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成人之美(五)
自從拴兒的婚事鬧得滿城風雨以後,積善老頭始終把這事放在心上。有心到陳家去看看,別說兒孫們擔心摔著,自己心裡也打怵:近九十的人了走起路來必然不如從前了,顯得高一腳低一腳的。
這一天是臘月十九,沒有一絲風也沒有一塊雲,天氣很好。積善爺爺的小外孫拉著平板車來接他了。因為他從部隊請探親假回來把自己的婚事辦了,過過年就回去,所以在父母的安排下,由他親自來接外公,順便通知一下舅舅妗子。就這樣積善爺爺被接到了陳家莊的女兒家。
外孫的喜事過後女兒也沒把父親送回去,只是哥哥、侄子回來了。秦積善的二女婿陳道禮和陳老端是堂兄弟關係,屋搭山的住著,有什麼事常在一塊商量著辦。這幾天陳道禮的小兒子結婚,陳老端怎麼能不來呢?而且除了玉葉睡在床上不起來,其他人幾天前就跟著忙這忙那的。事情結束了,他還是得幫助收拾收拾,該刷的刷,該送的送,誰讓他和陳道禮是親的近的呢?雖說在辦事,但早早晚晚閑的時候他和道禮的岳父也說上幾句,問個好什麼的。秦積德結合他家的情況,也勸他想開點:「女兒大了做父母的不能什麼事都包辦,該給她自由的時候也不能限制太死,真的有個山高水低的,做父母的心裡永遠都是個病。」
陳老端幫助收拾完又吃了飯和秦積德說了話準備回家。「大爺,到俺家蹲蹲吧,咱爺倆好長時間沒在一起聊聊了。」
秦積德嘆息著,「唉!為孩子的事你也不是個心事,聊什麼聊。」
女兒一個勁地不吃不喝,陳老端的確是感到很沉重,但在別人面前他又不能表現出這樣的心情,勉強地說:「孩子的事情隨它去吧,問也問不了。走吧!咱爺倆拉拉呱。」
就這樣,秦積德來到了陳老端家。
「屋裡坐,大爺!」陳老端的媳婦潘志俠讓著。
「我來看看孩子,該吃飯的怎麼不吃飯?」他一邊走進屋一邊說著。
「玉葉啊,您爺爺來看你來了。聽話的孩子,娘的乖孩子,起來跟爺爺說說話。您爺爺拄著拐杖來看你,起來跟你爺爺說句話再睡!」潘志俠趴在女兒臉上央求著。
秦積德一來到女兒家,總是東西兩院都蹓蹓說說話,特別是到玉葉家,幾乎是每次來都去,不光是離閨女家近,兩家還是近的,老端的幾個孩子都很喜歡他。
玉葉睜開眼,轉過臉來有氣無力地說:「爺爺!」她眼圈紅腫,面色蒼白,帶著哭聲說了這句話。
「唉!」老人應聲說。「孩子,你有委屈可以哭出來,哭出來心裡就好受些。別糟踐自己的身體,該吃飯的得起來吃飯。」停了停他又說,「別為一點小事想不開,其實有什麼?多想想,多問問,什麼事都能解決了,不要自己把自己悶死了。」
秦積德說了一會話就走了。
玉葉朦朦朧朧中聽著秦爺爺說的話。
第二天,玉葉起來吃了半碗飯睡了。她被愛情折磨著吃不下更多的東西;她又被愛情支撐著吃了半碗飯。
秦積善又蹓到老端家,老端、潘志俠、玉葉都和他說了話,又讓著坐在板凳上,玉葉又開始睡覺去了,老端愁得唉聲嘆氣。「沒辦法!孩子小的時候巴不得她長大,長大了更是為她操不完的心!」
「做爹娘的就這樣,哪一個也得操心,等不需要操心的時候你們就可以享福了。」積善對陳老端夫妻倆說。
「唉!還享福呢?自從王家她姐把孩子往您庄提的時候我就說,只要家庭夠過的就行了,沒想到她瞞瞞哄哄地弄成現在這個樣子?」陳老端怨氣未消地說。
「以上的事我也聽說了,王孩子那麼做確實不對,誰跟誰?親戚連親戚的,什麼事就是什麼事,也不至於把小孩子都弄得不吃不喝埋頭睡覺,萬一哪頭出了事,好事沒做成反倒造了罪了。」秦積善順著老端的話說。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玉葉蓋被在床上睡著,在聽了老頭子說「小孩子都弄得不吃不喝埋頭睡覺」的「都」字時,她不知為什麼也聯想起拴兒這幾天來的心情,「他會不會想不開做傻事,會不會不吃一點飯毀了身體。」她努力使自己忘掉這個人不去想他,但感覺不聽使喚,自覺不自覺地又一次次想起他,擔心他,他的一舉一動時時出現在她眼前。「忘了吧!忘了吧!」她翻個身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
「俺孩子要是有個好歹,她能跑清水裡蹲著嗎?想的!」玉葉娘說。
「多勸勸孩子,千萬不能想孬方子。你兩個也得吃飯,遇著事情自己勸自己,旁人誰勸也不一定能勸進去。」秦積善說著寬心的話。
「要知道這樣,還不如早先同意她談的那個算了,也省得操這些心。」陳老端後悔地說。
「說那些有什麼用?當時還不是你硬叫閨女不願意的?這個窮那個窮的!現在好了?!人家那個男孩子也定親了,這頭又弄成這樣子,買後悔葯都沒有賣的!」潘志俠說著丈夫。
秦積善看火候到了,說:「你倆也都在這裡,為外孫結婚的事我來閨女家也過幾天了,只是看著你們忙這忙那的沒時間,我有些話也就沒跟你倆說。」
還沒等秦積善把話說完,陳老端接過來說:「我跟道禮哥是一個奶奶的,這種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你女婿,歷來敬重你,我也佩服你老人家實在,你想說什麼說就是了,有什麼不好開口的?」
「唉!」秦積善先是很犯愁的嘆息。「我說出來你們兩個也不一定能聽進去,反正我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吧。」
「說就是了,大爺。」陳老端催促著。
「我不知道你倆是什麼意思,我想問問孩子這種事情有沒有緩和的餘地?如果還信任你大爺的話,我看這種事情還是再考慮考慮,不能說散就散了。現在農村,哪家能過得吃不了用不盡?有個差不多就算了,別挑呀揀呀的。長懷的家庭我知道,晚輩的孩子也不是不三不四的,玉葉過去不會吃什麼苦,你放心!」
「外公,吃飯了!」陳道禮剛過門的兒媳婦來玉葉家喊外公回家吃飯。
「在這吃!」潘志俠說。
「家裡剩的菜俺娘熱熱,潘嬸您別破費了。」陳道禮的小兒媳婦說。
秦積德在外孫媳婦的攙扶下回到女兒的家。
做飯吃飯不必述說,晚飯後陳老端、潘志俠夫妻倆睡在被窩裡為女兒的事可就嘮開了。
「玉葉娘,這秦老頭這趟來不光是為咱侄子結婚的事,我看還是想把咱玉葉說給那孩子。」陳老端對妻子說。
「聽話聽音,老頭子問咱有沒有緩和的餘地,不要這樣就散了,不就是這個意思嗎?」潘志俠說。
「不行。咱不能聽他的,這鬧這麼一出再把閨女嫁過去,人不說咱捧豬頭找不著廟門嗎?依我看還是給咱閨女再找一個,你看行不行?」老端說出了好幾天想說的心裡話,徵求老婆的意見。
「哪有知根知底、合適的?」妻子說。
「有啊!上次華子結婚他表舅來出禮,俺倆坐在一桌喝酒,聽說他兒還沒結婚,他又是大秦家的隊長,家裡一定過得不孬,我看咱就把玉葉說給他兒吧。華子娘也提過這事,讓她問問,你看怎樣?」陳老端終於有了說內心話的機會。
「呸!」潘志俠吐了老端一臉唾沫,「不知丑俊的東西,虧得你還是男人,隊長怎麼啦?社員怎麼啦?當隊長的就一定是好人?還不一定是巴結上邊哪個龜孫上去的呢?真有本事讓他隊的社員每人也分個百拉八十斤麥?他沒有那個能!」
玉葉在後邊屋聽娘大聲地吵,不知道和爹為的什麼事,穿上衣服起來了走到前屋跟前。
潘志俠繼續發著瘋。「你多少年來,咱隊誰當幹部你巴結誰,給你什麼好處了?不還是幹活嗎?閨女自己談的對象你嫌人爹沒有用,又是窮啦什麼的。幸虧閨女還算聽話,要不然自己走了,看你這老臉往哪擱?」她指著丈夫的鼻子。「玉葉說的這個婆家你不願意也行,因為他瞞咱嘛。可你怎麼還能把閨女往那庄說?那個秦長海也不一定是什麼好東西,那次見了我就嬉皮笑臉的沒安好心,他跟你灌什麼迷魂湯了,你說說,你說說呀!」她對臉向外睡著的丈夫連推幾下。
「行了!這個事情你當家吧,我不問了!」老端轉過臉沒好氣地說。「閨女這一個勁地蒙頭睡覺,也不知道跟誰較勁,你當娘的也不問問她什麼想法,就知道蹓到東家蹓到西家的。」
「孩子憋屈死了正在氣頭上,不讓她消消氣現在怎麼說?等等,我問問她什麼意見再說。」潘志俠把被子給丈夫往上拉拉。
玉葉聽娘不吵了回屋睡覺去了。
她像回憶電影中的故事一樣回憶著她自己的事:「追我的那個周文強對我也是一片真心,可惜他家裡過得也不好,爹爹也反對,人家也定親了,再想還有什麼用呢?拴兒當然是一表人才難得的俊美,對我也是真心實意的愛,要不是他,也許是王姐的主意把俺哄,我和他結婚也會很幸福的。但現在……」她在痛苦中思考,在紊亂中理著順序。
又是一天過去了。玉葉起來比上頓多吃了幾口飯後正要掀被睡覺,她娘也跟著過來了,說:「閨女,娘求你了!你別跟俺較勁了好不好?你還能把俺難為死嗎?你心裡怎麼想的跟我說說,娘我心裡也有個數,你看你一睡一天,真能愁死俺!唉!」
「你愁什麼愁?吃飽撐的!我又沒跟誰跑跟誰奔的,一輩子在家看著你,跟你較什麼勁!我得睡覺!」說著又蒙上頭睡了。
「我的小祖宗,你別睡了行不行?以上你自己談的俺沒願意是俺的錯行了吧!你現在怎麼想的也得說說?」潘志俠掀著被說著,玉葉從裡邊用手拽著。
「說說說!說什麼說!有本事你再到人家鬧去!……」玉葉發瘋似地起來蹦了一通,氣得她娘也走了。
「那孩子發什麼火的?」陳老端問從堂屋出來的妻子。
「發什麼火,反正她的意思還是想願意她王姐給她說的那頭。你看怎麼辦吧?我該問的也問了。」潘志俠說著,一腚坐到床上,「哎育!可把我氣死了,這樣的閨女!」
陳老端這會卻沒生氣。「別生氣。閨女大了不可留,留下也是天天愁。既然她不嫌窮,咱就依了她,今後享福受罪的,她也怪不著咱了。你看呢?」
「隨便她吧!呆在家裡也能鬧死人。」潘志俠說。
「正好,秦老頭還沒走,讓他過來勸勸咱閨女,看看她究竟什麼意見。」陳老端兩口子商量著,統一了意見。
潘志俠來到陳道禮家,秦積德正和女兒坐在門前曬著太陽。秦長翠正要搬板凳讓她坐下,潘志俠擺手說:「別搬了,玉葉這孩子在家一個勁地慪氣,我和她爹也勸不醒,我想叫秦大爺去勸勸,望能不能說醒她。」
「為哪個孩子父母不得操心勞神的。他今天要走的,我覺著到年還有幾天時間就沒送他的。」秦長翠說。
秦積德也起來了。「行,我去看看。哪有這麼任性的孩子,跟大人慪什麼氣的?」
在女兒的攙扶下,秦積德又一次來到了陳老端家。
潘志俠、陳老端也把玉葉叫了起來。
潘志俠給秦積德一個高一點的板凳坐下,說了幾句客套話后,秦積善開始勸說玉葉。
「玉葉,你也二十四、五的大姑娘了,別說你爺爺說的話不中聽,你不能由著你的性子老是慪著氣睡覺,也得為你爹娘想想,他們也是想著為你好,一家人要互相體諒。你有什麼想法直接說出來,你爹你娘才能按你的想法去安排。是的,你王姐給你說拴兒的事是哄了你騙了你委屈了你,這事擱誰身上都有氣,可是有一點,人能對起你。人長得怎麼樣你也見了我就不說了,單說他和其他男孩比優點不少,有文化、能吃苦耐干,從來不佔誰一分錢便宜,很厚道的孩子,沒有說頭的。只是隊里的生產搞不上去臨時窮一點,一旦能有個好乾部領個頭,今後的日子過不好你爺爺我都把自己的姓改了!『秦(勤)』就是腳踏實地地干!好兒不圖分家產,好女不圖陪嫁衣。你和拴兒都是有志氣的孩子又那麼般配,為一點小事散了,我真為你們可惜!聽也罷不聽也罷,反正我這個老頭子就是有啥說啥,不坑誰不害誰。你一家人都在這裡商量商量,有意呢,我就把這個事說說,不願意呢,也沒有什麼,你們各人走各人的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聽爹娘的安排唄!」玉葉說了一句。
「乖!」陳老端看看女兒說,「如今那新社會自己找婆家的也有,我也想……」
不提自己找婆家還好,一提自己找婆家玉葉立刻打斷了父親的話說:「自己找婆家有什麼用,又當不了家做不了主的。」
「話裡有話。」潘志俠也知道女兒的話是對她爹不同意她談的那個叫周文強的。「不要抓住你爹的一點錯不放,現在不是讓你當家了嗎?還提以前的事有什麼用。」
「有用!人毛主席還對說:歷史上的經驗要注意呢!」她看了娘一眼,情緒也好多了。
潘志俠知道再跟女兒爭下去沒有什麼用,就順了她:「注意!注意!」
秦積德聽出了她們說的意思,但不懂其中的新詞兒。說:「我看這事還有希望,女兒讓父母做主,父母讓女兒當家,也都是紙糊燈籠心裡明凈。你們兩個做父母的給孩子拿個意見?」
陳老端兩口子相互看了看,什麼意見也都在一起說過了。他說,「反正不能一錯再錯了,孩子同意俺沒意見。」一個「俺」字也代表了妻子的意見。
玉葉也嘟噥著說:「您同意俺也沒意見,您不同意我就在家守您一輩子,孝敬您。」
就這樣,一樁即將分離的姻緣在老人的努力撮合下又變得很美滿,很幸福。當然,這些只是后話,暫且無法使人知道。
臘月二十八,陽光柔和,拴兒和玉葉在異乎尋常的氣氛中結下了永久恩愛的情緣。
珍惜吧!衷心地祝福他們忠貞不渝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