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陰差陽錯
一個瞎子在距離蘭馨園不遠的街口石磨上坐著,亂髮殘雪,低垂的蓬髮微微晃動讓他看起來獃痴痙攣,他正處於旁邊兩廂店鋪燈光的交匯處,摺疊的昏暗光線把他投射的雙重人影顯得更蒼老凄涼。
正如熊渝此時此地的心境。
一棵老樹高大孤單,石磨就在樹下,熊渝就在石磨上。
這條街並不熙攘,即使街上的店鋪也是賣筆墨紙硯的居多,沒有他處的酒樓花坊熱鬧期間,整條街透著書香寧靜的氣息。
月色遲遲,行人兩兩。
熊渝耳朵篩選甄別各種聲音,從經過的各色足音里察覺異樣。
看不見,危險就更隱性,做殺手最忌憚隱性的危險。
危險無處不在!
熊渝以靜制動,他沒有在街上瞎溜達,而是就在這石磨上等。
蘭馨園除了看門的老夫婦,丫鬟小廝都轉移到了大宅,蘭馨園因為梅棋的離去而變成了閑宅。
熊渝最怕夏芸發現這一點而不在這附近。
熊渝最怕引不來親人引來仇人!
熊渝最不想賭命,這次迫不得已賭命!
夜風有了涼意,一對書生友人並肩侃侃而過,重重的足音後面有一種女子特有的輕慢足音,很慢,很慢,從足音你可以想象此人龍鍾老態的步履。
一道蹣跚的影子在移動,一隻竹拐落地很輕,總是跟腳步聲同步起落。
這是個落寞的老太太,竹拐上的幾包草藥晃來盪去,背光,除了花白髮髻的堆壘輪廓外,容貌看不清楚。
熊渝在石磨上一動不動,但是耳朵被這個老太太的腳步聲叫醒了。
一個瞎子老人,一個步態龍鐘的老太太,等待和被等待,今夜是絕配。
夏芸告誡藍道行弄了輛馬車在街道的最北頭等著。
目瞪口呆的藍道行看著易容之後天壤之別的夏芸在街道上行走,心裡生出強烈異樣的隔世之感。
藍道行在牌樓下看著夏芸緩慢的路過這條他們觀察很久的街。
夏芸從不打聽藍道行,也從不說自己,在藍道行眼裡可愛任性的夏芸現在又多了份神秘。
藍道行覺得夏芸的神秘在這條街上驚心動魄。
藍道行期盼夏芸永遠不要碰到那個人,因為藍道行感覺到一旦夏芸找到了她要找的人,那麼夏芸就會一腳把自己蹬開,自己身上的銀子不足以讓夏芸猶豫片刻。
,街道很安靜,但是藍道行就是預感有些異樣,他覺得這條街道都變得詭異起來。
前面的兩個書生一拐轉進一個衚衕,夏芸的影子在街道上突兀起來。
前後沒有行人,夏芸猛然覺得後背森然寒意。
沒有了雜音,熊渝聽見了夏芸的腳步聲切近,而夏芸也看見了十步之外石磨上的熊渝。
無論怎樣的千變萬化,熊渝和夏芸也能從人海中一眼認出對方。
對於熊渝來說,即使看不見他也能從足音里辨別出夏芸來!
熊渝聽見了夏芸,夏芸看見了熊渝!
夏芸內心的狂喜讓她快步,她也就是快了一步而已,一聲刺耳的箭矢從路南的衚衕樹影里激射石磨上的熊渝,夏芸佝僂的腰凜然一直,一道早有準備的人影替熊渝解決了大問題,也同時攜著熊渝后掠。
熊渝和夏芸的距離被驟然拉開。
「熊渝!」夏芸的驚呼就在嘴邊,接著更密集的冷箭斷了她的前路。
「梅棋!你看看夏芸在附近!」熊渝掙脫梅棋,側耳時箭矢破空聲掩蓋了一切。
梅棋沒有看見夏芸,她的眼睛都是胡八的人。
一輛馬車衝上街面,一聲熟悉的吆喝讓熊渝錯腳把衝上來的老常撞到一邊,他趴到地上的身影被老常遮住。
這個時候,馬車上的藍道行打馬錯過。
梅棋招呼老常帶熊渝撤。
熊渝當然不撤,他忽然大喊夏芸,但是被更嘈雜的喊叫聲淹沒。
胡八的聲音最尖銳,橫衝直撞的馬車將暗伏的東廠番子一衝為二,熊渝掙脫老常的胳膊莽撞的跟馬車的方向。
熊渝當然跟不上呼嘯錯過的馬車,他被梅棋攔截,然後他聽見中元的尖嗓門,然後他感覺到明正鐵鉗子一樣的大手跟老常配合將他死拉硬拽,他的腿磕在了牆角,他的耳朵徹底在混亂中捕捉不到馬車的聲音。
熊渝急得大喊:「夏芸夏芸!明正!你看看,夏芸在附近!」,
明正就晚了一步,他沒有看見被藍道行拉上馬車的夏芸,他更沒有聽見夏芸也在呼喝熊渝的名字。
明正只看見滿大街的東廠番子,他顧不上熊渝的掙扎,跟老常強行把熊渝帶離現場。
「中元中元!夏芸在那兒!」
「沒有!都是番子!」
中元的角度只看見道袍加身拚命駕馭馬車疾馳而過的藍道行,他也根本沒有看見夏芸。
中元那一閃念就是,咦!這廝駕馭馬車的本事居然跟自己有一拼。
「你聽錯了!」明正一看梅棋和老奎壓后,再不脫身,剛才被馬車斜里衝垮的包圍圈一旦合圍就麻煩了,先脫身再說。
一路磕磕撞撞,到最後熊渝也說不出話來了,他的話也沒人顧得上聽更別說回答。
殺機很短,因為梅棋反應夠快!
徹底暈頭轉轉的熊渝不知道自己一路經歷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拐彎抹角,進門關門,當一切安靜了,熊渝就只聽見身旁一陣此起彼伏的喘息聲。
明正中元驢嘶馬喘的聲音距離他最近,熊渝太陽穴跳的生疼,他的嗓子跟挨千刀一樣的疼,呼吸都如刀割。
刀劍磕碰的聲音一陣密集,有人直接屁股著地的聲音。
熊渝頭還在嗡嗡作響,他梳理著記憶,怎麼梳理也理不清剛才聽見的腳步聲是不是幻覺,是不是因為心情而影響了自己的聽覺,明明是夏芸,為什麼夏芸不靠近自己,那輛忽然打破局面的馬車是怎麼回事?
馬車過時他怎麼好像聽見了藍道行的聲音?
熊渝痴痴獃呆的彎腰垂頭傻站在當地,鬍子被撤掉了,假髮也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他的腋下神奇的夾著一支冷箭,只穿破了袍子卻毫髮無損。
熊渝居然都不知道自己腋下夾著冷箭,他繃緊了神經,被他死死夾住的冷箭他自己渾然不覺。
明正抬起他的胳膊抽出那支冷箭,熊渝才有了反應。
「明正!明正!」熊渝準確的抓住明正的胳膊。
「是我!別喊了。」明正扔了冷箭,熊渝嘶啞的嗓音他聽了很難受。
「還有我!我!中元!」中元從牆角爬起來靠近熊渝,他使勁兒不讓自己表現出娘娘腔,但是話得尾音顫了。
中元看見熊渝才覺得熊渝就是自己的親人。
「中元!中元!你沒事吧!」熊渝摸索著中元,中元呲牙咧嘴忍著皮外傷被熊渝摩擦的疼。
「都沒事!」明正說,熊渝的眼睛居然還不行,這讓明正心裡沉重,他艱難的說:「熊渝!對不起,我沒照顧好夏芸。」
「不是!」熊渝知道這不關明正,他太知道夏芸的性子。
這個時候當著梅棋的面實在不是討論的時候,熊渝明正中元都不說話了。
他們沉默,梅棋開始述說,幸好雖然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皮外傷,但是沒有重大傷亡。
熊渝不關心梅棋說什麼胡八的圈套,他靠著中元坐下來想自己的心事,他現在心裡有疑惑反而不想說了,他要自己慢慢梳理清楚。
聽不見外面任何聲音,梅棋說話也沒有刻意控制音量,這裡空氣發悶,熊渝知道自己身處是一個密閉的暗室,就是不知道這是哪兒。
「夏芸沒有出現!」梅棋覺得有必要跟熊渝溝通一下,熊渝現在的樣子有些排斥她,熊渝在責怪自己,但是梅棋覺得自己沒有錯,她真的沒發現夏芸,而且,當時情勢緊急,她從大局出發必須當機立斷。
梅棋覺得熊渝在混亂中出現了幻聽。
「夏芸在,我聽見她來了!」熊渝固執的看著近在眼前卻看不見的梅棋,他已經是在盡最大努力剋制情緒了,但是聲音依舊嘶啞發顫。
梅棋對著熊渝執拗負氣的眼睛,她默默的咬咬嘴唇側眼看了看明正沒說話。
梅棋不想刺激熊渝!
熊渝不相信梅棋明正中元他們都沒有看見夏芸。
明正心裡愧疚,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沉默!
老奎打破僵局,他說了與明正中元在白鳳樓與夏芸分開的經過,然後又講了在順才客棧的經過,話題很快被轉移,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越說話題越遠。
熊渝知道梅棋做的沒錯,但是他心裡就是彆扭,跟自己彆扭,跟梅棋彆扭,也跟夏芸彆扭。
熊渝根本不理會大家的討論,他靠著中元,中元就亂七八糟的說著他跟明正這兩天的經歷,然後絮叨熊渝的眼睛,他倒是懂得體諒熊渝了,一再安撫熊渝夏芸不會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會碰面的等等。
熊渝始終沒說話。
明正也很沉默,中元的喋喋不休也只對著昏昏入睡的熊渝。
密室里,到最後都是梅棋跟她的人在商量下一步計劃,熊渝不參與,明正不參與,一起衝殺的兩撥人有些難以協調。