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凡塵俗世,怎會有這樣好看的人
汴京郊外的美人冢前開滿了伶仃的白花,不知是誰撒下的種子,暮春前終於全部開放,純白的花朵為這孤零零的墳冢增添了些許顏色。
皇帝納妃選秀的事情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後宮之主卻滯留蓉城,遲遲沒有回來。
趙炅既不著急,也不寫信催促,與宮裡新晉的美人溫存楓流,鈴鐺在蓉城,白日里窩在沐蓉居的雅間里,偶爾去街上逛逛。
在這裡沒人知道她就是當今的皇後娘娘,亦鮮少有人記得,她曾經是沐蓉居的新任掌柜。
趙又琰跟紅豆的女兒楠兒很和得來,沒兩天就玩成了一片,鈴鐺看著兩個孩子開心的玩鬧,忍不住打趣,「待楠兒長大了,嫁給琰兒做妃吧。」
紅豆聞言眸光閃閃,笑著道:「他們之間的事,我可說了不算,待他們長大了,若是有緣,這樣未嘗不可。」
她想起徐蕊和鈴鐺,一入宮門深似海,她們雖擁有潑天富貴,到底是不幸福的。而她如今還是個小老百姓,掙的銀子夠花,有兒有女,有相敬如賓的丈夫,鄰里和樂,這樣的生活也挺美好,她覺得很滿足。
打發兩個孩子去玩,紅豆有事先回了家,鈴鐺待在沐蓉居無聊,便去房裡換了件素雅的衣裳,一個人晃晃悠悠的出了門。
長樂街的格局基本沒變,只是街道兩旁的花樓越來越多,媽媽桑們都擰著手帕站在門口招攬客人,身後跟著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
長樂街西頭,一個面容白凈的說書先生手執白扇,正津津有道地講那出陌上花,不是原來的折子戲,聽起來總是單薄。
但當他說到:「后蜀皇帝不堪思念,便效仿吳越王錢鏐在城中遍植芙蓉,並主動寫信給花蕊夫人修好,陌上花開,卿可緩緩歸矣……」心裡還是有些難過。
她來蓉城也有些日子了,東京那邊卻一點動靜沒有,趙炅並不擔憂她不會回去,在他心裡,她就是個自私又貪財的女人,怎麼會拋棄皇后這個身份,甘願隱於市井。
自嘲的笑笑,她轉身去了旁邊的醉相思。
十年物是人非,獨獨醉相思的掌柜沒有換,還是那個矮胖的老頭兒,只是他已不記得她,只當她是新來的客人,樂呵呵問:「姑娘是來吃菜嗎?」
「嗯,是的,我要一盤白灼蝦。」
於是,小二跑過來將她迎到位子上,殷勤的給她上了茶水,道:「姑娘請稍等,小的馬上就來~」
鈴鐺點點頭,笑得溫婉,矮胖的掌柜開了櫃檯的小木門,笨笨的擠進去,站在台前撥算盤珠子,啪啪的聲響讓鈴鐺恍了神。
時間層層倒退,好像還是那個時候,沐蓉居賺到了第一筆錢,她興奮的拿著賬本和算盤,啪啪的撥了半天,然後沖著阿蕊伸出五根手指,得意道:「今天我們凈賺五百兩哦~」
阿蕊好笑的瞥她一眼,道:「是啊,鈴鐺真是個經商的人才,這麼快就賺到五百兩。」
……
「姑娘,您要的白灼蝦好了,姑娘?」小二端了蝦過來,見鈴鐺怔怔出神,忍不住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逼到眼眶欲落的眼淚就這麼生生忍回去,鈴鐺抱歉的笑笑,道:「哦,不好意思,我沒聽到。」
「嘿嘿,您的白灼蝦好了,快趁熱吃吧,涼了味道就欠了。」那小二見鈴鐺不僅人長得好看,連性格都這樣好,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鈴鐺接過他遞來的竹筷,輕輕說了聲謝謝。
小二走後,她一個人對著一盤白灼蝦發了半晌的呆,然後一邊流淚一邊吃。來來往往的人皆是側目,不明白這個姑娘怎麼了。
一盤蝦吃完后,日色已斜。
街頭說書的白凈小生收了白扇,在攤前掛起了一條白布,開始賣書畫,也替人寫家書。
人們從他攤前路過,總是忍不住要看上兩眼,掛在後面的一幅幅畫上,皆是畫了同一個人,一襲白衣勝雪,粉唇峨眉,容貌傾城。
畫中人或坐或站,唇角始終噙著一抹溫暖的笑,書生坐在攤子後面,眼睛盯著那畫中人,既不拉客也不吆喝。
一家四口從攤子前路過,走在最後面的男孩忽然歪頭看了一眼掛著的畫,腿就拔不動了。
趴在女人肩頭的女娃娃見哥哥落在後面,忍不住晃了晃娘親的衣裳,「娘親,娘親,哥哥他不走了,在後面看畫兒呢。」
聞言,男人和女人同時回頭,果然見他停在一個畫攤子前。
無奈的嘆了口氣,女人將女娃交給身邊的丈夫,折回去,「煦兒,你在看什麼?」
「姨娘,我們買下這幅畫好不好?」孟玄煦指著畫攤子上的美人圖,對她露出認真的表情。
春曉打眼望去,待看清那畫中人,忽然就紅了眼眶,「煦兒為什麼想買下它?」
「因為我覺得,她跟我夢裡的娘親很像,我,其實對娘親有些模糊的印象……」孟玄煦低頭,絞著手有些難過。
男人抱著女兒湊過來,問:「看什麼呢,這不是……」話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他的眸光變得有些複雜,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摟住妻子的肩頭,道:「這位小哥,你可認識這畫中人?」
「不,不認識。」那白面書生忽然紅了臉,連連擺手,「我像小公子那麼大的時候,有一次被街上的地匹流忙欺負,是畫中這位姑娘救了我,我,我……一直記得她,想著哪天有緣再見能當面說聲謝謝,可惜再也沒有見過她……」
書生嘆了口氣,那個時候他守在街頭等了好些天,再也不見那個姑娘從這裡走過,心裡有些黯然,心思她是不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神仙姐姐,不然這凡塵俗世,怎麼會有這樣好看的人?
「幾位認識這位姑娘?」那書生忽然反應過來,臉上染上一抹狂喜。
春曉看著那畫,忽然就落了淚,白朗將她的腦袋按進懷裡,道:「她是我們的一位故人。這位小哥,你這畫怎麼賣?」
「啊,原來是姑娘的朋友,那,那這畫您拿去吧,不收銀子。」
白面書生挑了一幅畫的最傳神的捲起來用紅線系好,塞到孟玄煦手裡。
「這怎麼行,出來做生意也不容易,這話我們不能白收。」春曉抹了抹眼淚從懷裡掏出銀子。
那白面書生急紅了臉,道:「不用不用,當年那位姑娘救我,我還來不及感謝,今日正巧碰見你們,權當是謝禮了。我晌午在這裡說書,下午在這裡賣畫,幾日後就要去東京參加科考了,盤纏也湊得差不多了,一幅畫聊表心意,真的不收你們錢。」
推來推去,夫妻二人無奈受下了這心意,孟玄煦小心翼翼抱著那捲畫,跟在春曉和白朗的後面離去。
春曉見此,忍不住又紅了眼眶,白朗低頭捏捏她的手,示意她在孟玄煦面前不要表現得這麼明顯。她吸吸鼻子,硬是將眼淚逼回去。
一家四口剛走沒多久,鈴鐺從醉相思晃悠出來了,見早晨那說書的男子如今搖身一變又成了賣畫兒的,忍不住噗嗤一笑。
書生被笑的有些囧,結結巴巴的問:「姑娘,你,你是想買畫么?」
鈴鐺抬眸看了一眼他的話,忽然覺得那畫中人有些眼熟,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她拿起那畫仔細一瞧,一股難言的酸楚瀰漫在心頭。
書生見她面色有些不對,試探著問:「姑娘,你也認識這畫中人么?」
「哦,不,不認識,只是覺得這人生的好美。」鈴鐺聞言連忙將畫丟下。
「哦,原來是這樣啊。」書生有些失望,看著畫中人的目光帶著些痴迷,鈴鐺看了看他攤子前的布條,道:「你代寫家書么?」
「啊,是的。」書生見來了生意,立馬便眉開眼笑的。
「嗯,那你幫我寫封家書吧。」鈴鐺坐在他的小攤子前,書生立馬便提起筆來攤好了紙,等著她開口。
「就說,對不起。」鈴鐺抿了抿嘴,半晌說了這幾個字。
書生落了筆,抬起頭來示意她繼續,鈴鐺搖了搖頭,道:「沒了,就這些。」
「呃……」書生低頭看了看紙上的三個字,忽然無語凝噎。
素手伸過來取了信紙,鈴鐺從懷裡掏出一雙白玉鐲子放在桌上,道:「我身上沒有帶銀子,就用這個抵吧。」
「啊,這太貴重了,姑娘,不然這信我不收你錢了,反正就三個字而已,姑娘……」話還沒說完,鈴鐺就將紙揣到懷裡起身離去。
白面書生捧著鐲子愣了會兒才想起來去追,可是她早就沒影了。
低頭細看那雙鐲子,潔白無瑕的玉質,鐲子中間有圈水潤的瑩光,透明的像是忄青人眼中的淚,上面刻著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最妙的是裡面還刻著一首詩,與后蜀末代皇帝專門寫給chong妃花蕊夫人的那首玉樓春極為相似,不過卻只有四句。
「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