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空無所依
到底是父子.安凱所做的所有見不得光的事都沒有讓安銘插手太多.包括當年雇兇殺人和現在的惡意報復.安銘咬死不承認酒會當晚知道安凱的計劃.后來審訊安凱時.安凱也不斷強調全是他一人所為.
於是安銘因證據不足.被釋放了.
那個時候戚淺音就知道.不論當年被鑒定為意外的案件能否翻出徹查.更不論證據是否充分.安凱或是說安家都可以因為他長期的精神病史而躲過一劫.證據再確鑿也無濟於事.至於安銘.他確實沒做過.誰也不能拿他怎樣.
所以在一開始施行計劃的時候.父子兩人就已經想到可能發生的所有情形.做了多手準備.即便一定要捨去一人.也不至於讓安氏與安家陷入危機.
法律固然公正嚴明.但總少不了處於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總有人站在那裡.有恃無恐.洋洋得意.
葉瀾.也算是灰色地帶中的一人.只不過她最後是真的把自己逼瘋了.在入夏的那天.長年只坐在陽台上發獃的她.縱身躍下高樓.結束了她一直以來未走出的夢境..那裡有單純孝順的葉樂然.還有深愛她的戚言.
據護工說.那天電視上播出的是葉逸然的專訪.他面對鏡頭.漠然理智地說:「母親已經去世.但不論如何.我愛她.」只是一個分神的時間.輪椅上的葉瀾就不見了.
自己兒子的聲音做母親的都格外敏感.他明知她活著.但卻說她死了;他明明恨她.但卻說愛她.這便是壓垮葉瀾脆弱心理的最後一根稻草.很無情.也很煽情.
葉瀾的葬禮是戚淺音一手操辦的.葉逸然當天並未到場.而她回到公寓時.卻看到喝得爛醉如泥的他.他從來沒有依靠過葉瀾.更沒有得到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關心.只看到過她那樣對待葉樂然.
同樣是她的兒子.待遇天差地別.
戚淺音敢說.如果不是他脾氣差些.手段狠些.當初在葉家即便是下人都敢給他臉色看.境遇和她沒有分別.就算有.也是一個不需要付錢的長工.價值發揮殆盡時.就會被驅逐出境.再無人問津.
她伸手.撫過他刀刻般的側臉.他微微偏頭.雙唇印在她的掌心.雙眼迷離.
她微微挑唇.無力而又肯定:「哥.站在上帝角度把我們當跳樑小丑的人就是你吧.」
然後.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中迷濛瞬間散去.停滯的清亮如利劍扎在她的心上.她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才敢開口求證.可等到他承認.還是難免排斥.無法接受.
當然.生活不只有沉重.
沒過多久.莫尤主動給戚淺音打電話.說她和韓銳已經領證.並且懷孕了.莫尤裝作兩人從無隔閡.戚淺音也很樂意配合.答應去她家做客.
房門打開時.兩人相視一笑.恩怨盡消.
韓銳衝過來作勢要攙莫尤的胳膊.誇張地喊道:「姑奶奶你慢點跑.別驚到我閨女.」一塊毛巾飛過來.正好搭在了他的肩上.王依依叉腰站在廚房門口.陰陽怪氣地問:「韓先生.女兒比我們家尤尤重要是吧.」
韓銳連連搖頭.三個女人看他標準妻奴的樣子笑彎了腰.
飯後.莫尤拉著王依依去書房選度蜜月的地方.戚淺音就和韓銳坐在沙發上聊天.她最好奇的是.韓銳是怎樣通過莫父那一關的.她聽說莫父愛女如命.當初兩人分手時.莫父還派人教訓了他一番.
對此韓銳說起來也表現得有些難以置信:「我和她上門拜訪她爸的時候.我們還沒進門就被人轟出來.她爸隔著門喊『要結婚就結.別婆婆媽媽的.再不去不讓你帶走她了啊』.就這樣.我也受驚不小.」
戚淺音笑笑.多可愛的老人.
「莫尤她......怎麼突然原諒我了.」
「我不過是讓她明白了正義與邪惡是立場問題.還有.她需要朋友.也需要一個台階.我很久都沒有見她像剛才那樣笑過了.所以就算被你們當成取笑的對象也無所謂.」
她斜睨著他.笑意加深:「花花公子突然深情起來.倒是讓我這個老朋友覺得很不適應.」
韓銳聳聳肩:「只不過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她好奇地挑眉.他正色.歪頭看著她.說:「情有獨鐘有了天長地久才完美.你曾經說過.要主動出擊爭取自己的幸福.可我並沒有見到你的行動.你就沒有遺憾嗎.簡單說就是......你沒有一句話特別想要讓他知道嗎.就算他拒絕.也比現在這樣不明不白地斷掉聯繫好很多.最起碼你以後不會後悔.」
從莫尤家出來后.戚淺音耳邊還重播著韓銳的這段話.她握著手機.手指懸在安離楠的電話號碼上方.遲遲無法按下去.這時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手機界面一轉.「安離楠」三個字變成來電顯示.衝擊著她所有理智.
「小音.今天有應酬......晚點回去.別擔心.」安離楠口齒不清.聽聲音也知道這酒定是沒少喝.才會分不清現實與過去.像曾經那般打電話向她報備.
她不再猶豫.趁他不清醒的時候問了他.他現在所在的地方.他說了好幾遍才說清楚.而她停下腳步.轉頭就看到他說的那家會所的名字.還有扶著牆踉踉蹌蹌走出來的他.
他顯然沒有注意到她.靠著柱子閉目休息.他清減了很多.臉頰略微凹陷.好像一陣風就能讓疲憊脆弱的他無聲無息散去.印象里.她並未見過這樣的他.
就在戚淺音遲遲不前時.肩膀忽然被人輕拍了一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了她身邊.這個人她認識.正是那天在KTV門口救她的人.
他說:「戚小姐你一定不知道.這一年你在哪裡.他就在哪裡.在杭州.他經常讓我開車到你工作的地方.就坐在對面的咖啡廳.一待就是一天.他沒有說過和你的關係.但每次你出現.他的眼神就是最好的證明.我說這些是想讓你知道.這一年來他過得不好.還有.他還記掛著你.」
她擰眉.眼眶中有滾燙的液體在流動:「他.不恨我嗎.」
他輕輕搖頭:「有幾回安先生喝醉.我聽他說.他知道錯怪你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脫離安家.甚至在現在安氏緊要的關頭都選擇視而不見.是因為他知道安家對你有所虧欠.還有就是那個家充滿烏煙瘴氣.他不想同流合污.他還說.你一定不會再願意接受他.更不會原諒.你相信我.這都是他親口說的.」
原來.那些她放不下的.他並未淡忘.他誤會她的冷漠是不原諒或是仍舊對他毫不在意.而她同樣也是如此想他.這樣說起來.他們真默契.誰讓她在他心中就是一個假情假意之人.而他又總是想太多.
「這些天安先生一直想去找你.但因為要照顧安夫人.好幾次趕到凌華公寓的時候已經凌晨了.只好又離開.」
她偏頭抹掉墜落的淚滴.盡量保持聲音平穩:「方娜怎麼了.」
「癌症.三期.」
她皺皺眉.終於邁步走過去.站在他的面前.她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夏天卻仍舊冰涼.等他緩緩睜開雙眼時.微微一笑:「我要你的心.你給不給.」
他雙目恢復清明.轉身向會所大堂走去.手從戚淺音掌心抽出.答案再明白不過.她苦笑.看著怒氣沖沖的安銘大步向她走來.她想.韓瑞說得對.有些話說出口才不會後悔.便喊道:「你不給.我搶了.」
安離楠腳步一頓.被擦肩而過的安銘撞到.向一側歪了一下.
戚淺音站著未動.任由安銘揚起的手落下.臉頰火辣辣地疼.下一刻.安離楠握住她的手腕將她護到身後.無懼安銘的怒火.眼神冷如寒冰.
安銘不給戚淺音胡思亂想的時間.直接給出致命一擊:「他要與林雅萱結婚了.這是他母親的心愿.」
她可以感覺到腕間那隻手的力量一點點褪去.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她還能說什麼.輕鬆掙脫.轉過了身.語氣鄭重疏離:「祝賀安先生.打擾了.」
站在不遠處的司機老陳看著戚淺音面帶微笑離開.臉頰上那道淚痕纏繞著清冷的月光.他聽到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吞沒在車水馬龍之中.
就晚了一步.一步而已.
戚淺音不知不覺中走到廣場中央.被四周店鋪明亮溫馨的燈光環繞.行人來來往往.只有她好似迷失了方向.不知何去何從.她轉身.與一人撞了個滿懷.入目的白襯衫與黑窄領帶還有搭在她肩上那隻戴著尾戒的手就足夠讓她知道.他是誰.
「你們是不是非要等到死再追悔莫及.」
她閉了閉眼.平靜地說:「對.我就是要死了.反正我被拋棄慣了.他要結婚就隨他.不差這一回.」
世界本就空無所依.每個離場都是對此最深刻的詮釋.死亡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