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七話 唯留一人
「當然啦.我是誰呀.我可是鼎鼎大名的小白龍喲.誰人能對付的了我嘞.」小白龍粲然一笑.
蕭慕理見她這笑容.情不自禁.一手便狠狠糾在她笑起的肉上.疼的小白龍齜牙大罵:「南邊的.你瘋了.」
她一屁股猛地坐起身來.和蕭慕理並肩而坐.見她終於坐起身來.蕭慕理一手緊緊按住她的手.注視著她深藍的眼眸.
「死龍.你聽好了.這是你自願的.本王也想好了.三日後.便將你交給齊國來使.」
深藏在黑夜中的面容似是靜水忽地凍結.迅速僵硬.喉嚨里似是有一股氣流涌動而出.混淆著她此時此刻僅有的呼吸.
但轉瞬.她壓制下了這股氣流.盈盈笑道:「是啦.南邊的.你終於想通啦.我就知道嘛.以你之性.定會做這種抉擇.」
小白龍笑嘻嘻地垂下頭.可笑到了最後.那笑聲卻是漸次低迷了下去:這不是自己想要的么.不是自己親口答允的么.怎麼當真從他嘴裡聽出這話時.胸口感覺一抽一抽地呢.是了.自己該想到的.
這人做甚麼.自己都該想到的.
從在水榭初次見面的那一刻時.自己就該覺悟的.
再有十年時間的蕩滌.自己更該覺悟的.
「南邊的.你前十年.做過諸多令我不甚歡喜之事.可就這件做的最好啦.你想.我要是去了齊國.齊國就必須得退兵了.然後你就可以暫時安生對付魏兵.而我呢.我可是名震天下的北公子呀.」
似是在拼盡畢生的內力來維持眼前自己唇角揚起的弧度.呃.細細一想.這前半生.再沒有一個笑容叫自己如此難以忘懷.讓自己雕刻進心間了.
這笑容.應該是極其難看的了.幸的了.自己看不見.
「待我將來去了齊國.就以我北公子那絕世神功打地齊國皇宮的人落花流水.殺地他們片甲不留.再把高洋帝一刀殺了.然後就跑出去.從此無憂無慮地遊走天下.哈哈哈哈哈哈.說不定我還能繼承褚雲夫婦的事業.再畫一幅名震天下的《九州褚雲圖》.」
「南邊的.你看.送我去齊國.豈不是一舉兩得呀.」小白龍肩一聳.雙手一攤.
這死瞎子說的大義凜然.坦蕩從容.好似她去齊國是命中注定的.是她人生中早就算計好的一步路.
蕭慕理見她毫無異色.更甚至將未來的打算都說好了.胸腔中似是有甚麼慫恿.竟在小白龍手臂上狠狠一掐.疼地小白龍倒吸涼氣.
「南邊的.你幹嘛總是掐我.揪我啊.」小白龍迅速摩挲著自己的手臂.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蕭慕理對這問題置若罔聞.將臉湊近她.前所未有地鄭重地看著她:「小白龍.你當真這麼想離開梁國.拜託本王.即使以人質的身份.也想要去獲得你那些所謂的自由.」
倘若真地去了齊國.她也不確信是否能離開安然那個陌生的國家.即使出來.漠北還有自己的親爹在.柔然岌岌可危.自己又從何而來的那些所謂自由呢.
小白龍心下連連苦笑.嘴上卻道:「當然啦.好山好水看不足.總是在你身邊.待著多無趣啊.你這冷血無情的傢伙呀.我都看了十年啦.如今瞎了.又天天聽你.該換點新鮮物事了.」
「同我待著甚是無趣么.」蕭慕理也不知自己這一雙眼裡此時是多麼的漆黑.一手緊緊握住小白龍手臂.冷冷一笑.
「這便是本王的好妻子的真實想法啊.那真可惜了.本王方才是騙你的.根本就沒有打算將你這死龍交給齊國當人質.」
許久以後.約突鄰慕月臨死前好生回想了這一夜晚.是了.人生中再沒有比這一句話更讓自己身心俱顫的了.
蕭慕理看著她的僵硬.察覺到她的驚訝.以為她是失望她離不開自己身邊.胸腔中那一股聳動繼續蔓延:「怎麼.你的美好自由沒了.失望了.」
「你.你騙我的.」小白龍瞠目結舌.
以為她是對去不了齊國甚是失望.蕭慕理長長的睫毛恨不得耷拉在下眼瞼上.聲音低沉的如同須彌之音:「不錯.」
「你……你為何不將我交出去.」
「這仗該打就打.這天下該取就取.用不著以一個女人來換取.」蕭慕理伸手攬過她肩膀.緊緊按住手臂.盯著她高挺的鼻樑.
「小白龍.你十二歲那年.第一次出現在水榭時.本王便知道.你雖為女兒之身.但將來一定是個人才.是讓天下男人都覬覦的女子.不要問我為甚麽.這便是本王眼中的你.」
「所以.本王清楚地知道.只要本王好加雕琢.對你悉心栽培.將來.你定是這世間連男兒都難以企及的女子.我蕭慕理.想要坐擁這天下.需要的是一個無論武功、才學、智慧都和我匹配的女子.」
蕭慕理將嘴唇走近她白生生的耳根子之後.輕聲呢喃:「甚麼美貌如花.傾國傾城.溫婉賢良.這些空皮囊.本王都不屑.今生今世.女子當中.我蕭慕理要的只有你這死龍便足矣.」
感受著他的撩人心弦的溫暖呼吸.左胸里似是有甚麼在砰砰直跳.
蕭慕理見她身子僵硬.依舊在她耳根子後有一下沒一下地吹著氣:「所以.你明白了.為讓你和本王一同取這天下.做本王的左右臂.天下第一神醫鬼醫郎君都可以死.本王又如何會將你送給區區齊國.」
「南邊的……你.你……」小白龍感覺到他身子傳遞給自己的強烈溫度.從裡到外已然開始在瑟瑟發抖.
這毛病應該是改不過來了的.
「南邊的.所以.這天下一日沒統一.也除非我自己逃走.你都會留著我給你當左臂右膀.」
蕭慕理緊緊攬住她顫抖的身子.詭譎笑道:「誰叫你十年前.仗著膽子大.來水榭挑戰本王.又誰叫你為了吃喝.甘心留下.本王在你身上付出了這麼多.如今比別想逃了.當然.只要你放心我一人能保護梁國百姓.」
發覺她真是抖動地厲害.甚至是連牙齒的顫抖之音都清晰可聞.蕭慕理也不為難她.便放開了她.
胸中有甚麼在急劇地跳動著.牽扯著她僅有的呼吸.小白龍深深地呼吸著.腦中一片迷亂空洞.漸漸地.她平息下來這份隱隱的激動.以極度的理智戰勝了這份不該有的、也並不屬於她的激動.
「南邊的……我想.眼下我可以助你.但將來你我不可能成為那樣一雙人.『秦淮王妃』封號不過是連繫你我、讓我站在梁朝這份土地上的唯一理由.你我心裡比任何人都明白.亂世中我能成為你的左臂右膀.但不可能永久.」
心口與胸口有甚麼在牽扯著.小白龍微微凝眉:「十年了.已經十年了.今夜我不是玩笑之語.你是人中龍鳳.天下想要對你好也值得你擁有的女子如過江之鯽.而今你已是而立之年.你的那些下屬都已成家立室.你作為他們的首領.需得有一個真心待你或是許多戀你的女子陪著你.」
「像任何一個雄心天下的男兒.攜如花美眷.濃情蜜意.站在世間之巔.俯瞰眾生.南邊的.這才是像你這樣的男兒該做的.」
夜.漆黑.安靜.
「誰說男人都得如此.」蕭慕理細細凝視著她難得一見的鄭重面容.摩挲著她柔潤的髮絲.眸中柔情畢現.可言辭卻愈加犀利沉重.
「死龍.也許你從未看懂過我蕭慕理.本王從不羨慕嫉妒世間那些流連花草如膠似漆的男女和那些妻妾成群的男兒.更沒有時間興趣和精力在收攬江山之時還要和無數女人糾結繁冗無趣的男女之事.」
他凝神盯著小白龍.低沉的聲音漸次輕柔.深沉中流淌著的柔意.
「本王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是在風雨雷電交加之際.同那些值得本王以心相守、相留的人並肩作戰.守住這天下.希望無論在將來的哪一日.本王都能有最不可一世的資格.最不容置疑的姿態.站在那個值得本王留住的人身邊.」
蕭慕理手指輕撫著她的下顎.抬起她的下巴.借著淺淡月光.看著她白凈的面龐:「小白龍.你明白了.別再讓本王做任何事.我蕭慕理只想做這樣的人.同樣.本王也希望你也做這樣的人.」
那樣的人.小白龍心神一凜.緊緊咬住下唇.耳畔縈繞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褪去方才那一層陰沉的面具.秦淮王溫柔笑了.抬頭看去.見天上圓月高懸.夏桐開的正好.身邊又坐著這瞎兒.
「死龍.昔日在尋仙谷那棵棗樹上.你我也這般坐著.」
小白龍顫抖的身子漸次安穩.砰砰直跳的心也乖了些.「是了.可那時候.你是南沐月.我是北白龍.如今你是蕭慕理.我卻是約突鄰慕月了.」
一聲低沉的嘆息輕斥而出.「南邊的.你不將我交出去.又要如何對付齊魏梁國軍馬呢.」
「本王若是連他們都對付不了.這天下.早日作罷.」深沉的音律著流淌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