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荒野之狼,木落冰霜(2)

第四百三十四章 荒野之狼,木落冰霜(2)

奚茗抬手摁在衛景離持劍的大掌上,輕輕壓下端平的利刃,問皇甫蕭:「皇甫蕭,我想問你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皇甫蕭注視著衛景離放下長劍,也跟著調整了姿態,背靠在沾滿塵埃的案几上,眸光懶散,眉頭微抬,示意奚茗繼續。

「你為何一定要久里死?」

久里的死亡並非一系列偶然事件的累積,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縝密謀殺!皇甫蕭讓久里刺殺秦博雅,為的就是借衛景離之手除掉他,但衛景離念及舊情,沒有下手,於是皇甫蕭又派臧豫折返回清風宅,殺害了他!

許久,皇甫蕭都沒有開口解釋原因,只是定定地凝望著奚茗認真的眸子。

「為什麼?!」奚茗沒遏制住內心的激動,高聲問道。

皇甫蕭只是深深地望著她,眉毛都不抬一下。

「怎麼不回答?」奚茗冷言再問,然而對方的沉默徹底激怒了她,令她掙脫開了衛景離的阻攔,箭步衝上去,半跪在皇甫蕭身前,拽起他的衣襟,歇斯底里道,「你說話啊!」

「茗兒!」衛景離心裡一緊,趕忙上前抓住奚茗的肩膀,想要將她帶離以皇甫蕭為中心方圓兩丈的範圍。

在衛景離身後的臧豫本想上前,但無奈被李鐧牽制,兩人便於小廟一角眼睜睜看著堂中發生的一切。

「你倒是說啊!你為什麼要設計殺了李葳、盈姐姐,為什麼還要殺了久里?為什麼!」奚茗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哪怕只是一句皇甫蕭習慣的「我喜歡,所以就那麼做了」也好啊!

直到她的眼底掛上一顆欲滴的淚珠,一直面無表情的皇甫蕭才緩緩開口,一字一頓道:「當時,為什麼走?」語氣冰冷。

什麼……

奚茗拉扯對方衣襟的動作驟停,整個廟宇內流動的時間似乎都被凍結住了,連帶著衛景離去抱奚茗離開的動作也僵在原處,靜靜地等待著。

良久的沉默。

「為什麼,頭都不回?」

那一天,她走得乾淨利落,不留一絲情誼。

她炸毀了銅雀閣,於是他離開的時候一把火燒了清風宅;她走得絕情決意,所以他近乎瘋狂地下令殺了她最重要的人,不論是誰。

這一刻,奚茗才忽然意識到,是自己害死了久里,從頭到尾一直都是。

她想起當日臧豫幾人的目標其實並不是久里,而是衛景離,後來久里為了保護她才撲上來替她擋下了攻擊。得逞后,臧豫幾人沒有再做糾纏,反而利索地離去了……所以,那日的殺手真正的刺殺對象不是久里,也不是衛景離,而是……對她而言重要的人?

難道,這就是皇甫蕭對她狠心離去的報復?

她記得,她轉身離去后依稀聽見了皇甫蕭的怒吼,瘮得她在攀牆而過的時候還不禁哆嗦了一下。

所以……都是因為她么……李葳和持盈為了救她而死,久里也因她而亡,還有那些她失去的同僚……始作俑者都是她……

淚珠最終還是沒能掛住,頃刻滑落,正砸在皇甫蕭的左手背上,如那日清風川落下的第一滴雨水,摔成兩半。

皇甫蕭被砸濕潤的大掌猝然一顫,左半邊身子立時僵硬,猶如石化。然而他原本凝重的眸中雲霧倏然散開,眉頭舒展,迅速揚起一個戲謔的笑,右手依舊靈活,從腰間取下碧綠的玉簫,在奚茗朦朧的眼前晃了晃,道:「頭都不回地走掉,害得我都沒來得及送你這個。」破天荒地,他沒有說「朕」。

奚茗愣住,難道皇甫蕭不是在質問她?

「喏,你不是搶了這把玉簫好幾次么,今天就送你吧。」皇甫蕭雖然淡笑著,但眼裡的陰氣卻並未完全消散,顯得有些冷傲。他抓住衣襟上奚茗的柔荑,順勢將玉簫塞到她手裡,凄然一笑,「你……還會用它抵上我的喉嚨嗎?」

奚茗鬆開皇甫蕭,垂目盯著手中的玉簫,竟在一瞬間動搖了心智。

她會用這絕世好劍刺殺他么?那個曾在亂街之上拉她去喝酒的男人?那個洛邑街頭扛起她就跑的男人?那個不由分說幾次擊暈她的男人?那個在她絕望時破門而入,喚她一聲「小奚」的男人?那個深夜抱她進被窩,然後按捺住自己野性和欲/望的男人?那個……曾想殺她、利用她,後來卻一次又一次放棄這殘忍想法的男人?

那個……殺害她最重要的人的……皇甫蕭。

黑夜裡的狼,仍是那般孤傲,寧肯自尋角落,混著淚舐傷。

她忽然,下不了手了。

她想,他是曹肅啊!

也許,愛不那麼純粹,恨也不那麼純粹,人類太容易被龐雜的事情影響,也太容易動搖;好人不那麼單純,壞人也不只是可憎,如此一來,人又能夠有什麼立場去談好壞、愛恨呢?

這樣的情緒讓奚茗開始鄙視自己,鄙視自己的動搖、自己的不堅定,也鄙視自己愛的不夠透徹、恨得不夠徹底。

奚茗兩隻手緊緊握住光滑的玉簫,手掌被簫節磨得有些痛,深吸一口氣,憋住湧上雙眼的熱淚,話鋒一轉,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皇甫蕭高調地嗤笑出聲來,「不過,答案真的有那麼重要麼,嗯?」

是啊,重要麼?

反正,久里他們已經死了,皇甫蕭也兵敗了,她下不去手,但一切仇恨……總該有個了斷。

「所以,你毒殺我父皇,也不需要理由么?」衛景離冷酷的聲線突然響起,令奚茗陡然清醒了幾分。

「哦?看來你是單純來尋仇的呀,」皇甫蕭抬了抬眼瞼,狹長的笑眸對準衛景離的眉眼,「你不遠萬里來我明國境內,征戰半年有餘,損耗國內兵馬錢糧無數,就只是因為朕殺了你們陵國的老皇帝?只是為了來殺掉朕?呵呵,衛景離,朕是高看你了!」

衛景離摟住奚茗的肩膀,一把將其帶起,後退兩步,正顏厲色道:「我來殺你,不是為了大陵崩於非命的皇帝,而是為了我的父親;不單單是為了我的父親,還有我為此喪命、歷經苦難的兄弟、那些無辜的大陵子民!你,死在我的刃下吧!」

言罷,衛景離拔劍指向皇甫蕭。這一次,利刃抵在他的心口處,不留一絲餘地。

「主上!」臧豫雙目大瞠,突發大力甩開李鐧,拔劍就要刺向衛景離。

說時遲那時快,門口的幾名護衛見狀立馬跳進廟內,和李鐧一齊擋在臧豫身前,便只聽一陣「嘑嘑」的破空之音,再看時,臧豫脖子上已然架上四把刀劍了。

李鐧亮出匕首,從臧豫後背鉗制住他,冷聲附其耳:「認命吧!」

臧豫本想反擊,但皇甫蕭朝他看去,對他輕輕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小得甚至讓李鐧以為自己看錯了。但臧豫跟隨皇甫蕭多年,深知自家主子此刻的想法,手掌堪堪有所起勢,就又收了回去。

皇甫蕭不改囂張的笑臉,目光順著長劍一路照射到衛景離冷峻的臉上。那張臉比之幾年前的稚嫩已然成熟了許多,甚至在這一刻,皇甫蕭無法透過他的雙眼看進他的內心,更無法窺得他心底的那份冰冷。皇甫蕭不知道,那份冰冷究竟是深藏在城府之內,還是因為某個人……消融了。

他不禁冷哼一聲,似調笑,亦似自嘲:「你以為你要贏了嗎?你以為朕會那麼容易被你殺死嗎?」

衛景離和奚茗同時一驚,就連角落的李鐧也緊張起來,鎖住臧豫喉嚨的手臂也加了幾分力道。

難道,皇甫蕭還有後手?

奚茗和衛景離相覷一眼,趕緊錯動玉簫,拔出薄如蟬翼的短劍,同衛景離一道直指皇甫蕭,生怕他有出人意料的行動。

「都到窮途末路的時候了,你還有什麼計謀?!」衛景離肩膀微錯,劍刃立即扎進了皇甫蕭的衣衫。

皇甫蕭唇角的笑意擴散、擴散,而且愈發邪魅,以至於奚茗手臂輕顫,汗毛豎起。

這是她所認識的最初的那個皇甫蕭,眸子里儘是神秘和詭秘,整個人透露出一股子高貴和陰鷙的氣質,不可進犯、不可近觸、不可捕捉、不可吞噬,猶如黑洞,肅穆、可怖,但卻萬分荒涼。

他揚起一個邪惡乖張的笑容,逼視衛景離,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的計謀就是……我皇甫蕭,絕不會死在你的劍下!」

言未訖,他猶如一陣黑風閃過衛景離的長劍,朝奚茗猛地飈來。

只是一瞬間,衛景離來不及阻止、李鐧和臧豫也來不及反應,甚至奚茗還來不及眨眼,便只聽「哧——」一聲,軀體撕裂之音,她持劍的手臂隨即猛地一沉。

「主上!」臧豫哀鳴一聲,手肘後撤狠勁擊中李鐧的小腹,掙脫出桎梏的同時利刃出鞘,就要刺殺奚茗而去。

剎那間,臧豫剛邁出兩大步,他便定在原地,身子抽搐一下,低頭一看,李鐧的劍已經刺穿了他的腹部。臧豫搖晃兩下,不管不顧,費力地再欲上前,李鐧又揚起左手,將匕首扎紮實實地從背後搠進了他的心臟,兩下。

數秒后,臧豫才口吐鮮血地轟然倒地,彌留之際,唇間還不住呢喃著:「主上……」

「皇甫蕭……」奚茗白皙的手掌已然被皇甫蕭身前噴出的鮮血染紅,血液一滴滴順著她的指尖、簫節滴落在地,「嘀嗒、嘀嗒」如時間逝去的清音,似死亡丟魂的節奏,是生命凋謝的哀歌。

削鐵如泥的短劍,一半劍身都沒入了皇甫蕭的身體。

所以,這就是他的計謀么?就連死也絕不死在衛景離的手下嗎?!

這難道,就是他的高傲嗎?高傲到,連性命都顯得那般微不足道。

皇甫蕭立體的五官並沒有因為自殺式的行為而有半分扭曲,相反,他依舊是劍眉星目,頎長強健的身軀性/感萬分,漾在唇角的笑意像惡魔的微笑,瘮人、誘人。

他咧嘴,笑道:「小奚,你還是這麼愛拔劍啊……」

這一幕,連衛景離都看得震撼了。

奚茗整個人瞬間石化,完全僵在原地,一股莫名的情緒攻入她的大腦,讓她忘記了拔劍、忘記了去喊皇甫蕭的名字,忘記了質詢皇甫蕭為何要讓她做那個終結他性命的劊子手!

她唯一的觸覺,似乎都停留在燒熱的雙眼上。這雙眼,已經流了太多的淚,這一刻,她還是沒能忍住,豆大的淚滴和皇甫蕭赤紅的血一起——嘀嗒、嘀嗒……

皇甫蕭張揚的面孔驀然一變,眉毛微微蹙了蹙,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什麼,然後,闊步上前,逼近奚茗;再然後,整個玉簫的劍身都沒過了他的身子,徹徹底底地刺穿了他。

刺穿的瞬間,他好像終於有了痛感,一個不穩倒在奚茗身上,高大的身軀帶著奚茗一齊踉蹌半步。接著張開墨色的廣袖,輕輕擁住她,在她耳邊道:「我說過,我最討厭看到女人哭了……尤其……是你。」

奚茗的眼淚開始連成串,全體滑進皇甫蕭的衣襟里,順著他的胸肌,落到腹部的傷口處。有鹽分,蜇痛了他。

「這下終於可以好好抱你了呢,你總是……反抗……你呀,瘦了許多,我說過多少次了,女孩子要保持曼妙的身材,你要……多吃點肉啊……以後,就不要動不動對我拔刀了……這麼粗魯,我還怎麼放心介紹大寶給你認識……」

是啊,她怎麼總是愛對他動粗呢……對了,她還扇過他一個耳光呢……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一年前?兩年前?

很久以前,他安排楊溢接近她,引她到了碑林涼亭,於是他「偶遇」了她;很久以前,他設計了一場槐樹林里的血案,於是他再次「巧遇」了她;很久以前,他想辦法通過徐子謙救了她,一路暗地護送她逃到了谷國;很久以前,他囚禁了她,住在她的隔壁夜夜放縱,於是,她看光了他……

他說,他們之間所有的不期而遇從來都不是巧合。

縱然淚水闌珊,也挽留不住誰。

這樣的生死別離,她已經歷過太多。

「小奚,知道么,這地方叫……『落木坡』……」

奚茗鬆開玉簫,展開雙臂抱住皇甫蕭,嗚咽一聲:「曹肅……」

皇甫蕭一怔,眸中陰鷙之氣盡散,冰霜消融,滿面純情,用力擁著她,淡笑著,輕輕道:「你這個……傻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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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牌女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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