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四話 魯窟海水深(一)
在滇池與巴蜀益州交接之地.有一處遠離人世喧囂的人間仙境.名曰魯窟海子.
這魯窟海子里有一面廣闊澄澈的大湖.湖水四周青山環抱.山巒環繞.神姿仙態.洲灣堤島.或隱或現.湖岸曲折婀娜.逶迤伸展.湖水東南面的濕地長滿了茂密鮮亮的水草.
魯窟海子的湖水透明潔凈.好似天上掉下來的明鏡湖中各個大島小島婷婷玉立.形態各異.林木蔥鬱.翠綠如畫.水天一色.清澈如鏡.藻花點綴其間.午間的陽光從天而落.灑在這魯窟海子平靜的湖面上.看的人心曠神怡.
「人世間.果然不缺仙境.」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並排走在湖水岸邊.
秋影奴坐在黑馬上.牽引著小白龍的白馬.
小白龍仰起頭.似是要聞著這人世間至美之景.神清氣爽地一笑:「應該很美的.雖然我看不到.卻能聞的出來哦.」說罷.她又深深地呼吸.好似要將這魯窟海子的湖水味道按捺入懷.
「聞說魯窟海子外的森林裡.住著躲避戰亂的益州之人和滇池百姓.而此地又是風景宜人.所以呀.世上的確不缺陶潛筆下的桃花源記.只是少了這追尋桃花源的武陵人了.」小白龍端坐白馬之上.任憑著湖水的清風吹地自己髮絲繚亂.
秋影奴勒住馬韁.緊緊地打量著她:「慕月.你若願意.我們這便回去柔然.接走你父親和我爹娘.從此住來這魯窟海子.過著陶潛筆下無憂無慮的日子.尋找我們自己的桃花源.」
小白龍兀自騎著馬兒往前走.那臉上的笑容卻是一點點地收斂:「桃花源.魯窟海子.」
「你不願意么.」秋影奴吆喝著黑馬.跟上她的步子.
「影奴.其實方才我們都說錯了.」小白盈盈一笑:「這世上的確不缺桃花源.但也不缺武陵人.可我們最缺的是那一份拋卻紅塵雜念的決然.」
「你可以拋卻的.」
「身逢亂世.是世人的悲劇;天下一統.是江山的結局.若是這世間之人都能想當武陵人.去尋找桃花源.便沒有戰爭了.可是這不可能.」小白龍轉過頭.朝著一望無際的湖水望去.
「不可能沒有戰爭的.只要人為著利益.便不可能沒有戰爭.」她甚是篤定:「可影奴.你細細一想.誰不願意過太平日子.想要生起戰事呢.」
秋影奴冷笑道:「慕月.你說的對.但也錯了.他們的確是為著利益.但不是身不由己.世人都想當皇帝.怎麼能說是不情願呢.」
小白龍笑道:「也許你說的對.是為了皇位.但更多的人參與戰事.其實只是想吃個飽.影奴.你知道自周武王開闢周朝帝國至現在這一千五百多年裡.中國大地上.漢人嘴裡所說的夷狄戎蠻有多少部落么.」
「一千五百年.」秋影奴皺了皺眉:「我不知.但聽說大約有一百六十多個民族部落罷.」
「你看.咱們華夏這些部落民族多的我們都數不過來了.」小白龍苦笑道.
「千年時光之中.這一百六十多個部落和中原漢人一起.在每一個朝代佔據著九州土地的每一寸.朝代更替.部落遷移.過著他們自己本族的日子.這多好啊.和和睦睦.安逸的很.即使中原也是這樣.」
「可是他們土地之上的生存來源終會枯竭.為著子孫後代.他們必須四處征戰.將別人的食物、別人的衣服.將別的部落甚至是整個中原天下全部握在自己手中.以此維持生命的延續.」
小白龍下了白馬.似是瞻仰著廣闊的河山.屹立於山河腳下.與那直送雲霄的巍峨高山相比.她小的如一粒灰塵.
「甚麼江山.甚麼天下.甚麼皇權.說到底了.都是為了生命得以延續.只是得到天下的人.生命過的更美一些.」
秋影奴笑道:「慕月.你是在為這些興起戰事的人開脫罪名么.」
「沒甚麼開脫的.我也不為任何人開脫.我只是想.雖然世人都不想要戰爭.可天下已經如此繚亂.戰爭也已無法避免.那何不讓一個有德有才的人統一.讓這江山完整.天下太平.我們也助那人將這江山攬在懷裡.再去尋找我們自己的桃花源.那不是完美么.」
小白龍懶洋洋說道:「明明身在亂世.也可以讓這亂世結束.卻非要去尋找桃花源.影奴.這桃花源.你可能心安理得地住到永生.」
秋影奴與她並肩而立.亦是望向魯窟海子的蒼蒼湖水:「你以前不會這樣說的.你變了好多.」
「亂世與否.人都會變地罷.」
「那看來.我雖與你一個襁褓長大.但卻不完全了解你.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做事果斷決絕之人.只是遇到梁國與柔然才這般躊躇.現在看來我錯了.也許你從骨子裡便是個優柔寡斷之人.只是前半生我從未發現.」
「這回你說對了.我想我真是個優柔寡斷之人罷.」小白龍兀自一嘆.伸手捋開嘴角的髮絲.
「可我怕這優柔寡斷終究害了你.待亂世結束.再回柔然.再尋桃花源.呵.可我怕啊.怕我們都等不到那一天.」秋影奴看著清澈透明的湖水.神色間蕩滌著一絲失落.
「我怕這湖水不再清澈如洗;怕我們像那武陵人一樣.再尋不到桃花源;也怕同你來尋桃花源的人.不是我;更怕我們連尋桃花源的機會都沒了.」
「不會的.」小白龍緊緊握住他的手:「我們都會好好的.等著這亂世結束.等著回來這裡.無論我身邊有誰人.那人群之中定然有你秋影奴.」
「當真.」
「只要我約突鄰慕月有這一條性命在.這諾言絕不欠你.」她篤定說道.
「慕月.你這是第幾次對我許諾了.」
「哦.我不記得第幾次了.但對你的諾言我都會記在心裡.」小白龍朗朗一笑.
兩人相對立於山腳下的湖水之畔.任著河風吹地他們衣衫起起落落.
天邊傳來水鳥之音.秋影奴舉目一望.才見湖水上白鷗之中一隻五彩的鳥兒在天上盤旋.驚嘆道:「好美的鳥兒.這魯窟海子的鳥都這般美麗.」
小白龍側耳一聽.水鳥的叫聲嘰嘰喳喳地從遠處傳來.卻偏生好聽.「聲音也好聽.」她笑意盈盈的面容忽而頓住.秋影奴察覺到她的這一絲變化:「怎地了.」
「不只聽到鳥叫.還聽到其他不該聽的聲音了.」
秋影奴順著她的話.將魯窟海子四周遠遠眺望.「甚麼也沒有啊.」
小白龍淡淡一笑:「在這裡看會兒風景.不速之客便不請自來了.」
她牽著白馬站在河岸邊.似是要將這魯窟海子整個湖泊盡收眼底.秋影奴也只得隨了她.同她一道遠眺著海子的風景.
這般過去了約半個時辰.河道的山林之中.傳來整齊的鐵蹄之音.徑直往河道上來.秋影奴循聲望去.才見山林之中.幾十個士兵策馬往兩人方向來.
「怎麼會有魏國士兵出現在此.」秋影奴一臉錯愕.可見小白龍聲色不動.似是毫不驚訝.想起方才她說「不速之客」.心下明白過來.
那幾十個魏國將士騎馬過了河道.站在他二人面前.秋影奴心下不妙:「你們甚麼人.」
話音一落.那些魏國將士分開一條道.後方一個丰神俊秀身著白色錦袍的年輕公子坐在一匹棗紅馬上.俯瞰著湖旁的白衣女子.
「御夢侯.」之前這步六孤痕來梁營送雪狗鞭時便見過他.秋影奴驚訝難言.
小白龍立在河旁.聲色不動地眺望遠方.聽得這一聲「御夢侯」.念及此人竟然帶兵追至滇池.心下不由得猛地一顫.卻只得佯裝鎮定.以她千年不變的隨意笑容應付道:「我道以為何人.原來是西魏御夢侯.別來無恙.」
「離別時間也不甚遙遠.原來你還記得我.」御夢侯淡淡一笑.
「記得.怎地回不記得.這世間有錢吃雪狗鞭的.還讓女人吃雪狗鞭的.除了位高權重的御夢侯爺.還能有誰呢.」小白龍冷笑道.
她的譏諷言語.御夢侯倒不生氣.極目眺望遠處:「看來在你這瞎兒心中.本侯和雪狗鞭當真是牽扯不斷了.」
小白龍懶得與他再周旋.收起笑容:「不知侯爺怎會千里萬里.從長安來此偏遠之地.」
「這等偏遠之地.風景甚是怡人.可也吸引不了本侯.」他收起遠眺的目光.看著小白龍:「能來此魯窟海子.還得多虧北公子.你再度出手了.所以本侯得來看看.」
「你怎地會知道我在這裡.」話剛說完.才想起步六孤痕當初在自己身上種下了脫血湯.說是今生今世自己無論去了哪裡.都逃不脫他手.
小白龍當即明白過來.冷冷一笑:「這大江南北地獄甚廣.侯爺莫不是因為那脫血湯才找到我的.」
「原來你還記得.」御夢侯伸出白璧之手.天上那隻彩色的鳥兒便飛將過來.落在他長長的食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