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劍 01
(一)
符槐楓就這麼坐在桌邊一雙銅鈴似的大眼直勾勾地盯著牆角的行李。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事兒還是在愣神兒。
可大家都知道:眼下他正面臨著人生十九年以來最大的一次轉折:從松派劍宗廣府分舵上調總舵選拔組。
符槐楓是個劍客。
雖說他拿著那[數字]尺長[數字]寸寬的重劍劈削斬砍的樣子多少有點像當年用斧的李某和程某某可到底他總還算是個劍客。
當今世上一個劍客——或是刀客、槍客、弓客——的出路無非三條:
上策若是學藝精妙或是家中有錢有勢便能進入大門派的總舵總壇接受當今世上頂級名師教導在各類論劍會上打響了名頭自然前途無量。
中策那些學藝普通家境也並不優渥需要貼補家用的往往等受教十年取得一張大門派頒的薦信便去鏢局裡謀一份差使薪酬也還過得去。
下策倘使學藝粗糙練功怠惰又是貧寒人家出身那麼……就等著被打回老家結婚吧。
——故而上調總舵對於符槐楓這樣普通農家出身的孩子來說實在是件天大的喜事。
可眼下他卻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忐忑。
因為他的調令上在「上調總舵」後面分明地寫著四個字「改習雙劍」。
各教習「劍」的宗派無非講演三個項目:單劍雙劍劍陣。劍陣難以相互對抗故不列入各大論劍會的項目中只偶爾在宗派及鏢局之內做考核用。因而如今各大劍宗一般僅重視單劍與雙劍。
所謂單劍就是劍術之基礎單人持劍應敵練得是單兵技巧。
所謂雙劍不是單人持雙劍贏敵——那是東洋的雙刀流——而是雙人各持一劍並肩抗敵練得是協同作戰的基礎能力。
符槐楓六歲跟隨父親習劍八歲拜入松派門下專攻單劍至今已有十三年。以他的實力在分舵里可謂數一數二於是平時在派內各分舵對抗雙劍組人手不足的時候難免被拉去支援按說對雙劍也並不陌生——可畢竟是練單劍出身一想起有一天自己戰鬥的時候一丈見方的場上整整要塞下四個人先就覺得彆扭了。
「貝貝?」
貝貝是符槐楓的小名。在松派兩廣分舵里就數他年紀小又濃眉大眼虎頭虎腦的討人喜愛因而師父師兄們都寶貝他久而久之就叫出了這麼個諢號。
叫他的人是符槐楓的啟蒙師父葛明東。
葛明東做劍術教頭這一行少說也有四十年了符槐楓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打小就跟在他身邊猶如親生兒子一般。
總壇的調令上能有槐楓的名字在他看來自然是再欣喜驕傲沒有的事。
可一聽是去練雙劍精神頭兒頓時就減了一半。
不是說雙劍不好……只是……
一來槐楓自小練的是單劍練了十多年現在忽然要改恐要吃上許多苦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二來松派雙劍積弱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劍出名的門派進十多年來在雙劍組一邊竟拿不出一對可與椌桐、峨嵋相抗衡的組合。這次宗主是下了狠心要整改從各分舵挑選人才可這些人去了以後怎麼練練些什麼路數都沒有底——別的不說光雙劍組的總教頭就折騰了三、四個月也能拿出個像樣的人物來。說不好就這麼折了一批人。
三來槐楓年紀尚小性格天然呆在分舵中人人寵著不要緊進了總舵……
「哎……」
嘆口氣葛師父又探了探頭。
這是葛師父今夜第九次經過符槐楓的窗口了。每次經過都想推門進去和他再交代兩句可每次總看到他一個人瞪著一雙牛眼愣愣地坐在桌前泰山壓頂如臨大敵的樣子就不忍心打擾他——加上真要進去了也不知從何說起便只得作罷。
眼下時過三更月已西沉東方隱約能見到啟明星的影子。
從窗子望進去符槐楓堅定地維持著三個時辰前的姿態我自巋然不動連眼皮之間的距離都未曾縮短過一分一厘。
叫了兩聲符槐楓沒應。
葛師父耐不住擔心了:這孩子一路順風順水本就不曾掛慮過事兒又是腸子都不拐彎的直性子這次忽然遇上這種不知是喜是憂的調令該不會……
「阿寶!你沒事……阿……」
葛師父推門進屋扶著符槐楓的肩膀搖了兩下——
只聽「咚」地一聲符槐楓連人帶椅結結實實地栽倒在地。
「……寶?」
葛師父呆在原地。
慘白的月色映著地面上五尺多長橫陳著缺乏生機的人體昔年椌桐派單劍席弟子在論武大會前夜遭人暗算的慘象襲上心頭不由連聲音都顫抖了……
「呼嚕……」
悲傷的氛圍還沒醞釀起來就聽腳下傳來不大不小的鼾聲。低頭一看除了那個瞪著眼的小子還能有誰?——霎時間心中五味俱全順了半天氣才算緩了過來拔腳給符槐楓屁股上不輕不重地來了一下:
「小兔崽子!說多少次了要睡之前倒把眼閉上啊!」
「咯……呼嚕……」
「……唉。」
第二天清早天還沒亮葛師父趁著槐楓還沒醒把他連人帶包裹打上了馬車。
按他的說法:避免道別場面抑制悲傷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