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山

「你阿娘也能聽懂它們說話？」沉默片刻，蒼夜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他覺得很不可思議，今晚遭遇的這些事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是聽懂，是看懂的。」阿懶耐心的糾正道，蒼夜囁嚅了下唇，真好，她還有阿娘。她阿娘和她一定都是擁有很神奇魔力的人，才可以得到這些毒物的親近。

「你阿娘一定對你很好，你是和你阿娘一起到洛山來的嗎？」

「我只是借住在洛山，我阿娘……我困了，今晚在這裡睡一晚上行不行？」阿懶欲言又止，打了個哈欠，不等蒼夜回答就一頭栽倒在草堆上。蒼夜本欲阻止，但聽得洞外有猛獸的叫聲，也不忍將阿懶攆出去，便訥訥的默許了。

「你不困嗎？我有點冷，你可不可以抱著我睡？」睡了一會兒，阿懶的嗓子有些沙啞，翻身見蒼夜獃獃的站在那裡沒有動靜，便出聲問道。

「可是……可是男女有別，你……我……」蒼夜有些手足無措，他雖才十歲，但掌教已經教授了這些禮法，他雖還算不得男子，但……還是不能越矩。

「我才八歲，還是個小孩子，你也算是我的長兄吧，夜哥哥，抱著阿懶睡一晚好不好，好久沒人抱著阿懶睡覺了。」阿懶張開雙臂，可憐巴巴的請求道，蒼夜的心軟得一塌糊塗，趕緊爬到阿懶身邊躺下。

阿懶一喜，兩隻有些冷的小手直接塞進蒼夜的衣襟里，冷得蒼夜一個哆嗦。阿懶『咯咯』的歡笑起來，聲音清脆如銅鈴，蒼夜舔舔有些乾的嘴唇，也跟著傻笑起來。

「你不是有阿娘嗎？你阿娘晚上難道不陪你睡覺嗎？」蒼夜緊緊衣襟，暖著阿懶的手，卻還是忍不住發問，阿懶沒有回答，等了一會兒，蒼夜聽見阿懶清淺沉穩的呼吸，便知她睡熟了，借著洞口灑進的月光，可以看見她挺翹的睫毛上掛著一串晶瑩的淚珠。

「你是不是偷懶被你阿娘不喜，所以一個人跑出來了？真是淘氣，我連我娘親的面都沒見過，我爹爹是誰我也不知道，師父在路邊撿到我把我帶回蜀山。我只有蜀山一個家，你卻還不好好珍惜，以後一定要聽你阿娘的話，明日我一定要叫你早早的回家去……」

蒼夜故作老成的拍拍阿懶的背，自顧自的說著自己想說的話，卻未發覺懷裡的那兩隻小手將他的裡衣抓得緊了些，眼角隱隱有淚珠湧出。

從自己的回憶中回過神來，蒼夜已經走出了洛山的大門，抬頭望著晴好的天空，蒼夜有些恍惚，會不會在某一處，記憶中那個丫頭會突然冒出來，一如他們初見的情景。

待蒼夜走遠，洛雲川才回頭蹙眉看著阿懶，她兩眼獃滯，目光渙散，像被人施了定身術一般。他剛剛雖在接見蒼夜，但不至於分心到有人潛入這裡還不曾察覺。

「阿懶？」洛雲川輕喚道，阿懶毫無反應，他不禁有些著急了。

「阿懶？你怎麼了？」洛雲川的聲音有些急，毫無平日雲淡風輕、不問世事的淡然，阿懶眸子微微轉動了一下，反應有些慢。洛雲川放心了一點，這丫頭至少還聽得見他說話。

「阿懶，這糕點涼了吃了會拉肚子的，為師幫你拿去喂狗吧。」洛雲川語氣稍微平靜了些，阿懶腦袋暈乎乎的，她只知道剛剛師父很溫柔的幫她擦了口水，那表情讓她渾身僵直到無法動彈，心跳很快很快。

「唔，師父，徒兒錯了，徒兒不該有背叛師門的想法，以後就算蜀山派用大閘蟹引誘徒兒，用烤全羊威逼徒兒，徒兒也不敢了，嗚嗚嗚……」阿懶急急地表忠心，眼睛一眨巴，豆大的淚珠就流出來了。

洛雲川見了，眉頭微微舒展，原來她是怕自己責罰才在這裡罰站的嗎？還真是……笨得可以。右手微微抬起，想要幫阿懶擦擦眼淚，忽然想起這衣袖剛剛擦了某人的口水，於是改為在阿懶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既然怕為師責罰，就該安分點，知道嗎？」

「恩恩，徒兒知道了。」阿懶含著一口糕點含糊不清的回答，剛剛被師父施了法，還恍惚間聽見師父要把這麼好吃的糕點拿去喂狗，阿懶什麼也不顧，一個勁的吃糕點。洛雲川看著眼前這個跟餓鬼投胎一樣的少女，心裡浮起些微無奈，只得失笑著搖搖頭。

抬頭看了看日頭已經有些高的天色，洛雲川眸底閃過一絲複雜，有些事，是該正大光明的拿出來說說了。

「阿懶，可想下山？」洛雲川一腳踏進自己的房間，忽的又扭頭問，正狂塞糕點的阿懶被驚得一噎，哽得喘不上氣來。洛雲川臉色一沉，幾個大步來到阿懶身後，一掌拍在她背上，解救了阿懶。

「咳咳咳。」阿懶被嗆得咳嗽不止，臉色通紅，原來師父大人不是想簡單的懲罰她，是想嚇死她啊！！此刻阿懶也拿不準洛雲川是一個想法，只猶豫了片刻，終是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當真不想？哦，為師受蜀山派掌門邀請，近日要下山一趟辦點事，本想帶你下山歷練歷練，既然你不想，那就在山中好好修行……」看著阿懶那不斷變換神色的小臉，洛雲川心情很好的說出自己的打算。

「師父，徒兒的確是想留在山中好好練武，可是師父一人下山，生活起居無人照顧，徒兒不放心啊。」阿懶此刻也顧不得咳嗽了，把盤中剩下的殘渣扔到一邊，死死地抱住洛雲川的胳膊討好道。

「誰說為師要一個人下山了？那後院的大武為人忠厚老實，為師要將他帶在身邊……」

「師父，這三年了都是徒兒照顧您老人家的飲食起居，離了您，徒兒會茶不思飯不想的，求師父帶上徒兒一起吧……」阿懶死皮賴臉的哭求，洛雲川挑眉，這三年是她照顧自己飲食起居的？他怎麼不知道？

阿懶反正是鐵了心要跟著洛雲川走的，整個洛山，就屬大武師兄飯做得最好。師父好自私，自己下山吃美食就算了，還要帶個廚藝高超的徒弟在身邊，好過分！

「蜀山派的伙食的確不錯，為師走了你正好去拜入蜀山門下，待為師回來，也不好明目張胆的去蜀山派要人不是。」洛雲川這話說得有些冷，阿懶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這師父是受蜀山派邀請去的，肯定蜀山派掌門也會去，跟著師父不是更容易見到蜀山派掌門？

「師父，徒兒知錯了，徒兒這一路一定謹遵師父教誨，盡心儘力的照顧師父，給師父倒洗腳水，伺候師父洗澡搓背……」

「好了，自己下去準備一下，為師安排一下門中事務，三日後出發。」洛雲川不自然的揮手打斷阿懶的話，匆匆打發了阿懶，快速鑽進自己房門。阿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看著師父緊閉的房門，剛剛師父……好像臉紅了？

不過阿懶並未糾結這個問題多久，她十分歡喜的回房間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兩三件換洗的衣物，還有幾兩她這些年攢的碎銀子，最重要的是一個巴掌大的小本本。這可是阿懶的寶貝，上面羅列了她吃過的所有好吃的東西，還有做法。

這次下山，阿懶的目的很明確，吃遍天下美食，順便偷錄這些美食的秘方，以後回到山中就可以讓大武師兄做出來啦！

為了讓自己覺得時間過得不那麼慢，阿懶沒日沒夜的幹活，一個人三天劈了整個山中半年要用的柴火。這樣做的後果是，阿懶第三日睡過頭了。

「唔。」阿懶不安分的動了一下，光線太刺眼，讓她眼睛很不舒服。剛動了一下，阿懶感覺自己整個人被顛了一下。就像被什麼輕輕拋起，然後又穩穩接住，關鍵是腿彎處那乾燥溫熱的觸感太明顯，讓她無法忽視。

阿懶迷迷糊糊的記起，今天好像是第三日了，第三日……

「啊，師父，今天可以下山了，不要丟下阿懶！」阿懶腦袋一瞬間清醒了，沒錯，今天是跟著師父下山的日子。

阿懶叫完之後，感覺背後吹來一陣冷颼颼的風，下意識的低頭，梳理的很好的墨發，寬厚的背。阿懶的臉『騰』的一下燒起來了，沒錯，她正趴在自家師父大人的背上，而且重點是師父大人身著一襲白衣，背上有快很明顯的口水印跡。

「醒了？」師父大人聲音平淡的問，阿懶渾身一抖，她弄髒了師父的衣物，還讓師父背自己下山，這……這樣師父大人會不生氣？絕對不可能，阿懶斷定自家師父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心裡是在想待會要如何收拾自己。

「那個……師父，對不起，徒兒睡過頭了，現在可以放徒兒下來自己走。」阿懶弱弱的說道，不過師父大人不為所動。

「師父……？」

「你那三腳貓的功夫，等你走下山，估計天都黑了，好好獃著吧。」洛雲川語氣很是嫌棄的說完，又將阿懶顛了顛，好讓她穩穩的趴在自己背上。

阿懶癟癟嘴，她就知道，師父大人的懲罰會一點一點來的，這嫌棄還是小的，這會兒估計是讓自己看著這片污漬悔過呢。待會兒下了山，說不定到了哪個犄角旮旯就把自己扔了也說不定。

阿懶下定決心，下山之後要一步不離的跟著師父，以免被丟棄。做完決定，阿懶很認真的看著洛雲川背上那塊口水印悔過，師父的道袍，對不起，阿懶不該在睡覺的時候流口水玷污了你，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介意啊……

阿懶心裡碎碎念著，只覺得自家師父的背又寬厚又溫暖，今日陽光又好，於是懺悔了一會兒，阿懶又沉沉的睡去，師父大人的道袍，不免遭到了二次傷害。

感覺背上的阿懶再次睡熟，洛雲川的心緊了緊，這次帶阿懶下山究竟對不對？這一去，他和阿懶還能師徒同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