫聲。透納和幾名警備隊員往前跑到我旁邊,排成一排。在透納快速的指揮之下,他們全都把斬矛往旁邊舉起,形成準備衝進敵陣的姿勢。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透納把斬矛垂到馬鞍旁邊,一面看著前方,一面皺眉頭說道:「這地形真是糟透了,可惡。不過,這聲音是種口號嗎?」
「好像是吧。聽起來像是在傳遞信號吧。」
回答我這番揣測的,不是透納,而是從我背後飛來的聲音。啪!
「哇!你可真厲害。你是怎麼知道的啊?」
我頭也不回地快速問道:「爸爸。現在您犯了一個世上所有父親常會犯的錯誤。就是您想要按照您過去的時代去了解您的孩子。您以為您兒子連那種小小的暗號也不懂嗎?」
「你這麼說,就犯了這世上所有兒子常會犯的錯誤了。就是你以為自己生來聰明,父親以過時的思想是不可能會了解兒子的。哈哈哈。沒錯。這是地精們的口號。靜靜地等,不要輕舉妄動。」
對於爸爸的這番話,我並沒有反駁,而是開始觀察兩邊峭壁。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在一陣震耳欲聾的騷動聲之中,終於露出了地精們的身影。
灰色和黑色摻雜的兩邊峭壁,岩石堆層層積疊著。而這片如同灰色窗帘的峭壁,到處都已經出現了地精們的灰色身體。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並不是只有一兩隻。剎那間,從峭壁兩邊的陡峭地形所出現的地精們,少說也有超過一百隻。真是可惡!他們占的位置未免也太好了,地精們出現的地方全都是在高聳峭壁的隙縫或者看起來像船帆的岩石上面,位在溪谷底的我們無法匍匐爬上峭壁,更別說攻擊了。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
透納緊閉著嘴唇,同時垂下了斬矛。他又不是飛馬,怎麼可能突擊到那上面去呢?他表情僵硬地說:「沒辦法了。傳話到後面去。全都在原地待命。不要輕舉妄動。」
「嗄勒勒勒勒!」
在這叫喊聲回蕩整個溪谷時,我們都露出僵硬的表情,站在原地不動。嗄勒勒勒勒!我覺得一陣毛骨悚然。雖然我很想看傑米妮的情形,但是卻無法轉過頭去。
突然間,叫喊聲停了。
是不是從某處下了什麼信號啊?!我的眼睛環視著周圍,在往左邊峭壁投視的時候,看到一根像是要刺穿天空般矗立著的長矛。原來是一隻地精直豎著一根長矛,站在左邊峭壁頂端。那裡地勢太高了,只能勉強辨識出是只地精的模樣。難道那傢伙是指揮嗎?地精們原本喊叫出簡直快讓溪谷倒塌的叫喊聲,這會兒全都閉上嘴巴,高高地站在原地。
站在左邊峭壁頂端的那頭地精,把手中所持的長矛指向我們。
「嗄啦,嗄勒!寶石帶來了沒?」
地精的聲音嗡嗡地響徹了無盡溪谷。透納張大嘴巴,我則是搖頭說道:「哎呀?這傢伙蠻會講人話的嘛!爸爸?」
「嗯?啊,是啊。可能阿姆塔特有施了法術吧。聽說阿姆塔特會各種特別的法術。」
「啊,是嗎?嗯……透納?」
透納點了點頭,隨即把頭轉向後面。哈梅爾執事在後面臉色發青地看著峭壁上面一大堆的地精。透納閉著嘴巴,用手勢叫了哈梅爾執事好幾次,結果透納放棄了。他說道:
「哈梅爾執事大人?」
「嗯?呃,嗯。我知道了。……由你來吧。」
「咦?是,我知道了。」
透納把斬矛交給站在他旁邊的警備隊員,然後跳下馬。
在我們所有人以及峭壁上面那一大堆地精們的注視之下,透納拔出長劍,走到我們前方。雖然他拔出劍了,但是上面如果展開攻擊,他一定必死無疑。我悄悄地轉頭看泰班。泰班默默無言地坐在馬車上,在他旁邊,傑米妮則是臉色發白地靠在泰班耳邊,不知在耳語著什麼。嗯。傑米妮可能是在跟泰班說明狀況吧!
此時,站到我們前方的透納大喊著:「是的!我們帶來了阿姆塔特要求的寶石。所以,把俘虜放了吧!」
「嗄啦,嗄,嗄!呼嗚!」
那個地精指揮一面喊出奇怪的叫喊聲,一面揮舞手中持著的長矛。這可能是某種信號吧,突然間,從兩邊峭壁開始跳下幾隻地精。
這些地精用敏捷的動作下到溪谷底部,隨即舉著長矛,往我們慢慢走來。
透納突然把長劍往上舉起。這是什麼意思啊?我當然是不可能知道了,只能靜靜站著不動,然而,其他警備隊員卻很快地反應。警備隊員們全都往左跨了幾步,在透納後面排成了一排。隨即,原本正在接近我們的地精們就停下腳步。
透納對上面高喊著:「這是什麼意思啊!」
峭壁上面的那個地精指揮用很生氣的語氣,喊著:「嗄,嗄!笨蛋傢伙!嗚嗄勒,快把寶石交給他們!」
「不要搞這種可笑的花招。先交出俘虜,如果沒看到俘虜,我們不能交出寶石!」
「混賬東西!嗄勒勒!把你們全殺死,嗄勒,嗄!那我們也可以得到寶石!」
「你以為可能嗎?我先把話說在前頭,萬一你們攻擊我們,阿姆塔特就會連欣賞寶石也欣賞不到。那麼,阿姆塔特會放過你們嗎?」透納真的就厚臉皮地說了這樣一個謊言。嗯,雖然那些寶石全都在我這邊,可是地精們如果開始攻擊,即使是騎著御雷者的我,也很難逃離這裡。然而,那個地精指揮卻猶豫了一下,並且低頭看我們,說道:「嗄啦,嗄!你們的意思是,沒有帶寶石來?」
「我們帶來了。可是,如果殺死我們,寶石就會消失不見!」
「怎麼會這樣!」
透納先是一副說不出話的樣子。突然編造的謊言就是有這個缺點。沒辦法了。我很快地跳下馬。
「咦,修奇?」
「爸爸。您在上面不要動。抓住這個。可是絕對不要移動韁繩。否則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爸爸驚慌地抓住我交給他的韁繩。我要爸爸不要亂動之後,往前走了出去。雖然透納轉頭看我,但我只是對他微笑,就走到警備隊員們的前面。
在我眼前,雖然是一片荒涼的溪谷模樣,但我幾乎都看不到了。
因為,擠滿了左右峭壁的那些地精們個個都用兇惡的表情看著我走過去,所以我怎麼可能還去看周圍景緻啊!我站在地精們可以清楚看得到我的位置,然後大喊:「喂!看到這個沒?」
我一面指著眼前的一顆岩石,一面喊道。地精們沒有任何回答,我則是聳了聳肩之後,慢慢地把右手往後拉起。然後立刻猛擊那顆岩石。
「嗄勒!嗄勒勒勒!」
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溪谷到處迸出了地精們的嗚叫聲,隨即,就有像要山崩的迴音隨之響起。哇啊,簡直就快耳聾了。岩石當然是變成碎塊了,而我則是盡量露出泰然的表情,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呃呃。其實我的手很痛。我為了不讓人發現到我的臉因痛苦而緊皺了起來,所以把臉更加皺起,陰森森地說道。
「你們如果攻擊我們,那些寶石就會全都這樣碎掉……」
「修奇,你的手要不要緊?」
「啊啊啊,修奇!手,手!」
「……會這樣碎掉!我不是在開玩笑。你們都看到碎成碎塊的岩石了吧……」
「這傢伙!韁繩可以放掉吧?可惡,我問你,手沒事吧?」
「執事大人!哈梅爾執事大人!繃帶,繃帶還有葯,放在哪裡呢?啊?」
「……所以說,像這顆碎掉的岩石那樣,我的手沒事,拜託不要這樣,寶石也會碎掉,但是我的手沒有碎掉!呃呃啊!我的頭簡直快裂開了!」
這麼一來,我很懷疑是不是還能讓地精們覺得可怕。透納可能因為我抱頭痛苦的模樣,令人看了覺得很可憐,要不然,他可能是因為怕地精們完全聽不懂我在喊什麼,所以他代替我,喊道:「沒錯,如果攻擊我們,寶石全部會被破壞!那麼阿姆塔特會放過你們嗎?門兒都沒有!所以,乖乖地先放了俘虜吧!那麼我們就會交出寶石!」
已經下到溪谷底部的那些地精們,開始用驚慌的動作看著峭壁上方。不僅如此,站在峭壁各處的地精們也全都只有望著位在峭壁上方的那隻地精。地精指揮好像真的火冒三丈了,他用雙手舉著長矛,開始一面在原地跳腳,一面大聲喊著:「吱咿咿咿咿!嗄,嗄勒!嗄勒勒!吱咿咿咿咿!」
那個地精指揮的激動立刻傳染了其他地精們。其他地精們也都可怕地皺起臉孔,用力揮舞著長矛。這些傢伙用激動的動作,對我們大吼大叫,像是要把長矛丟出似的揮搖著長矛,甚至還互相咆哮著。
「嗄勒勒,吱,吱,喀喀!」
「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
在這種場面下,如果現在有一個傢伙太過激動地丟出長矛,一定立刻會引發所有地精們展開攻擊。所以,那些地精們的每聲怪叫都拿我覺得毛骨悚然。我往後一看,傑米妮現在想要匍匐爬進泰班的袍子里,使泰班驚慌了一下。泰班好不容易推開傑米妮,並且小心地下了馬車。他說道:「周圍實在是太吵了!」
泰班如此說著,把木杖往前伸,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來。我很快走近泰班,扶住他的手臂。
「謝了。」
泰班眯了一下他根本看不到東西的眼睛。我忍不住想微笑,於是便笑了出來。哼嗯。他應該是看不到我這微笑吧。泰班停下腳步,放開我的手臂,抓住他的袍子衣角。
泰班用緩慢的動作,把袍子前面的衣角拉到腰后,扎進腰帶。然後他把寬鬆的袍子袖口卷到肩膀。隨即,就清楚露出了刻滿雙臂的紋身。泰班把手臂甩了幾下,用嘹亮的聲音喊著:「喂,各位臉色很差的朋友們。」
好!現在你們要很忙碌了。哈哈哈。我對那些地精們露出一個微笑。你們不知道吧,現在走到你們面前的人物正是**師亨德列克。這是你們想都沒想過的事吧?
那個地精指揮本來在原地亂跳腳,像是快把自己手臂甩掉地慌亂著,此時他猛然轉頭去瞪泰班。泰班則是把頭轉來轉去,繼續說道:「稍微安靜一點吧!如果我講話時,你們還這麼吵,你們會聽不到我說的話,不是嗎?」
泰班的沉著語氣既非命令,也非勸阻,只是淡淡地陳述事實。如果是在人們聚集喧鬧的地方,例如那種已經展開激烈討論的會議議場,或者市場上,或者傑米妮嚎啕大哭的地方,這種語句一定會在說完之後就被靜靜地掩蓋過去。
然而,地精們卻變得安靜了。
我們一行人驚慌地環視四方的峭壁。令人驚訝地,站在峭壁上的地精們像是停止呼吸似的站著。所以,灰色峭壁上的一大堆地精們,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無數多的雕像。比起那些地精們,我反而更能感受到猛烈吹襲的溪谷強風是活著的東西。我把刺到眼睛的頭髮撥上去,又再看了一眼泰班。
泰班點了點頭。
「謝謝了。你們只要這樣安靜一下子,我就可以好好說話了。而你們也可以好好聽我說。」
泰班面無表情地如此說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各位,你們不太需要俘虜,不是嗎?而且我們來這裡就是決心要給寶石的。沒有必要互相漲紅著臉孔生氣。是首先交出來,還是等一下交出來,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不是嗎?重要的是,所有事情結束時,你們一定會有寶石,而我們會接到俘虜。那麼,你們就可以高高興興地把寶石交給阿姆塔特,我們就可以高高興興地帶家人回故鄉了。」
「不是這樣嗎?」我以為泰班會在那番話後面接上這句。然而,泰班並沒有這樣說。他現在稍微低頭,說道:「你們數量比我們還要多很多,而且比我們還要強而有力。也就是說,我們不可能會違背約定的。你們不會隨便放過我們的,是吧?
然而,你們如果違背約定,我們也拿你們沒有辦法。因為你們實在是太強了。「
「嗄!」
那個地精指揮喊出一聲像是鄙夷的大叫聲。然而,其他地精們完全都沒有動。地精指揮把頭往左右搖晃之後,對泰班大喊:「嗄勒勒,吱嗄!嗯,我們比較強,這是事實!吱吱,吱!」
「是啊,所以說,你們先放了俘虜們會比較好。我們不能違背約定,所以會遵守約定。可是,你們能夠違背約定,但你們還是會遵守約定,請你們做給我們看吧。」
「我們!嗄勒,嗄勒嗄勒!會遵守約定。」
「這不僅是你們的光榮,而且也有助於提升阿姆塔特的名譽。拜託你們了!」
地精指揮沒有回答,而是又再舉起長矛,上下晃動了一下。隨即,在溪谷底部的那些地精們用快速的動作,又再往左右走上去。我在他們上去的時候,觀察是不是有什麼路,但是地精們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而且偽裝得很好,所以我看不出他們是從什麼路上去峭壁的。
雖然如此,但有一件事令我一直搞不懂。其他人雖然不知道,但我很清楚知道,泰班就是亨德列克,也就是魔法第九級的高手,是魔法修鍊了三百年以上的**師。可是泰班卻沒有殲滅地精,也沒有用可怕的魔法來威脅,而是悄然地一面捧他們,一面協商。
這……我真是搞不懂。
因為想得太多,我皺起眉頭望了一下泰班的背。然而,就算亨德列克眼睛看得到,也應該不會發現到我在他背後凝望的目光吧。我不要再做傻事了。
地精們一爬上峭壁,地精指揮就一面舉著長矛,一面喊:「嗄勒,嗄勒,嗄勒嗄,嗄!」
警備隊員們進入完全緊張狀態,凝視周圍。會發生什麼事呢?
起初,什麼事也沒發生。可是突然間,從後面傳來了爸爸的聲音。
「修奇,注意看右邊那顆三角形的大岩石。」
在右邊峭壁,有一顆岩石朝向溪谷,巨大地突了出來。正如爸爸所說的,這是一顆越往上就變得越尖的三角形岩石,這顆巨大岩石的高度大約有七八十肘之高。可是,這岩石怎麼了!
從岩石後面開始有人走出來。
「領主大人!」
哈梅爾執事立刻像是一隻山羊般,在溪谷的亂石上奔跑。透納趕緊喊道:「執事大人,請快點停下來!隨便亂動可能會讓地精們激動起來!」
在溪谷奔跑的山羊現在變成刺蝟了。呃呃。哈梅爾執事完全一副刺蝟的姿態,整個人蜷縮在岩石上。其實也不能怪他不顧顏面,因為,原本在峭壁上,像石塊般僵住的地精們,紛紛開始發出兇惡的聲音了。
從岩石後面走出來的人們全都像爸爸一樣衣衫襤褸,而且滿身污垢,鬍鬚和頭髮都亂七八糟的。在他們之中,有幾個人的頭髮和鬍鬚留得很長,可以看出其中一個人是領主大人。
領主大人表情高興地走了過來。一直趴在岩石上的哈梅爾執事只把頭稍微抬起,對領主大人說:「啊,領主大人!」
「哈梅爾,是哈梅爾嗎?謝天謝地,真高興看到你!可是,你在幹什麼啊?」
「領主大人!」
哈梅爾執事像是很受屈辱似的大喊了一聲。領主大人一面笑著,一面走近哈梅爾執事,伸出他的手。領主大人扶起哈梅爾執事之後,立刻擁抱他。哈梅爾執事說道:「啊,哈哈哈。因為我太高興了才會這樣。我太高興了。真的謝天謝地。」
領主大人的白髮散亂。所以,服裝端整的哈梅爾執事和骯骯髒髒的領主大人真的看起來像是流浪的國王和等待他的忠臣的模樣。跟在他後面的其他俘虜們也都笑著走來。
「哎呀!這是誰啊!你不是透納嗎?」
「賽羅!你還活著,賽羅!」
「是啊,小子。我不會讓你妹妹還沒嫁就當寡婦的……」
「去死吧!」
俘虜們和我們一行人的重逢雖是各式各樣都有,但其中能代表所有重逢的,應該算是賽羅和透納的重逢了。和他們亂七八糟的外表不同的是,俘虜們看起來都很心情輕鬆。令人意外的是,俘虜們甚至還有心情去訝異我和傑米妮。
「咦?這是誰啊!你是蠟燭匠尼德法先生的兒子……」
「是的。我是修奇。尼德法。」
「你怎麼會來這裡啊?咦?這又是誰啊,你不是守林者之女嗎?」
「傑米妮?你是傑米妮,奇怪,你怎麼會來這裡啊?」
「我來監視修奇的。」
「你怕修奇被地精美女勾引?」
「這個嘛?這也是有可能的吧?」
在傑米妮這樣狡猾地粉碎我的人格的這段時間,我環視了周圍。
過了一會兒,我才看到在稍遠的地方,有一群人聚集著,中央站著一個高大的男子。
這群人是從首都來的士兵們,還有羅內。修利哲伯爵。他們用溫馨的眼神,看著我們村人的重逢場面,並且感受著自己被孤立的位置。而站在他們中間的羅內。修利哲伯爵則是一直看著站在峭壁上的那一大堆地精們。
當俘虜和村裡的人還在熱鬧地高興著他們的重逢時,我從他們之中走出來,朝羅內伯爵走去。
從首都來的士兵們眼神訝異地看我,但是並沒有阻擋我的路。
我閃過他們,朝羅內伯爵走過去。羅內伯爵看到一個頭髮蓬亂的小鬼走近,輕輕地露出微笑,說道:「你有什麼事找我嗎,少年?」
我先是觀察了一下伯爵的臉孔。我仔細一想,原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看他。我本想看看他和涅克斯相似的地方,但還是作罷,然後低聲對他說:「我有話要跟您一個人說。」
羅內伯爵歪著頭,疑惑地把耳朵靠過來。周圍的士兵們現在都用充滿好奇的眼神,不停看著我和羅內伯爵。
我靠近羅內伯爵的耳邊,說道:「我從現在開始所說的話,或許聽來像是在開玩笑,可是請您安靜聽我說完。我從首都帶話要轉告您。」
羅內伯爵的臉突然僵住了。然而,他並沒有勃然大怒地叫我不要胡說八道。
「我怕您要我拿出證據,所以跟您說,我知道有關涅克斯。修利哲和您,還有卡穆。修利哲和亞曼達。修利哲夫人的事。我希望您不要驚訝。伯爵您被滯留為俘虜的這段期間,您的兒子涅克斯。修利哲引發了叛亂事件。」
「咳嗯!」
羅內伯爵突然咳嗽了一聲。他是想要掩飾住驚訝的表情嗎?他對周圍的士兵們做了一個手勢。
「你們都退到一邊去。我跟這個少年有重要的話要談。」
士兵們一言不發,用整齊的動作退到一邊去。我瞄了一眼我們一行人,他們還在享受著重逢的喜悅。太好了。羅內伯爵雖然外表骯髒,但頭髮還是有整理,他把頭髮往後撥,泰然自若地說:「涅克斯呢?」
他很疼愛涅克斯嗎?涅克斯說過,伯爵因為對弟弟存有愧疚,所以非常照顧涅克斯。而現在他第一個問的,就是有關涅克斯的事。
我稍微低頭,告訴他一個我不願告訴他的消息。
「他死了。」
羅內。修利哲伯爵的臉突然變得蒼白。
「涅克斯。修利哲並不是因為叛亂罪被處刑而死的。說來話長,可是沒有時間講了。簡單地說,他為了要叛亂,想和他叔叔的龍締結龍魂使契約,結果意外被殺害了。」
「是……嗎?」
「現在我要說有關您的事。您不可以回去首都。但是,您能夠活命的路只有在首都。您懂我說的話嗎?我的意思是,您不可以用您的面貌和您的名字回首都。」
伯爵點了點頭。
「不管用什麼手段和方法,請您偷偷地進入首都。即使您有好友,也最好不要請他們幫忙。雖然您可能不相信,但在首都可以幫您的只有一個人。請您去找卡爾。賀坦特先生吧。」
「卡爾。賀坦特?」
「您一定不知道這個名字。可是,您一定要去見他。卡爾。賀坦特先生會告訴您詳細的事情經過,並且會幫助您的。請您到大暴風神殿要求高階祭司協助。那麼高階祭司會幫您引見卡爾。賀坦特先生。或許您聽來會覺得無情,但您最好連賀坦特村也不要去。因為這會讓事情變得複雜。」
伯爵又再點了點頭。我很快地把手伸到上衣里,放到他的手上。
把裝有寶石和金幣的袋子,從我手上移到他手上,這應該沒有人會看出來吧。伯爵用眼睛傳送出感謝的意思。
「請您聽好。『妮莉亞害怕的是打雷,半獸人害怕的是怪物蠟燭匠。』如果有人問暗號,您這樣回答就行了。」
伯爵想笑出來,可是我的表情很嚴肅。所以他用認真的表情答道:「妮莉亞害怕的是蠟燭匠,怪物害怕的是打雷半獸人?」
「……您弄顛倒了。妮莉亞害怕的是打雷,半獸人害怕的是怪物蠟燭匠。」
「……暗號怎麼不挑簡單一點的啊。嗯。我記得了。」
「太好了。那麼,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
「謝謝你。」
「不客氣。很抱歉我沒有告訴您好的消息。那麼再見……」
我向伯爵低頭示意。此時,伯爵很快地說:「可是,你為何要幫我呢?」
我低著頭對他說話。因為我不想看到伯爵的眼睛。我說道:「因為我認為修利哲家族的悲劇如今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我直接挺身,一面看著伯爵的額頭,一面說道。當然啦,我還大聲說了讓周圍其他人也聽得到的話:「我一直很好奇幫助我們領地的是位什麼樣的人。謝謝您跟我說這麼多。我長大成人之後,也希望當一個像伯爵大人這樣優秀的武人。不過,我應該是門兒都沒有吧?」
伯爵不自然地笑了出來。可是,他的臉孔很快就僵硬住了。他費力地把笑容掛在僵硬的臉上,說道:「世上有些事是努力也沒用的啊。人們不想要的悲劇,總是在它來到枕邊時才會發現到它。但是,你應該是不需要我的忠告了。對你而言,你有兩條腿可以走出你的道路,對你來說,你有兩隻手臂可以拿著禦敵的劍,還有送仕女的花。戰士最需要的東西,你都已經有了。所以,你不用擔心。」
我笑著轉過身子。
賀坦特領地的居民們還是不在意周圍的地精們,一直沉浸於重逢的喜悅。我看了一眼峭壁上的那個地精指揮,但它一動也不動,只是握著長矛站在那裡。我突然覺得克頓山的巨人看著路坦尼歐大王時,應該和現在這一幕很像吧。據說,克頓山的巨人是一個曾被烏塔克和查奈爾騙過的愚蠢傢伙。然而,當巨人站在克頓山頂低頭看路坦尼歐大王,大王看到這巨人時難道一點兒也不發抖嗎?在他望著因為被騙而狂怒的巨人時,他不會發抖嗎?
算了,別胡思亂想了。
哈梅爾執事吵鬧了一陣子,這時候他才放開領主大人。他拿出手帕,擦拭眼角的眼淚,並且對我做手勢。我對他點頭之後,看著峭壁上方,說道:「喂!寶石在我這邊。我會留在這裡,所以,讓其他人先離開溪谷!」
「嗄勒,嗄!什麼意思啊?」
「我確定其他人全都安全出去之後,會交出寶石。知道了沒?」
不僅是在我附近的羅內伯爵,連領主大人也嚇了一大跳。可是,最驚訝的還是爸爸。
「啊,這,這小子!寶石在哪裡?!我會留下來交給他們,所以……」「爸爸,您比我還會騎馬嗎?」
「什麼?」
「我比您還會騎馬。萬一發生事情,我可以很容易脫身。您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這小子。但還是不能這樣啊,你把寶石交給我……」
「請不要這樣。我們再拖下去,地精們就要生氣了。您就相信兒子一次吧。這是在來這裡的路上,我和執事大人、透納及其他所有人討論過後,所下的決定。」
「沒有人比我還要了解我兒子!」
「有一個人吧?」
「那是誰?」
「是我。」
「……真是的。」
爸爸好像無話可說了。但他還是不停嘟嚷著。被放出來的俘虜們全都停止喧嘩之後,用不安的眼神看我,領主大人則是焦急地問執事大人。
「是真的嗎,哈梅爾?有決定要修奇留下嗎?」
「是的。」
哈梅爾執事用泰然的表情點頭,隨即,領主大人便困惑地歪著頭。此時,泰班朝著周圍所有方向,說道:「我也會留在這裡。所以請不要擔心。這裡是需要巫師的地方,不是嗎?」
隨即,周圍的人的臉色都比較放心了一些。而且他們之中有幾個人甚至還點了點頭。可能這些人是認為我是留下來做泰班的助手。說的也是。這樣說其實也沒錯。透納為了很快鎮定住一行人的騷動,喊著:「好!被放出來的人請上馬車。大家儘快離開這裡吧。修奇會做人質,請不要擔心。」
周圍的人們好像還是覺得很不安,所以沒能很快速地上馬車。
我苦笑著,環視他們每個人。當我的眼睛停留在傑米妮身上時,我以為我心臟就快停住了。
因為,傑米妮正在笑著!
07
爸爸喊著要留到最後一個走,好不容易他才被透納給拉走。爸爸,眼淚都遮住我眼前的視線了。可是話說回來,爸爸您拖時間,地精們會越來越不耐煩,不是嗎?我把這些無益處的想法從心中趕走之後,看著傑米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我把氣吸到肚子深處之後,一口氣喊了出來。
「喂,你這個笨丫頭!我和泰班同騎一匹馬,是沒什麼大礙,可是如果連你也一起,就無法快速賓士了!」
傑米妮原本看著一行人往溪谷下方消失的背影,她聽到我的喊叫聲之後,回過頭來。她笑著對我說:「我很輕啊。」
「那還是增加一個人的重量啊!而且還增加一個人的屁股!你以為在馬匹上面坐三個人很容易嗎?」
「那你抱我呢?」
「……要怎麼拉韁繩?」
「呃,不是通常都是這樣的嗎?泰班先生可以坐在後面,我……
你可以把我夾在腋下,用一隻手拉韁繩,不就行了?我不會抱怨的,你不必擔心。「
「誰說通常是這樣的?這是從前的故事裡頭出現的情節啊!」
「嗯?那麼實際上是行不通的嗎?」
傑米妮一副像是覺得很奇怪的表情,如此問道。我總覺得再這樣大聲喊叫,會看起來像傻瓜。
「喂,傑米妮。嗯,雖然可以做得到,嗯,雖然我有戴OPG,所以你的體重不算是什麼負擔,但是用一隻手操控馬,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其實我這是在說謊。呃呃。因為,在馬匹上面打鬥就是用一隻手拉著馬韁,另一隻手握劍。傑米妮皺起眉頭,對我投射出像是在問『真的是這樣?』的目光。拜託,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啦。我皺著一張臉,轉過頭去。
「沒辦法了。真是的。覆水難收,拿你沒法子。」
「嘿。那就拜託你嘍?」
「不要再說了。」
我們在這樣爭吵時,泰班則是安穩地坐在岩石上。在那些地精們看來,一定會是他們快要看不下去的場面。展開爭吵的少年和少女,還有他們旁邊坐著休息的瞎子老人,他們可以想象得到我們就是人質嗎?
那個地精指揮大喊著:「嗄,嗄勒!寶石在哪裡?萬一你說謊,嗄勒勒勒!我跟你說,我們現在當場就可以追到他們那些人!嗄,嗄,嗄勒!而且阿姆塔特也不會放過你們領地的……」
我搖了搖手,制止那個地精指揮繼續喊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會交給你們的。」
地精們一面嘟嚷著,-一面低頭看我。我努力無視於他們從四方射下的目光,走向御雷者。御雷者,你帶著這麼重的東西走到這裡,真的是辛苦你了。
我把掛在馬鞍上的寶石袋子解了下來。總共是五袋。我提著這五袋,環視了一下四周圍之後,走到我們前方的一顆大岩石旁。我把袋子放在岩石上面,隨即,地精指揮就大聲吼叫:「嗄嗄!你騙我?」
「是誰騙誰啊!」
「那麼說來,那是寶石嗎?嗄嗄勒!寶石不可能這麼輕!」
「笨蛋。因為我力氣非常大!如果照你所說的,我騙了你們,那麼,阿姆塔特有可能會放了我們嗎?哎呀,你下來確認不就行了?我會退後的!」
地精指揮看了我好一陣子。然後,他突然舉起長矛,下達信號。
就像剛才一樣,有幾隻地精們從左右邊跑了下來。
我往後退,站著掩護傑米妮和泰班。那些下到溪谷底部的地精們舉著長矛指向我們,並且慢慢地走過來。他們就像威脅牛或狗那般噓噓叫個不停,並且伸出長矛。但是我雙手交叉在胸前,靜靜站著無聊的時間過去之後,地精們接近了我放下的袋子。它們排成一排,站在袋子旁邊,其中一個首先把長矛反拿之後,去撥弄袋子。
可是,袋子卻一動也不動。它們互相望了彼此一眼,稍微更加用力戳袋子,可是那些袋子仍然不動。
原本用長矛戳袋子的那隻地精,這時才把長矛放到旁邊,走近袋子。這傢伙笨手笨腳地開始解開袋子,這時候,傑米妮在我頸后深深呼出嘴裡熱氣。我說道:「沒有被燙紅嗎?」
「什麼?」
「我是問,我頸後有沒有被燙紅。你這樣貼近我然後大口呼氣,害我覺得好熱。」
「啊,對,對不起啦,修奇。可是我太害怕了……」
「你既然那麼害怕,幹嗎要留下來?你剛才應該乖乖地……啊!」
我揉了揉被傑米妮掐了一下的腰部,緊閉上眼睛。哎唷,這個可愛的丫頭!(我是不是太過緊張了啊?我怎麼會這樣說呢?)
此時,突然響起一陣嘩啦啦的聲音。看來那個地精終於把一個袋子打開來了。因為這傢伙笨手笨腳的關係,原本在袋裡的寶石全都一股腦兒地被傾倒出來,並且散發出刺眼的光彩。那些地精們全都驚嚇地退開,隨即張大著嘴巴。
在整個暗淡無色彩的無盡溪谷里,寶石確實散發出了簡直叫人眼睛發痛的光芒。除了泰班以外的所有人以及地精們,都糊裡糊塗地舉起手臂遮住眼睛。包圍在那些袋子周圍的地精們用獃滯的眼神看著寶石,峭壁上的地精們也變得十分安靜。
「吱……吱吱!」
「嗄嗄勒……嗄勒勒勒!」
包圍著袋子的地精們終於還是高舉著長矛大聲叫喊了起來。隨即,峭壁上的地精們也立刻開始叫喊。而且原本在峭壁下方的地精們都開始無法站在原地,紛紛往下跑來。
「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
「嗄嗄!吱,吱吱吱嗄!」
叫喊聲簡直大到震耳欲聾。原本站在峭壁各處的地精們全都在叫著可怕嚇人的叫喊聲,奔跑下來的地精們像貪婪的餓鬼般沖向寶石。周圍實在太過動亂,幾乎差點就沒聽到傑米妮低聲耳語的聲音。
「那些地精們幹嗎這麼高興?那是阿姆塔特的,不是嗎?」
「這證明那些地精們太單純了。現在就讓他們盡量高興吧。不要突然澆他們冷水。」
此時,從峭壁上方突然響起一陣壓制住所有叫喊聲的怪聲。
「嗄勒勒勒勒!不要碰!」
原來是那個地精指揮。它為了鎮定住其他地精們,必須再喊好幾次。
「嗄勒勒勒勒!嗄勒勒勒勒!不要碰!萬一有哪個傢伙私吞,就剖開他的肚子!嗄嗄嗄嗄!只要稍有減少,你們全都會被剖腹!」
這種脅迫真是可笑。彷彿就像是它知道那些寶石總共有幾個似的。可是,這脅迫卻足以讓那些拿著寶石歡蹦亂跳的地精們停下動作。而且也足以讓傑米妮嚇個半死。
「修奇,修奇!現在走吧。寶石不是都已經給了嗎?地精們不是應該會知道該怎麼做嗎?」
傑米妮拉著我的手臂,一直鬧著要走。而此時,泰班也從岩石站了起來。
「是啊,修奇。我們離開這裡吧。有財物的地方必會有災難。所以,最好是逃離財物附近。」
會有災難?果然,有幾隻地精們開始發出了不滿的咆哮聲。它們像是要反抗地精指揮說的話,用力揮舞長矛。排排站在峭壁的地精們也是一樣,它們開始互相交換可疑的眼色。隨即,地精指揮就火冒三丈地喊著:「你們這些瘋子!嗄啦!全都不準動!你們以為阿姆塔特會放過你們嗎?他要是知道你們動寶石的歪腦筋,嗄勒勒勒勒!阿姆塔特會剝了你們的頭皮!吱,噓,嗄吱勒!喂,阿姆塔特光是用目光就能叫你們自行剖腹,交出寶石!」
「我對這句話完完全全贊同。」
是泰班在喃喃自語。泰班已經在傑米妮的攙扶之下,坐上了御雷者。我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之後,又再環視周圍的峭壁。借用阿姆塔特之名的脅迫可能確實有嚇阻作用,所以,地精們如今不再做出可疑的動作了。雖然那個地精指揮似乎不是很高興,但他還是成功地控制了那些地精們。
那麼現在可以開始說出我要辦的事了。***。因為這件要辦的事,我原本希望一個人單獨留下。不僅是傑米妮,我也希望泰班不要在場比較好。我在內心裡嘀咕了一下之後,朝著變得安靜的溪谷大喊:「喂!我按約定交出寶石了!」
「很好!嗄勒,嗄!快滾蛋!在我的部下想起人類的肉味之前,所剩時間可不多!」
「嘿。真是可怕的一句話!可是啊!我有另一件事要辦!」
「吱吱吱勒!有事要辦?」
「沒錯!我想見阿姆塔特!」
充斥在溪谷的不祥沉默,被傑米妮的哭喊聲給打破了寂靜。
「嗚哇啊!泰班先生!請您制止一下這個傢伙!您有聽到他剛才說的話了吧?」
「啊,好,好。傑米妮。不過,你不要搖晃,好嗎?我是個瞎子啊,拜託不要這樣搖晃一個坐在馬匹上面的瞎子。」
「啊,對不起。可是,可是,請你想想辦法制止這個精神失常的傢伙!拜託你啦!」
精神失常的傢伙?我到底為什麼會迷戀傑米妮啊?在我心深處,似乎有人對我說:「喂,修奇。尼德法。你真的是很命苦。雖然傑米妮是擔心你才這樣說的,可是,她那樣說,哪裡看得出來她是在擔心啊?這種丫頭你就把她甩了吧。『你說什麼?給我閉嘴!你不要說她壞話!你再這樣說話,我就把你……天啊,傑米妮。你說得對。我好像真的精神失常了。
而且這件事實也確實被印證在那些地精們的態度上。因為,地精們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似的看著我。
「你,嗄勒勒,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見阿姆塔特!」
「誰想見?」
「我!」
「見誰?」
「阿姆塔特!如果你還要問『要幹嗎?』,我剛才已經回答過了。要見他!」
「為什麼?」
我敢說這隻地精一定是相當於他們地精族裡面的天才。與其承認我是相當於人類種族裡面的笨蛋,倒不如承認這傢伙是天才吧。
「我要講的話又不是要講給你們聽的!我是有事要找阿姆塔特,又不是要找你們。阿姆塔特對於手下搶奪應該要交給他的東西,會很寬宏大量嗎?」
地精指揮先是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泰班趁著這空檔,對我說:「修奇,等一下。你有什麼事要找阿姆塔特啊?」
我慢慢地轉身。許多地精們手持武器俯視著我們,所以我連移動一根手指頭都得小心翼翼的。我看到了泰班的臉孔。
他的眼睛是白色的。他的臉上泛著歷盡風霜的黯淡臉色,脖子上的斑黑紋身更顯出他臉色的暗沉。但是,在他臉上微微發亮的眼睛卻令人不禁打寒顫。我費力地吞了一口口水之後,說道:「對不起,對你我也不能說。因為我是要找阿姆塔特有事要辦。」
泰班在額頭上擠出了皺紋,可是卻沉著地說:「我不知道你有什麼事要找他,所以我不討論其重要性。但是,你有沒有想到你現在很危險!」
「我有想過。而且我的想法,並不是一個只知道龍這個字怎麼拼的少年想法,而是一個親眼見過許多龍的少年的想法。」
傑米妮現在不再纏著泰班了,她跑向我,抓住我的手臂,拉著我的手臂。
「修奇,修奇!不要這樣子。到底你是想說什麼話?你怎麼了?見到阿姆塔特之後。你要幹嗎?」
「傑米妮。你可不可以相信我啊?」
「我認為相信你,我的鼻子會變長!」
「嗯?這個嘛。可是你的鼻子沒有變短啊?不,我覺得這樣剛剛好。」
「謝謝……啊,哎呀!不管怎麼樣,我絕對不相信你!趕快走吧,嗯!拜託你不要這樣!不要一直對我嬉皮笑臉,你說話回答我啊!
我要你趕緊作罷,走吧!「
但我還是無法作出其他的回答,只能嘻嘻笑著。我這樣做,可以說服傑米妮,讓她知道我的意志堅定,可以讓她知道我去見阿姆塔特是有重要事要辦嗎?啊,我想到了一個好方法。我把雙手放到傑米妮肩上,用認真的表情看著傑米妮,對她說:「傑米妮。我要怎麼做,才能說服你,我的意志堅定,我去見阿姆塔特是有重要的事啊!」
「我不要聽!」
……看來這個方法不怎麼好。真是的!
「喂!你!你這個固執的丫頭!就算天空裂成兩半,我也要見到阿姆塔特之後才要回去。不要這樣!不要裝出一副要哭的樣子!笑一個!你就算哭了我也不會回心轉意的。那隻會讓你難過、讓我難過,不會對事情有幫助,所以你別哭。知道了沒?」
傑米妮張大嘴巴看著我。喲,這丫頭。她圓睜著眼睛看我,害我都意志動搖了。傑米妮的嘴唇動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
她說道:「可以哭嗎?」
「當——然!」
「真的?」
「真——的!」
「嗚哇啊啊啊!」
「呃啊!傑米妮,我錯了,請原諒我!」
傑米妮就這樣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了起來,所以我只好在她面前做出各種安慰的動作。泰班默默無言地,像是已經被排除在外地站在那裡,但是那個地精指揮卻很不耐煩地大喊著:「嗄勒!嗄勒!你這傢伙!到底想說什麼話啊!吱吱吱吱!」
我好不容易讓傑米妮鎮定下來(在這段時間裡,我表面上對傑米妮說了很多謊言,在內心裡則是一直詛咒卡蘭貝勒)之後,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對峭壁上方說道:「啊,對不起。我們有點意見不合。可是,我要說的話已經都說了!如果可以的話,請你現在馬上去轉告阿姆塔特。」
「嗄?轉告?」
「是的。請轉告一聲,修奇。尼德法想要見阿姆塔特。阿姆塔特應該對我很清楚,所以你不用擔心它不知道我是誰。」
阿姆塔特一定對所有事都瞭若指掌。他知道我,還派爸爸去接我們,可見它一定都瞭若指掌吧。也就是說,它知道我是誰,而且知道我經歷過什麼事才來到這裡。
不,就算它不知道我是誰,也沒關係。因為,我有話要跟它說。
可是,它沒有龍魂使?即使它沒有龍魂使也沒關係!
就在這個時候——「咿吱呼!」
峭壁上方的那個地精指揮大聲喊出帶有迴音的喊叫聲。他一面叫,同時用力揮舞長矛。隨即,對面峭壁就有另一隻地精像在回答似的喊著:「咿吱呼!」
地精們跟著又再回答了幾聲之後,便開始移動了。
地精們和出現時一樣,快速地消失了。原本在峭壁上方的地精們往峭壁後面走掉了,原本站在峭壁的空隙之間的地精們則是快速往上或往下移動之後,跑進溪谷內部。它們的動作蠻利落的。幾乎近於垂直的峭壁,它們卻像在走平地般奔跑而去。
過了一會兒,那些來拿寶石的最後一批地精走掉之後,原本滿山滿谷的地精就像是不曾出現般消失不見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他們乾脆就避不見面了嗎?可是,我不會這麼想。因為,那個地精指揮還站在原地看我。
這傢伙開始走下峭壁。
他的速度幾乎和直接掉落差不多。這傢伙每踩一下峭壁,就有數顆小石子掉下來,而且有小岩石隨之搖晃,但是這傢伙卻沒有搖晃。用這種方式,這傢伙不到數十秒就已經走下峭壁,要是我,大概得花一個小時才下得來吧。然後,這傢伙把手裡的長矛垂了下來,就這樣開始慢慢地朝我這邊走來。
他並沒有發出腳步聲。這傢伙的動作很輕柔,他的步履看似在搖擺著,但其實是很穩健的。這傢伙如此輕快地跳著走過溪谷底的亂石,朝我走來。傑米妮原本坐在地上,她像是這時候才看到這隻地精似的,連忙站了起來。
這個地精指揮停在距離大約十五肘的地方。
由它走下來的動作看來,確實是有指揮的架勢。這傢伙甚至比一般的半獸人還要塊頭更大,從他身上可以感受到的反應力與剛毅性都是非比尋常的。他的身體看起來非常地結實。
「咳嗄!」
這隻地精突如其來地大喊一聲,使傑米妮嚇得抱住我的手臂。
可是,這傢伙只是把手持的長矛插到旁邊的地上。然後,它就把兩隻手臂交疊在胸前。這是什麼意思呢?啊,是要我解除武裝嗎?我慢慢地把巨劍收回到劍鞘,同樣也把雙手交叉在胸前。幸好,傑米妮已經放開我的手,開始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泰班從後面走來,緊抓住傑米妮的肩膀。傑米妮嚇得身體一震,但是泰班溫和地對她說:「在這裡靜靜等著吧,傑米妮。有我在,沒關係。」
地精指揮像是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這傢伙突然閉起眼睛,稍微抬起下巴。可是,我不知道那個部位是不是可以稱之為下巴。
嗯?
這傢伙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四周並沒有任何風,可是這傢伙卻好像被風吹得飄搖的樹葉那般搖晃著。等等。我發現到沒有風在吹了!怎麼四周如此寂靜呢?
這隻地精的顫抖如同剛才開始時那般,突然就停了下來。這傢伙的眼睛再度張開時,我不禁想到了溫柴。那種眼神像是會刺人般地銳利。地精開口說道:「真是有趣。你是說,你要見我?」
這是一個會深沉回蕩的聲音。這深厚有力的聲音,簡直令人難以相信是從地精這樣的矮小身軀所發出來的。所以,我差點就因此放下我交叉在胸前的手臂,但是我勉強用手指頭緊抓住兩邊手臂,所以才不致發生這種事。哎唷,手臂好痛!傑米妮用手捂住嘴巴,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啊啊?聲音怎麼變了?」
我說道:「噓。傑米妮。它是阿姆塔特啊。」
傑米妮用力眨了眨眼睛,一副覺得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道:「……原來阿姆塔特是一隻地精?」
泰班發出怪異的咳嗽聲,並且撇過頭去,我則是把頭垂得低低的。而那個地精則是爆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
傑米妮一聽到地精的笑聲,露出更是驚訝的表情。泰班好不容易停下他那怪異的咳嗽聲之後,對傑米妮解釋著:「這是魔法啊,傑米妮。阿姆塔特使用魔法,透過這個地精來說話。」
「是嗎?」
傑米妮這時才點了點頭。我費力地抬頭,向地精點頭打招呼。
「幸會了。偉大的龍阿姆塔特。這該死的傢伙,你是我母親的仇人!」
傑米妮發出模糊的呻吟聲,緊接著就昏了過去!但是泰班很厲害地把她扶住了。這時候我都一直無法轉頭,把目光從地精的眼睛轉移過去。因為,這是阿姆塔特的眼睛。所以在沉默很久之後地精再度開口時,我差點就雙腿沒力地癱坐在地上。
「這就是你要跟我講的話?」
我有好一陣子,都忙著平息呼吸,無法答話。對於這沉著而且嚴峻的聲音,我的自尊心可不容許自己用激動愚蠢的聲音回答。過了一會兒之後,我才得以用連我自己都很滿意的沉著聲音答道:
「不。這不是我要跟您說的話,而是我對自己說的話。雖然是件小事,但對我而言,是實現了一個深具含意的宿願。雖然我不能要求您能夠在我母親靈前謝罪,但是我一直希望親口直接對您說『您是我母親的仇人。』」「是這樣嗎?看來那確實只是你要對你自己說的話。」
它並沒有任何反應。它確實是沒反應。我的嘴角浮出笑容,低下頭來,說道:「是的。請原諒我。那麼我要對您講的是……」
「回去吧。」
「咦?」
我驚訝地抬頭之後,整個人都僵住了。因為,從地精的眼裡顯現出的阿姆塔特的眼睛,正在兇悍地瞪著我。
「你不必費唇舌說了。我對你要講的話毫無興趣。現在馬上回去。我讓你閉嘴的方法有兩種。一種就是你自己迴轉腳步,另一種就是我殺死你。用兩者之中的哪一種,對我而言都沒有關係,但是對你而言,似乎就有很大的關係了。」
從地精身上響起的阿姆塔特命令是非常嚴峻的命今。我努力想要皺眉頭,卻做不到。我想要移動手臂,卻動不了。這簡直可以說是被鬼壓身那樣,我只能轉動眼珠子,一直看著地精。
泰班的一句話使我得以勉強從這可怕的僵硬之中解脫出來。他說:「阿姆塔特!」
我理解到了一個明確的事實。就是颱風吹襲,樹木會倒。可是,如果是同樣程度的颱風從兩邊同時吹襲,樹木會直立不動。我從泰班的話里,可以感受到和借用地精身體的阿姆塔特幾乎相同的力量,所以,我才得以沒有倒下。
「您連聽都不聽聽看這少年要講的是什麼,就如此薄情拒絕,不會太過急躁了嗎?」
地精用陰沉的眼神看著泰班。泰班一手拄著木杖,另一隻手抱著傑米妮,用這姿勢昂然地面對著地精站在那裡。我仔細一看,地精繃緊身體的程度,根本和剛才與我對話時的態度無法相比。
阿姆塔特說道:「您把急躁這個詞用在龍身上,令我覺得這才是急躁之行為啊。」
它對泰班說『您』?看來它知道,真不愧是阿姆塔特!阿姆塔特知道泰班是亨德列克。
「可能是吧。但誰是誰非尚難以斷定啊。因此,我覺得您最好是撤回您的主張,會比較好。」
「我不習慣被強行要求。」
「太好了。我也同樣不習慣被強行要求。不過,生活之中往往會發生不得已的情況。」
哼嗯。泰班正在脅迫他。我緊張到覺得脖子快被往後折斷,在這緊張之中,我還是看著地精和泰班,並且看著他們後面的阿姆塔特和亨德列克。剎那間,我心裡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於是我凝視泰班。不安的感覺簡直就像脖子上的骨刺一樣。
會不會亨德列克錯把這地方當成別的地方,錯把在場的人和龍當成其他人和其他龍了?褐色山脈的卡穆和克拉德美索。然後是灰色山脈的修奇和阿姆塔特。哼。泰班這錯覺一點兒也不可笑。亨德列克,您到現在都還想要緊抓住龍不放嗎?說不定阿姆塔特也會變得像克拉德美索那樣。
可是,我並沒有阻止泰班。因為,我沒有足夠的力量讓阿姆塔特聽我講話,所以只好交給泰班了。雖然這樣對他很抱歉。
現在,用我的眼睛也能感受到他們的懸殊差異了。泰班看起來像是坐在散特雷拉之歌時那般閑逸,但是地精的表情卻出現了非常強烈的不安感和憎惡。他簡直看起來幾乎就像是人類了。此時,地精開口響起了阿姆塔特的聲音。
「您應該是有聽過吧……」
地精暫時先喘息了一下。真的蠻像人類的。
「我有一個名字叫做夕陽的監視者。」
「這我知道。」
地精開始慢慢地往後走。泰班可能是因為有聽到這細微的腳步聲,所以他開始歪著頭。地精一面往後退,一面緩慢但確切地說:
「我監視夕陽,並且在夕陽下監視。在我眼前,萬物會終結,同時我在萬物的盡頭等著他們。我是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女兒時間的忠實之鐘啊。」
「……所以呢?」
地精往後走了之後,就直接忽地跳到岩石上面站著。泰班因為地精站在岩石上面時所傳來的低沉聲音,退縮了一下,但他並沒有機會說出什麼話。地精用不太快但確切的聲音說:「我的等待已經夠久了,您的黃昏未免也太長了。」
泰班的臉在瞬間被嚇得發青。
在他的臉孔僵硬的同時,他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甚至他像瞎子那樣,一副彷徨失措的模樣。當然他是真的瞎了,但是從以前到現在,他的動作完全不像瞎子啊!我趕緊走近他,接過傑米妮。我一接住傑米妮,泰班就用雙手握住木杖。看起來像是為了不要倒下而倚著木杖的樣子。阿姆塔特站在岩石上面俯視他這模樣,沉著地說:「為何您還沒有履行您跟上天約定好的休息?」
「我,我……」
在三百年前的神龍王之後,不論是面對人類還是龍,或者其他事物,又有誰能讓亨德列克的腿如此搖晃啊?看起來,阿姆塔特確實是三百年來頭一次成功者。我驚慌地看著他們,差點就不小心鬆手放開了傑米妮。我牢牢地抱住傑米妮的腰之後,又再看著地精。阿姆塔特說道:「人類對其充實的一生的報答,即是與上天約定好的休息。這是賜予人類的禮物。你們會死,而且不知何時會死。就連龍也沒有這樣的禮物啊。」
神龍王說過:「我一直都無法收到上天賜予人類的那種禮物。」閃現在地精臉上的阿姆塔特的眼神,如今像要看穿泰班似的直盯著泰班。
「您說過:」我們並不是單數。『你們可以經由死亡和遺忘來維持這複數特性所形成的不滅特性。我這個時間之鐘當然是非常清楚這一點。無視於死亡者是人類嗎?您是一個個體卻能夠不滅,您還可以稱自己是人類嗎?「
「不。」
如果是以一個費力地倚在搖晃得快要折斷似的木杖的瞎子老人而言……這是一個非常沉著的回答。泰班發出完全不符合他那不安模樣的沉著聲音,他用這種聽起來似乎是很單調的聲音,說道:「我並不是人類。是吸血鬼,不對,應該也不能說是吸血鬼。我是已經死亡的活人。」
泰班的眼皮一直在一眨一眨的。他舉起手來,緊按著自己的眼睛,並說道:
「我的眼睛無法看夕陽。所以,我是在夜晚之中過著黃昏。」
阿姆塔特抬起頭來。
他的眼睛朝向伸展在無盡溪谷之間的那片天空。天空看起來彷彿就像是覆蓋無盡溪谷的天花板。我發現到這個地方真的像是個洞穴。
就在這個時候。
突然間,太陽從溪谷的一邊升了上來。雖然早已經天亮了,可是因為這裡是個很深的溪谷,所以現在才有太陽出現在天空。峭壁上方在剎那間如同金絲般閃爍著,原本在看天空的我不得不撤過頭去。
溪谷變亮了,就連站在岩石上面的地精也被照得更加亮了一些。
這隻地精即使見到太陽升上來,它還是沒有撇過頭去,仍然一直望著天空。為什麼呢?是因為現在地精的眼睛是阿姆塔特的眼睛嗎?公平對待萬物的太陽,就連對待三百歲的巫師,也同樣射下了它美麗的光芒。然而,眼睛看不到東西的泰班卻無法感受到這光芒。所以,地精、泰班、還有傑米妮,都有難得見到的共通點。原本藏在高聳峭壁的太陽現在才升起,但是真正感受到並且因為刺眼而撇過頭去的人,只有我一個而已。
可是,我這樣的獨特位置並無法佔很久。過了一會兒,跟隨著太陽而出現的雲朵便掩住了太陽。溪谷又再變成一個隱含著昏暗陰沉的神秘感的洞穴。而此時,阿姆塔特說道:「您的眼睛如果看到夜晚,請來找我吧。現在並非您和我共處的時間啊。還有……」
站在岩石上面的地精並沒有低下頭來,它就這麼對我說:「修奇。尼德法。這也不是你和我共處的時間。回去吧。你不必對這地精多花心力。時候到了,自然會發生的。」
地精突然張大嘴巴。
「嗄啊……」
過了一會兒,地精的身體突然倒了下去。砰。我揉了揉變得熱燙的眼睛周圍,然後看著岩石上面的地精。它倒在岩石上面,只是從嘴裡流出長長的口水,根本一動也不動了。它看起來就像是已經死了。
我的嘴巴很艱辛地開啟了。
「阿姆塔特?」
阿姆塔特不見了。
「阿姆塔特!」
阿姆塔特不見了,只剩下躺在岩石上面的地精。阿姆塔特拒絕我,關上門了。但是,但是我還沒有說啊。可是我已經無法說了。
「呃……嗯。」
被抱在我懷裡的傑米妮發出微弱呻吟聲的那一瞬間,我緊緊摟住了傑米妮。我把頭埋在傑米妮的頸子,我聞著從頸子里散發出的有點腥而且有點鹹的味道,而且勉強壓抑住想要大喊的念頭。我像要把肩膀抖碎似的顫抖著。
有人摸了我的背。
我抬頭一看,傑米妮的眼睛正在直視著我。她在漲紅的臉上露出顫抖的微笑,一直凝視著我。然後她的手在我背後小心地撫摸我不停顫抖的肩膀。
她紅潤嘟著的嘴唇像在顫抖般開啟了。
「修奇……」
「傑米妮。我……」
「你沒事吧?你是不是沒事了?」
「我,我無法說了。我一定要對阿姆塔特講的話,我有話要講……可是,阿姆塔特連聽都不聽,就走了。」
傑米妮突然嘻嘻笑了出來。她頑皮地點頭,隨即,她的頭就碰撞到我的下巴。她像是在責備我似的,用額頭敲我的下巴,然後又再抬頭對我說:「笨蛋修奇。你不要擔心。都沒事了。阿姆塔特應該知道你要講什麼。」
「阿姆塔特知道?」
「是啊。它應該會知道的。所以你別傷心了。嘿。這樣一點都不像你!」
「哼,你怎麼知道?阿姆塔特怎麼會猜得出我要講的話?」
「也沒有證據說它猜不到啊。不是嗎?」
「你如果要這樣說,我就無話可說了。」
「那麼,那麼。可是,我還有話要說。」
「什麼話?」
「我現在快窒息……這個笨蛋!快放手啦!」
傑米妮踢了我的小腿脛骨,我才從『修奇。尼德法先生正在緊抱住傑米妮。史麥塔格小姐』的情況之中領悟到我所扮演著的重要角色。
「哎呀呀呀呀呀!」
我幾乎像扔擲般,放開了傑米妮。傑米妮快速往後走了幾步,結果她的肩膀太過使力,把衣服都撐開了。如此一來,衣服一定會被撕破。我低著頭,所以看不到傑米妮的表情。而泰班是瞎子,所以他終究什麼都看不到。一定是看不到的。哎唷,得救了。
「現在是不是可以轉頭看你們了?已經結束擁抱了沒?」
「……請不要說得一副好像看得到我們的樣子。」
把衣服撐到快破掉的傑米妮,斜眼瞪了泰班一眼。可是儘管她是這種表情,對於眼睛看不到的泰班而言,實在無法給予任何效果,而眼睛看得到的我,則是因此笑了出來。
「呃哈!傑米妮,你這表情,你這表情!」
「什麼嘛!你幹嗎笑,不要笑!」
「不,不。咿嘻嘻嘻嘻!這不是在笑,呃嘿嘿嘿!我不笑了,咯咯咯咯!」
過了一會兒,一直用深沉表情裝作是在欣賞我被傑米妮無情毆打的泰班,說道:「回去吧。如果主人趕人,有禮貌的客人應該要走才對。」
我讓泰班和傑米妮騎在御雷者上面之後,開始慢慢地走出去。
如果在這種道路上,我們三人全都騎在御雷者上面,那麼御雷者可能十年後會得關節炎也說不一定。
無盡溪谷很長,籠罩在它上頭的雲層漸漸越來越厚了。這簡直令我懷疑剛才看到的是否真的是太陽。可是,我越往盡頭走去,溪谷變得越寬,於是,原本看起來像陰沉洞穴的無盡溪谷,如今則是有種平凡事物的感覺包圍著我。而且傑米妮因為可以回家而高興不已,一直不停喧嚷著,這使我分辨不出我現在是走在阿姆塔特的無盡溪谷,還是走在我們村裡的大路上。
「對了,修奇。你爸爸回來了,你要煮什麼菜啊?我也會幫你。
我們一起來煮一餐美味的食物吧。好不好?你爸爸這幾個月來都沒吃到人類吃的東西,不是嗎?你爸爸最喜歡吃的是什麼啊?「
「我爸爸?水。」
「啊啊啊!我是指用火煮的東西!嗯,雖然也有不用火煮的,但現在是冬天……」
「開水。」
「你想挨幾拳啊?」
「……可不可以就打兩拳啊?」
「不,三拳!」
傑米妮繼續一直喋喋不休的,但是相反地,泰班則是緊閉嘴巴不說話。我主要都只是回答傑米妮的話,同時觀察泰班,結果,我有好幾次都絆到腳。泰班這時才用帶有一點快樂的語氣,說道:「我並不孤單。因為在我身旁就有另一個瞎子陪我。」
傑米妮格格笑了出來,我則是嘟嚷著。
就這樣,我們比上來的時候還要快速地到達了溪谷盡頭,此時,我又再回頭看後面。然而,溪谷仍然只是溪谷。有夕陽監視者阿姆塔特在的可怕地名並不適合眼前這一片景緻。它只是冬季的溪谷而已。
冬季的……
我皺了一下眉頭。這是什麼啊?這東西,嗯,明明是我知道的東西,這個是?
「天啊!是雪?」
傑米妮確實是比我還要會認人。不只是人,連其他東西也很會認。嗯。她說對了。這東西的名字是雪。然而,我還是搖了搖頭。
因為單純只是用雪來形容是不夠的。也就是說,必須有其他字……。
傑米妮又再幫了我一次。
「哇!是初雪!」
傑米妮!你真是太厲害了!你又說對了。是初雪。天空開始有白色的雪花降了下來。泰班聽到傑米妮的喊叫聲,用他根本看不到東西的眼睛抬頭望著天空,然後慢慢地伸出手來。隨即,我和傑米妮都同時閉嘴安靜地等待有雪花掉到泰班的手上。說不定連御雷者也在等待吧?
可能雪花有聽到我們的願望吧,所以有一片輕輕降下的雪花緩慢地落向泰班的手。傑米妮抿著嘴唇,圓睜著眼睛,而我則是緊張地開始握緊拳頭,又再放開拳頭,如此反覆著。快掉下去!直接掉下去!啊,真是的,不要晃動!稍微往左一點,哇啊,我要不要跑到旁邊去吹一下啊?對!行了!直接掉下去吧!現在不要有風吹!
終於,一片白色雪花落到了泰班瘦削的手上,泰班的手指尖動了一下。然後我和傑米妮同時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我真想喊一聲萬歲呢。雪花一碰觸到泰班的手,便很快地溶化了。泰班慢慢地把手拿到嘴邊,將手心靠在嘴唇上。
他的嘴角輕輕地上揚了。
「是啊。雪仙子來了。」
泰班的話像是一聲允許似的,雪花開始更加欣喜地降下了。我抬頭看天空。雪花以天空里的一個無法正確指出是在哪裡的一點為中心,向四方散播著。沾到我臉上的雪花使我臉頰變得很涼爽。我低下頭來,又再看了一眼無盡溪谷。隨即,就看到雪花彷彿像是窗帘般遮蔽住無盡溪谷。我轉過頭去,這一次,我看著傑米妮。
傑米妮坐在馬上,把雙手往前伸去。她把手掌併攏,弄成像碗的形狀,想要收集雪花。終於還是有幾片雪花落到她併攏的手掌里,在這一瞬間,她很快地把手拉到面前。她睜大眼睛,低頭看手掌,可是在這短暫的瞬間,手掌的雪花似乎都溶化了。她皺眉頭,用手掌撫摸兩頰。
「啊,好冰!」
要不然。雪溶化的水是燙的嗎?真是的,這丫頭。連傑米妮也因為自己的話而自己笑了出來,然後她開始環視四周。
「哇啊,好漂亮。修奇,這像是在慶祝你爸爸回來,不是嗎?」
「回來……是啊。現在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傑米妮歪著頭,答道:「嗯?啊,對啊。你是迎著初雪回去的。」
迎著初雪,是啊。要回家了。
我是迎著飄落的楓葉離家的。我曾在黑暗的森林裡,聽到每個腳步傳來的落葉碎裂沙沙響聲,曾在山裡、田野里,靜靜站在原地不動,但是不管通往何處,我都只是徘徊在道路上。我曾經在明亮而且寒冷的秋季夜空之下,燃起營火,聯想過指向我們故鄉的星座;而現在降下初雪了!
是啊。現在都結束了。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哦哦咿!」
傳來了透納的大喊聲。剛才先離開的我們一行人都聚集在溪谷外面。傑米妮合上雙手,做成像喇叭的形狀,對喊了回去:「哦哦咿!」
在飄落的雪絲之間,傳來了喧嘩的笑聲。接著,我可以看到有個人從站在溪谷外面的人群里向我們這邊跑過來。那是爸爸。我向奔跑過來的爸爸露出了微笑,同時向我那已經離去的時節露出了微笑。
我的魔法之秋已經結束了。
08
「那麼,你現在是尼德法伯爵嘍。」
「是的。而且我只跟領主大人您說過這件事。」
「您還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嗎?」
「哎唷,領主大人。拜託請不要這樣。請不要這麼尊敬我。」
坐在椅子上的領主大人哈哈大笑了出來。可是,笑聲結束之後,咳嗽緊跟著而來,令我看了很是擔心。在那段監禁的日子裡,領主大人的身體變得很憔悴,現在還是沒有增重的跡象,這讓哈梅爾執事覺得很難過。
「咳,咳咳。嗯……是嗎,你都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嗎?」
「是的。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往後也是想繼續隱瞞下去。」
「往後也是想繼續隱瞞下去?」
「是的。雖然我這樣比喻有些怪,可是,我想要像卡爾以前那樣,隱藏自己的身份。」
「為什麼呢?你既然已經當上了伯爵,就應該可以帶你父親到你的領地去,過著更舒適的生活才對啊。對了,你打算怎麼負起你對國王所賜領地的責任啊?」
「那個領地……我正以我所能想到最為了不起的方法在照顧他們。」
我對領主大人說明有關費雷爾和寇達修先生的事。領主大人輕鬆地倚靠在椅子上,表情高興地聽完我講的故事之後,點了點頭。我說道:「萬一是我治理的話,恐伯一定無法對國王殿下和我領地的居民們善盡責任吧。一個十七歲而且原本是蠟燭匠的領主,這豈不是很可笑嗎?雖然說,要是我成了領主,是可以供應居民晚上要用的蠟燭啦。」
領主大人微微笑著說:
「那一定會是很優秀的領主哦。你很清楚自己的才能界限,而且企圖想要活用自己的才能,為民著想。」
「您這是過獎了。」
「可是,你打算也對你父親隱瞞嗎?」
「我爸爸已經年老了,我希望一直到他需要人照顧的時候……這雖然好像是我自己的想法,可是,我希望看到爸爸努力工作的模樣。
而且他在最優秀的領主治理下的領地上生活,會比較好吧。「
領主大人慢慢地敲了幾下桌子之後,轉過頭去看著窗外。窗外正在盡情地下著雪。這間領主辦公室原本雖然無比冷清,但是在哈梅爾執事的拚命努力之下,已經變成非常具有舒適溫馨的氣氛。有好一陣子,都只聽到從壁爐里傳來的柴火聲音。
在這片寂靜之中,似乎只要仔細傾聽就能聽到雪在堆積的聲音,這片寂靜結束時,領主大人一面拉高蓋在膝蓋的毛毯,一面用疲憊的聲音說:「這個嘛。我是不知道你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所以,我似乎只能給你『歲月能給你答案』的一般論調了。我就姑且先幫你吧。你真正希望我做的是什麼呢?」
「像以往那樣……我會當領主您的居民。還有,對於我的身份所附帶的各種義務或權利,希望領主能幫我這些相關的事。」
「你是我們領地的恩人,同時也是我的恩人,所以我當然會幫你。
但是代替你去做領主的義務,可能會有一些問題。雖然你已經把治理領地的責任交給那兩位優秀的年輕人,所以不成問題了,但是你需要覆行面對首都及國王的相關責任,這你打算怎麼辦?我就先說到這個快要來臨的新年拜會這類的事吧。你應該到御前向國王請安的,不是嗎?雖然這是小事,但也可說是一定要做的事吧。「
「是。我聽說有這些事。就是因為這些事,我想拜託您,嗯,到時候領主大人你會去首都吧?」
「是啊。」
「嗯,到時候您可不可以讓我當隨行人員呢?」
領主大人露出了微笑。在他過著監禁生活的這段期間里變得更加深厚的眼角皺紋,此時粗大地顯現出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每次你在公務上需要去首都時,我必須幫忙你偽裝,是這個意思吧?」
「是的。這是個對您很抱歉的請求……」
「不,沒關係。反正領主並不是常常需要到首都去。」
「那麼,您願意幫我嗎?」
「當然啦。如果這樣算是報答你的恩惠,不管多少次我都可以幫忙。」
「謝謝您。」
領主大人微微地笑了,他又再把毛毯拉高,我則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近壁爐。我翻動壁爐的柴棍,加旺火焰的時候,從背後傳來了領主大人的聲音。
「可是,我實在很好奇是什麼理由。為何你不想當伯爵呢?」
我轉頭過去,看到領主大人正在望著下雪的窗外景緻。領主大人一面看著積在樹枝上的雪,一面說道:「咳,咳咳,呃呃嗯……我很難相信你是怕無法善盡對領地的責任,而不願當領主。既然有那兩個優秀的年輕人,請他們做你的家臣不就行了?那麼一來,就應該可以和他們合力治理你的領地了啊。」
「您說得是沒有錯。那個,我要不要關窗戶呢?」
「不。沒關係。並沒有什麼風。我喜歡看這寧靜的雪景。」
「是……」
「你害怕的好像不是領主的責任,而是領主這個地位,對吧?」
我看著領主的白髮,說道:「也可以這麼說吧。正確地說來,我是討厭當上領主后我會改變。」
「你為什麼不要改變?是因為你喜歡現在的你嗎?」
「我當然是喜歡現在的我。可是,萬一我當上領主,到時候,身為領主的我說不定會更喜歡自己吧。我是比較樂觀個性的人,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我大概都會喜歡。」
「你是說,你即使當上領主,也不會討厭那種情況?」
「是的。」
領主大人慢慢地轉過頭來。他把額角靠在椅背,歪斜地抬頭看我。
「那麼說來,你不想要當領主的理由就越來越模糊了。如果說處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會特別擔心,而且不會顧忌,那麼,你不想當領主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我慢慢地走去和領主再度面對面坐著。然而,我稍微斜坐著,沒有看領主而是看著窗外。我一面看著那地夢幻般落下的白色雪花,一面問領主:「領主大人,首先我想問您一個問題。請容我問您這種問題。領主大人您討伐阿姆塔特失敗了,現在您在計劃第十次征討阿姆塔特嗎?」
領主大人並沒有立刻回答。因為我沒有看著領主大人的臉,所以這段寂靜的時間顯得很漫長。過了一會兒之後,領主大人才說:「不。現在我沒有那種打算。」
「我可以問您是為什麼嗎?」
「如果又再一次計劃討伐阿姆塔特,等於是讓領地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啊!我向國王奏請之後派來的卡賽普萊也沒辦法成功。所以,如果想要成功,一定需要比卡賽普萊還要強大的準備,我們可能做得到這樣的準備嗎?」
「只是這樣嗎?」
「你有話要說就直說吧。」
我轉過頭來,迎視領主大人的眼睛。即使他的眼睛都凹陷了,但是目光還很明澈。他是卡爾的兄長。是啊,即使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是領主大人畢竟是卡爾的兄長。不對,就算不是,領主大人也是一位畢生都在治理領地的人啊。
「我爸爸以前也是對阿姆塔特懷有猛烈的報復心。但是我爸爸現在已經放棄報仇了。而且連我也是,我以前憎恨阿姆塔特,但是現在不恨了。所以……我猜想領主大人您現在也不再憎恨阿姆塔特了。」
領主大人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說得很正確。」
「是嗎?」
「雖然我不知道這樣說你會怎麼想,但是,我覺得我以前是個利己主義者。外表上,我宣稱除掉威脅這個領地的阿姆塔特是為這個領地著想,騙了其他人還有我自己,但是……我現在已經明白了。我想要的,與其說是消滅阿姆塔特,倒不如說是表現我的報復心吧。只要表現出了我的報復心,對我而言,阿姆塔特有死沒死,似乎都沒什麼關係。所以我以前才會對它舉槍突擊。而現在,我感覺滿足了。
看來我真的是老了。「
「不。這連我爸爸,甚至連我也是一樣。我爸爸說過阿姆塔特感覺像是峭壁或河水。而我則是在阿姆塔特面前指責過它,大喊它是我母親的仇人,可是,它並沒有改變。」
「改變?」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看到壁爐里熊熊的火花,隨即眼睛感覺一陣疲倦。
「在我的旅行同伴里,有一個名叫傑倫特的祭司。他跟我說過一副對句:世界上最悲哀的戀愛是單戀,最可怕的病是相思病。他說這是因為這兩種都無法使對方改變。」
「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
「我認為戀愛是使對方改變,而報仇也是一樣。報仇雖然像是想讓對方毀滅,但事實上,是想要改變對方。報仇是希望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報復心之後,對方能從目前的狀態改變為毀滅的狀態。因此,這就是為什麼所有報仇者在殺死報仇對象之前,都會痛苦解釋自己報仇的理由。」
「哈哈……是啊。故事裡面一向都是這種情節。」
「是的。要報仇的人通常會說一句話:我一定要親手做了斷,或者我一定要親眼看你滅亡。而且報仇者不要其他人殺死對方或者讓對方老死。通常都是這樣的情節。報仇者是希望由自己來改變對方。」
「是啊。確實是可以這麼說。」
「是的。然而,阿姆塔特是不會改變的生命體。」
「不會改變?」
「阿姆塔特正如同我爸爸說的峭壁或河水那般,人類是無法改變他的。我在他面前對他說過『你是殺人者』這類的話,可是沒有用。
萬一是人類對人類時,如果跟他說『你是殺人者』,他應該會有『我為什麼會是殺人者?』的這類反應。雖然可能會說他是不得已的,或者可能會有厚顏無恥的反應,不管怎麼樣,對方內心都是有反應的。然而,阿姆塔特卻是說『是啊』的這類反應。彷彿就像是我在說『天空是藍的』,而他回答『是啊』。如此一來,這就和單戀或者相思病沒有什麼兩樣了。如果對方不改變,報仇就不成立。這就好像是對幾百年前死掉的人報仇,是差不多的情況。因為,不管你做什麼,根本就無法對幾百年前死掉的人做任何改變。「
領主大人微笑著說道:「我真懷疑我是在跟我領地的十七歲小鬼談話。哈哈哈。你的想法好像是對的。」
「是嗎?謝謝您。我想起了卡爾常講的一句話。」
「什麼話呢?」
「他說我們賀坦特領地的居民們已經和阿姆塔特達到協調。」
「是啊,我也聽他講過這句話。主要是在他想要阻止我報仇時,他常會說這句話。」
「原來如此。不管怎麼樣……請容我說,這句話是很傲慢的話。」
「很傲慢?」
「事實上,那並不是協調。河水在流的時候,如果遇到土堆或石頭,會毀壞土堆或石頭之後流過去。然而,如果是根本無法毀壞的巨岩或者山在擋路呢?河水只好轉彎流過去。如果這河水有自尊心,應該會說:我和山達到了協調。然而,其實這座山什麼也沒有改變。」
「哈哈哈……」
我看著在火焰里倒下的木塊,說道:「是的。卡爾要說的就是這個:阿姆塔特不會改變。所以我們改變了。」
在盡情降下的雪花之間,大聲地傳來了哈梅爾執事的喊叫聲。
他和警備隊員們好像正在傷腦筋要如何清掉堆積在內院的的雪。然而,在下雪的日子所聽到的聲音似乎都是這樣柔和,哈梅爾執事雖然是在大叫,但還是聽來很柔和。
「你是說,我們改變了?」
「是的。而這是前所未聞的事。至少是人類會站立在大地以後。」
「什麼意思?」
我回過頭看領主大人,結果發現到領主大人的毛毯幾乎快要掉到膝蓋下。我先站起來,幫忙把領主大人的毛毯拉回去之後,說道:「不知您是否有聽過這句話:人類看到星星會造出星座,人類走過森林會造出小徑。」
「是啊,我是有聽過這句話。」
「沒錯。我們讓事物改變。就連龍也改變了。我認識一頭名叫克拉德美索的龍,它因為人類而改變了。它愛上了人類,而且已經被人類化。而它搞不好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而遭遇到悲劇。然而,我卻領悟到了一個奇怪的道理。」
「你要說的是?」
「人類並沒有改變。人類使周遭的所有事物改變,但是人類本身並沒有改變。」
「並沒有改變?」
「路坦尼歐大王擊退神龍王之後,有改變的是什麼?在這之前是神龍王統治人類,現在則是人類統治人類。然而,那時候人類是人類,而現在,人類也還是人類。人類本身沒有任何改變的地方。可能您會說變得具有比較高的文明,這個嘛,文明並不是變化。文明、法律、道德、社會、哲學、國家……全都只是人類的工具,是工具改變了,人類完全沒有改變。我們有更進步嗎?不。一個戰士拿到更加銳利的劍,這並不代表這個戰士進步了。這個戰士並沒有改變。而且,我們的工具——文明如果進步了,那並不代表我們進步。所謂的歷史……並非呈現人類的變化,而是記述人類工具的變化。」
是的。而且這是路坦尼歐大王和亨德列克的問題。路坦尼歐大王相信沒有神龍王統治,我們會讓萬物改變,而且我們會進步。其實,他把文明和進步搞混了。而亨德列克則是想要使所有種族進步發達。可是身為一個無法改變的人類,卻夢想改變,結果他將這矛盾潛藏著就出發了。許多笨英雄甚至還仿效他。
「但是在大陸的西邊,在此地,人類受到了人類種族歷史上首次的可怕挑戰。這挑戰正是阿姆塔特。」
「阿姆塔特……」
「是的。阿姆塔特不會改變。它不會人類化。所以相反地,我們賀坦特的居民們改變了。我沒有能力去正確地描述這改變的型態。
因為,這是人類首次發生的改變,因此沒有其他可以比較的對象。當然,也是因為我年紀還小的關係吧。然而,看到您、我爸爸、還有我放棄報仇時,我大致已經可以看出那種改變了。「
「是嗎?」
「阿姆塔特不會改變的理由是……這個嘛……從它說過的話里,似乎可以找到一點答案。它是夕陽的監視者,也就是說,它站在所有事物的盡頭等待著。它在變化的終點等待,這意味著它本身就是不再有變化可能性的最終型態。不管怎麼樣……雖然它能理解人類所帶有的報復心,但是它不能接受。彷彿就像是峭壁或河水那樣。所以,我們只好放棄。而且這是賀坦特居民選擇的方式。如果是大陸其他土地上的人民,說不定會因為報仇遭受挫折而感到難過。可是,領主大人,您因為無法完成報仇而難過嗎?」
領主大人一直盯著我看,然後他點頭說道:「我和你一樣。」
「是的。我也是,雖然我無法幫我母親報仇,但是我並不難過。
因為,這是無意義的事!「
領主大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嘆完氣,隨即輕咳了幾聲,然後他又再看著窗外。如今連窗檯也積了雪,窗檯下方則看起來像是覆蓋了一層白棉花。砰!積雪從屋頂掉落下去,然後窗戶下面就引起了一陣小暴風。
「鐵鍬不夠用!」
「哎呀,反正還會再積雪,幹嗎要清掉啊?」
「你們這些傢伙,反正還會再肚子餓,幹嗎要吃飯啊?」在雪花之間,傳來了哈梅爾執事的尖銳指責。接著,警備隊員們朝氣蓬勃的笑聲就緊跟著這句話傳來了。那是柔和的笑聲。領主大人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啊。所以我才會覺得這麼平靜。謝謝你了。」「請別這麼說。」
「原來是因為你在任何地位都是一樣的關係。所以,你假使當上國王,你也是修奇。尼德法,即使你是賀坦特領地的蠟燭匠,仍然還是修奇。尼德法,是嗎?」
「是的。」
「那麼,徒然地當上你不熟悉的,而且不是特別覺得高興的領主。
你不當也無妨嘍。看來這對你而言,只是徒然的一陣騷動。「
領主大人講話速度逐漸變慢了。長時間的對話,會不會對領主大人而言,是很累人的事啊?我露出微笑,領主大人也露出了微笑。
外面到處堆積的雪所反射出的白光,使得領主大人的深沉皺紋更加地明顯。領主大人,還有我也是一樣。現在我們兩人都是處在冬天的人。我們可能會無法再迎接春天吧。
我們會變成像阿姆塔特嗎?會像他一樣站在夕陽那邊嗎?和龍接觸過的路坦尼歐大王該不會被改變成像龍那樣?
「像路坦尼歐大王那樣……」
我在不知不覺當中,開口說話。
「我有話一定要跟阿姆塔特說。可是,我卻像路坦尼歐大王一樣,他在無法擊退神龍王時,看到了初雪……我現在正在看著天空送給大地的最為柔和的禮物。真是鬱悶啊!」
領主大人不作任何回答。我轉頭一看,他似乎並不是在看下雪,而是正在觀望自己的內心。
我微笑了一下,靜靜地從座位站起來,觀察壁爐的火勢之後,我盡量不出聲音地走出了辦公室。領主大人,您好好休息吧。
我一走到城堡內院,就看到警備隊員們正在打雪仗打得不亦樂乎,而在旁邊,則是哈梅爾執事在大喊著:「你們這些傢伙!都幾歲了,還打雪仗,呃呃!」
警備隊員賽羅丟出去的雪球,剛好飛向哈梅爾執事的臉孔。執事大人掩起臉孔,彎下腰,賽羅趕緊喊道:「呃啊,執事大人!您沒事吧?」
「……接招!」
接著,哈梅爾執事就用可怕的速度丟出了雪球。我儘管是在第三者的位置觀看,但還是感受到了哈梅爾執事的攻擊所帶有的兇狠。
可是,或許時間沒有帶走哈梅爾執事過盛的**,卻似乎帶走了他手腳的許多力量,所以警備隊員們很輕鬆就躲過了執事大人的攻擊。
說的也是,能夠施加攻擊,讓賀坦特警備隊員們無法順利避開的人,即使是找遍整個大陸,恐怕也沒幾個人吧。
我一面看著這溫馨的情景,一面感受寒風吹向胸口。我感覺整個身體內部都冰凍起來,甚至連腦袋後面也變涼了。並不是因為春天一定會來臨,所以冬季美麗。並不是因為清晨會來臨,所以夜晚美麗,同樣地,並不是因為一定會當上伯爵,所以修奇。尼德法感到自豪。哈哈哈!所有事物本身就是美麗的。欲求不滿的種族們啊,看看你們的四周圍吧。未來只有阿姆塔特等待著,而現在呢,就像正在朝我眼前飛來的這個雪球一樣美麗……啪!
「哎呀?這是誰啊?啊,原來是修奇!」……然後,我當然應該要充分表現出我現在的情緒嘍。不能為了未來而欺騙掩飾我的情緒。
「接招——」
可能今天的警備隊日誌里會記錄著『賀坦特警備隊,由於修奇。尼德法的攻擊,而遭受無法東山再起的完全失敗』吧。因為,我以警備隊員們為核心,做了一個欠缺藝術性,無視於常識,並且直徑達十肘的雪球,然後,我就聽到了哈梅爾執事對我說出相當感謝的話語。
因此,我走向馬廄的腳步顯得非常輕快。
馬匹跑步的運動場也是堆了厚厚一層的雪。在這裡的雪地上面,有雜亂的馬蹄印。我一面在這些雜亂的馬蹄印里添加上我的腳印,一面走向運動場旁邊的馬廄。
馬廄里一片昏暗。因為門窗全關上以防外面的風吹進,所以裡面昏暗到簡直都快辨認不出東西了。在一片漆黑的屋裡,只有角落的火堆發出紅光,火堆旁邊則是歐尼爾坐在那裡。
「誰啊。修奇?」
「是的。您在做什麼呢?」
我走近歐尼爾身旁,把手伸向火堆烤火。歐尼爾坐在火堆旁邊,手裡拿著像是厚布料的東西,正在戳弄那塊布。我仔細一瞧,原來他是在縫製東西。
「我在做馬鞋。因為下雪了。」
「呃,是不是有誰急著要騎馬呢?」
「哈哈哈,這傢伙。馬賓士的時候,幹嗎需要馬鞋?這是讓它們去跑步運動的時候,給它們穿的鞋子。而且也有馬穿的衣服。」
「在這種天氣里,讓它們運動?」
歐尼爾用一把口袋小刀啪地一聲把線切斷,他把那個叫做馬鞋的東西拿到眼前,說道:「馬就是馬。如果不讓它們跑一跑,是會生病的。」
「啊,是嗎?」
「嗯……行了。讓馬穿看看吧。這是御雷者的。其他馬都有它們自己的鞋子。」
「啊,是這樣嗎?謝謝。」
「謝什麼謝啊,別這麼客氣。」
由於我們家沒有安置御雷者的地方,所以御雷者現在安置在城堡里的馬廄。我和歐尼爾一起站身走向御雷者。
御雷者一看到我的臉,就精神飽滿地叫了一聲。歐尼爾笑著說:「御雷者,你一定很無聊吧?好,現在你也應該要出去走一圈了。」
歐尼爾讓御雷者的馬蹄舉起,想讓它穿上那雙看起來像是襪子的鞋子。可是,御雷者一直扭動身體避開歐尼爾的手,甚至歐尼爾的手差點就被御雷者踩到。
後來歐尼爾歪著頭,然後像是覺得自己那樣很可笑似的嘻嘻笑了出來。他看了我一眼,對我說:「真是的。它還對我很陌生,才會這個樣子。你來幫忙穿吧。」
可是就算我試也是一樣。御雷者像是在拒絕般,一直扭動身體,避開我的手。我很不耐煩,想要乾脆把這傢伙翻倒在地,強行讓它穿上,當這想法以相當大的魅力接近我的時候,我好不容易才想到這傢伙的情況。
「等等,歐尼爾先生。北部大道是不是比這裡還要冷呢?」
「呃?應該是吧。」
「那麼這傢伙可能原本就很耐寒。因為它是北方的馬。」
「是嗎?呵呵,那麼,即使沒有這東西,也沒關係了。看來我白做了。」
歐尼爾噗嗤笑著撫摸御雷者的頸子。
「我知道了,知道了。這傢伙。那麼你就這麼出去也沒關係,是吧?」
「啊,對了,歐尼爾先生,您說要讓它去運動,是吧?那我騎著它,去繞一圈也可以嗎?」
「嗯……好啊。可是不要太過劇烈運動。它的身體如果淋濕太久,即使是北方馬,也是會感冒的,所以你讓它適量地跑一跑,就可以了。」
因為只是要讓它輕快跑步,所以連馬鞍也是放那種騎馬用的輕便馬鞍。不過,我冒險的時候用的馬鞍則是很重的那種馬鞍。我向歐尼爾借來一件斗篷之後,騎著御雷者走了出去。你這傢伙,雖然你一點兒都不怕冷,我可就不行了。
下著雪的賀坦特領地顯得很安靜。
即使下了好幾天的雪也不會厭煩的,大概就只有小孩子吧。有幾個小孩歡呼著怪聲,在巷子口跑進跑出的,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在大路上。只有滿天的雪在下著。小孩子們看到雪絲之中突然出現的高大影子,嚇了一大跳,可是他們一發現是騎著御雷者的我,都讚歎地看我。我對那些小孩講了幾句話之後,就往村外慢慢地走去。
看得到的就只有路而已。被白雲覆蓋的天空、被白雪覆蓋的大地、還有因為被那些隨處飄落的雪花混亂視野的關係,地平線都消失不見了。偶爾會傳來孤立的樹木無法承載雪的重量,而發出樹枝斷折的聲音,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靜。在下大雪的日子裡,慢慢走在郊外的人就只有我一個而已。
雖然有聽到從背後村裡傳來小孩子的格格笑聲,可是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田野,還有田野上面懶洋洋地掉落著的雪花。在這景緻里,似乎充滿著一股無可言喻的魔力。
我感覺到斗篷上面的積雪沉甸甸地重壓著。這幾天下來一直下雪下到最後,現在只是在飄著小雪絲。因此,我似乎是走了很久一段時間了。
不知為何,我就是無法停住腳步。我不知道有什麼明確的理由,可是,我放下了御雷者的韁繩,但御雷者還是一直走著。而且我感覺御雷者在走著正確的路,因而放心下來。
突然,我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不安,於是,轉過頭去。
在御雷者的馬蹄後面,可以看見馬蹄印直直地連到村裡。事實上,村子的模樣已經越來越看不清楚了,但是這馬蹄印的盡頭一定是在村裡。很好。這樣我就安心了。我並不是想要盲目地離開。連接村子和御雷者的馬蹄印,看起來就像是連接賀坦特領地和我的繩索。因為有這條繩索,所以我不是盲目賓士。
我點了點頭,完全交付給御雷者之後,開始一直坐著等待。我很安全。從現在開始,我來等等看冬季的白色田野那片超絕迷人的田野,會給我什麼吧。後來終於,在白色背景里,突然出現了山丘。因為現在連地平線也很模糊,所以山丘的出現令人感到很突然。我與其說是用眼睛看出來的,倒不如說是用腦袋裡的知識好不容易才發現到眼前的山丘是哪裡。這是傑米妮等我的那座山丘。
山丘上面站著一個身影。
我沒有下達任何命令,不過御雷者還是停了下來。我一面覺得有些尷尬,一面下馬。啪吱。啪吱。我一面聽著地上積雪發出深厚的嘆息聲,一面走上山丘。
而在輕飄的雪花之間,伊露莉走下了山丘。
她的肩上一如往常那樣背著一個沉重的背包。在腰際當唧響著的穿甲劍看起來彷彿就像是系在她腰上的鈴鐺。她的步伐像是現在才剛出發,同時又像抵達漫長旅程的終點似的,爽快且疲憊、輕盈且踏實地走來。
她的腳步一停下來之後,我才發現到我們兩個的距離已經很近了。萬一她沒有停下,我可能會繼續走到和她相撞吧。這個走下飄雪山丘的精靈,像是被捆在瞬間里的永遠,看起來像是無法成真的幻想般。但是我們確實近到可以看見彼此嘴角掛著的微笑。她看到我連忙停住的模樣,輕輕地笑著說:「你好。」
她的頭髮和肩上只沾上一點點雪。而且她的皮外衣和皮褲上面幾乎沒有雪。會不會是因為她的腳步很輕盈的關係啊?我才走這麼一小段距離,就已經連大腿部位也沾到雪花了呢。
她慢慢地伸出手來。
我也伸手握了她的手。雖然她的手指因為細長而顯得冰冷,但是手心卻很溫暖。不,會不會是因為我的手很冷,所以才這樣感覺啊?
「你來了!這趟旅行一路順風嗎?」
伊露莉輕輕地點頭,隨即,落在她頭上的雪就輕柔地散了開來。
因為不是沾粘在頭上,而是輕落在頭上,所以雪才會散掉。
「是的。我很順利就找到這裡來了。因為修奇你留了許多蹤跡。」
「咦?啊,哈哈哈。」
「卡拉爾領地的費雷爾先生要我代他向你問候。」
「是嗎?」
「還有……我有個不好的消息。」
伊露莉帶著滿是擔憂的表情說道。是什麼消息啊?難道……
「雷諾斯市的尤絲娜小姐要我轉告,她要殺了你。」
「啊,是。她當然是會這麼說。呃呃。因為,我沒有去見她,就走了。啊,尤絲娜她是在開玩笑的,請不要擔心。伊露莉。」
「她是在開玩笑嗎?啊啊,那太好了!」
我實在是笑不出來。看到伊露莉的表情又再變得高興,我像是死而復生的人,也感覺到太好了。我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拍了拍斗篷的雪,問她:「那個,對了,蕾妮和傑倫特都平安到達伊斯了嗎?」
「是的。他們兩位都平安抵達了。」
「謝謝你。原本應該是由我們來做的事……」
伊露莉歪著頭,疑惑地問我:「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有你這個朋友,覺得既感激又高興。」
伊露莉稍微睜大眼睛,又再微笑說道:「我也是既感激又高興啊,修奇。」
我整個人的感受都變得不一樣了。因為魔法都收納到我身旁的伊露莉身上了,所以冬季田野的魔力只好完全收斂了起來。於是,周圍如今不再有濃郁的魔力,而是充滿著有些過於安靜的嚴肅感。
我和伊露莉並肩走著。我們兩個全都沒說話,但是不知不覺間,我們就肩並肩地走在一起了。而御雷者則是在毫無任何指示下,跟隨在我們後面。我回頭,越過肩膀看到它的模樣,我噗嗤笑著說:「哼。這種傢伙居然被稱為名馬,真是令人難以相信!」
「咦?」
「我的意思是,據我所知,如果是稍有受訓練的馬,在騎乘者下馬的狀態下,是不會隨便走動的。」
「是……它們是這樣被訓練的嗎?」
「是的。最大的理由可能是想要讓馬不要隨便就逃走。當然啦,也是因為要讓騎乘者找馬的時候方便一點。」
「啊啊。我懂了。」
伊露莉點了點頭,環視著四周圍,說道:「真是美麗。西部林地通常都下這麼多雪嗎?」
「是啊,好像是因為灰色山脈的關係。」
「水精……」
「咦?」
伊露莉把右手往前伸出去。她的手很快地,但是輕柔地開始移動。她是在做什麼呢?起初,看起來只像是毫無意義的手勢。但是不久之後,我發現到她是隨著雪花的軌跡在移動她的手。接著,我就發現到有一片雪花無法掉落到地上,隨著她的手勢移動了,此時,我差點就發出了聲音。
她的手緩慢移動,跟隨著小雪花。可是,雪花降到伊露莉的腰部附近時,伊露莉的手敏捷地移動,掠過那片雪花的下方,又再上移。
這彷彿就像是快速舀水的動作。緊接著,雪花就隨著她的手掠過時產生的大風,又再往上竄升。
有好一陣子,這片雪花轉向,隨著伊露莉的手飄上去。在這一瞬間,伊露莉的手又再變慢,雪花脫離風的拘束,開始悠然地飛翔。伊露莉的手指隨即像是吟遊詩人吹奏長笛的手指那般柔軟地移動,使雪花跟隨著手指移動。
可是,伊露莉的手一次也沒有碰到雪花。萬一碰到了,雪花一定會溶化掉或者碎掉。甚至於,她還讓雪花飛行於她的指間。就像飛過樹木之間的小鳥般,雪花到處游移,避開手指地飛翔。這不是魔法,全是她精巧敏捷的手勢動作所造成的。
伊露莉一面像在呼吸般自然地動作著,一面說道:「風精最為兇猛地惱怒時,連火精跟地精都會屏氣凝神。然而,只有水精,能用其溫柔安撫風精。現在真是寧靜。」
沒錯。現在是沒有一點風的寧靜天氣。我要是風精,一定也會因為雪花令人憐愛而無法吹起風來。伊露莉突然把手翻過來,原本在她的手周圍飛翔的雪花,便緩緩地掉落下去。它徐徐地往伊露莉的中指和食指之間掉落下去。
我在不知不覺當中說道:「你的目的是去找亨德列克學習第十級數的魔法,是吧?」
「正如同你所知道的,是的,沒有錯。」
「請放棄吧。」
「好,我知道。」
我因為突然解除緊張,差點就往後跌倒。伊露莉看到我踉蹌的模樣,似乎有些訝異,但我沒空去讓她安心。
「伊,伊露莉,嗯,我跟你說一件事。人類在說出他自己相信是正確的話時,普通大概都會預想對方的拒絕反應,所以會準備對這句話作充分的解釋。」
「是嗎?」
「你為何不問我為什麼呢?」
「問……為什麼?」
「你應該問我為什麼要你放棄尋找第十級魔法吧?」
伊露莉面帶像是抱歉的表情看我,然後努力裝出好奇的表情,說道:「是,修奇。你為何要我放棄尋找第十級魔法呢?」
「……唉,算了。既然你不感好奇,沒有必要故意問。可是,我倒是有些好奇。為何你不會想問我那個問題呢?」
品性高雅的伊露莉並沒有用那種看笨蛋問當然的事的那種眼神看我。但我卻覺得我成了那種笨蛋。伊露莉說道:「我和你在一起時的時間,會因為你的話而賦予它意義。」
「咦?」
「你和我在一起時的時間,不會對你有任何意義嗎?」
「呃,嗯,當然不是嘍。當然是有意義。」
「即使沒有看到我,我也是在你心裡嗎?」
「是的。」
「那麼,你似乎沒有必要解釋什麼了。我和你在一起時所看到的你似乎就足夠了。會需要別的東西嗎?我問你,修奇。你自己的行為需要向自己解釋嗎?」
「……是。我們是這樣的。即使是和我們一起過一輩子的父母。
我們也應該要知道他們所講的話的理由。自己的話或行為也是一樣的。應該要對自己解釋才行。「
「是嗎?」
「因為我們會不安……看來我問了沒有益處的話。」
「不。你送給我有關了解你們的新方法。謝謝你。」
「太好了。呼。嗯,那麼,伊露莉,你現在不去尋找第十級魔法了,你有何打算呢?你們種族會繼續留在這塊土地上嗎?」
伊露莉稍微低下頭來。落在她頭髮上的雪花看起來像是滑溜溜的,我眨了一下眼睛。她用低頭的姿勢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以前我曾經說過我是地位低的精靈。我報告我的探索失敗之後,責任便會結束。我沒有義務去審查探索的過程與結果,沒有義務去思考替代方案。」
「地位……精靈族是協調的種族,為何有地位呢?」
「世界雖然協調,但是有東西南北。修奇,你想想看……拜索斯皇城是在東邊嗎?但是,如果是傑倫特先生,他會說拜索斯皇城是在他的西邊吧?我想就是有這樣的差異吧。」
我點了點頭。伊露莉則是面帶冷靜的表情,說道:「所以,我沒有任何打算。」
「我知道了。可是,我好高興!我很高興讓你們不會離開這個世界。」
伊露莉微笑著說:「我也很高興。那麼,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嗎?」
伊露莉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停下腳步。所以當我驚慌地反問時,我和她已經距離五、六步以上了。
「不,嗯,你再待一會兒,不要走……」
我說了這話之後,內心裡很想喊『哎呀!』。我這個笨蛋!我在說什麼啊?幸好,伊露莉搖頭說道:「我很感謝你說要招待我,可是,現在的處境並不恰當。我沒有時間可以在此滯留。」
「啊……你好像有急事要去做。」
「是的。我必須在雷伯涅湖結冰之前,回去見妖精女王。我有事必須見她。」
「嗯?我從不知道冰塊會成問題。那個,你只要用魔法就可以擊碎冰塊,不是嗎?」
我看到伊露莉的表情之後,我簡直分不清楚我到底是會講話還是不會講話。伊露莉過了一會兒之後,用沒有變得不一樣的語調,說道:「修奇。好像沒有客人會打碎朋友家的大門之後走進去。妖精族當然是不會用你們的語氣來說『水』。或者『冰塊』。」
「……對不起。我剛才不了解。」
伊露莉只是露出笑容。過了一陣子之後,我才發現到她在等我說話,我趕緊說道:「那麼,嗯,伊露莉,祝你耳畔常有陽光……」
我咬緊牙關,可以說是好不容易才講出來。所以,我的語氣與其說是道別,倒不如說聽來像是決鬥挑戰。從剛才到現在,我們已經講很久了。不能再緊抓著她不放。我勉強振作起精神,正眼凝視著她的身影。
伊露莉的身影在搖晃著。
什麼?她是在施法術嗎?我看著她搖晃的身影,費力地擠出話來。
「陽光……耳畔常有陽光……」
原本歪著頭在困惑的伊露莉輕輕地走向前。
她先是環視了一下周圍,然後她抓了一把盡情垂在她胸前的頭髮。她用自己的頭髮小心翼翼地擦了我的眼角。
我閉著眼睛,感受無數多的頭髮掠過眼角。我感覺到無數的細滑頭髮掃過了眼角。此刻我很想要發狂,同時又很想要冷靜下來,這樣的時間是最為短暫的永遠,而且是最為漫長的瞬間。
「你會笑著道別吧?」
我緊閉了一下眼睛。把最後一滴眼淚擠出來之後,睜開眼睛。我看到伊露莉的白皙臉孔帶著微笑,還看到掠過她白皙臉孔前面之後掉落下去的那些無數雪花。
「我,我會笑。我會笑的。」
「謝謝你。」
伊露莉如此說完之後,開始往後走。
我費力地移動我那胡亂扭動的臉上肌肉,試著露出微笑。伊露莉慢慢地走遠,然後輕輕地舉起手來,對我說:「祝你幸福,歸來時猶如離別,笑顏常在。」
我當然是可以笑著離別。可是,恐怕無法笑著回來。我好不容易才把湧入心裡的念頭拉下來,所以要維持笑容實在不是件易事。
我拚命努力地笑了。所以無法說出任何話。
最後終於,白色雪地之中,我不再看到伊露莉她那頭髮亮的黑髮了。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了。但是,我卻還一直凝視著她消失的位置。
09
因為下了好幾天的雪,賀坦特領地的住屋屋頂上方如今都是白茫茫的,突然,尖銳的大喊聲響徹到這些屋頂上方。
「來了!他來了!」
是釀酒師他們的小兒子米提最先發現到的。圍觀的人們隨即一齊轉頭,接著,就從人們的臉上立刻浮現出無法掩飾的喜悅。
「他來了!」
「哇啊啊,來了!他終於來了!」
男人們朝向天空揮舞著拳頭歡呼叫出怪聲,女人們則是喊出比這還要更大聲的歡呼怪聲。有一隻被突然驚嚇到的小狗,則是用驚人的速度跑向大路盡頭;一名坐在屋前向陽地方,正在喂母奶給嬰兒喝的大嬸,用尖銳的聲音喊話。結果好像讓驚嚇到的嬰兒咬到了她的**。這個大嬸喊著:「是修奇!修奇。尼德法來了!太好了!」
「修奇!修奇!修奇!」
少女們開始尖叫著歡蹦亂跳,隨即,年紀比較大的年輕男孩們的目光就全都被集中在那些少女飄揚的裙邊。馬兒們咿嘻嘻地鳴叫,而剛才猛跑到大路盡頭的小狗,如今則是忘了奔跑的目的,在咬它自己的尾巴而轉起圈圈。甚至就連飛上天空的麻雀,也像在祝福我的登場似的大力投下鳥屎。大路上可以說是陷入了非常騷動的漩渦里。
我絕對不可以看起來很傲慢。因為那是不符合我這種品性高雅的人的行為。雖說如此,我的腳步還是太過昂然了。啊啊,這樣可能會讓人產生誤會。我儘可能用最為謙虛的語氣,說道:「賀坦特引以為榮的各位市民們啊,不論有何逆境阻擋在各位的面前,現在我……」
「什麼?」
呃!原來不是這麼一回事。在人們臉上浮現出糊裡糊塗表情的前一刻,我很快地說:「啊,不是,真是的。剛才不久前,我正在看書。所以才會說錯話。嗯,請問是什麼事呢?」
人們的臉上隨即就又再出現原本的喜悅與感激。接著,透納就費力地走過人群,向我走來。他用憔悴的面貌走來,大力擦了額頭的汗水之後,猛然拉住我的手。
「呼,呼。你現在才來啊,修奇!」
「是的。透納。對不起我來晚了。」
透納的頭髮蓬亂,在位於鼻子的兩個洞里,有著呈現事態的不祥感與危險的證據——也就是說,有紅紅的鼻血在流著。他氣喘吁吁的,試著講話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之後,好不容易才說道:「呼。我身為一個負責賀坦特安全的代理警備隊長,在此拜託你!修奇。尼德法。這是只有你能做得到的事啊。雖然我很抱歉要讓你承擔危險……」
我努力試著鎮定住顫抖的下巴,好不容易才說道:「可是,我有話還沒有向我爸爸說。」
透納表情悲壯地點頭,說道:「如果有什麼萬一,我會轉告他,說你死得很光榮。還有其他的話嗎?」
「……這樣就夠了。」
「那麼,就拜託你了!」
那些聽到我和透納的對話的人們,臉上如今都充滿著悲壯感。
他們很有默契地往左右分開來,中間則是出現了散特雷拉之歌。我看了一眼透納,他隨即像是要講出難以啟口的話似的,猶豫了好幾次之後,終於說道:「傑米妮她……」
傑米妮她?難道?我吞了一口口水。透納紅著眼睛,說道:「她醉了。」
「……天啊!怎麼會!到底是誰讓她醉的?」
透納隨即兩眼憤怒地看著一個地方。在那裡,站著一個我初次看到的新面孔。雖然這個人和我一樣是穿著上下都是黑色的衣服,但是由服裝或者腰間佩帶的劍、還有披著的硬皮甲經常使用的模樣,可以看出此人一定是冒險家。透納後面的那些人們全都目光集中到這人身上之後,隨即這個冒險家就兩頰變得蒼白。透納咬牙切齒地說:「這個人在散特雷拉之歌喝酒喝到一半,好像倒了幾杯酒給傑米妮喝。偏偏海娜阿姨在忙著煮東西,沒看到這事。」
「真是的,糟糕……」
接著,我也和在場所有人一樣,開始盯著這個冒險家,而這個冒險家的臉上,如今則是都沒有了血色。臉色如此發白之後,好像更美了!
這個冒險家是一個看起來超過二十五歲的女子。第一眼看到時,她的黑髮簡直令人覺得像是伊露莉回來了,說到她的身材,則會錯以為黛美公主光臨賀坦特領地了。可能是因為她很高,而且又瘦,所以她腰際系著的長劍不會看起來很奇怪。如果是女子佩帶長劍,通常會看起來很彆扭不對勁,可是她卻不會給人這種感覺。我一看著這個女冒險家,她隨即搖頭,費力地說:「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雖然我有很多話想要對她說,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刺耳的尖叫聲,所以那些話我沒能說出來。
「啊啊啊啊!」我很快地轉過頭去,隨即看到海娜阿姨從散特雷拉之歌跑了出來。她像是沒看到她面前的大批人群似的,一直跑來,結果和透納正面衝撞。透納抓著海娜阿姨,直接就在下過雪的大路上滑了起來。
砰!過了一會兒之後,透納重重地摔在大路上,海娜阿姨則是獃獃地坐在他上面。
海娜阿姨陷入一片混亂之中,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跌倒了,等到她一發現被她騎坐的人是透納,立刻緊揪住他的領口,開始大喊著:「不行!絕對不能發生這種事!快阻止啊,透納,透納!拜託快去幫我阻止!」
透納的頭埋在雪坑裡,氣喘吁吁地喊道:「您說得對!一定要阻止才對。當然!而且如果知道是什麼事,修奇一定會阻止的!不過,是什麼事啊?」
「穆洛凱。薩波涅,穆洛凱。薩波涅!泰班先生把我存放的買走之後,我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買到的!傑米妮發現那個酒了。啊啊,如果沒了那酒,我就糟了。」
哎唷,偏偏是傑米妮最喜歡的酒!雖然傑米妮除了穆洛凱。薩波涅以外,根本不太知道其他的酒名,不管怎麼樣!這樣下去是不行的。等一下我應該要斥責一下那個冒險家。現在我彎下腰,做出突擊的姿勢。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有一道目光正在盯著我。
我稍微轉頭,隨即看到傑米妮的媽媽史麥塔格太太,她像女王一樣盛氣凌人地看著我。我對她投以像是詢問的目光,史麥塔格太太則是點了點頭,冷靜地說:「真想打斷你的腿。」
「您說的是真心話嗎?」
「好吧,你娶她就可以了。」
「我有事先走了。剛才我看書看到一半……呃啊啊!透納!快放手!我瘋了才會娶那丫頭……」
結果,我被透納踢了一下屁股,被迫沖向散特雷拉之歌。哎唷,我的天啊!眼前越來越接近我的散特雷拉之歌的大門,看起來彷彿就像是皇宮的城門。我悄悄地回頭,透納隨即嚴肅地宣言著:「夫婦應該對彼此的行為負責任。」
「別人聽了,豈不是會以為傑米妮是我老婆了!」
「反正以後一定是這樣了,有什麼關係?」
除了一個人以外,所有人都對透納的話表示出深有同感地點頭。
啊啊,我可憐的青春啊!沒有點頭的就只有那個不知名的女子。她一副完全無法理解周圍人們的行為的樣子,只是圓睜著眼睛。
我又再轉回頭去。天啊!現在散特雷拉之歌的大門簡直看起來就像是大迷宮的入口。說的也是,這裡頭有個喝醉酒的傑米妮在,當然是像大迷宮那般可怕嘍。我緊閉了一下眼睛。就在這一瞬間,傳來了可怕嚇人的笑聲。
「嘻嘻嘻嘻!嘻嘻!」
剎那間,我似乎聽到了雙腿力量一下子完全散掉的聲音。
不行。振作精神啊,修奇!你這個瘋子。不管傑米妮怎麼窮追不捨地跟你要,你也不該因為這樣而做出給她OPG的瘋狂行為啊。這件事你該好好負責任了。我瞪大眼睛,說道:「好!」
我凝聚畢生的力量之後,沖向散特雷拉之歌。如果有特別滑舌的吟遊詩人看到現在的我,應該會把沖向神龍王的路坦尼歐大王的模樣和現在的我相比較吧。
「等著瞧!」
※※※
「媽呀!你看看這傷口。痛不痛啊?」
「要是有人聽到,一定會以為是別人打的。」
「你……哼。我不是已經道歉了?你一定要這樣一直讓我愧疚嗎?」
「先不管道歉了,快把那東西給我吧。」
「嗯?哎呀,大家都在看,我怎麼可以把嘴唇給你呢?」
「你不要用一點兒都不好笑的話來轉移話題,快點給我!」
傑米妮猶豫了一下,就把自己的手垂下。然後,她又再抬頭觀察我的眼神。
「那個,修奇。再戴幾天就好……」
「嗄!」
結果傑米妮終究還是一邊嘀咕著,一邊把OPG放到桌上。然後,坐在旁邊椅子的透納才安心地長吁了一口氣。現在賀坦特村的危機解除了。即使這代價很殘酷。哎唷,我的眼睛好痛!我的眼睛周圍一定都青腫了。可惡。
透納舉起啤酒杯(這是海娜阿姨為了謝謝我成功地在穆洛凱。薩波涅酒瓶被弄破的前一刻,阻止了傑米妮,所以請我們喝的免費啤酒),他表情嚴謹地面對那個坐在椅子上的第四個人,說道:「雖然我應該要追究你使我們領地的安寧與秩序陷入危險的責任問題,不過,你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而且破壞秩序這件事上相當多的部分是這個領地的居民所造成的,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所以我們不會向你問罪的。」
即使透納的鼻子被塞住,說話時發出鼻音,但是他的表情,以賀坦特的代理警備隊長來說,可以說是絲毫不遜色。在他臉上充滿著嚴謹,簡直就快使這名女子糊裡糊塗地低下頭來。
「啊,謝謝。」
透納圓睜了一下眼睛,然後就噗嗤笑著說:「哈哈哈!不是的。我是在開玩笑的。你一定被我嚇壞了吧?」
「咦?啊,是。是……」
這名女子好像還是沒有從驚慌中恢復過來。透納看到她那副模樣,就又再笑了一下,然後喝乾杯里的啤酒。他從座位站起來,說道:「我應該去躺一下才行了。剛才傑米妮丟我的時候,我的腰好像有些扭到了。」
傑米妮低下漲紅的臉,細聲地說:「對不起啦……」
「沒關係,沒關係。其實是修奇的錯。啊,對了,傑米妮,我要拜託你一件事。」
「咦?」
「酒喝少一點。」
「……是。」
要是有人聽到,一定會以為傑米妮天天都在酗酒。傑米妮因為闖了禍,所經根本無法生氣,只是把頭低得更低。透納看她那個樣子,又再哈哈大笑了出來,但隨即按著腰部,露出疼痛的表情。
透納走了之後,我又再戴上OPG,握了一下拳頭,然後放開拳頭。
傑米妮一面看著我的動作,一面不知在喃喃自語什麼,可是我不管她。那名穿著黑衣的女子帶著好奇的表情在看著我的手。
「這個是不是就是OPG呢?」
「咦?啊啊,原來你知道這東西。看來你是一位閱歷豐富的冒險家。」
「冒險家?啊啊,我還不夠資格稱是冒險家吧。不過,你是閱歷豐富的冒險家嗎?對不起,我看你的年紀,覺得應該不是,可是,你怎麼會有這麼稀有的魔法寶物呢?」
「啊,我認識一位閱歷豐富的巫師。這是他給我的。」
「巫師?叫什麼名字呢?」
「我嗎?還是那位巫師呢?」
那名女子又再圓睜了眼睛。我仔細一看,發現她有相當犀利的眼神,可是圓睜著眼睛的時候,那種印象卻完全消失了,真是罕見的臉。其實本來就是不會有人是在笑的時候和驚訝的時候都看起來很犀利的,可是這名女子的情況,簡直會今人懷疑到底是不是不同的人。
「啊啊。兩個名字都告訴我吧。」
「我是修奇。尼德法,是蠟燭匠。剛才大家在叫,你有聽到我的名字吧?而給我這東西的人是一位叫做泰班的巫師。」
我一回答完,這名女子的眼睛就又再變得細長,隨即,就恢復成原本的犀利表情。她先環視了一下四周,但是酒館里只剩下我、傑米妮還有這名女子。咦?我現在才發現到,怎麼大家都不見了?他們全是因為怕傑米妮會不好意思而走開的嗎?不對啊。儘管如此,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卻沒有人想要喝一杯喧鬧一下,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廚房那邊,海娜阿姨不知在哼哼唧唧著什麼歌,除此之外,酒館裡面無比地安靜。
這名女子確定四周圍沒有其他人在聽,就又再看著我,問道:「他是叫泰班嗎?」
「是……是啊。」
「他在哪裡呢?」
「咦?啊,他在他家,在樹林那邊稍微裡面的地方。不,應該不算是他家吧。」
那當然不是他自己的家嘍。因為,那是卡爾的家。我懶得再解釋,於是拿起啤酒杯,而這名女子則是歪著頭,又再用犀利的表情,說道:「是嗎?可是他的名字泰班,是他的本名嗎?」
我差點就把啤酒杯給吃了下去。
什麼?她問是不是本名?難道這名女子知道亨德列克的事嗎?
我看著她的黑眼睛,但是從她眼裡無法看出什麼。她的整張臉上只有燦爛的微笑而已。我盡量緩慢地放下啤酒杯之後,儘可能語氣平靜地說:「據我所知,這不是本名,是他的別名。可是,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猜到的呢?」
這名女子像是覺得有趣似的笑著說:「這個嘛……」
此時,原本靜靜坐著的傑米妮看著我這邊,說道:「修奇。泰班先生的名字是他的別名?」
「嗯?啊啊,呃,是啊。是他的別名。」
「是嗎?呃呃。啊,對了,我叫傑米妮。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傑米妮一面轉頭看這名女子,一面問道。呃哈哈!真不愧是傑米妮。就算她不問,我原本也是想問這個問題。這名女子仍然還是帶著燦爛的微笑,稍微把頭往旁邊傾斜。隨即,她的黑髮就令人暈眩地飄逸了一下。
「叫我莉塔就可以。」
「莉塔?莉塔。是。莉塔小姐是怎麼知道的呢?你和泰班先生很熟嗎?」
哦哦!越來越厲害了!傑米妮把我原本很想知道的事全都幫我問了。莉塔稍微搖了搖頭,說道:「不。我不認識他。」
是真的嗎?還是她在說謊呢?萬一她是在說謊,這個叫做莉塔的女子到底了解他到什麼程度呢?我又再拿起啤酒杯,暫時陷于思考之中。此時,傑米妮又再問她:「可是,你是怎麼猜到的呢?」
「是我的預感吧。因為這個名字有些奇怪。」
傑米妮靜靜地點了點頭。可是傑米妮立刻轉頭看我。我放下啤酒杯,對她說:「我?我是在無意之中知道的啦。」
「嘿。是嗎?那麼,泰班先生的本名是什麼啊?」
傑米妮的眼睛閃閃發亮地看我。大事不好了。傑米妮好像開始對泰班的本名感到好奇了。莉塔這女子幹嗎要提這個啊?我說道:「傑米妮。他使用別名,一定是有理由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本名,不是嗎?」
「你悄悄地告訴我吧。」
「……嗄!所謂的別人當然也包括你嘍!」
「那你呢?」
「當然啦,我也算是別人,可是我很聰明,所以猜出來了,而且我尊重他的意思,不會跟任何人提起!」
「我也聰明啊。因為,我知道問你就可以了。而且我會尊重泰班先生的意思,不會對任何人說,所以你就告訴我吧。好了,靠到我這邊耳朵說吧。」
「……然後如果有人跟你說他不會對別人說,你就會跟他說,是吧?靠在他耳邊說?」
傑米妮只是嘻嘻笑著。看來她好像不怎麼好奇嘛。要不然,她一定會更加窮追不捨地問我。傑米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時,我把手指伸進她嘴裡,結果差點就被咬了一口,然後,我向莉塔問道:「莉塔小姐?是。可是你怎麼會到這個都市來呢?萬一你是往西邊走來的,那麼這裡就是盡頭了。再往更西邊也有幾個村子,可是應該是沒有能夠引起冒險家興趣的東西吧。」
「這個嘛。認識人,這本身就是很大的挑戰,同時也是冒險,不是嗎?我不相信會賜予我智慧與思想的人是站在大城市的廣場里。」
「啊啊,是啊。你想要的是智慧嗎?像是博大的思考或者見解這類的東西?」
「是的。」
「那麼,你應該去見見泰班先生。他是位閱歷精深而且博覽多聞的人。」
莉塔嘻嘻笑著拿起了啤酒杯。可是,她並沒有喝啤酒,只是舔了一下杯緣的泡沫之後,又再放下杯子。
「你怎麼樣呢?」
「咦?」
「修奇。尼德法。如果我向你求智慧,你會怎麼樣呢?!可以把智慧送給我莉塔嗎?」
「咦?啊啊,莉塔小姐好像信奉『賢者甚至會向小孩子求智慧』的理念,可是,實際上並非行得通。小孩子當然是只有小孩子的智慧。
賢者如果學到了小孩子的智慧,就不是賢者,而會變成小孩子了。「
「這個嘛——賢者和小孩也是可以交流溝通的吧。」
「然後可以達到相互進步……哼。啊,對不起。我並不是在對你說話。我突然想到一個不太好的回憶,所以才會這樣子。」
莉塔露出一看就是無意義的微笑,只是看著我。傑米妮可能還在酒醉當中,所以她用力按著兩邊太陽穴,並且皺著一張臉。
我看著莉塔,對她說:「你該不會是想知道製造蠟燭的方法吧?」
「蠟燭?不是。」
「那麼,什麼是你想聽的呢?我沒有學過什麼東西。」
「是嗎?那麼我提暗示給你聽吧。」
「暗示?」
「請你說出近來你最想講,可是卻一直無法講出來的話吧。」
剎那間,我的腳趾緊縮了起來。
我的眼睛快速地移向傑米妮。她現在兩隻手臂疊在桌上,趴在手臂上面睡著了。我那雙看著她的眼睛這一次則是移向酒館四處。
沒有任何人。甚至連海娜阿姨的哼哼唧唧聲也聽不到了。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一個很輕的聲音,我一看窗戶,原來是積在屋頂的雪溶化,水珠正在滴滴答答地落下。那些滴落的水珠一面碰觸到積在地上的雪,一面發出非常微弱的聲音。
我的眼睛察看過周圍之後,最後回到莉塔身上。
莉塔還是露著無意義的微笑,但是露出微笑的只是她的嘴唇而已。她的目光像磨過的刀刃般,正在射向我。這目光,我當然是曾經從另一張不是這臉孔的臉上看過。
我應該要站起來嗎?不。那樣可能會很狼狽。所以我只有輕輕地點頭,說道:「我剛才不知道您找到這裡來了。謝謝您。」
莉塔只有眼角稍微動了動,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的表情,她在等我說話。在我抬頭看她眼睛的那一瞬間,突然感覺眼前變得昏暗。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安帕靈先生,你所說的就是這個嗎?
『那個會幫助你的貴人現在還沒準備好,可是在未來,他會待在你的身旁的。到時候所有一切就會準備就緒。而且到那時候,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也會對你放手。你必須完全用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來作好那個重要的選擇。』那個貴人確實是人類。哈哈哈。沒想到,沒想到他會以人類的面貌來到我身邊。現在我應該要選擇了。在沒有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幫忙之下。
我作出抉擇了。
※※※
嗄吱!開門聲。原本趴在桌上不安地睡著的傑米妮,一聽到泰班的開門聲,嚇得趕緊坐起來。結果,她差點就連人帶椅子地往後栽,但是我很快伸出手,扶住椅子,才不致發生那種事。
泰班往酒館里跑進來,一面進來一面喊著:「在哪裡?」
「就在你的腳前面!」
「什麼?呃啊!」
三百年的魔法修為全白費了。泰班的腳被椅子絆到,直接就往前跌倒了。支撐拜索斯的兩根棟樑之中的一根,用一個漂亮的動作倒了下去,我看著這模樣,感到心情很是憂鬱。我讓傑米妮坐好之後,走近他,並說道:「真是的。大多數的人都很難察覺到自己的模樣,這是連我也很清楚的事實,可是,更何況是您,如果您也這樣,該怎麼辦呢?」
「什麼?啊,對。你說得對!我忘了我是個瞎子!」
「下一次請您不要忘記,請小心一點。」
泰班抓住我的手,一面站起來,一面笑著。然而,他突然失去笑容,猛搖我的肩膀,同時開始喊著:「可是,我問你,在哪裡?你這個鼻子沒有粘著鼻水,而粘著臘的小鬼,在哪裡?」
「我在您手裡!」
「我是指那個女的。」
「傑米妮?泰班好像在找你……」
「呃啊啊啊!Powerwordhiccup(強力打嗝術)!Powerwordsneeze(強力噴嚏術)!」
「呃啊啊!」
泰班的特長可以說就是咒語的連結。不過,話說回來,這有時是很殘忍的。我這時候才發現到同時打嗝和打噴嚏是多麼折磨人的事啊。
「天,天啊,嗝!天啊,哈啾!這,這麼殘忍的,嗝!哈啾!」
結果三分鐘都還不到,我就已經完全癱在地上了。至於看到我這副模樣而不停爆笑著的傑米妮,也是快要喘不過氣來而開始發出呃呃的聲音。泰班一邊看著我的狼狽狀,一邊威脅說要使出「Powerwordhemorrhoids(強力痔瘡術)」泰班這副模樣……
「你是惡魔!」
「Powerwordimportance……」(強力重要術)
「不論什麼事,請您儘管問吧。」
泰班坐在我拉給他的椅子,無力地說:「那個女的,已經走了?」
泰班的白色眼睛朝向我的胸口。雖然他大概知道我有多高,但他還是很難把目光投射到正確的位置。原本不停在笑的傑米妮,這時候才一面擦拭眼睛,一面對我說:「啊,她是在我睡覺的時候走的嘍?」
「是啊。」
泰班表情苦澀地說:「她不會再回來了嗎?」
「她沒有這麼說,可是,恐怕不會再回來吧。」
「可惡……沒辦法了!我應該去找她。呃,很好。這會是一趟冬季旅行。」
「冬季旅行?」
「你應該猜得出目的地吧。我從未像今天這樣遺憾我眼睛看不到啊!」
這個嘛。至少在我知道的情況之中,應該有一個情況會很像您今天這樣遺憾吧。可能那時候是靠著卡穆。修利哲當泰班的眼睛,走過褐色山脈的。然而,我不想這麼做。而且呢,「泰班。要不要我跟您講一個您看不到的事實呢?」
我不管肚皮的痛苦,嘻嘻笑著說道。我的眼睛可是看得到東西哦!泰班一面皺起額頭,一面反問我:「那是什麼呢?」
「我現在由窗戶看到居民們張大嘴巴在抬頭看天空。」
傑米妮趕緊轉過頭去,泰班則是突然張大嘴巴,轉動他那雙根本看不到東西的白色眼珠子。我忍住不笑看著他的時候,泰班突然用驚人的速度衝出酒館外。啊,以一個瞎子而言,真的是蠻快的。然後,就在這個時候,從外面傳來了驚叫聲。
「是阿姆塔特!」
傑米妮臉色發白地轉頭看我。我這一次則是一面看著她的臉,一面開始高興了起來。傑米妮的眼睛輕輕眯起的那一瞬間,她連忙從座位站了起來,說道:「呃,呃,修奇。莉塔這個名字是……?」
「當然是阿姆塔特的昵稱嘍。她很幽默吧?好了,傑米妮。我們出去觀看吧。我也是第一次觀看阿姆塔特的實際模樣。而且如果現在不看是會後悔的。」
「後悔?」
我慢慢地從座位站起來,把手臂伸向傑米妮。
「因為不會再有機會看到了。您要去看嗎,這位高貴的仕女?」
街上全都是白茫茫的雪。而在這純白的空間里,到處一個點一個點分散著的人們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幅畫。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連手指也沒有動地呆站著,只是茫然地看著天空,這使我更加感受到他們這樣像是一幅畫。這是一群既沒有移動也沒有說話的人們。
泰班露出令人覺得可憐的表情,站在街道中間。他也像其他人一樣看著天空。但是他的目光卻一會兒看著天空這邊,一會兒看著天空的那頭。我想走近泰班的時候,一直抓著酒館門柱的傑米妮,悄悄地說:「有,有看到嗎?」
啊,對了。我應該看天空才對。於是我抬頭仰望天空。
下了好幾天的雪之後,銀灰色的雲朵像是很疲憊似的懶洋洋地飄浮著,模樣顯得很悠閑。雲在臨死時並沒有聲音。雲朵們被割開了,在那些雲朵的長隙縫之間,黑龍的巨大身軀被固定在那裡。
那些原本飄浮在沒有障礙物的天空中的雲朵們,一被阿姆塔特碰撞到,隨即像是很不悅地纏住她的翅膀。但是,阿姆塔特一動也不動,一直俯視著下面。
因為到處散飄著雲朵,所以無法看清楚阿姆塔特的整個模樣。
然而,光是她所露出的部分,就已經遮蓋住相當大的天空了。她的黑色翅膀黑得像是用火把照耀也難以反射出光來,令人驚訝的是,她竟然有四個翅膀。這翅膀的寬度很寬,但是長度更長,這支撐身體的翅膀簡直令人覺得有些細。所以,加上長頸和長尾,阿姆塔特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車輪。是一個有著六條輪輻的車輪。
她和克拉德美索不同。克拉德美索的模樣有一股達到均衡的力量。那股無限的力量不需再增或再減,完美地分配在身體各部位,克拉德美索那副模樣有著一種品格在。然而,阿姆塔特卻完全不同。
她的模樣也是不需再增或再減,因為,再怎麼增減,她的身體各部位力量都會分配得不好。阿姆塔特的身體看起來像是她無法控制的力量胡亂引起漩渦而致爆炸之後,直接僵住了。她的翅膀們看起來太過強大,太過長了。看起來彷彿就像是她的身體無法承擔的猛烈力量穿過身體突了出來。如果克拉德美索的模樣可以用磨好的劍的冰冷可怕來形容的話,那麼阿姆塔特的模樣就可以用加熱到發出白光的鐵水的流動性來形容了。
如果說她現在不是停在半空中默默無言地低頭看著賀坦特,那我們可能會全瘋掉也說不定。只要她尾巴揮動那麼一次,她翅膀揮動那麼一次,站在這裡的人們就會全都尖叫著逃跑吧。
我向傑米妮一面點頭,一面用同樣低沉的聲音悄悄地說話。因為,實在是無法講得很大聲。
「嗯,有看到啊。」
「多高呢?」
再等一會兒,說不定就可以看得到傑米妮拔掉門柱的模樣吧。
「大約……一千肘左右?」
泰班原本一直在左右不停轉頭,他現在則是用豎耳傾聽的表情望向我這邊。而傑米妮則是仍然在刮搔著木柱,並且悄悄地說:「哪,哪,哪一邊啊?」
聲音幾乎小到快要聽不見,但是看她的身體動作,大概可以猜出意思。
「在那邊……你出來看不是更好嗎?」
「我不要!」
「這個嘛,傑米妮。阿姆塔特如果真要把賀坦特領地當作她的餐桌,你以為在裡面會特別安全嗎?到我旁邊來吧。」
傑米妮先像是在考慮的樣子,然後她大大地深吸了一口氣。後來她終於把腳往門前踏出了一步。「啪吱」她被自己的腳步聲嚇得立刻在瞬間消除掉她和我之間的距離。呃呃呃呃。
她像是快跌倒又像是快滑跤似的,膽顫心驚地跑了過來,她一面鑽進我的胳肢窩裡,一面說道:「哪,哪,哪一邊啊?」
「你抬頭看吧。」
「哎唷。你一定要把我抓緊。我說不定會昏過去。」
傑米妮這時候才慢慢地抬頭。可是她一望向天空,就以抬頭的數十倍速度,又再低下頭來。
「有沒有昏過去?」
「呼啊,呼啊,怎麼會這樣……」
「嗯?」
「真是的,你早應該跟我說是這樣啊。」
要耍賴也耍賴像話一點,真是的。我緊抓著傑米妮的肩膀,又再抬頭看天空。此時,從阿姆塔特身上傳出了聲音。
「修奇。尼德法。你們是怎麼辭別的呢?」
啪!我回頭一看,鐵匠喬伊斯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大路上的氣氛沒有變成一片騷動的原因,難道是因為壓迫感太過強烈的關係嗎?
那些無法一屁股坐下,只是彎腰駝背地站著的人們,目光全都轉向我身上。可是泰班卻是在這個時候才確定了阿姆塔特的正確位置,直挺挺地抬著頭。
「當然會因辭別的對象不同而有所不同嘍。」
傑米妮像是不敢接受我已經答話的事實,氣喘吁吁地緊抓著我的腰。我稍微推開她的肩膀之後,繼續說:「可是現在我想這麼說。」
從背後,山丘上面的城堡方向,模糊地傳來了腳步聲和高喊聲。
可能是警備隊員們正在奔跑過來。然而,我只是抬頭看阿姆塔特,說道:「我會很高興我在您的回憶之中。希望您珍愛您內心裡的我。」
我看不太清楚阿姆塔特的眼睛,不過,她一定是在俯視我吧。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關照在我內心與我同在的你。現在你和我的路已經各不相同了。」
然而,如果依照德菲力祭司的說法,她和我的路雖然各自不同,但是哪一條路都不算正確的答案。我笑著抬頭看她。
她的身體開始緩緩移動。
在街道上到處僵立的賀坦特居民的注視下,阿姆塔特用力揮動四個翅膀。剎那間,她的身體就如同射出的箭矢般飛射而去,而那些原本像是不悅,又像是耍賴地聚集在她身上的雲朵們,則是紛紛被撕碎開來。
「走了?」
傑米妮一面把我那像是披肩般圍在她脖子的手臂往下推,一面說道。阿姆塔特往西邊猛烈飛去了,在她後方,雲朵們被巨大地撕裂掉了。隨即,就看到了泛著紫光的天空。
「修奇!」
泰班慌忙走近我。可是我不想漏失阿姆塔特的身影,所以並沒有低頭。
「修奇,你之前對她說了什麼?」
「沒有說什麼啊。只是告訴她我所經歷過的事。還有……」
「還有?」
「我要她離開這裡到極西世界去。」
這是我的抉擇。剛才沒有在我們旁邊聽的泰班,還有因為睡著而沒聽到的傑米妮,現在全都一起睜大眼睛盯著我。泰班首先開口說道:「什,什,啊,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這都是因為愛人類的關係。」
「然後呢!你,你叫她不要折磨賀坦特領地的居民,叫她離開,叫她離開了,是嗎?你這個不懂事的小鬼!你就只會一意孤行……」
「請安靜地聽我說吧。泰班。」
泰班會閉上嘴巴,與其說是因為我充滿脅迫的語氣,倒不如說是因為他太激動而無法好好說出話來吧。不管怎麼樣,我一面看著阿姆塔特的身影,一面說:「她是世上最後剩下的龍。至少,如果要找出以龍的立場來看待萬物的龍,她是最後一頭了。」
人們紛紛轉頭看我。他們之中有幾個人比較慢轉頭,是因為想再多看一眼阿姆塔特的背影。大路上慢慢地開始變得騷亂,但同時也漸漸變得安靜了。
「或許您說得對吧。因為我也是人類。雖說如此,但這是沒有正確答案的。」
「什麼意思呢?」
「雖然我不知道未來會需要幾年,但是現在即將要開展出完全屬於人類的世界了。既然沒有龍魂使,龍就會脫離我們的歷史脈流,矮人族他們從很早以前就躲避到他們的礦山裡了。而精靈族如今應該更難走出他們的森林了。」
我實在難以一面想起伊露莉,一面沉著地說話。
「人類以前被阻止的進步,如今說不定可以做得到了。那麼阿姆塔特必會妨礙到我們。因此,我這樣說不定算是為我們的子孫除去了障礙物。然而……」
我注視著泰班,對他說:「三百年的夢已經結束了。」
泰班緊咬著嘴唇,咬到嘴唇都發白了。我繼續說道:「現在不再有龍魂使了。龍魂使強制迫使龍和人類交流溝通,但同時這也是保護龍,不讓人類接近龍。」
「保護龍?」
「是的。我看到蕾妮的模樣時,感受到了這件事。龍魂使是用比較直接的交流手法保護龍,使走近龍的人無法和龍交流溝通。這情形已經過了長達三百秋的歲月。然而,不再有龍魂使了,現在人類甚至應該可以直接去接近龍了。如果我們繼續將所有種族人類化,到時候我們就會發現到我們自己失去了未來。」
「未來……」
「泰班,把所有樹林燒毀的火焰會致人於死,不是嗎?如果那些以前牽制我們賓士的叫做精靈的山丘、叫做矮人的岩石、還有叫做龍的峭壁,全都被破壞之後,我們這些施慕妮安的孩子就會毫無阻礙地賓士。就像是沒有馬夫的馬車般。」
「正因為如此,應該更要抓住龍不放才對啊!如果說我們全都無法成為神,就該把彼此當做互相照映的鏡子,一起……」
「克拉德美索的失敗還不夠嗎?」
泰班臉色發白地閉上了嘴巴,但我從這可憐的巫師身上感受不到同情心。
「克拉德美索,連這最強大的龍都遭遇到兩次龍魂使的死亡,才撐了兩次,就自殺了。而阿姆塔特呢?阿姆塔特,這時間之鐘同時是夕陽監視者,會怎麼樣呢?因為沒有龍魂使!阿姆塔特因為沒有龍魂使,所以到現在一直被勉強保護著!但是同時也因為沒有龍魂使,它無法被保護!」
「修,修奇……」
「和我同業的先生!」
「你說什麼?」
「同業先生,您和路坦尼歐大王製造了名叫人類的蠟燭,不是嗎?
因為我們是火焰。然而,因為我們是火焰,所以就成了連自己也會燒掉的蠟燭。我們所成就的繁榮,就變成是失去目的的賓士!所以,我現在要讓阿姆塔特逃離。「
泰班帶著被揍一拳的表情,對我說:「逃離?」
「是的!我要讓她逃離到人類的夕陽那裡。而且我是想要讓她在那裡等待人類。如果我們可以改進自己,以全新的種族立足,就應該就不會再見到她了。當然是有這種可能性的。這是因為她有禮物會給我們。因為有能夠使自己改變的可能性了!」我抬頭追蹤阿姆塔特的背影。雖然喉嚨有股無法忍受的激烈感情,但是我強忍住,好不容易才得以對那位正在等我答話的巫師,說出我們的未來。
「可是,可是如果我們放棄自己奔向夕陽,就會像失去另一個自己之後奔向死亡的涅克斯,就會像是把自己全都分給別人之後死去的吉西恩,就會像破壞周圍所有東西之後只抓得住自己而奔向滅亡的哈修泰爾侯爵,如果我們朝夕陽賓士的話,那就會……」
「……那就會?」
就在這個時候,隨著阿姆塔特的飛行而被長長地撕裂開的雲朵們最後終於往天空兩邊完全分開。紫色天空的模樣雖然昏暗,但我那追蹤阿姆塔特飛行的眼睛可以看得到夕陽。像火焰般的紅色太陽,而阿姆塔特的黑色身體則是像火球般一面燃燒,一面追在太陽之後。
突然間,我的肩膀發冷。從嘴裡呼出的白色煙氣此時才弄亂了我眼前。我拉起僵直的傑米妮的手,呼出嘴裡熱氣到她手上。我一面注視著傑米妮噙著淚的眼珠,一面對泰班說:「此時,我們站在我們的黃昏,看到了長久以來一直在等我們的阿姆塔特的模樣。而她給我們賀坦特領地的東西,說不定也會給予我們的子孫吧。不過,相反地,她說不定也會和人類的黃昏一起消失不見……我無法等到那個時候去確定了。所以,我只能送走她,相信她了。」
「你的意思是,把她……把她送給我們的子孫?」
泰班像是現在才一次感受到三百年的疲倦似的,用乾澀的聲音費力地說了這句話。我繼續說道:「當然是不會有正確答案的。正如同剛才我說的,我這樣可能算是為我們子孫除去了障礙物,或者是派遣會懲戒我們子孫的老師到未來去。這應該是時間會決定的事吧。所以……」
傑米妮注視我的眼睛之後,搖了搖頭,把頭埋到我的胸口。我小心地撫摸她的腦後,說道:「我的角色在這裡結束了。就像我的魔法之秋以初雪當輓歌而離開一般,我的故事就在這裡結束了。」
我轉頭看著泰班滿布皺紋的臉,然後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到朝著夕陽飛翔的龍。
◆全書完◆
龍族名詞解說
武器大刀Glaive:這是介於槍和刀之間的武器,基本的型態只要想成三國演義中關羽所拿的青龍偃月刀就行了。在東方常被人稱為斬馬刀,基本上是步兵用來攻擊馬上的騎兵或馬時所用的武器。
匕首Dagger:此武器由來已久。甚至摔破石頭就可以製作。由於製作極度簡單,可以說只要有人類的地方就一定有這種東西。匕首攜帶方便,容易隱藏,所以即使在火炮發達之後,仍然還是軍人無祛離手的原始武器。因而型態也是千差萬別。一般說來它的長度是介於小刀(knife)與短劍(shortsword)之間,但其實很難明確地區分。由於長度短,幾乎只能對近身的敵人使用,但危急時可以作投擲攻擊也是很具有魅力的特點。
銳劍Rapier:隨著槍炮的發達,在堡壘和甲胄已不再具有其保留價值的時代,西洋的劍已從古代又鈍又可怕的外型,搖身一變成為硬加輕量化型的劍。而且可以致命性地加快劍速銳劍為薄長且細直的劍,雖然無法直接破壞甲胄的硬殼,但在決鬥時,卻足以取下對方的性命。三劍客書中劍客們所使用的劍即是銳劍,使用銳劍的自士決鬥技術是現代劍術的起源。(poorlunch註:這個翻譯很奇怪,一般應該矢翻譯成「細劍」或「細刃劍」。)
長劍Longsword:與斧頭同為使用於肉搏戰中流傳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類學習運用金屬的過程中,劍也漸漸顯露出大型化的趨勢,依據戰鬥時有利型態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長柄,走上了轉變為槍的另一條道路,而在渡過漫長歷史之後,長劍終於在十世紀左右真正登上了歷史的舞台。長劍可以說是站在劍類武器的歷史顛峰,劍身長約三至四尺,寬度約一寸,直而具有兩刃,但不像東方的劍上有血槽的設計。從劍的型態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機動性高,適合施展各種劍術。所以它是在金屬的冶鍊技術進步到能製造出輕而強韌的金屬之後才出現的。
巨劍Bastardsword:劍的大型化——甲胄大型化——劍的大型化形成了惡性循環,最後出現的就是這種巨劍。這種劍的特徵是,可以像長劍一樣用單手握,也可以像雙手劍一樣用兩手握。所以它在四尺長的劍身上加上了一尺左右的劍柄。馬上的騎士可以一手握住韁繩,另一手揮動此劍,如果下了馬,則可以兩手握劍,對敵人施以強力的攻擊。同樣地,使用此武器時,可以一手拿盾牌戰鬥,或是丟下盾牌,用雙手給予對手一擊必殺的猛攻招式。
戰斧Battleaxe:戰斧和劍是戰鬥中使用最久的兩種武器。所以在全世界各處都有發現帶有咒術形態的戰斧。因為歷史久遠,所以有各種不同的形態。攻擊方式大都是以砍劈攻擊,但偶爾也可以投擲攻擊(在西部電影中常可看見印地安人投擲戰斧)。
穿甲劍Estoe:別名Toe。由於是刺穿甲胄用的劍,所以想象成超級大的錐子就比較容易理解了。為了容易刺擊,所以劍身的截面是圓形、三角形或方形,並沒有劍刃。因此攻擊的方式也只有刺擊這一種,甚至連全身鎧甲(FullPlateMail)都能刺穿,對於穿著甲胄的戰士就如同噩夢一般的劍。
三叉戟Trident:本來是抓魚的工具。魚叉可以說是它的祖先,為了能夠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頭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體就不會掉落的型態。人魚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歡用這種武器,就像閃電是宙斯的象徵一樣,三叉戟則是海神波賽頓的象徵。波賽頓想要折磨奧德賽的時候,就是揮動著三叉戟來引起暴風。
斬矛Falchion:槍的起源是戰鬥時將短劍附在長柄上來使用,之後又出現了兩種發展的方向,一種是長距離攻擊武器的標槍系統(投擲用),另一種則是強化步兵近戰戰鬥力的手持槍系統(刺擊或揮砍用的槍)。論到近戰時的機動性,手持槍系統的槍由於其長長的型態,使得機動性大幅減弱,此種槍的發達原則上是連貫到陣形或戰術的發達,所以才能夠做為近戰時被使用到的武器。由於戰術跟甲胄的發達,逼使得槍身也跟著大型化。經過文藝復興時期之後,槍身的大型化發展到令人訝異的程度,出現了戟、斬矛等等可怕的武器。斬矛在八尺長的柄上再加上新月形的槍頭,不適合刺擊而適合揮砍,因為揮動的半徑大,所以可產生驚人的破壞力。
長距離武器長弓Longbow:因為羅賓漢使用而知名的此種武器,特別為英國人所愛用。海斯汀戰役之時,征服者威廉用如雨般的大量箭枝擊退對手之後,英國人甚至造出名稱為Englishlongbow的獨特長弓,由此可知其酷愛的程度。在近代的越戰中,美軍也曾在執行特殊任務,需要在安靜無聲的情況下使用此種長弓。
短弓Shortbow:既小而且構造又簡單的弓。所用的箭也不長。
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參加狩獵的貴婦人一定都是用這種短弓。
複合弓Compositebow:用角骨、木材、鐵、皮等各種材料製成,雖然不大,但射程很長,破壞力也強。韓國傳統的弓以及一般所稱的現代洋弓都屬於這一類,是最發達的弓。
衣物/防具鐵手套Gauntlet:指整套甲胄中保護手的手套部分。如果是連身鎧甲的鐵手套,甚至會用鐵皮一直包到手指的關節部分為止。最誇張的情況則是將拇指以及其外的四隻手指分別包住,幾乎不太能動。
袍子Robe:寬鬆的連身長衣。中世紀的修道士常作此打扮。
食人魔力量手套Ogrepowergauntlet:簡稱OPG。戴上此手套,就會有食人魔般的力量。
怪物/種族龍Dragon:歷史最久遠、結合兩種原型而產生的最強大怪物。這兩種原型是鳥跟蛇。鳥極度自由,甚至可以飛向眾神,帶有向天的性質,蛇藏在地底,行動敏捷,帶有向地的性質。結合了這兩種特性的龍不管在古今中外,都是最有名的怪物。例如伊斯蘭神話的巴哈姆特,中東地區的提爾梅特,北歐神話的米德加爾德蛇,亞瑟王傳說中出現的凱爾特紅龍與白龍,「尼布龍根之歌」中出現的吉克夫里特之龍,猶太神話中(最後也進入了基督教)出現的古蛇(撒旦),中國的龍……它們是寶物的看守者以及掠奪者,擁有強大的力量、無限的知識,是處女的掠奪者(跟獨角獸屈服於純潔成相反,龍則會抓純潔的少女來吃。這是很值得詳細考察的差異點),又同時是英雄的試煉與救援。
矮人Dwarf:起源雖在北歐神話之中,但我們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卻是透過J。R。R。Tolkien確立的。在北歐神話中,諸神透過巨人伊米爾的身體創造大地之時,這個種族就鑽到了地里。他們是手藝極佳的鐵匠,擁有無盡的黃金與寶石,用其做出連諸神看了都訝異不止的寶物與武器。例如擲出必定命中的袞尼爾的槍,托爾所持有擊中目標後會回到手上的神錘穆勒尼爾,會自動複製自己的德勞普尼爾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豬格林布爾斯提,西芙的黃金假髮,折起來以後以放進口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爾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歐神話中,如果把矮人製作之物拿掉,那麼諸神簡直就是一無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寫的矮人來看,這一族是由偉大的鐵匠奧勒所創造出的,他們是天生的鐵匠、建築師與石工,能製作很精細的工藝品,也是礦工,善於一切需要靈敏手藝的工作。他們對寶石擁有跟龍一樣的貪慾,個性絕對不願受人支配。他們的象徵標誌就是小個子與濃密的鬍子。
巫妖Lich:意即封印自己的生命,可長生不死的巫師。因為已掏空所有的生命力,所以也稱得上是一種不死生物。巫妖原本是巫師,改變並清除本身的魔法后,即成為巫妖,和原來的魔法水準已不可同日而語。一但成為巫妖后,將永遠是巫妖。除非封印其生命力的特殊容器被破壞,否則巫妖是絕對不會死亡的。
吸血鬼Vampire:因為血是生命的象徵,所以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的吸血鬼,我們可發現大都是高等動物。《龍族》里的吸血鬼則是比較接近於伯朗。史脫克所描寫的人物形象,而非安。萊斯所描繪的。
吸血鬼一到滿月的時候就會感受到吸血的**,會受到銀制武器或魔法武器的傷害。它們能夠變身為蝙蝠、野狼、霧的樣子,而且在鏡子前面會照不出形影。要是暴露在太陽光底下的話,它們的身體會燒起來,而且也無法涉水。因為擁有強大魅力,所以甚至可以使異性進入被催眠的狀態。被吸血鬼咬到的人就會變成吸血鬼。
藍龍BlueDragon:雖然並不是屬於粗暴兇猛的龍,但常被形容為個性邪惡的龍。主要棲息地在沙漠等乾燥地帶。會噴吐出閃電氣息。
史萊姆Slime:型態像是果凍的一種不定型怪物。因為身體不固定,所以可以黏附在洞頂上,等敵人經過時落下把他罩住,然後分泌消化液將其溶解。只要有一個小縫,它就可以鑽過去,但移動速度甚慢。
風精Sylph:風的妖精。
精靈Elf:跟矮人一樣都是源自於北歐神話,但還是因為《魔戒之王)一書而廣為人知。在北歐神話中,他們跟矮人一樣是從巨人伊米爾的身體中出現的種族,但矮人鑽入地下時,精靈則是留在地面上。
北歐話叫做Alfen。他們生活在紐爾德的兒子豐裕之神福雷的領地中,擁有美麗的故鄉「精靈之鄉」Alfheim。甚至有人說福雷本身也屬於精靈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個性善良而愛開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書中,精靈的性格卻有了很大的轉變,最早誕生的生物精靈可說本來是大地與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長得都很好看,追求無限的知識與品格、勇氣、善良等等。基本上精靈是不會死亡的。
(在《魔戒之王》一書故事發生的舞台「中士」上,精靈是可以被殺害的。但是被殺的精靈能夠帶著原有的記憶復活。)他們是中土基他生命有限者無法理解的高尚生命體,會因世界的混亂和敗壞而痛苦。
他們喜愛詩歌,但也不忌諱拿起劍來對抗敵人。從《魔戒之五》一書(正確說來應該是Silmarillion一書)出現之後,精靈與矮人間的仇恨變得眾所周知。他們的特徵是讓人驚艷的容貌與尖尖的耳朵。
食人魔Ogre:凶暴的食人怪物。身材高大,力量非常強。長得比巨人更像是怪物,智力薄弱,但是很會使用武器,戰鬥技巧很好。主食是迷路的旅行者,如果突然想吃宵夜,就會到村莊里抓熟睡的人來吃。
半獸人Orc:是一種人形怪物,因為J。R。R。Tolkien而變得有名。
一般人的印象中,它的頭是豬頭。地精這個概念是從地底的妖怪而來,相反地,半獸人的概念則既是怪物又是一種種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種說法說它們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之王》一書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師沙魯曼想要做出人與半獸人混血的混種半獸人。)
光精Willo,Wisp:光的妖精。
深赤龍Crimsondragon:這種龍會將維持均衡與中庸當作自己生存的目的。它的身體是深赤色,很容易跟紅龍搞混,但是因為身上有黑色的條紋,所以近看的時候就可以區別出來。(不過先決條件是,你要大膽到敢走進龍的身邊。)它的興趣是在自己的住處欣賞自己,性格上會努力跟善與惡都保持距離。所以它不喜歡戰鬥,到了它判斷只能用暴力手段來解決事情的時候(雖然它的判斷常失之於武斷),它就會凶暴到連紅龍都相形失色。在龍當中,它可飛得最高,很喜歡俯衝攻擊。
魔法油膩術Grease:巫師所指定的場所的摩擦力被降到非常低。如果沒有相當的平衡感,就會摔得很難看。
龍鱗術Dragonscale:巫師的皮膚擁有刀槍不入,如同龍的鱗片般堅硬的防禦力。可是這種法術只能抵擋住物理性的攻擊,遇到魔法時就會形同無用之物。
挖掘術Dig:在瞬息間挖掘一定區域的士地。對於沙地則是沒有什麼用處,因為一挖掘就會崩塌下來。
生命力轉換術Lifeforcetransfer:可以移動生命力的法術。當巫師想要抽出自己的生命力,保管在其他地方時,此法術非常有用。
瑪那Mana:在整個世界里均勻分佈的一種能量。基本上常常因為自然力而重新配置,所以如果達到能量均衡的狀態,也就是某種熱平衡的狀態,這種能量就不會移動。(也就是代表著不會發生任何事情。)但是巫師重新配置瑪那時,自然力為了讓瑪那恢復到均衡狀態,所以在一定時間與一定範圍中,就會造成移動。簡單來說,全體溫度都相等的水是不會移動的。但是將水裝到水壺中去煮,因為水中各處產生了溫度差,所以就會開始對流。也就是說在短暫的時間當中發生了猶如擺脫重力影響的現象。這雖然是自然的現象,但是猛一看會以為它忽視重力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水是如何發生溫度差異,換句話說,如果不知道下面點火,看起來就會像是魔法一樣。魔法就只是這種幫理的擴大。
魔法飛彈Magicmissile:將空氣過度集中,形成柱狀然後對敵人加以攻擊的魔法。因為空氣壓縮的同時,裡面的水蒸氣也會液化,所以會造成光的散射,看來就像光箭一樣。依據施法者的能力,每次所能造出的個數也會隨之而不同。
隕石群落術Meteorswarm:使火球墜落如空中隕石墜落般的魔法,可以使一定的區域成為焦土。(poorlunch註:請注意,這個法術里,法師召喚的只是火球而已,並不是真正的隕石。)
吸血鬼之觸Vampirictouch:施展了這種法術的巫師如果接觸到對方,對方的生命力會被這個巫師奪走。
瞬間移動Blink:在很短的距離內,像是閃爍般地移動。此種法術可以讓巫師瞬間消失,然後出現在數公尺之外的地方。在躲避攻擊而來的刀劍時,是很有用的法術,但是無法做長距離的移動。
增強術Strength:被施法的對象可以暫時擁有充沛的精力與力量。
風之僕人Aerialservant:祭司召喚出某種風,可以指使它做搬運東西或傳遞消息的事。
冰牆術Wallofice:在需要的時候,可用來做為橫隔在敵人和自己中間的障礙物,或者可從天空掉落下來攻擊敵人。
隱彤術Invisibility:能夠透明化的法術。任何人都會暫時看不到被施法的對象。
施法Cast:念咒語以語施法術。
強力失明術Powerwordblind:使指定的對象無條件失明。除非是巫師法術失敗,否則被指定的對象無法抵抗此種法術。
強力死亡術Powerwordkill:使指定的對象無條件死亡。除非是巫師法失敗,否則被指定對象無法抵抗此種法術。但如果對象是不可能立刻死亡的那種生命力充沛的生命體,也就是說,像龍之類的生命體會毫無效果。
(poorlunch註:關於powerword,文中的中英文說法均不完善,但為了保持原文風味,校對時未做修改。這類法術,英語應該寫成「Powerword,blind」,中間的逗號(或冒號)不可少。法術的中文名稱,建議譯為「律令:失明」「律令:死亡」等,以體現這類法術中的「Powerword」。所謂的powerword,直譯的話是「帶強力魔法效果的單詞」。施法的時候,法師只需要說出這個單詞而已(例如,需要施法「Powerword,blind」,法師只要開口說「Blind!」),不需再念任何咒語。因此,法術會立刻生效,其施法時間與魔法飛彈相同,都是一個時間單位(文章中有一次希歐娜使用「Powerword,kill」的時候先念咒語,是錯誤的)。因為這類法術時間最短,對目標的判定又很高,所以它們的法術等級都非常高。例如,普通的「Blindness」(失明術)是2級法術,而「Powerword,blind」則是高達8級,「Powerword,kill」更是最高的9級法術。)
火球術Fireball:極度上升某個區域的溫度,然後燃燒空氣。形態是採用火球的模樣。
巫師隨從Familiar:巫師的朋友。在西歐的民間傳說理,在巫婆的身旁會有阿諛拍馬屁的黑貓或烏鴉,它就相當於巫師隨從。巫師與巫師隨從的感覺是共通的,所以也可以將巫師隨從用來做偵探。
虛幻力量Phantasmalforce:巫師所製造出來的幻象。可以發出聲音和光芒,可以真實到使對方相信。對方相信此幻象的時候,能讓對方以為真的被怪物攻擊到了,有時甚至會昏過去。
防護魔法效果Protetfrommagic:使施法對象得到保護,不受魔法影響。但要知道對方的魔法是什麼才行。
火焰彈Flamingsphere:可以製造出著火球。此法術與碰撞到東西就爆炸的火球術不同,火焰彈如果被碰撞到,可能會彈到別的地方。當然,如果是容易著火的東西碰撞到火焰彈的話,就會燃燒起來。
迅速移動術Haste:巫師的所有行動速度會變快兩倍。如果是十五秒跑一百公尺,就可以變成是七點五秒跑一百公尺。當然,巫師也會比周圍的事物快老兩倍的速度。
軍事先鋒隊形Vanguard:以V字形行進。雖然突圍能力很強,但難以進行側面攻擊。
長槍隊Pikers:因為使用長槍,無法使用盾牌,所以無法配置在最前方,而是在步兵隊之後,採取輔助步兵的位置。但是因為此部隊可以阻止騎兵的突擊,所以在對騎兵的戰鬥中會移動到前方。
其他用語廊台Gallery:像迴廊般,只有走道的房間。這是在城牆上面用來防禦的小通道。
夜鷹Nighthawk指稱夜盜的暗語。
敲打者Knocker:第一個敲打卡里斯。紐曼的鐵砧的人。
聖徽Divinemark:神的標誌,也就是象徵神的東西(就像基督教的十字架)。
噴吐攻擊Breath:龍以及某些怪物所使用的特殊攻擊方法。簡單來說,想成是吐火就行了。從以前開始,為了表現出怪物的恐怖:常會將破壞力強的火跟怪物連結在一起。使用噴吐攻擊的怪物中最有名的還是龍,所以噴吐攻擊通常都是指龍吐出火焰。
作品解說
不完整性——人類的武器——讀《龍族》的方法之一
一九九七年十月,《龍族》首先開始在韓國Hitel網站連載。之後,許多人為了看《龍族》而開始去流覽Hitel網站的創作連載欄(sentia1)。甚至還發生一些使用韓國Chollian、Nownuri等等其他網路會員服務的人,單單隻是為了看《龍族》而加入了Hitel網路會員服務。
《龍族》這麼大的魅力使許多網路族為之著迷。到底是什麼原因令這麼多數的人自稱「我是《龍族》的殭屍」,睜著眼睛不睡覺地等著看《龍族》等到凌晨?(譯註:龍族作者每天半夜將當天寫作的內容貼到網路上)從那些即將赴考學力測驗的高中生,到教學生的老師,不論男女老少都對《龍族》狂熱的理由是什麼呢?
一、設定《龍族》的最大力量乃是在其設定。
《龍族》的設定相當獨特,不僅僅只是獨特,且具有哲學性,深深貫穿整個主題。很少有作品能夠將「自我與他人的關係」的主題,如此充分發揮在之中。這其實也是因為奇幻小說原本就具有能把非人類的種族放到設定之中的優勢。
然而,在其他奇幻小說里,有關人類和其他種族(精靈、矮人、妖精、半獸人等)所擁有的不同點,大體上都是止於外形方面的陳述,相反地,在《龍族》裡面,這些不同點已經和事件以及主題意識渾然一體了。
我們暫且先脫離我們所熟悉的看人與被看的日常生活吧。請發動想象力,想一想那些無法理解人類而且不被人類理解的種族吧。
在這個奇幻世界里,人類並非是被神挑選上的、一向正確且高貴的生命體。反而人類是在優比涅(秩序)與賀加涅斯(混亂)兩者之間,只能一直不安定地搖晃的不完整生命體。
這個世界有著許多比人類優秀的種族。精靈族他們不會經歷到意見溝通不良的情形,能和萬物達到協調,並且產生同感共鳴,是一種理性的種族。而矮人族他們則是豪爽的建築家,同時是優秀的發明家,不會作假,是擁抱大地而生活的種族。妖精族是能夠穿梭於所有次元的種族。而龍則是能夠各自獨立生存幾千年,在自我之中追求完整性,是魔法的種族。在這些各具特色的種族之間,人類能夠展現出什麼優點呢?
人類會在善與惡之間彷徨,而且是必須存在於關係之中的種族。
在《龍族》里出現好幾次「我並不是單數」這句話,就簡略地呈現了這部小說的主題意識。
人類生存於關係之中,身為關係的綜合體而存在著。因此,人類不能是單數。不論任何人,都是身為生下自己的父母之子女而存在著,身為自己朋友的朋友而存在著,身為自己小孩的父母而存在著。
能夠隨著自己認識的人以及和對方的關係,而身為三個人、四個人、十個人、數千人而存在著的,便是人類。而且人類有旺盛的繁殖力、強大的保存種族之**、知識的傳承體系。因此,人類雖然是個人過著短暫生命的有限的種族,但反而是比生存數千年的龍還要更近乎於永生不滅的種族。
除此之外,人類相當厚顏無恥(依照作者所說,男主角「修奇」的名字就是厚顏無恥的縮寫),把所有東西以人類的視野來看待。人類把事物「人類化」,在《龍族》里有一句簡短的引用句,就象徵性地呈現出了這種關係:「精靈如果仰望星星,會變成星光;人類如果仰望星星,會創造星座」。人類會從「人類的」觀點來看待自己身邊的所有事物,就連這個簡單的事實,人類除非是在人類所讀的小說裡面看到,要不然實在很難想得到這件事實。
好了,我們從這種幻想的世界里,再思考另一種可能性吧。對於本身不完整但還是追求完整的人類這個種族而言,如果有可以達到「完整」的可能性,那麼歷史會如何改變呢?在《龍族》里,刻劃出人類是獨斷性的種族,為了維持本身的自律性,而放棄追求完整,甚至還破壞掉其他種族的完整性。可是,只有一個種族——龍,沒有失去本身的完整性。那麼一來,人類能夠和完整的生命體溝通嗎?
在《龍族》的世界里,是可以做到的。就像連接一個單字和另一個單字的字典那樣,就像連接人類和神的祈禱那樣,龍魂使是具有能夠連接不完整的人類和完整的龍的那種資質的優秀生命體。龍魂使在和龍連結的那一瞬間,會喪**為人類的存在含意,是不幸的人類。因為,正如同夫妻結婚之後。不必每件事都提到結婚的宣言,人類與龍透過龍魂使連接之後,龍魂使除了具有象徵性之外,什麼都不具有。正如同人類渴望變成神,而用某種方式和神溝通,這能夠溝通的事實象徵乃是聖職者,同樣地,龍魂使是人類和「完整的生命體」能夠溝通的事實之象徵。
講到這邊,有一點很清楚,就是《龍族》並非單純只是一些有趣事件的羅列。這部小說反而是把人類的永遠課題——完整性與不完整性、與他人的意見溝通、自我存在方式等等的這類沉重的問題,依照作者他自己的分工一個個解答開來。而且這部小說裡面,作者對於這些問題,提示出簡單明了但冷酷的答案:和他人的意見溝通是不可能的。我們一面處理那些實行溝通所造成的錯誤,一面盡量猜測對方的意思。人類「並不是單數」。人類是存在於記憶與被記憶,存在於自己堆積的希望與時間之中。就像是在「永恆森林」里所看到的,人類並沒有統合的原形。人類看來只能企盼往生世界裡面會有以龍為表象的那種完整性了。人類一直在仰望這完整性,努力想要達到完整。可是,不完整的人類和完整性是不可能在同一世界里共存的。萬一是在同一個世界里,完整會受到人類的影響而墮落,人類則是會絕望於本身的不完整。所以,在這部小說之中,最後建造出來的終究還是人類的國度。如此看來,這部長篇小說可能也悲哀且巧妙地剖析了人類的不完整性具有多大的力量。可是,不完整而且具有強烈的自我剖析傾向的人類,恐怕也無法再作何施展了。我們反而必須滿足於擁有了「巧妙的剖析」吧。
二、文體、人物與事件如果只談到這部小說的主題,只是用以上沒有多少字的話來陳述,可以說是不完整地隨便概括了這部長達六冊的小說。其實上,《龍族》的魅力並不僅只於此(如果僅只於此,那麼就不足以讓無數多的人在六個月期間瘋狂地迷上它)。
首先,它有《龍族》的文體。在韓國國內的奇幻小說里,幾乎沒有先例是以第一人稱寫成,而且多達一萬三千頁的厚實分量里,它有一些不會減失緊張感的秘訣。首先就可以提到《龍族》的幽默。小說里不斷出現很突出甚至有些是下流的口語文體,在急迫的情況下,主角們有時會突然開玩笑,這些其實是扮演了解除緊張的清涼劑角色。
可是光用這些,是很難維持緊張感的。在《龍族》里,除了幽默,同時也會摻雜著出現一些箴言,這些箴言會令人聯想到以前歐洲中世紀時代文學的那種有規矩且古風盎然的語氣。精靈的道別語以及祭司們的問候語就很具有代表性。「祝你耳畔常有陽光,直至夕陽西下/祝你歸來時猶如離別,笑顏常在。」「以必要時所需之小幸運祝福你/從心所行之路即是正路,祝福你。」這些高雅的文句,以及偶有摻雜出現的揶揄或熱情,都是吸引《龍族》讀者的力量之一。
《龍族》人物的架構也很獨特。在奇幻長篇小說里,大致都是一群人組隊,一起旅行。在這部小說里,也忠實地依從這種傳統。《龍族》的隊伍成員有戰士(Warrior)杉森、吉西恩和溫柴,弓箭手(Archer)且是一行人的領導人卡爾。賀坦特,扮演魔法師(Magician)角色的伊露莉、亞夫奈德,祭司(Priest)艾德琳和傑倫特,相當於吟遊詩人(Bard)的修奇,小偷(Thief)妮莉亞。如果根據奇幻遊戲來看,這樣一個六種成員的隊伍是相當典型的角色分配。(poorlunch註:其實,卡爾也同樣應該算是吟遊詩人——追求故事,了解歷史,這是bard的特點。只是因為伊露莉是弓箭手兼法師,一般不射箭,所以遠程攻擊就落在卡爾頭上了——他畢竟是「讀書人」啊,也算是修奇的老師,所以只是練過箭術的bard而已。)
《龍族》成功的一點,就是能帶有這種典型,同時還能賦予各個人物特有的魅力。《龍族》裡面並沒有出現其他和杉森一樣的人物。吉西恩——端雅劍——御雷者的這個組合,形成了吉西恩他那種難以只用廢太子來說明的個性。寡言冷靜的溫柴,他原本接近於坏人的角色。可是,作者把他塑造成他會成為壞人,只是因為在不同文化圈以及不同國家成員,並且塑造成具有魅力的戰士角色。至於話很多的修奇、自尊心很強的妮莉亞、被設定為根本是和我們不同種族的伊露莉和艾德琳以及艾賽韓德,他們更是不用說,亦是各具特色。
這些人所遇到的事件,其魅力也是很獨特。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永恆森林」。作者將「自我原形的分裂」這上至哲學性的概念,用一個事件來刻劃描寫出來,並把它連結到設定上,作者這樣的能力可以說是在「永恆森林」里達到了顛峰。而且這也將複製怪這個遠古傳說的蘊含意義——人類感受到對自我真相的混亂,以及討厭和自己相同的人——人類是一體兩面的這個隱喻,把它淋漓盡致地呈現了出來。還有,可以稱得上是「山村鄉巴佬」的賀坦特村民們看到文明以及其他世界時的驚訝讚歎,例如:他們把路燈描述成「燈柱」,看到伊斯公國的大海而大驚小怪,藉由這類趣味,愉快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如果我們親眼看到火星或金星的模樣,應該也會一樣呈現出「山村鄉巴佬」的樣子吧)。
《龍族》裡面還有另一個不可忽視,且是卓越而可怕的隱喻。就是「連神的權能也作為人類武器」的神臨地。這種地方會讓所有建築物非人性化地暴露於陽光底下,會讓人類染上無盡的疾病而死去。
這種景象事實上我們並不陌生。因為科學家們一直不斷描述的臭氧層被破壞后的地球、核武戰爭后的地球,都與此相差不遠。顛覆神的秩序而以此為武器的人類,因這武器遭受危害,這在奇幻的世界以及在人類的世界里都是一樣的。拜索斯王國、哈修泰爾家族、修利哲家族之間引發出的悲劇也是一樣,在富有、權力不平等及有野心的地方,以另一個形態,在哪裡都是可能發生的。奇幻世界這個地方,其實就是在稍微不同的背景之下,反映出人類問題的地方。
三、缺點
人類是不完整的,人類所創造出來的東西也就無法是完整的。
《龍族》也是有缺點的。雖然它龐大且精巧的設計以及美麗的內部架構,可以遷就其缺點,但不可否認的,《龍族》有缺點存在。首先,是時間點單調的問題。這可能是第一人稱小說要牽引出這麼多分量時,必然會發生的缺點。作者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在後半部,回想或者轉述給其他人的場面里,使用部分剪枝的時間點,想要來克服這個問題。可是長達十二冊分量的小說里,剪枝性的時間點的敘述,合起來不到一冊分量,所以,還是難以有助於克服單調的印象。
在這裡,必然會發生的問題,就是修奇的角色會變得太過重大。
特別是在後半部分,修奇幾乎扮演了「解決的人」的角色。在這情況下,十七歲的少年必然會具有的自我矛盾,以及和現實社會的不協調,這些幾乎都沒有出現。在當時的人類王國里,英雄和神話已經變得無力,但在開始變得無力之際,修奇卻反而做了英雄的事迹。
很湊巧的偶然相遇、登場人物們的無盡善意,這幾點也是會令讀者覺得很詫異。因為,即使行走路線再怎麼像,修奇一行人能在一天內和精靈伊露莉相遇三次之多,卻在漫長的旅行期間,沒有遇到其他任何一個精靈(難道精靈族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嗎?)。還有,這麼多的登場人物之中,真正可以稱之為壞人的只有哈修泰爾侯爵,而且連哈修泰爾侯爵也是有他自己的理由根據才會成為壞人的,由這幾點看來,我不禁好奇是不是因為作者是人類,無法刻劃出和諧的精靈之間的溝通方式,於是做了方便式的處理,而且我也好奇是不是在文章裡面陳述了所謂「人類是不完整的」概念,反而致使美化了人類。
人類在其種族裡面一定會有一定程度的惡與惡人,所以人類才會是「不完整但同時完整」的種族,不是嗎?那麼在奇幻世界里,人類如果想以人類身份生存的話,人類的卑鄙下流以及可憎的惡意就應該被毫無過濾地描寫出來,不是嗎?
雖然這是很小的一個缺點,但是,登場人物們的名字以及魔法的名字,都是屬於英語體系,這有典型性而如此取名的。但是,「東方的奇幻小說」乃至「韓國的奇幻小說」的世界,是被奇幻同好或者奇幻創作家們一直不斷摸索的世界。期盼作者往後也能創作出可以攏括到那些世界的作品。
《龍族》確實是一大巨作。作者一天刊載多達稿紙兩百頁的分量,而且在六個月內持續連載,即使不提及作者這足以成為網路傳奇的精力充沛的執筆能力,亦堪稱為巨作。就算是將它的缺點包括在內,也是堪稱巨作。因為,《龍族》討論到完整性和人類的不完整性之間的關係,而且把各自不同的答案揭示於細緻的構造之中。讀完《龍族》的我們,會注意到最後一個種族還留在未知的世界,而且也會期待作者新的作品裡面會如何設定與解釋清楚那個種族與人類之間的關係。這是因為在《龍族)裡面,作者已經熱烈地展開了對於人類與非人類的他族、神話傳說和事實之間的關係探究。在《龍族》里,如今幻想並不是逃避現實。在《龍族》里,幻想已經浮現出一股形而上學和現實連結相關的小說形式,而且是新式有品味文雅的小說形式。
這種新的小說形式會萌芽發展到什麼程度呢?我們應該可以拭目以待。
(宋京雅/韓籍小說家)
作者的話
雖然出版社要求我寫這一段,但作者並沒有馬(譯註:韓文的馬與話同音)。雖然我甚至有想過要養一匹馬來代替汽車,但是馬連方向燈也沒有,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能夠在道路上賓士。從馬身上噴出的「公害」問題也是蠻大的,而且也很難賓士出高速公路上的規定速度。因此,關於作者的馬,實在是難以說明啊……不過首先,我要向閱讀拙作《龍族》的各位致謝。
《龍族》雖然被歸類為奇幻小說,但我並不想強調這句話。我反而想強調這是部小說。這是隨著市民階層的誕生而發展出的,一向最能夠瓜分他們需求的通俗小說。這種通俗小說曾經受到那些吸著煤炭灰塵而得到塵肺病的工業革命期的英國市民們所喜愛,也受到那些處在基本社會理念——倫理學衰落的同時,喪失了社會理念的時代里奔波的朝鮮市民們所喜愛,我覺得這種文類最適合用來消遣。我特彆強調這句話的理由是什麼呢?嗯,我是想要說,奇幻小說因為名稱的關係,容易受到誤解,但它並不是為了夢想家所寫的文學種類。奇幻文學也僅是活在煩擾的現實之中的市民們在寶貴的閑暇時間裡,隨手拿來閱讀(我認為這是拿小說來看的因素中占最大比例的因素。很少人是為了做文學批評而拿小說來看的)的其中一種小說。
有一點倒是和其他小說不一樣,就是奇幻小說非常喜歡追求幻想,很少會考慮到讀者,這是奇幻小說的特徵。花時間和金錢,把書拿在手上的讀者們,甚至還要費心去了解作者的世界,這應該可以說是奇幻小說的優點,同時是缺點。說到優點,各位應該是懷抱著類似想去海外旅行的那種**,而去看小說的。從這一點來說,奇幻文學所提供的獨特且神奇的世界,似乎就可以讓人滿足那種**。至於缺點呢?各位應該不是為了想要拚命研究到讓自己瘦了一圈,或是陷入無盡的苦惱當中而去看小說的吧。那些事在學校或公司里就已經經歷很多了,所以奇幻小說是讓讀者到一個幻想的世界去。
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里,也就是說,既要提供讀者一個無法接觸到的新世界,同時又必須順利傳達作者意思,為了解決這種兩難的問題,奇幻文學就得觸及到人類共同的背景意識。所以,在奇幻文學里,加入了一些剛從布滿塵埃的神話及傳說里打撈上來的熱騰騰的內容,也處理了敘事文學或精神分析學兩者所關注的原形等等問題。
小時候枕在祖母膝上聽到的那些從前從前的故事裡出現鬼怪時,各位一定不會問說那個鬼怪是住在那一條街幾號,也不會問那個鬼怪是不是我國國籍以及是否有當兵的義務。萬一閱讀這篇文章的您有這樣的經驗,那您一定也有接受過菁英教育的記憶吧。存在於人類共同的背景意識里的鬼怪或怪獸、神或妖等等,是不需再作說明解釋的。因為他們是不需說明就能被人接受。所以,奇幻文學喜愛用這些。
這樣一來,進退兩難好像被解決了。奇幻小說只要像一般的小說那樣去寫作就可以了。在奇幻小說所提及的東西即使看起來很陌生罕見,但他們大致都是以人類的共同背景意識作為自己的領土。
因此,應該都不需說明或理解就能接受(萬一您不是人類的一員,也許讀起來會很吃力。請趕快回您自己的故鄉星球去吧。難道您身邊沒有像X檔案男女主角Mulder跟Scully這樣的人在出沒嗎?)。
這篇文章在網路連載時,我曾經寫過這樣的話:奇幻文學是在作者與讀者全都認定幻想的狀態下進行的故事。認定幻想這意味著接受它是隸屬在我們心中的。
即使這部小說看起來很陌生而且罕見,但是我覺得裝在小說文章的內容一定也裝在各位的心中了。比起正確的理解或特別的感動。我希望熟悉的東西展現於熟悉的架構之中時,能讓各位感受到些許的樂趣。那我就會無比欣喜了。而我最盼望的,是希望這幻想能滿足各位對於越過水平線的另一世界、越過意識地平線的另一世界、未知的新世界的好奇與憧憬。
龍族15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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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類別┃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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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絲娜┃人名┃雷諾斯市十二人的旅館,薛林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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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舞者┃人名┃要妮莉亞與他們同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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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斯-紐曼┃神名┃矮人與火神卡里斯-紐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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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勒羅斯-安提哥爾┃人名┃卡納丁的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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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賀坦特┃人名┃賀坦特領主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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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穆-修利哲┃人名┃涅克斯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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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蘭貝勒┃神名┃庇佑純潔少女與精靈的卡蘭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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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西恩┃人名┃拜索斯的國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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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諾亞-克拉賓┃矮人名┃矮人的敲打者,造了大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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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爾斯┃人名┃八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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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露莉-謝蕾妮爾┃精靈名┃追尋第十級魔法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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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西恩┃人名┃尼西恩陛下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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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曼-哈修泰爾┃人名┃基果雷德的龍魂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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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足┃馬名┃卡爾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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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波琳┃人名┃哈修秦爾侯爵的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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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布洛伊┃神名┃大波斯菊與暴風之神艾德布洛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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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琳┃巨魔名┃艾德布洛伊神的女祭司,『治癒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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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賽韓德-愛因德夫┃矮人名┃矮人的敲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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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德列克┃人名┃路坦尼歐大王在中部大道上遇到三次的**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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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休瓦┃人名┃艾德布洛伊的高階祭司,閣樓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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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德美索┃龍名┃深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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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爾┃人名┃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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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里坎男爵┃人名┃雷諾斯市鬥技場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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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歐娜┃吸血鬼名┃造出神臨地的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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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克列┃入名┃北方游教民族的靈魂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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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森-費西佛┃人名┃戰士,有驚人的食量與高超的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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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奇蒙┃入名┃施法將御雷者變成公牛的黑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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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菲-特瓦里森┃人名┃皇宮內侍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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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夫奈德┃人名┃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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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色斯┃神名┃禿鷹與光榮之神亞色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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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克敘┃半獸人名┃半獸人的領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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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莉亞┃人名┃三叉戟的妮莉亞。被國王封為乘夜風的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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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德-萊斯特┃人名┃卡納丁的退役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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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露┃人名┃負責光之塔里內部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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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修泰爾侯爵┃人名┃不擇手段尋找有龍魂使資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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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梅爾┃人名┃賀坦特的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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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勒┃人名┃涅克斯的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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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爾哈福┃矮人名┃矮人的加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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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類別┃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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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慕妮安┃人名┃格林-歐西尼亞的妻子,大地之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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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基┃人名┃光之塔的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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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奈爾┃人名┃八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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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馬名┃杉森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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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里涅┃人名┃拜索斯第四代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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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特律希-哈修泰爾┃人名┃白龍卡賽普萊的龍魂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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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琪莉亞┃人名┃修奇在首都男扮女裝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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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歐西尼亞┃人名┃渴望與海鷗之神的格林-歐西尼亞,┃
┃┃┃世上第一個船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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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班┃人名┃盲眼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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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希克┃人名┃泰班的姓,建十二人之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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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娜┃人名┃賀坦特村散特雷拉之歌的老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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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克斯-修利哲┃人名┃艾德布洛伊的在家修行祭司,拜索斯皇城┃
┃┃┃的盜賊公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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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塔克┃人名┃八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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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克-沃漢┃人名┃探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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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果雷德┃龍名┃藍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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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頓┃神名┃烏鴉與疾病之神基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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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雷者┃馬名┃吉西恩的馬,被施法成為一頭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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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達洛┃人名┃八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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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丘┃人名┃北部林地的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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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選┃馬名┃伊露莉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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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動監獄┃馬名┃溫柴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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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曼達-克莉汀┃人名┃德菲力的女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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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塔┃人名┃阿姆塔特的昵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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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納┃人名┃在賀坦特練兵場教修奇練武的警備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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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坎-巴特平格┃半身人名┃住在雷諾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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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琳娜┃神名┃龍族大陸的兩個月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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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洛丁┃人名┃八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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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洛伊┃烏鴉名┃被稱是基頓化身的雙頭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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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倫特-欽柏┃人名┃德菲力的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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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那丹-亞夫奈德┃人名┃皇宮守備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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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德里┃人名┃八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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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倫查┃神名┃半獸人與復仇之神華倫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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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恩伯克┃人名┃八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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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札尼渥思┃人名┃光之塔的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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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雷爾┃人名┃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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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類別┃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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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加涅斯┃神名┃混亂。賀加涅斯造了秤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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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滋里┃人名┃著過有關戰鬥陣形的書14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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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鷹┃馬名┃妮莉亞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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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柴┃人名┃卡納丁的一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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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坦尼歐大王┃人名┃與亨德列克一同打敗神龍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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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蘭妮安┃妖精名┃妖精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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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提┃神名┃劍與破壞之神雷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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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海倫┃人名┃哈修泰爾宅邸的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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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菲力┃神名┃半身人與岔道之神德菲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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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雷姆┃神名┃薔薇與正義之神歐雷姆,總院在伊斯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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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特德┃人名┃首都獨角獸旅店的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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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洛凱-薩波涅┃酒名┃很好喝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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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比涅┃神名┃協調。優比涅造了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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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妮┃人名┃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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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林┃人名┃雷諾斯市十二人的旅館老闆,尤絲娜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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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魯德亨┃人名┃路坦尼歐大王的第三個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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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美雷娜斯┃人名┃尼西恩陛下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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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內-修利哲┃人名┃涅克斯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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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克雷布林┃人名┃卡納丁的警備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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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人名┃卡拉爾領地的一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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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凱倫-黎利吉┃人名┃卡爾的伊斯公國使節團的護衛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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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米娜絲┃神名┃龍族大陸的兩個月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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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類別┃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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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人的旅館┃旅館名┃在雷諾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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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暴風神殿┃地名┃艾德布洛伊的總院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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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納丁┃地名┃東部林地的中央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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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德洪山峰┃地名┃紅色山脈的分水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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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法斯┃地名┃南部林地的都市,那裡有被稱是基頓化身的雙┃
┃┃┃頭烏鴉傑洛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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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塔┃地名┃拜索斯皇城裡的巫師公會建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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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頓山┃地名┃烏塔克和查奈爾曾欺騙此地的巨人.假裝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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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凡溪谷┃地名┃位於賀坦特領地。薄荷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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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吳勒臣┃地名┃伊斯公國的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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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索斯皇城┃地名┃拜索斯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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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天堂┃酒館名┃拜索斯皇城裡的酒館,以心碎酒和酥皮濃湯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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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羅內溪谷┃地名┃索羅奇曾在此擊敗過一百名死亡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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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菲亞潘嶺┃地名┃位於紅色山脈邊緣的山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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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特雷拉之歌┃酒館名┃賀坦特的海娜阿姨開的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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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伯涅湖┃地名┃湖底有妖精女王達蘭妮安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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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茲山┃地名┃此地有卡蘭貝勒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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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細紐斯海┃地名┃大陸東南方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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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角獸旅店┃旅館名┃拜索斯皇城裡的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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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奇安湖┃地名┃伊斯公國那吳勒臣的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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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類別/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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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露莉的道別語┃「祝你旅途愉快,耳畔常有陽光,直至夕陽西下。」┃
┃┃「祝你一路平安,歸來時猶如出發,笑顏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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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賽韓德的道別語┃「願你能掌握到鐵砧與鎚子間火花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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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風中飄散的大波斯菊之名祝福你們。」┃
┃艾德布洛伊問候語┃「以平息暴風的花瓣之榮耀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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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暴風雨沉靜下來的是纖弱的大波斯菊。願艾德布洛伊┃
┃艾德琳的道別語┃的祝福伴隨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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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必要時所需之小幸運祝福你。」┃
┃德菲力的問候語┃「從心所行之路即是正路。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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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菲力會保佑你們的!在岔路上不要猶豫,直接往心裡┃
┃德菲力的道別語┃想走的地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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