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殘陽血戰
第六十章殘陽血戰
夕陽,野草,秋冬的風。
五千里浩瀚的荒原,沒有一天,是如此寂靜的。
騰龍軍團古老的雄歌幽幽揚起。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百年國恨,滄海難平。」
「赳赳老秦,死不休戰。」
曾經的那些熱血賓士的英雄們,如今已經拋屍荒野,他們的名字,從倒下的這一刻起,就註定了被塵封在歷史中,一如當年武關下的血,乾枯在荒草和塵土之下。
八王龍格站在被北風剝蝕的山谷前,千千萬萬的髮絲,如同蠶絲一樣被風吹散。映著衰老的斜照,發間雪白的絲,黯淡得如同那些已經失去的歲月。
龍格註定老了,荒原的八王,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跟隨義渠王南下征戰的男人了。舊時代的戰神疲憊的喘息在紛亂的戰爭中,傳說即將被遺忘,只剩下最後的追隨者,依然在追憶那些轟轟烈烈的理想。
成嬌卻一動不動,寒風,雪,雨。
一縷縷的縹緲著追隨著風上了天空,燃盡的香碎成了一捻細細的灰。
「騰龍不死……大秦必勝……」他嘶啞的聲音彷彿漂浮在空氣中,久久也不散去。
大地忽然震動了,彷彿遠處的大山崩裂,又彷彿大江上的怒潮迫近。
成嬌驚惶的轉頭看向北方,身後披風在這一瞬間娓娓墜落。他的目光也在一瞬間銳利起來,但沒有回頭,只是慎而重之的把一束新點燃的線香插在了朽木碑前。
這是他給自己立的牌位。
「騰龍的勇士們,準備好了,迎接死亡!」成嬌從馬上起身,輕輕撫摸血跡斑斑的戰槍,無視於遠方地平線上蠻族大軍越騰越高的煙塵。
「君候,他們把大軍全部壓上了嗎?」章邯有些心悸,雙手抱住戰槍,死死的抱住。
遠方浩蕩的荒原在震動,塵頭漸漸逼近,這一對君臣就像滔天狂浪中的兩片枯葉,不由得他們不怕。
可成嬌依舊神色不變:「只是騎兵,蠻族的鐵騎。」
「蠻族?」
話音方落,滾滾鐵流便衝來,踐踏著死去的英魂骸骨。
只見山坡四方,清一色的黑駿馬上,蠻族的鐵騎兵策馬賓士。
那是東胡的鐵騎,東胡王的大軍。東胡的騎兵身上披著厚重的熟鐵甲,邊緣裝飾著野狼的皮毛。
這是東胡王引以為豪的狼騎兵,也是血洗爍陽的主力。
成嬌慢慢閉上了眼睛,就算他以勇武聞名於九州,可是憑藉騰龍軍團區區一萬兵馬去抗拒七萬的蠻族鐵騎,還是無異於送死。
戰國七雄單單隻是中原,如果算上百越、蠻族、蜀國舊臣,九州何止七雄。
此時賓士在蠻族大軍最前方的,正是八王龍格。但他此刻卻多有沉思。
東胡王下令剿滅騰龍軍團,殺死海昏侯贏成嬌,看上去是守信之人,收了呂不韋的金錢美人,幫他完成這樁買賣。但實際上,還是怕這頭獅子活著回到大秦以後的報復。
而匈奴單于雖然也參加了這次「狩獵」,但在這種局面下,似乎讓成嬌活著更好一些,畢竟他活著,匈奴可以借力打力,擺脫東胡王的控制,成為荒原真正的主宰。
遠處探馬斥候已經摸清了騰龍軍團最後的底細,八王聽完了斥候的消息,他面色青冷,竟沒有半分驚訝,只靜靜的凝視自己的影子沉思。
夕陽漸漸下落,影子漸漸拉長。騰龍軍團最後選擇死戰。
八王龍格,忽然拔刀下令,喝令三軍全速行軍,既然避免不了一戰,那就以最少的傷亡代價去的勝利。
蠻族士兵接到命令,頂著勁風寒雪,賓士在前。
事實上他們也不清楚敵人最後的兵力,也不知道這次的勝算有多少。只是八王下令,他們無論如何也要殺死雪狼谷內的秦人。
歷史在這一刻居然驚人的相似。多少年前,大秦鐵騎,也是這樣在此擊殺義渠王的,大秦宣後下令白起殺光義渠士兵。
成嬌雖然不讀史書,但也知道那段歷史。不過他不相信自己的結局如歷史上一樣,死於兵亂,他只相信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
隨著蠻族大軍的衝鋒,旭日在天地的盡頭拉出一線光明,而後在西方的王屋山脈下升起。
整個荒原,在此刻,也被鐵灰色的陰影迅速的推動著朝陽下的半天血紅,等到蠻族的陰影佔據了整個天空,屠殺就可以開始。
「三軍,聽令,有我無敵,殺!」染血長發隨風飄舞,成嬌手中戰槍猛地指向了蠻族大軍,隨後身後的一萬名騰龍軍團勇士,握緊手中的大秦之劍,沖了出去。
數不清,有多少面龐從自己眼前跑過,成嬌只是在最後,看著他們留在這個亂世上的最後一個背影,一滴眼淚滴落風中。
幾乎瞬間,廝殺開始了。烏金色的洪流,一往無前的撞進了蠻族大軍的陰影之中,河水染紅,騰龍旗和雪狼旗在遠處混雜,疲憊的武士們絕望的揮舞著刀劍,越來越多的人倒下。
騰龍軍團的鐵騎兵提起沉重的戰槍步戰,卻無法抵擋蠻族的衝擊。騰龍的武士們艱難的壓迫著蠻族大軍退後一里,戰線掃過的荒原儘是一片血紅。
「君候,」章邯與成嬌並肩而立,低聲說,「現在如果我們突圍,還有機會。」
他立馬在後方,手中長槍上灑落一片血紅纓。他知道東北已經空虛,那裡沒有蠻族士兵了,可那裡是去往趙國邯鄲的路。
「我們能贏么?」成嬌大口咳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頭看向章邯。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憂,卻別有一種威嚴,而威嚴之下,又有難以覺察的悲涼。
「沒有,如果沒有援軍。」
「如果有援軍趕來呢?」
「三成,」章邯猶豫了一下,隨後搖頭苦笑,「可你知道,我們根本沒有援軍。除非其他兩部的騰龍軍團能趕來,不過相隔萬里,似乎是不可能的,上郡那裡也被蠻兵圍困。」
「章邯,你怕死么?」
「如果可以跟君候死在一起,我死得其所。」章邯眼中平靜,淡淡的回應著。
成嬌輕輕的笑了笑,笑容里卻沒有絲毫喜色。座下的白馬血痕累累,看起來頗為寒酸。唯有馬鞍上露出的半截戰槍顯得與眾不同,極其沉重,槍鋒中尤然透出一股肅殺之氣。
遠方的廝殺聲似乎弱下了,第一回合的衝殺結束了,雙方士兵分開,只有不到一半的騰龍士兵活著回來。
成嬌凝視他們,如一尊石雕,這剩下的戰士不下五千人,列出一個巨大的方陣,此時如果投入戰場,幾乎必死無疑,成嬌久久沒有下令。
方陣中的一個少年的聲音忽然吸引了他。那個少年只是一個剛成年的孩子,他全身都是血,此刻倚著長槍才能站起。
他凝視一旁的兄弟,可不經意間,正好對上了君候的目光。
那個少年驚慌的想要站起,可他的腿被砍斷了,他忍著痛,卻使勁挺了挺胸膛,竭力作出威武的樣子。
成嬌愣了一下,微微的笑了。他臉色原本蒼白,這一笑卻有了一點血色,轉過目光去看少年身邊的老兵。老兵比少年先一步睡去了,可他永遠也不會醒來了。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少年慌慌張張的去撥那個老兵的肩膀。
可他的父親已經再也醒不來了。
成嬌嘴角苦澀,猛地拿出腰間的酒壺,灌了下去。整整一壺,都被他喝光了。
從他十七八歲開始,他便喝酒如同喝水。
成嬌放下酒葫蘆,臉色肅容,帶馬前驅一步,雙目灼灼的看向了前方蠻族大軍。
幾乎就在同時,八王龍格也面色肅然,看向了他的方向。
「起兵列陣,殺!」成嬌手中的戰槍再次一揮,不到五千的騰龍士兵,便開始調轉馬頭,繼續衝鋒。他們的眼神兇猛,透著嗜血的恨意,可這恨意背後,居然是英雄末路的蒼涼。
這一次的衝殺,用了很長的時間,直到蒼陽西沉,染上了血色。
只剩下成嬌和章邯兩人坐在馬上,安靜的等待。
雪狼谷空蕩蕩的,除了死去的士兵屍體外,只有濃郁的血腥味。
「君候,」章邯的喉嚨好像被卡住了,哽咽的說不出來話,他知道士兵們都死了,不會有人回來了。
「章邯,該到我們了,準備衝鋒!」成嬌伸手撿起殘破的騰龍王旗,費力的抗在肩膀上。殘破的旗面,染上了鮮血,在殤陽下飄舞。
可就在這個時候,遠方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從暮色里傳來。
「君候,我們的士兵沒有死光,還有人活著!」
一百三十一匹烏黑的戰馬,正從正西方踱步走來,轉眼就到了草坡下。
「君候!」渾身是血的騎兵翻到在馬下的草叢裡,「我……們……沒有戰敗!」
前方報信的斥候努力探出右手伸向草坡上得成嬌,可是一口鮮血嗆在了喉嚨里,他竟是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能用盡全身力氣瞪著成嬌,象是要用目光告訴他什麼。
章邯的臉色在一瞬間慘白如紙,他扭頭看向成嬌,卻發現成嬌只是神色一閃,隨即恢復了平靜。
「我知道了,」成嬌點了點頭。
斥候聞言,眼睛里最後一線生機才逝去,一頭摔倒,再也不可能站起來。
隨後一百三十騎慢慢回來,馬上的士兵鮮血還在流。他們安靜的看著前方一樣染血的君候。
「君候……我們贏了,蠻族退兵了!」為首士兵擦去臉上的鮮血,低聲哭泣起來,「騰龍軍團陣亡一萬四千九百一十三人,倖存一百三十人。」
「士兵們,」成嬌哽咽了,「謝謝你們。」
說了一句,成嬌便不想多說,整個雪狼谷就此沉默了下去。八王龍格居然退兵了。
八王,你為什麼會退兵?成嬌凝視遠方的荒野,不明白八王為什麼選擇放棄了自己的性命。
與此同時,遠方的荒野之上,蠻族大軍如秋風一般,開始後退。在他們的背後,星辰已經升起,夜風吹過,荒原蕭索,鮮血滿地。
「王叔,」冒頓的大刀壓在了馬頭上,看著一旁的八王龍格,「王叔,我們為什麼不殺了成嬌,我們已經贏了,只要進雪狼谷殺了成嬌就可以了!」
「我不想做蠻族之王,」八王龍格笑了笑,「我們匈奴始終被東胡王欺壓,如果我殺了成嬌,我們匈奴在蠻族的威信會瞬間壓過東胡王,可結果呢?東胡王地位動搖,勢必會儀仗強大兵力對我們匈奴進行屠殺。可成嬌不死,東胡王就會忌憚他的復仇,他就需要我們匈奴的支持。」
冒頓驚訝的看著八王龍格。
「更何況,」八王龍格,撫摸著馬前兩個睡去的女兒,「那個秦人將我的女兒歸還給我,他們沒有殺死她們,我很開心。所以我願意用我女兒的命,換成嬌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