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二>
紫宸宮泠霜閣
也許是天佑帝都,連續下著幾天小雪,竟在冬元當日便停了,太陽還出來露了下小臉。雪化開以後的時候更要顯得冷些,只是紫宸宮中熱鬧活絡的節日氣氛業已把寒氣吹散幾許。唯獨泠霜閣,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亦是一如既往的蕭落。
陳菀懷裡揣著尚且冒出餘熱的小手爐子,不發一語地透過微開的窗欞往外看。琥珀色的眸子映入灰暗夜幕,惻惻看來似乎有些餘光散出。
「主子,您怎麼把窗邊打開了?現在外頭可冷呢,莫要吹壞了身體。」
福桂說罷便動身想去把窗口給合攏,誰想卻被陳菀伸手給阻住了。
「不用,我想看看外頭。」
「主子,還有什麼好瞧的呢?」福桂有些無奈。畢竟這裡又不是碧閣,大冬天的,就連獨獨的兩顆老樹也禿成光杆子。滿院子零落,要不是她前些日子清理一番,只怕枯葉舊塵都能疊出高度來。
陳菀似乎聽出話中的怨意,心裡知道福桂這是為她報不平。側過身來,臉上笑意盈盈,哪裡有半點怨婦的模樣,反倒還好言轉來安慰自己的侍婢:「福桂,這院子也沒旁人說得這樣壞,起碼總是很清凈的嘛。沒得人吵鬧,豈不是更方便我休養?」
「可是,您現在是有身子的人。怎麼也不急在一時,連冬元也不讓過…」
「福桂!」緩和了音調,又重新開口:「記住,千萬莫要怨皇上,也莫要怨太妃。任憑皇后舉出的證據有多少漏洞都好,那是在你我看來。因為你不信我會做那些事,也不信我會害德妃。但是外人呢?別的妃嬪大臣呢?他們可不信。又或者說,是不得不信。這些事情,相信皇上和太妃為保我這條命已經做了許多。就是為了我腹中這個尚不知是男是女的龍種。也算足夠了。若還要抱怨,給別人聽在耳中只怕又是一陣風言***。屆時任憑誰來也保不住我了。
何況你什麼時候見過進了泠霜閣還能帶上奴婢的?用度也比其他廢妃不知好上多少。雖然用了我懷有身孕這個借口,但也甚為牽強了。再者碧閣的一干人,連同小順子,愚兒都降了級派到下九司去,但同樣也傷不到他們性命,又何嘗不是聖恩浩蕩。」
「是,奴婢知錯。」福桂總歸是明白事理的,焉能不懂其中關係?「奴婢只是以為,以為皇上對您是許特別的…」
「呵呵。」陳菀一聽這話,微微一愣。隨即不免淡淡地開懷地笑了開來:「福桂呀,你平日是不是很喜歡看那些說書人撰寫的書本?就是那些小姐公子相愛相戀故事地。」
福桂忽地紅了臉,虧得天色有些暗。在燭火在竟也是不清楚。但吱唔半天,答案也是呼之欲出了。
陳菀不由得笑著輕輕搖頭,又隨即難得嚴肅地開口:「那些書本原身就是故事,哪裡信得?小姐們為何樂意去看這些,不正是因為依現實中的身份哪裡可能如書中那樣?貴家士紳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這深深宮廷?在這個地方,每一個女人都是有目地的,不是為了她們自己,而是為了她們身後的家族,是為了她們的親人。不論是皇后。或是太妃。你看皇後為了想要除去我,只是單單因為妒忌?不,是因為我對她有了威脅。
而皇上與太妃亦一樣的,保我性命是因為我肚子中這塊肉。縱觀史書本紀,外戚當權。禍亂朝綱那是屢見不鮮。想要找到一個可以完全不受家族拖累的皇子,難比沙中淘金。身為人君,首先要考慮的亦不能是自己,而是這個國家,這國家裡面的萬千黎民。愛。不論對誰來說都是一個太過奢侈的東西。」
恍惚間。陳菀又想起了自己的爹娘,想起了小哥。想起了蕭琳。她曾經以為爹娘枉死,是多大地不幸。她亦曾經覺得蕭琳的一切作為,是無用而又可憐的。但在泠霜閣中地這幾天寧靜日子中,她才深深發覺,他們都是幸福的,或者說曾經是幸福的。原來這個世界上,能好好地,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對一個人好,方才是最快樂的事…
心底一直藏著那個俊挺的身影,業已隨著時光的流逝慢慢淡了。其實那最初的感情,究竟是愛,或者根本只是一種因為得不到而生出喜歡,她也說不明白。也許動心是有的,卻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培養成蕭琳對小哥那樣的痴狂罷。
慢慢撫了撫小腹,她似乎都能感到其中細小地動靜。孩子,你以後就是娘親最珍貴的寶貝,不論以後怎樣,娘都要保護你。
不知陳菀心底所想,福桂亦是聽得有些似懂非懂。既然想不明白,就尋思著再去取昨日未完的手工來做。誰知才一打開門口,整個人就直直愣住了,連嘴都驚愕得何不攏。
「福桂,怎麼…」
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人,倒沒有覺得特別錯愕,只是一雙細眉微微一攏:「福桂,你先出去。外面也不用管,只怕守門的那些太監還不知道來了人。」
「是,奴婢告退。」
「原來身為一國之君,也是喜歡做些樑上舉動地。」陳菀動也未動,只是把有些冷了的手爐抱得更緊些。低了低面額貼在上面磨蹭幾下,試圖能汲取裡面為數不多的熱量。
但有人偏生不想她如願,橫插進一雙大手把爐子強行奪了去,自己拿來把玩。惹得手爐的主人惱起叫嚷:「堂堂皇上,竟還要搶個破爛手爐,好沒道理。」
李允挑了挑濃眉,一雙單鳳眸里有些好笑。愈看愈覺得眼前人兒那氣鼓鼓的模樣可愛得緊,不由得伸出手撫了上去,用自己熱乎地掌心溫暖那張被風吹得冰涼地小臉:「朕不稀罕你這爐子,都沒了熱氣還抱著做什麼?還有為什麼不肯關窗,覺得自個身體很好?」
話說到最後,雖然依舊平緩,但陳菀卻硬是從中聽出了不悅。今晚易於往常的李允,讓她感到有些迷惑:「皇上,你究竟在外頭聽了多久了?」
雙手一頓,繼續無比享受地輕輕搓揉著細嫩地面頰,看到上面漸漸起了粉色才有些滿意:「朕才到。」
「皇上也打誑語。」使勁蹬著對面這個囂張的男人,卻怎麼也蹬不開在自己臉上蹂躪的那雙手。「您若是才到,又怎地會知道我不願關窗…罷了,這些都不是重點,今夜可是冬元節宮宴,一國之君居然跑到冷宮來,改明兒皇後娘娘就該找臣妾麻煩了。」
看到陳菀變得紅撲撲的臉蛋,李允總算滿意五分,依依不捨地鬆開雙手:「菀兒似乎對朕的到來並不意外?」個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